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的挑战
——《酒神的伴侣》中男性气质的颠覆

2022-06-10 08:28毛沁怡广州大学广州510006
名作欣赏 2022年17期
关键词:酒神城邦气质

⊙毛沁怡 [广州大学,广州 510006]

《酒神的伴侣》为欧里庇德斯的收山之作,也是最能反映欧里庇德斯政治理想及其追求的著作。当今与之相对应的古希腊戏剧尤其是悲剧方向的研究成千累万,但以此剧作为讨论对象的研究少之又少,翻阅资料后可以发现,大多数对欧里庇德斯戏剧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某一剧本或其剧中人物分析、主题分析以及不同剧作形象的对比分析之上。在希腊文化中,酒神狄奥尼索斯(Dionysus)是肉体的沉醉,表现为一种纵欲的、自然的、对感性生活和肉体存在的忘乎所以的肯定。笔者发现目前尚无学者将剧中酒神狄奥尼索斯、彭透斯以及狂女们看作一群具有颠覆“性别气质”的人物群像,但以“男性气质”被颠覆这一独特视角,看待酒神文化成功进驻希腊文化这一历史事件,有助于我们对古希腊戏剧进行更好的解读,进而可更加准确地分析戏剧中象征自然的非理性挑战。基于此笔者以原著剧本叙述顺序,将研究对象定为《酒神的伴侣》中女相的酒神、女装的国王以及魔变的狂女,来逐次分析并论证戏剧中代表自然的非理性的挑战是如何产生及成功入驻的。

在文本中涉及女性气质与非理性力量的有三个群体:狂女、酒神与国王。女性气质与非理性力量间微妙之联系,可从朱迪斯·巴特勒《安提戈涅的诉求》一书中了解部分。安提戈涅的罪行不在于埋葬行为的实施,而是通过话语挪用了克瑞翁的权力,从而直接地实现了对国王或谓之城邦权威的反抗,这与酒神狄奥尼索斯动用至高神权以压制王权相类似。挑衅的行为与话语使得安提戈涅在女性性别之外又带有了男性的性别特质,此处亦可解释为何狂女具有性别的含混性,以及悲剧结尾彭透斯男性气质被颠覆。巴特勒成功地赋予了古希腊经典悲剧人物以现代意义,从而可以性别视角重新解读古希腊戏剧,重新演绎酒神从入侵希腊后受到抵制直至最终胜利进入希腊的整个过程,探寻代表理性的男性气质被完全颠覆与侵蚀。基于此,我们便可更好地总结出文明与自然、理性与非理性的平衡关系。

一、魔变的狂女

与希腊文学神话相一致的是,希腊悲剧中的众多女性皆体现出一种复杂而又含混的性质,狂女们被狄奥尼索斯松绑,齐刷刷涌入山水林边、草原荒野,试图进入属于王者男权的领域。被酒神神力所笼罩下的以阿高厄为代表的三队女人们几近疯狂地奔跑,抑或不失体面地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并非迷醉于酒与笛音。在原始希腊文化传统中,狄奥尼索斯的名声并不好,他被认作是一个希腊文化的入侵者,他的到来不仅没有受到欢迎,且受到城邦统治者的强烈抵触。

有了这一前史情节便可试谈魔变狂女因何而“狂”,以及“狂”为之何物。希腊女人生儿育女照料家庭,身处安全、哺育和赋予生命的中心,然而,因其具有充满激情、易冲动的天性及其性别本能的暴力,女人又被希腊视作非理性、反复无常、充满危险的代名词。人们一方面把女人视作社会结构的组成部分,又将其视为这一结构的威胁;在这一点上,女人又与敌视或威胁城邦有序、固定的内部空间之物关联在一起。女人在受庇护的家庭内部领域享有其地位,又与城墙之外荒凉、野蛮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阿里斯托芬《蛙》所描绘的希腊社会中,丢弃女婴的现象并不少见,城邦中的女性无财产权、受教育权甚至最为普通的公民权。压迫与歧视存在于所有女人的生命中,她们迫切渴求得到救赎与自由……狄奥尼索斯的及时出现,带给妇女们自由与解放,妇女们尽情狂欢,随意进出男性地理空间,俨然变为了为自由而高歌的狂女形象,身披鹿皮,哺乳林深小鹿,酣畅淋漓地撒欢奔跑,活出了女性内心深处本应该有的样子,极富现代性,这里的“狂”被赋予了新的内涵——自由。

