何处搁乡愁

2022-06-04 04:17黄德良
海燕 2022年12期
关键词:木棉树木棉母亲

黄德良

村里的社公叫隆安社,坐落在一棵老木棉树下。

社公是方言。鲁迅先生《社戏》里的“社”,原指土地神或土地庙,我们这里称之为社公。

长湾塘不是塘,而是一畦长长的、月牙形的稻田。长湾塘的堤坝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木棉树是南方一种极其常见的树木。可在我们村里,这棵木棉树就显得很不一般。它高大、挺拔,高数十米,树身要几个人才能合抱。早春到来,光秃秃的枝桠上,便开出一朵朵木棉花,如一只只火鸟在跳跃,也如一只只系着红丝绸的小喇叭,吹响春天的歌。

这棵高大的木棉树,是家乡村子的标志树。更主要的,是树底下有一座社公。据我观察,周边村子的社公,大多都是设在榕树底下的。为什么我们村的社公会设在一棵木棉树下?也许,当初也是设在榕树底下的,后来那棵榕树被雷劈或虫害,总之倒掉了,生长在其旁的木棉树渐渐长高长大,便取代了它的位置。

木棉村肯定与木棉树有关,但按照这样的推理说来,木棉村绝不是因这棵木棉树而得名。也许当年村边或河岸,到处都长满木棉树,如同现今长满竹子一样。

大概祖先们在开村驻屯的时候,都要建立一座社公的。我不知道,我们村最初建立于哪一年,但应该早于道光七年吧!因为这社公的柱子上,雕刻有“道光七年众村同立”的字样。道光七年,即是公元1827年。无论是先建村再立社公,还是同时建立,木棉村已经有将近200年的历史了。

听六公说,我们这支黄姓人家,是从广东搬迁而来的,有当年厅坻大门的一副对联为证:“莺迁自粤东,龙池祖德家声远;燕居于桂南,浔州宗枝世泽长。”这副对联,不但让我知道了从哪里来,还知道期盼向哪里发展。

六公还说,旧时北区每年都要举行游神活动的。这游神活动(实际上就是庙会),一般要游三四天。最开始,就是从我们隆安社出发,沿着山脚的村庄,一路游过去,直到邻村的都乐社才结束。所到之处,锣鼓齐鸣,爆竹连天,真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景象。

插图:张皓宇

我没有见过村里的游神活动,但我见过村里舞狮、拜社公的场景。那时,村里有一支舞狮队。这支舞狮队,除夕那天一早,就先给社公舞狮一场,然后到各家各户去拜年。

我家与社公之间,是一畦长湾塘。这是村里最肥沃的田地,水源也充足。可就是这样的田地,也不能使我们的童年丰衣足食,饥饿还是唱着主角,像幽灵一样,在村子的各家各户飘荡。

好在社公坪上有一棵百子树。百子树的籽儿很多,酸酸的味道,想起便会流口水。还在籽儿发黄的时候,我们便去采摘了,怕成熟的时候,轮不到我们,一夜天光,鸟儿便会吃之殆尽。为了减轻那种酸味,我们有时会拿到社公里,用香火烧烤。

经常与我玩的是土哥和石弟两兄弟。土哥的做食方法较多,用香火烤籽儿,就是他教我们的。他还常常将在冲坑里捞到的小鱼,拿到社公用瓦片来烧烤,给我们分享。

除夕、冬至等重要的社日,拜厅坻、社公是必不可少的。捧上阉鸡、烧酒到厅坻烧纸后,又到社公烧纸;或到社公烧纸后,再到厅坻烧纸。这些事情家里人就可以做。而结婚、孩子满月挂灯要烧纸的时候,往往要请“专业”的人来帮忙。

十九婆,也就是土哥、石弟的母亲,她在这方面特别精通,可谓是“专业”的人。她点上香烛后,说一堆的话,既吉利又顺口,深得主人的喜欢。村里那些小伙结婚,都请她帮铺床,出阁的姑娘也请她做指点。村里的大宗小事要拜社公了,都得请她去做主持。

她生得矮小,却聪明。生产队办幼儿园,她是幼儿园的第一任老师。在水稻将成熟的时候,每年都去看鸡。也就是看守长湾塘那畦稻田,不让鸡偷吃。看鸡貌似清闲,实是离不开半步的。你刚赶走这头的,那头的又来了。她认真负责,爱岗敬业,每天从早到晚拖着一条竹竿,从塘头走到塘尾,又从塘尾走到塘头。

