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晋之际士之思想变迁与书法自觉

2022-06-08 20:02李牛
艺术科技 2022年3期
关键词:自觉书法

摘要:汉晋之际是艺术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阶段,产生了为艺术而艺术的自觉意识。文章从审美主体——士入手探求书法自觉的过程,找到书法自觉的历史线索,以汉晋之际士之自觉为主線分析形成汉晋时期书法自觉的原因和现象。汉晋之际士的思想变化过程与政治、经济、文化、教育、选官制度等背景多有关系。书家主体精神的自觉与士的自觉密不可分,人的自觉必定会带来艺术的自觉,以士之自觉为主线,以期更好地认识书法自觉的发展。

关键词:士;汉晋之际;自觉;书法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3-0-03

1 汉晋之际士之思想的变迁

汉晋之际是一个社会动荡与文化变革的时期,士的自觉表现从群体到个体,促使士大夫向“为艺术而艺术”的文人转化,艺术由政治的附庸走向独立的重大转折,获得了超越自由的追求。

1.1 士之群体自觉

东汉后期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国事日非、皇帝昏庸、政权更迭,政权主要由宦官把持,其权力日益增大,《后汉书·宦者传序论》载:“虽时有忠公,而竟见排斥。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阿旨求曲,则光崇三族;直情杵意,则参夷五宗。汉之纲纪大乱矣。”于是士大夫联结外戚和太学、郡国学诸生,以“清议”的方式与宦官势力进行激烈政治斗争,遂使得在更迭与冲突中发展为群体之自觉。余英时认为:“人己之对立愈显,则自觉之意识亦愈强。”个体意识思维的碰撞使得自觉意识凸显。此种对立的情况大大促进了士大夫之间的相互交往。《党锢传·范滂传》记载:“始发京师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数千两。”同书卷《郭泰传》曰:“郭泰字林宗……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辆)。林宗(郭太字)唯与李膺同舟共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1]以上显示出汉代后期士人交游之风的盛行,大夫对名节极为看重,无论是否为士大夫,只要是修德有道、品格高尚之士,都可成为士人争相结交与仰慕的对象。士人对领袖人物的激赏、颂扬,各个殚精竭虑以显一己之超绝,由此迎来了士人群体意识的日趋明确。

此外,士大夫的群体自觉又体现在家学、地域以及阶层意识上。东汉中后期,各地区社会政治文化发展,地域意识逐渐深入人心,受到秦汉时期以郡县制为主的行政划分制度影响,以郡为中心的地域评价观念形成,称赞人物常以郡为中心的地域评价,如“南阳太守杜诗”“汝南太守范孟博”等。汉末士人以同乡自夸形成地域之间人物的比较甄别,进而促使群体自觉与地域意识高涨的相互作用。

1.2 士之个体自觉

汉代世家大族垄断人才选拔,一些察举大权掌控在公卿宰相手中,士人无门第和靠山很难被举荐。东汉取士的措施,以察举、征辟制为代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东汉崇尚名节的现象。时至魏晋,士族势力日益强大,中正官全由士族豪门把持,他们品评人物多以门第为重,而且多以士族为重,在门阀士族为统治的情况下,出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公有公门、卿有卿门”的现象,九品中正制成为巩固门阀政治、阻塞寒门人才入仕的工具。从而导致士族与寒门两者之间的相互对峙,士族的群体自觉进一步发展分化。所以魏晋时期的衡论人物,已早萌芽于东汉之世。魏晋之际崇尚名节与选举制度有关,士大夫重视身前与身后名,正是个体自觉发展的凸显。此后更为注重个体自由,而忽视群体秩序。

2 汉晋之际书法自觉意识觉醒及其社会背景

汉末战乱,三国纷争,西晋八王之乱造成社会大动乱,民生凋敝,如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就是对这一时期悲惨景象的典型描述。长时间的战乱与动荡,使得社会各阶层都饱尝战争之苦。统治者无暇顾及民众的思想,社会秩序的解体,儒家经学衰微,旧礼教的崩塌,文学艺术逐渐取代儒家经学,成为士族文化的标识。随着人的觉醒,一个思想与精神解放、艺术观念自觉意识觉醒的时代到来。汉晋之际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个体意识的觉醒促使士大夫向“为艺术而艺术”的文人转化,艺术由政治的附庸走向独立[2]。书法作为以汉字为依托的表达方式,承载着丰厚的精神特质,成为士人自我表达、追求神韵风骨的理想形式。