酒神所代表的信仰是不受约束甚至是疯狂迷乱的,它不可控的激情将无视城邦的秩序,当然也会导致不合法的生育,狂女魔变之“魔”,代表着忒拜妇女心理乃至思想上的反抗。在英雄时代,男人们追逐力量与荣耀,而包括神在内的女性都因为男性的眼光而被赋予了一杆价值标尺,女人在古希腊雅典城邦只能算生理意义上的人,是作为英雄们的“他者”而存在。戏剧中出现的诸多血腥祭祀场面都已大大超越崇拜仪式本身,但这似乎更能激起观众们对于狂女魔变的理解,作者在《酒神的伴侣》中描述过的诸多细节都是其生活过的时期,也是雅典民主政治由盛转衰时代的风俗民情,笔者更倾向于把狂女等人的处境及对抗行为作为古典时期女性生存境况和内心渴求的映射。魔变之“魔”代表着反抗。

二、女相的酒神

酒神在整个古希腊是异质性的存在,他是颠覆男女二元对立、颠覆理性与非理性的存在,狄奥尼索斯所代表的是回归自然与解放天性,是心灵的极度愉悦与放松。谈及酒神不免让人联想到尼采之巨作《悲剧的诞生》。尼采在这部极有影响的著作中认为,由于希腊人意识到了个体生命的有限和现实生存的坎坷,因而要在艺术与宗教中寻求精神解脱,而其解脱的两类方式分别是:阿波罗(Apollo)崇拜,即所谓“日神精神”,另一类则是狄奥尼索斯崇拜,即所谓“酒神精神”。前者是个体化原则的守护神,它以一种梦幻般的手法制造出一种和谐而美妙的生活幻觉;后者则剥去个体的表象而直逼存在的本质,它要在一种醉态的境界中投身于表象背后的意志,并通过现象的毁灭以获得不断的新生。宗教崇拜作为人类精神的产物,必将产生于社会生活的异化中,无论是日神崇拜还是酒神崇拜皆产生于父系社会后期、文明时代诞生的这一历史节点。

欧里庇德斯为何将目光放于酒神之上?可推测出两点原因,一个是马其顿的荒野景致与古老传统的联系,这使得欧里庇德斯将思想转向酒神的超然及其与自然浑然一体的主题;二则涉及酒神精神是人类生活的普遍“倾向”:这种冲动同时也力图抹杀主体的个体性,试图与自然融为一体。狄奥尼索斯不属于任何静态秩序中,流动不居却又是他自身,相互矛盾却又恒定不变。而男性酒神做出女相打扮,可从欲望本性驱使与社会本性驱使两方面做进一步分析理解。女相装扮是欲望本性驱使(desire)也即本性驱使,这种驱使是核心家庭与身份认同决定的。文本中是如此描述狄奥尼索斯女相装扮的:

……据说有个客人从吕狄亚来到这里,是个念咒的男巫,他的金黄色卷发香喷喷,眼睛乌溜溜,像阿弗洛狄特那样妩媚。

在开篇狄奥尼索斯的自述中,狄奥尼索斯提及他本是希腊著名城邦忒拜国王卡德摩斯之女塞墨勒与宙斯的儿子,但塞墨勒的姐妹不承认这位公主与神祇好,反倒诬陷说狄奥尼索斯是塞墨勒与某个男子乱伦的产物,因此狄奥尼索斯一出生就惨遭驱逐流放,核心家庭与身份认同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其进行女相装扮。在以文明与理性著称的忒拜城邦,固然会对人类自然激情与自然关系持有高度怀疑的态度,不容忽视的是,如此高度文明的城邦却饱受错乱自然关系的困扰——在希腊神话中忒拜正是俄狄浦斯弑父娶母之地,因而忒拜总不可避免地与“乱伦”的命运深深纠葛。因此当彭透斯得知酒神这个乱伦之子即将到来之时他发出如下感慨:“……把这奇怪的疯病传染到女人身上,并且糟蹋了我们的床榻。”狄奥尼索斯携带着乱伦之子的身份,进而又在女人忍气吞声的城邦中女相出场,更是给予忒拜文明以及代表理性与秩序的僭主当头一棒。

