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7首)

2022-06-06 14:29李郁葱
长江文艺 2022年5期

李郁葱

有一个标准的尾巴,像是它的影子

从一段树枝到另一段

跳跃、攀援,东张西望,这么活跃的它

仿佛大隐于市,但声音暴露了行踪

引起人们的惊讶:这是他们

梦中所看见的晨曦吗?稀薄之地的

小模样,造物的选择,如果

它能够庞大若干倍,如果它

愤怒时犹如河豚,如果它的冬眠

充满了坚果的窃窃私语?它是幸运的

但它在这城市里,一隅之地

我无从知道它定居在

哪一处隐蔽之地,只是偶然像一块石头

荡漾在行人孤独的漫步中

陌生之物带来短暂的回声,这里是

山谷,是时间里平淡下来的陡峭

觅食者的忙碌,在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

光线把它的阴影融入到了我的身影里

那个时代的造型,像一面镜子

穿过我们的身体:高高的发髻,

圆润的面颊,那神态像极了

我熟悉的一个人,但想不起是谁:

以泥之混浊为身,她的天空

和土地,造就了这仰天的气息

绝不,绝不低首,在火的塑造里

她是彼此看见的时间,甚至有衣角边

风吹起的料峭。她的发髻

垂垂如云,也许就是云彩的本身

当嘴唇触及到鲜艳的色彩

曾经能够说出的是什么?曾经

想要说出的又是什么?从多年的沉默中

从超短裙女郎的嬉闹里

递出这饱满之日,一个错误的结束

那未遂的相互拥抱的世界

色彩剥落,而耳廓依然饱满

像是听到这世界一如既往中的喧闹

(闭上眼吧,世界在我们衰颓的肉体里)

披着温柔的咆哮款款而坠

这狮子阔步,蔚蓝色海波上的驰骋

我是否能够倾听它的虚幻和耐心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升落间

它冷漠于这些凝视和狂暴之弓

它们是潮汐、岩石、贝壳……

寄居于这岛屿上的游客,以及

那漫长的涛声,在夜色中抵达我耳朵里的

沙滩:隐藏着的,被化为齑粉

正是它下沉时那片刻宁静里鸥鸟一闪的翅羽。

它爬过篱笆,这柔弱的藤蔓

仿佛是一只蝴蝶在回旋中牵动了它:

一个梦,甚至来不及晾晒

花的尖叫,像我们生活中的重量

它越过这堵墙,夕阳的冠冕?

在一只蜗牛的速度里

它消磨掉一些时日的风和雨

但并非溢出,膨胀成

言辞的凋零。有一些蚂蚁和瓢虫

万物间的联系

打落秋风,蓝、绯红、桃红、紫……

都会飘坠,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那些种子,不起眼的种子

藏身在它沉默的声音里。

从被焚烧和忽视的角落里冒出

葳蕤于风,也葬身于风

集中绽放时会有它锦绣的那一面

短暂、恍惚,像信奉着的被风所压下

但依然会再次弹起

生命的柔韧性?它钻出那些砖缝

迂回的方式体现植物的智慧?

杯弓蛇影,或者倒映出这夜空的迷茫

在花瓣的阴影里储存了那些露水

这是它祈愿时的低语吗?

在风中颤抖着,一如我们所看见的事物

如果盯着它看,它把这波动传给了我:

一道深邃的伤口。一墙之隔

我们看不见的事物似乎并不存在

但它们能够听到那下坠中的落花

蛇莓或覆盆子?我们争论了许久

但实际上有另外一个名称,就像舌尖上的它

微甜荡漾出在遥远处的童年

一种记忆,它并不特殊,在山道上

和郊外无人踏足的荒地里。

为此的喜悦值得我们俯下身,采摘

用漫长之年去询问这暂短的数秒

得提防尖锐的刺,并把那蛇莓区别开来

(完全是两种果实,仅仅有一半的相似

但我们给予它们一种交换的晕眩

仿佛我们的焦灼:赝品和可以替代的)

那么,为什么没有雀鸟啄食它?

那么,我们童年的枯索何时变得如此繁茂?

可以拆开它的果实,由更小的

单位所组成:蜻蜓复眼中那视野里的

缤纷,出于我们看见的角度。它是我

虚无一日里的甜蜜,以及陡峭中

深陷于夏日疯狂的前戏,春天的结束

如果在人迹罕至之地,我们久别重逢。

盆栽黄瓜记

绿色的藤蔓,和阔大的叶子

敛出这黄色的花朵。但那些缠绕的

触须,似乎更能吸引我

直到它有微微的膨起,如颤栗

顶着花冠,这小小的芥蒂,

需要用时间把它拉伸为原来的模样

在不断的枯萎和鸟类的啄食下

浅浅的花盆是它世界的由来

当种子埋下,发芽,成长

钻出来,它试图有另外一种攀援

触须弯曲,向着光的方向

并不能脱离这方舟

这狭隘的世界观。构成它

枝繁叶茂的假象:如果蝴蝶和甲虫

或者有蚂蚁吮吸着它

那卑微的芬芳,以至于

它有一个绵延的夜晚

一如沙丘,这生命的干涸

涸辙之鲋?对于事物我从来

心怀芥蒂,

而后才能有风吹过后的形状

若干天后,它的阴影消退

有土的花盆里,用铁锹我翻动一遍

松开坚实之土,如松开呼吸。我种下

另外一种植物:有茎,有叶,有绽放的花

在假以时日的枯竭里能够摸到

大地,而眼下它还活着,依靠水和阳光

有限的琥珀,它这毫无惊喜的命运

此刻,我让它保持我所喜欢的模样。

灰烬之声,仿佛一岁一枯荣的庄稼

围绕着这座虚无的房屋——

好像它能够留住风的宁静,在郊外

硬化的路面提示已经到来的时代

通往肉体里更加孤独的祈祷

那是需要静心听的,如果你看见

那些形状,那些烟云,那些绚烂中

被拼贴出又消散了的

但足够保持我们仰望的姿态

刹那,一个轮回,仅仅在某一刻

但拈花的姿态凝固,不动

才能有漏过喧嚣后的光影:像身后那条

日夜汹涌着的大江,我们命名了它

它并不知道。它追逐着时间

在水的循环中一次次雕琢着我们

被隐匿的王者,当他在蒙面中说话

和着这躺在秋声里的虫鸣:

它们即将消失,因为冬日到来

像这田野上的稻浪,比煙花慢一点

缓缓归?疾驰的轿车像一块石头坠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