2.1 书法本体的自觉的基础

书法的艺术化,在东汉时期已有显现。卫恒《四体书势·隶书序》曰:“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灵帝好书,时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其能。或时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洒直,计钱足而灭之。每书辄削而焚其捬,梁鹄乃益为捬,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札。鹄卒以书至选部尚书。宜官后为袁术将,今巨鹿宋子有《耿球碑》,是术所立,其书甚工,云是宜官书也。梁鹄奔刘表,魏武帝破荆州,募求鹄。鹄之为选部也,魏武欲为洛阳令而以为北部尉,故惧而自缚诣门。署军假司马,在秘书书勤书自效,是以今者多有鹄手迹。魏武帝悬著帐中,及以钉壁玩之,以为胜宜官。”现在看师宜官自宝其书,梁鹄窃取搜求不遗余力,可知书法与个体自觉的关系,隶书也在当时已经成为士大夫极为欣赏的书体。而汉晋之际,草书是士大夫最为欣赏的书体,在当时有草圣之说。《张奂传》曰:“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芝及弟昶,字文舒,并善草书,至今称传之。”卫恒《草书序》曰:“尤好草书,学崔、杜之法,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水为之黑,下笔则为楷则,忽忽不暇草书,为世所宝,寸纸不遗,韦仲将谓之草圣也。”由以上典籍记载可窥见草书盛于东汉。草书之外还有行书也盛于东汉,张怀瓘《书断列传》记载:“案行书者后汉颍川刘德升所作也,即正书之小伪,务从简易,相间流行,故谓之行书。”

书法盛于东汉一部分原因在于纸笔与墨的改进。《后汉书·蔡伦传》中记载:“自古书契多编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以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纸张的发明对中国书法的发展有极大的推动作用,促进了书法的自觉发展[3],士大夫对书写工具的迫切需要,使书法工具材料不断改进,从另一角度来说,工具的改进也是书法发展的一个结果。纸的使用大大增强了书写的艺术性。与单片或者用绳线连接起来的简牍相比,纸拥有更大的书写空间和更高的灵活度,字形可以根据整张章法极尽变化,自由发挥。例如,草书“满纸烟云”的艺术效果在简牍中是难以施展表现的,纸的出现满足了对这种艺术的探索。由于书写载体的革新,人们开始对纸、笔、墨三者之间的适应性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该时期制笔、制墨、制砚的水平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所以说纸的成熟也促使了书法的自觉。

如上所言,书法在汉代后期已出现了审美自觉,到了魏晋时期出现“士以不工书为耻”,书法成为名士阶层必备的文化素养之一,并且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书法艺术的发展。

书法兴盛更深层次的原因与时代背景有关。书法艺术化萌芽于东汉尤其在汉末盛行,在时间上与士大夫的自觉发展过程吻合。东汉中叶以后士大夫个体自觉随着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的发展日趋成熟,多数士大夫个人生活悠闲,他们能够减淡对政治和群体意识的关注,转而追求内在自我的人生享受。文学、音乐、绘画、书法都成为寄情之所在。在人的觉醒的大环境下,文字书写相应产生了变化,书迹成为士之间寄兴的手段,书写技艺的自在审美大大凸显。

草书不拘形迹、任意挥洒、直抒胸臆。与士大夫文人人生观最为相合,也最能表现其个性。草书的艺术性高于其他书体但是实用性却远比不上其他书体,不重实用,因此能够成为士大夫寄托性情的一种艺术。

刘涛在《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中提到,周师道依据目前出土的大量汉晋之际的文书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士流尺牍将“书”分为公写型与私写型。公写型多包括皇帝下达的公文、吏民上书奏事、官府间往来的文书等,其目的多在于传递信息或者宣昭传播,通常用正体书写,以表达仪礼的正统与庄重。出于政治原因对文书的书写有各方面严格的要求,其书写更注重时尚的程式化,这是书写者在特定社会文化背景下一种合乎规范的慎重表达。而私写型书迹主要是与私人之间相互往来,私写公文面向的是某一个特定的人,因此在此类书写中会摆脱、弱化程式化的书写范式。在私务书写中,书者能够主动表达个性。东汉以前,公写型书迹数量大,私写型的数量少,到东汉时期,私务书写的数量急增[4]。这一现象在魏晋时期更为突出。由此也可以印证上文东汉交游之风盛行,到了魏晋时期这一趋势得到更大发展,这也是“人的觉醒”在书写领域的凸显。