除去身份外衣,酒神女相的又一原因便是社会本性驱使。社会本性驱使则更多地聚焦于狄奥尼索斯崇拜所带来的社会文化层面。可以说,狄奥尼索斯崇拜在生理上具有免除精神疾患的功能,在文化上具有反抗异化的意义,因而是具有人道主义色彩。与奥林波斯诸神相比,狄奥尼索斯的宗教形象有以下几点异乎寻常之处:“第一,狄奥尼索斯是凡人与神祇的结晶,把他尊为神本身即是对人神相隔观念的僭越或者破坏。第二,狄奥尼索斯超越界线、突破规律,使一切不可能的成为可能。第三,他具有解放者的形象,他使人们摆脱束缚解除锁链,并向人们晓谕,在酒醉或极度的迷狂状态中,人可以与他的神、与超自然的本体合二为一。”尼采在其巨作《悲剧的诞生》的前半部分也用比喻谈及酒神与日神间的神秘关系为两性关系,如:

在这里,雅典悲剧和戏剧酒神颂歌那崇高而受到高度赞扬的艺术作品,作为两种本能的共同目标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两种本能的神秘联姻纽带在上述长期斗争之后体现在一个这样的孩子身上——这孩子既是安提戈涅,又是卡桑德拉。

此处尼采俨然将酒神刻画为一个完全的女性形象,“两性关系”在这里升华为“神秘联姻”甚至已孕育后代,日神与酒神已全然为夫妻关系,至少已成为性伴侣了。尼采在开篇便凸显出酒神与日神的本性特征,在心理与精神的意义上已返回希腊神话性的最初本能,故酒神女相也就合乎情理了。忒拜妇女们长期被压制的情感在狄奥尼索斯出现之时得到全方位宣泄。古老预言神话中的仪式往往伴随着暴力与血腥的场景,疯狂的女信徒们捕食公牛,生吞活剥,以至于后来国王试图阻挠此种疯狂举动时,被自己城邦内的狂女们撕成了碎片。

三、女装的国王

僭主彭透斯最终妥协,受酒神驱使,他穿上女装,以女人身份死去。在《酒神的伴侣》中彭透斯性别气质的颠覆主要体现为其心理行为与外在表现两个方面——心理行为表现为彭透斯对于狂女装展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产生穿上狂女装束的畸变心理,如此怪癖暗示其灵魂产生了突变;而外在表现则是彭透斯最终穿上了狂女的长袍,戴上了长卷发,此处的长袍暗示的一是女子(只有女人才会穿长袍),二是死亡。国王彭透斯的女装行为正体现出了其对自身男性气质的颠覆,譬如剧中彭透斯对酒神装扮及酒神整体外观进行了“屈辱”式的描述——“你的模样不难看,能引诱女人”“你的头发很长”“用你的美貌引诱阿芙洛狄忒”,类似种种,看似是对酒神不敬且傲慢无礼,实则是自我本性的认知扭曲,且自身早已处于自我分裂中,原剧的第四场中更有彭透斯的如下话语:

我像什么样子?我的姿态像不像伊诺或我的母亲阿高厄?

我该把神杖捏在右手还是左手,才更像个女信徒?

我能把泰喀戎峡谷和所有的女信徒都扛在肩上么?

啊,我想象她们在树林里,像鸟儿一样套在最美妙的爱情的网里。

从以上话语便可看出彭透斯潜意识的性别气质已经发生颠覆。下文将通过彭透斯的举动与心理进一步分析男性气质被颠覆的内涵。

性别气质是一种社会文化的表现,此种因素导致女性长期处于屈服与顺从的地位。研究指出,关于男性气质的传统观念主要包括下述四个方面:一是鄙弃女人气;二是掌舵顶梁者;三是坚稳沉实,充满自主精神;四是勇猛刚烈,具有攻击性并敢作敢为。在传统男性角色里,力量与理性最为重要,同一时期古希腊剧作中的男性角色几乎都具有刚毅果敢、孔武有力的特点,如埃斯库罗斯悲剧中为给人类盗取火种而因此受惩的在荒山凉崖上忍受血肉之苦的普罗米修斯,还有索福克勒斯悲剧中得知自己弑父娶母不幸命运后不堪屈辱自取灭亡的俄狄浦斯王,他们都为传统印象中的男性。而本戏中所体现的酒神式温柔便将男性气质彻底颠覆,以非理性力量挑战权威的理性城邦文明。