一天中午,见她那么辛苦,我从灶门里捧来一碗粥水给她解渴。她很感动,一见母亲的面,就不停地夸我懂事,有礼貌。

在兄妹当中,我生得最瘦小,胸脯突出,像鸡胸,筋骨一条条的清晰可见。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一条藤。“啊!你妈不给你吃吗?都瘦成这样了。”十九婆每次见到我,都这样说。那语气,有痛惜,也有怜悯。不知是见我生得瘦小,还是给过她一碗粥水,总之,十九婆对我特别关照。她拜社公回来经过屋门前,总会叫一声:“亚冠。”然后给我一小片发糕或两只福寿饼。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生长在和平年代,那种爆竹火药的气味,和酒肉的气味一样,是人间的烟火味,便成了我童年记忆最深的过年过节的味道。

木棉树下是社公。母亲常说:“村里社公家家拜,众人阿姑无人待。”这是一句古语,多少说出了世态炎凉。其实,凡事都有例外,八叔就是不拜社公的。

八叔没有什么文化,生得高大,有一身死力气,能将一只两百斤的石碾举起,在生产队的地堂走一圈,供销社曾想招他做篮球队员,因他手笨脚拙而作罢。八叔后来当基干民兵,家里人因此都格外有精气神。

长湾塘田边,有一口水井。井深丈许,一条小路直通水井,石级砌到水井半中。村里人担水时,便挽起裤脚,走进没到腿肚的水中,用水桶底拨一下水面,便吸水噔噔地担上来。八婶觉得不卫生,又不能不到这里担水。一次,在担水时,由于水井边太滑,她没能将水桶吊上来,反而被水桶拖了下去。幸好,被我使牛回来的父亲看见,将她救了上来。

八叔只有一个儿子叫大粒。大粒高中毕业后,被保送去工农兵大学深造,后来当上了县里的干部。

没几年,八叔便建起了一座平顶楼,还购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这是村里的第一座平顶楼,也是第一台电视机。虽然人缘不太好,可村里的人都争着到他家的天井里观看武侠片。他干脆把电视机搬到天井去,让大家观看。

一天,父亲见八叔将牛拴在社公坪的百子树下,撒满牛屎牛尿,就说了他几句不是。他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老实说,别以为你们多子多女,我告诉你们,我一条银包铁胜过你一窝泥蛇!”

父亲明白,八叔说的你们,也包括六公在内。八叔没有什么文化,却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着实不简单。大概他也会活学活用,因为村小学的伍校长就说过:“要相信科学,一把尿素,胜过一筐牛粪。”

从此以后,村里人不叫八叔的儿子大粒了,就直接叫他银包铁。

父亲勤劳、虔诚,把打扫社公坪、铲除杂草,给字体上漆当作自己的分内事。他老实巴交,在村里默默无闻,十分卑微,却对拜社公,十分积极。

做梦也想不到,我也能考上大学。村里人很是羡慕,都说是我父亲修阴积德的结果。于是,关于我以前的许多故事便被村民挖了出来。十九婆说:“亚冠挂灯的时候,我也去帮主持。虽然挂的不是头盏头,可他父亲十分虔诚。不但早早去社公坪搭好灯棚,还一日几次去添油,看见谁的灯灭了,他都要帮添上油的。而他的灯最旺,从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五,那灯一刻也没有熄灭过。”说得神乎其神。

我能考上大学,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不用多说的,我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孩子。第一个是银包铁,银包铁靠他老子八叔的庇护得以保送,而我则是硬打硬靠自己考上的。坏事,就是学费令人发愁。母亲为此狠狠地骂了父亲没本事。

我一年的学费要5000元,任凭母亲怎样骂,上纲上线到人格和命运,父亲也束手无策。他最大的能耐,就是每天早出晚归地饲弄田里的庄稼、过年过节打理好社公。骂过之后,我还是没钱交学费。

母亲只好去找八叔借钱,绝对不是因为父亲救过八婶的命,而是基于她们同一年嫁到村里结成的姐妹情,结果却撞了一鼻子灰。

我在房间看书,母亲进来说:“又不能读书了,还看什么书?”我没有说话,心里感到一阵酸楚。父亲对社公的虔诚,并不能换来家庭的富有。多少次黄昏时分,我在社公边的堤上徘徊。没钱就不读了,我做好了去广东打工的准备。

傍晚,十九婆将她的生命钱悄悄地拿来了:“老妹,你拿去,让孩子读书再说。”