2.2 书法理论的自觉

当书法开始成为一门艺术,相应的书法美学理论、技法分析等相关的著述应运而出。汉代的书法理论开启了中国书法史,其对书法的审美特征有着比较清晰的认识,后人运用的美学范畴、批评鉴赏方式都在汉代书论中出现,孕育了无限的生命力与源动力,多维度、多角度展现出汉代士人的心路历程与时代精神。汉代扬雄在《法言·问神》中提出著名的“心画”,对后代书论影响极大,后代多援引“书为心画”说法,将书迹和书法与人的性格、气质、学养密切联系在一起。从此中国书论中重视书家人格与书风关系的导向滥觞于此,开启后代对人个性与修养的强调。书法审美意识的真正自觉标准是最能体现艺术自由精神的草書的成熟与相应书论著述的出现。崔瑗《草书势》让书法脱离了学术与文字附庸的地位,使其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书论的展开围绕富有变化、易于表现思想情感的草书进行,对于草书的地位予以肯定。赵壹则站在儒家传统的立场上对草书进行了非难,赵壹描述:“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真实地记录时人草书狂热,主张以复古为尚,提倡仓颉、史籀文字,将书写回归实用而非审美领域。前者描述草书“飞动莫测”的动态美,后者以“非所以弘道兴世纪”“趋疾速”来批评当时的草书现象。以实用性批评草书的艺术性,实用与审美之间产生了尖锐的冲突,正说明汉末草书已经偏向艺术性质,深受士人的迷恋。

魏晋时期道家思想占据了主导地位,玄学的产生使得中国哲学从汉代宇宙论转入本体论,强调人格独立的同时又蕴含着对自由的向往,推崇人的才情、个性、风度、精神。人的自觉推动了文艺的自觉,刘定又在《衍极并注》作“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书法开始关注主体生命自身,艺术的创造与个体的生命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主体意识在书法艺术中真正觉醒。随着书法实用性目的的减弱,汉晋时期的书论,从崔瑗、蔡邕对“象”“势”的关注再到卫夫人、王羲之进入“心”与“意”的层面,审美价值成为书法艺术的主要追求对象,并直接触及了书法审美的两个核心:自然与人。在汉末出现的书势、书状,描绘了书体自然形态之美。崔瑗《草书势》中除了阐释草书所蕴含的美感以外,在理论意义上,也为中国书法理论确立了概念,审美价值上的认识标志着书论进入自觉状态,并且这些概念也都涉及书法艺术的核心,之后的书法理论也大多因袭崔瑗的书学思想。蔡邕在书论中写道,“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他的作品强调了书法艺术的独立性,脱离了功利目的而进入纯艺术阶段。“散”的艺术精神可以追溯到庄子的艺术思想。后来王羲之提出“意在笔先”的命题,使书法在审美要求上有了更具体的探讨,体现了书法创作中个人意志的逐渐深入。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汉晋之际书法史上出现了书法世家的家学式样传承形态,成为当时一种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张芝、张昶兄弟,崔瑗、崔寔父子,蔡邕、蔡文姬父女,钟繇父子等,形成了不胜枚举的书法世家群体,在美学思想上达到高度自觉与成熟,书法世家的大量出现标志着审美风格的崛起以及审美意识的强化,这也就是宗白华所说:“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有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书法家人格与思想的自由与觉醒,艺术创造精神的焕发,开始不断进入自觉的艺术阶段。

汉晋之际士大夫内心自觉,带来了思想的解放与精神的自由,东汉自觉意识在士大夫中显现,通过一批批士大夫的推动,逐渐脱离政治附庸,成为具有独立审美意味的艺术形式。此阶段成为书法史的一个高峰,不仅留下了大量传世作品,还提升了汉晋士人对艺术独立性的认识,其所创立的审美品格成为后世书家学习典范,书法创作与理论逐步走向反思自觉与繁荣。

3 结语

士大夫自觉为汉晋之际最突出的现象,书法成为士人群体喜爱的艺术形式,名家辈出,其内心自觉可由艺术修养见之。探究汉晋之际人与书法的觉醒,以期分析书法自觉的发展脉络,对于把握书法审美意识大有裨益,所体现出的审美意识也值得探究。

参考文献:

[1]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195-253.

[2] 李修健.中国审美意识通史:魏晋南北朝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47-187.

[3] 欧阳中石.书法与中国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183-191.

[4] 刘涛.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M].南京:南京教育出版社,2009:9-100.

作者简介:李牛(1998—),女,江苏徐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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