国王彭透斯命运最悲惨的一点或许在于默认了这个世界狭隘的性别取向,希腊社会的性别分化集中体现在僭主彭透斯一人身上,他片面投身于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体系,这必将导致毁灭。如彭透斯女装后的吟唱:

(叠唱曲)什么是智慧?神赐的光荣礼物在人们眼中还有什么更美妙的,除了在敌人头上占上风?荣誉永远是可爱的。

……

(叠唱曲)什么是智慧?神赐的光荣礼物在人们眼中还有什么更美妙的,除了在敌人头上占上风?荣誉永远是可爱的。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吟唱,展现出了国王的双重性——他既是猎人也是猎物,彭透斯对囚禁的热衷促使他成为一个残暴、野蛮的人。和《安提戈涅》中的克瑞翁一样,彭透斯似乎代表对女性体验方式的某种过激反应,在男性主导的世界里,这并不罕见。因此,彭透斯被撕裂而死,并非只是对对抗混合之神(god of fusion)(指人与神的结合)的人的应有惩罚,也反映了整个社会的心理现实和社会现实。片面投身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不仅意味着对女人的压制,也意味着压抑整个人类体验和人类情感领域的男性心理的分裂,导致性别气质发生颠覆。这个社会的极端性别分化,甚至它对男性的偏重,既不利于男性也不利于女性的心理完整。女人变得疯狂,男人也要遭受肢解。

彭透斯暴力地拒绝酒神的入驻,希腊城邦也将酒神拒之门外,高耸的城墙与冰冷的栏杆便是这一切的最完美证明。彭透斯对酒神的拒绝实际上也是一种迫不得已保全城邦免受自然侵蚀的手段,后期彭透斯的心理发生了微妙变化,导致最终其男性气质被颠覆,理性被瓦解。彭透斯自始至终希望以理性压制自然之情,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的自然之情愈发不受控制。上文也提及致死彭透斯的直接原因——在酒神的诱导下决定去偷窥以阿高厄为首的狂女们。驱使他做出此番举动的正是自然冲动,并且此种冲动是与性爱直接相关的欲望,坚守理性的彭透斯到头来彻彻底底为非理性的自然激情所吞没了。

四、女性气质与非理性力量

女性气质是社会文化的表现,无论远古时期还是后期社会,女性常被限制于锅碗瓢盆,操劳家庭,繁衍后代的生活语境中。长期处于一种被压制地位的女性,亦为被凝视的对象,属于男性的附属品。在《酒神的伴侣》中,男性君主彭透斯认为女性是“生殖的工具”,是会导致无休止乱伦现象的千古罪人,只有女人才会乱伦并且污染男人的床榻,以此祸害城邦。希腊驱逐酒神实际上就是用文明抵抗自然,最后用文明驱逐自然。理性是区分人与动物的界限,在古希腊社会,由男性主导的城邦文明理想皆被狂女与酒神一一质疑与打破,阿高厄扛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猎物进入王宫时,嘴中不停欢呼甚至招呼王宫众人前来观看,嚷着要挂在城墙上去,这在语词上是对象征战争与胜利的男性式庆功的讽刺与摧毁,也预示着彭透斯所坚持的理性力量被颠覆。城邦僭主拒绝酒神恰恰就是在于他早已深知这位外来神所蕴含的自然激情对文明秩序潜藏着巨大的威胁,这是文明社会对自然激情自觉的抗拒。