母亲很矛盾,不敢去接十九婆的钱。母亲知道,这钱是十九婆大儿子土哥用生命换来的。

土哥大我几岁,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去社公那里捡拾没有燃过的爆竹,然后引爆抛到空中,或丢到江中炸鱼。在我去读高中之后,土哥当兵去了海南。不久,他的部队便开往云南老山前线,不幸的是,他牺牲了。

土哥牺牲后,民政部门给他家里发了一笔抚恤金。

战争是恐怖的。这以后,我对一直感到似年味那么喜庆的爆竹味有了一种恐惧感。我不知道,十九婆在拿出这笔钱给我读书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反正,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广西十万大山的一所学校任教。路远,交通不便,我很少回家。十九婆是我的恩人。每次回家,不是我去探她,就是她来看我。

参加工作后回家过年,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回到村边的小商店时,正好遇到十九婆。于是,我二话没说,便将她搭了回来。

刚回家放下东西,我还来不及去看望,十九婆就过来了。那时,我正在屋门前摆弄着那辆新买的自行车,摇摇车轮,那些钢条在轮子的飞速转动下像一块银饼,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亚冠,教了半年书,就赚得这辆自行车是不是?”八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脸上的表情特别丰富,朗声回应:“是的。”

十九婆没有理他,母亲也没有理他。他看了看,没再说什么,无趣地走开了。

紧接着,老李鬼来了:“我到你家不见你,就想你一定是来这儿的。十九婆,准备咯!”

对老李鬼,我的感情一直是疙疙瘩瘩的。小时候,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次肉。一次,经过她的家门,我看到她一家正在厅里大块地吃肉。我站在门外,直咽口水。我多么希望她能给我一小块肉啊!可是,她不动声色地走出来,“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经老李鬼的提醒,十九婆这才记起,又要给人家去拜社公了。今天是老李鬼的孙子出月,她叫十九婆帮去拜社公。

母亲说:“烧下纸罢了,自己做就可以了。”

老李鬼头也不回地将此话抛向身后:“我就不懂做这事的。”

十九婆向我挤挤眼,说:“谁天生懂的?还是不懂好过懂,烧的香多,惹的鬼就多。亚冠,你说是不是?”

“我不懂的。”我说。

不一会儿,十九婆便出来了,担着一个挑子,一头是寿桃、阉鸡、烧酒等供品,一头是婴儿的襁褓衣服,慢慢地走过我家门前的地堂儿,穿过竹林,穿过长湾塘,爬上堤坝,再走下去,便到了社公。

生活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我不用等十九婆回来,讨发糕、饼干之类的食物了。摆弄完那辆新买的自行车,我还和母亲在地堂儿上闲聊。当社公那边传来一阵爆竹声之后,我就知道,十九婆主持拜社公的仪式结束了。

一会儿,十九婆和老李鬼一前一后地走回来。回到地堂儿上,十九婆笑着说:“亚冠,要发糕吗?”

我想起了从前,她给我发糕或糖饼的情景。这是一种习惯的提问,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倒是母亲很羞涩地笑了笑:“他十九婆,你以为还是旧时吗?”

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可是,物质生活丰富起来,人们的精神生活却变得贫乏了。过年过节,他们减去了许多仪式。时代变化之快,令村里人谁也没有想到。西山的香火依然越来越旺,而村里的社公日渐冷落。城市化的进程,加速了乡村的没落,加上村民们大都外出,即使到了过年过节,拜社公的人也极少了。十九婆的心情难免失落。

父母过世后,我也很少回去了。长湾塘不再是稻田,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竹子。那口被父亲洗净过的水井,也塞满了污水和各种垃圾,虽然井边生长的荆棘已将其覆盖,却遮不住散发出来的臭味。兄弟们都在别处建起了新房。老屋门前的地堂儿,早已杂草丛生。偶尔有人从屋门前经过,也要弯下身子,侧着腰,从屋檐街上穿过。屋檐街是用石灰石铺就的,野草尚未撑破,只是上面爬满了青苔。

我又想起了社公。过年过节时,妻子要烧纸了,就会对着天地说:“我们村里的社公叫隆安社。”先祖神不问你是哪里的,只要说出村里的社公名字就行了。

一棵木棉树被风吹倒后,八婶走了。她是在出圩回来的路上,被汽车辗死的。十九婆唏嘘不已。她曾对我说:“我时常跟你妈说,我与你妈、八婶是同一年嫁到木棉村的,三个女人,就她命最好。”可是,在人生下半场,八婶过得并不好。儿子在城里当了官,本应该享福的时候,却遭遇飞来横祸。

也许是因这个变故吧,八叔在没有多少人去拜社公之后,开始拜起了社公来。他想找十九婆帮做一下,十九婆却说:“我老了,记不起怎么说了。”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去做。