在本戏剧中,以阿高厄为首的城邦妇女被酒神神力所控制,拥有了绝对的自由权利,能够轻松进入大街小巷、草原荒漠等所有一切曾试图将妇女禁足的领域,甚至可席地而坐就地而眠,妇女们所做的这一切皆为整个英雄时代绝无仅有的,可谓创举,这种权利对象征文明与理性的城邦僭主而言却是非理性的,狂女们四处奔走呼告解放天性,解除个体化束缚,这体现出了酒神已深深植根于人的至深本能,且带给狂女自由的酒神式冲动是一种个体的人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非理性冲动。情感一旦被限制,存于人类最深处的变态心理便会爆发,摧毁一切。狂女在杀戮中渐趋疯狂,最终在撕裂“公牛”中臻至顶峰,自然状态下的狂女们甚至敌友不辨,这群借助神力突破至顶峰的狂女们抛弃织布机杼,妄图拿起武器与追捕她们的男人抗衡,空间上女人开始对抗男人,甚至试图与男人平起平坐或者压倒男性,这是女性气质被颠覆的表现,代表自然的非理性力量已与代表文明的理性力量相对抗了起来。

在进入文明社会之前,他们不可能享受各种各样的文明成果,只能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而踏入文明社会之后,人们享受着文明给大家带来的便利,却也被套上了文明的枷锁,人们不得不用后天的道德准则、法律规范、宗教信仰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压抑自身的情欲,从而把那种最初支配人们感性行为的原始驱动力压抑到意识的底层,以至于形成了那种暂且屈服于理性又时时准备犯上作乱的潜在心理。这种野蛮又自然的非理性力量是对异化秩序文明的一种反抗。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酒神及其信徒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人世,但由于超越了人世的道德规训,他们似乎也被降至人类世界之下,沦为疯狂而无情的动物。

五、结语:欧里庇德斯的警示

本文从狂女、国王与酒神三类形象性别气质的颠覆入手,以四个部分分析了《酒神的伴侣》中代表酒神的非理性力量是如何对文明社会发起挑战并且胜利的,并以此产生对自然与文明关系的再思考。不难发现,古希腊悲剧中的命运母题,由忍受命运之始,到中期接受命运,再到欧里庇得斯笔下转变为反抗命运,命运从最初的不可撼动到改变动摇,使欧里庇得斯超越了同一时期的剧作家,更使古希腊宝贵的人本主义得以彰显传承并发扬光大。剧中的酒神是“自然”的化身,俨然为一位希腊智者,不过他是内心最深处本相的代表。试图攻打狂女的彭透斯,窥探狂女装饰甚至妄图试穿女性装束,装扮成女人,最终却被狂女所撕碎,血气方刚荡然无存,具有鲜明的性别颠覆色彩。

欧里庇德斯在《酒神的伴侣》中栩栩如生地描绘了酒神狄奥尼索斯到来希腊之时所发生的一系列冲突,释放出了与女性密切相关的各种自然情感性及非理性的力量。在戏剧中,国王彭透斯始终不愿承认的一点便是——酒神是自然之神,人也是自然之人。不论是卡德摩斯的苦心劝诫还是狄奥尼索斯的两次阻拦,彭透斯都“试图以暴力进攻文明”,“吹嘘暴力的力量,以为其可以摧毁一切”,三次拒之。然而,悲剧所展现的是理性与非理性、文明与秩序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最终导致了忒拜城邦的灭亡。彭透斯的死不仅反映了狄奥尼索斯的胜利,更加体现出他越是想要划分文明与自然间的界限,越是将自己与自己所苦苦维系的文明一同卷入自然的旋涡之中。在欧里庇德斯看来,《酒神的伴侣》中的结尾是误解文明与自然关系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作者向我们揭示了这位理性城邦的国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然根本不可能被文明毫无节制地驱逐,彭透斯在驱逐象征自然的非理性力量的同时,也早已被非理性力量所侵蚀与打败。

人本为自然之人,人类也正是自然命运共同体,文明的建构不可以否定自然为前提。彭透斯所代表的理性文明因此面临着无法消解的问题:越是与自然为敌,越容易使自身处于不断的分裂之中,而这种无法调和的分裂带来最终的结果是,在文明与自然毫无节制的撕裂下,人类以及人类共同体将被撕扯得粉碎。

(注:本文吸收了王凤霞、张颖、吕珍珍诸老师的修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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