八叔晚年的时候,在村里待不下去了。银包铁回来,要接他到城里居住。

银包铁是开着小车回来的。小车到村外的公路边时,被村民用荆棘拦住了路口。

在村里集资修这条路时,石弟通知过银包铁,银包铁一毛不拔,还说:“你们村里修路,关我什么事?我的钱并没有多到铺出大路去。”

银包铁打电话叫石弟出来说情。他与石弟一家最亲,起码在五服之内。石弟说:“这路又不是我一个人修的,村里人不让你开车回去,我也没有办法的。”

银包铁想打电话给镇政府,又怕暴露自己的丑行,加之也不是很远,便只好走着回家接八叔出来。上车后,他将头伸出车窗外,恶狠狠地说:“木棉村,我屙尿也不会向你了!”

可是,没过几天,八叔又回来了。他说住不惯城里的生活,实际上是被儿媳赶出来的。村里人都没有跟他来往的,他变得十分孤独,往日的气势没有了,见到谁都是头低低的。

母亲说:“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那有什么用?”是的,做任何一件事,要有诚心去做,不要先考虑自己的得失。拜社公是不能带着功利之心的,如果带着功利心去做,十有八九是事与愿违。

往事越十年,家乡有新篇。近年来,村中邻舍有什么大宗小事,都喜欢把喜宴摆到镇上或县城的酒家。村里有人请我赴宴时,我就方便了许多,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虽然好多年没回村子了,可村里的某些人和某些事,不经意间,我会常常想起。

十九婆去世的时候,石弟邀请我回去做理事,我自觉义不容辞。近乡情更怯,这种情感,大概古今都是相通的。每次回村,心都狂跳不已。不敢轻易问某个人,因为很可能,那个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从石弟屋前的晒坪上看过去,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正在村边徘徊。那不是银包铁吗?以前村里有什么事他都不参与的,有人告诉他、请他也不回来,包括石弟娶媳妇。这次,十九婆去世,他怎么回来了?

银包铁也看见了我。一会儿,他穿过一些客人,径直向我走来,脸上露出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寒碜的笑容:“亚冠,你还在十万大山那边吗?”

多年前,当许多人都往城里跑的时候,我也去找过银包铁。那还是村小学的伍校长让我去的。

我知道求人难,特别是我家与他家的关系,可为了能从十万大山调回来,我还是去找他了。“大粒。”我叫道。他当即挂下了脸:“亏你也是做老师的,这乳名是你叫的吗?”我只好改口说:“哦,黄局长。”

知道我的来意后,银包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我与你嘛,说亲又不亲,说亲我们是同一个村,还同一个厅坻、一个社公;说不亲,我们起码超出了八代。我凭什么要帮你?这可是个原则性的问题。我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再说,收你的钱又难,不收也难。当然,收不收钱,在别人眼里,都是收的。”

最后,他又说:“木棉村人死没文化,除了去拜社公,还能干什么?多去外面走走,即使是遇到混蛋或流氓,也是一种见识呀!”

我没说什么,因为我真的见识了从木棉村走出去的混蛋。

想起往日求他帮忙的事,我难免心生不满,不爱搭理他。其实,我通过一些朋友的帮忙,早就调回县城了。

他伸手进裤袋里,我以为他要给我分烟,便摆摆手:“我不抽烟的,也没钱抽。”

此时,侄子悄悄走来拉开我,说:“别理他,他疯了。”

侄子又对他说:“银包铁,去当你的局长啦,在这里干什么?”

银包铁昂头一笑,无趣地走开了。

我问侄子:“银包铁怎么就疯了呢?”

侄子说:“你以为他还是银包铁吗?一条死蛇也不如。这个石弟可能清楚。银包铁被判坐牢了,如果不疯,他能出来了吗?”

十九婆享年93岁,在我们木棉村是为数不多的高寿老人。她走了,标志着木棉村传承近200年拜社公的风俗彻底结束了。

料理完十九婆的后事,我又去看看那社公。长湾塘的田埂,已经被两旁的竹林掩埋了,堤坝上也生满了野草,那棵木棉树下承载着多少村民梦想与希望的社公早已受到了冷落,那个社公坪已是一片荒芜了。

树有根,根深叶茂;水有源,源远流长。村子就是我们共同的根和源。陆游在《春社》里说:“太平处处是优场,社日儿童喜欲狂。”太平盛世,又是社日将到,我想,一个不再拜社公的村子还能够保留多久?没有了村子,我们的乡愁何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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