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烟公司在青岛设卷烟厂的原因探析

摘要：大英烟公司是英美烟公司经营中国市场的主要公司之一。为了扩大销售范围，该公司在中国境内广大地区寻找生产、加工和销售基地。青岛是英美和日本势力碰撞的地区之一，大英烟公司在此处设厂，既依附山东省丰富的烟草原料、传统的烟草加工业，又利用青岛的港口和铁路优势、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市民现代化的消费心理，弥补了青岛乃至山东的卷烟制造缺口，而且可以垄断青岛乃至全国的卷烟市场。

关键词：卷烟厂;青岛;大英烟公司

中图分类号：F4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9-0115-04

卷烟传入中国后，成为现代化和文明化的象征，消费群体逐步扩大，卷烟工业随之成为我国近代工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1920年1月9日，伦敦英美烟公司A.G.杰夫里斯致函上海大英烟公司莫逸士：“我希望能得到关于你提到的一些城市内适合于建厂的地点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关于浦口和青岛”[1]219，并表示对于青岛“是相当满意的”[1]219。为了减少烟叶的运输费用，独占山东市场，大英烟公司决定在青岛设立卷烟厂。

近年来，学界较为详尽地研究了“卷烟”和“卷烟厂”有关课题，然而，大英烟公司为何选址青岛开办卷烟厂，学界对其却鲜有论及。鉴于此，本文通过梳理大英烟公司选址青岛开办卷烟厂的原因，以充实青岛近代经济史、城市史的相关研究。

一、英美和日本之间微妙的关系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本利用地缘和同盟国优势，很快瓦解了德国对青岛的殖民统治，揭开了日本占领青岛的序幕。英美两国既想利用日本在青岛建立的统治体系，配合和保护大英烟公司在当地的正常运行，又想企图打破日本对青岛经济的垄断，挤占青岛的商品市场。

大英烟公司意识到要想在青岛设厂，首先要弄清日本当局对青岛营业状况的态度，伦敦英美烟公司唐默思对此进行简单地推断：

目前没有人知道日本人将对青岛采取什么行动，但他们同意在那个地方设置公共租界。考虑到我们在山东已有的财产和我们在那个省平均每个月可销售3000箱卷烟，再者，青岛又位于海边，为什么不在那里建个工厂呢？当然这要取决于日本人会对青岛采取什么行动[1]218。

当时日本没有过多地干涉其他国家对青岛的经营，而是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旅顺、大连，这就为大英烟公司在青岛设厂提供了机会。大英烟公司相信日本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他们帮助，例如日本控制了山东省的煤矿，“能和我们配合，假如我们在青岛开设一家工厂，我们将能得到煤的供应”[1]218，起码可以通过日本获取卷烟工厂里机器运行需要的能源。大英烟公司甚至认为日本可以在危急关头保护青岛地区的外国工厂，“青岛是属于日本人所称他们的势力范围，但这也可能成为我们在那儿建厂的又一个理由——因为将来可能出现纠纷时，你将能保卫自己”[1]218。

但是，大英烟公司又不想日本独占青岛乃至山东的市场。自1914年起，青岛经济被日本掌握，日本在青投资设厂吸引了大部分工人，生产出的产品逐渐布满青岛各大市场。这引起美、英两国的不安，它们都不容许日本独占中国和远东，侵犯自己在这个地区的利益。1915年3月，美国在中日办理“二十一条”①的交涉过程中，向日本发布照会，声明“美国不承认中日之间损害美国利益或损害利益均沾原则的协定”[2]。英报曾评论“今英美二国或于山东权利让与日本一事，仍自保权利以期保卫公道，使中国不受非公道之待遇”[3]。由此可见，英、美反对日本独占青岛，且希冀在遍地日商的青岛市场分一杯羹，这是两国选占青岛开办卷烟厂的国际因素。

二、传统烟草种植和加工业条件优良

烟草是卷烟工业的主要原料，山东是烟草的主要种植区域。山东烟草种植历史可以追溯到清顺治年间甚至更早，《滋阳县志》记载“烟叶即焉，按焉之为物，滋阳旧无其种，自国朝顺治四年间，城西三十里颜村点，史家庄创种，相习渐广。”[4]由此可见，山东省在顺治年间已经有烟草种植。清中叶前后，山东烟草种植的范围不断地扩大，“兖州、蒙阴、沂水、临朐、安丘、栖霞等几个种烟产区在省内外已享有名氣”[5]5，清末“山东已有40%左右的州县种植烟草”[6]。1910年，英美烟公司为了减少美种烤烟的进口和运输费用，在山东等地开展试种运动。

山东和美国主要产烟区位于相似纬度，是理想的烤烟种植区域。1913年烤烟在潍县、坊子试种成功，“附近农民鉴于栽植美种烟叶较种谷类作物收入高出数倍，受了现实利益的刺激，纷纷改种美叶”[1]64。1919年仅山东中部地区就有“周围五六十里间，其烟草殆遍地皆是”[7]的盛景，第二年烤烟种植面积高达14万余亩[5]4。山东种植的烟草产量巨大、质量上乘，为青岛发展卷烟工业提供了充足的原料。

山东烟草传统加工业发达，大部分产烟州县都设有烟行、烟铺，手工作坊兴盛，从事烟草购销与加工[6]，各地的烟草加工制作后“细如发丝”“各色繁多”“销行颇畅”[6]，山东成了著名的传统烟草加工和销售中心。1917年，英美烟公司选择二十里铺作为收购和复烤烟叶的基地，两年后，又在青岛设立大英烟草股份有限公司驻青岛办事处，负责烟草加工整理和外销转运，之前青岛没有大型机制卷烟厂，大英烟公司选址青岛，填补了青岛乃至山东卷烟制造的缺口。

三、青岛港和胶济铁路运输便利

“贸易之盛衰全在转运之便与不便”[8]。青岛港和胶济铁路为烟草原料、卷烟成品内外运输提供了便利条件。胶州湾的形状类似一个湖泊，“湾阔而水深，方向、位置举得其宜，外当黄海之门户，内通中原之奥区，固天然之商业地。”[9]德国占领青岛之后，投资五千多万马克兴建港口基础设施，如开辟新式深水码头、修建船坞，使得船只能顺利驶向塔埠头靠岸。青岛港是不冻港，有其他北方港口无法比拟的优势，加上有当时最现代化的港口设施，吞吐量与日俱增。日本侵略者占领青岛时期，青岛港成为山东省的第一大贸易出口港。

《海关关税协定》的签订，为英美烟公司选址青岛提供了政策上的可能。早在1899年4月17日，清政府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与德国驻华公使海靖，在北京签订了《青岛设关征税办法》，规定“凡货物由海运运进青岛，均不征完进口税饷……”[10]等一系列免税减税条款，青岛关税自然很低。后来该办法经过两次修改，“对于从中国其他口岸征过税，又装船运到青岛的外国货物，将退还关税，若再出口，也不征收出口税。”1915年，青岛总税务司签订青岛重开海关办法，青岛成为各帝国主义运输商品的重要港口。虽然这些海关关税协定有明显偏向外国的倾向，但客观上降低了商品运输的费用，打破了商品贸易流通的壁垒。英美烟公司考虑在青岛设立卷烟厂，不仅利用青岛港便利的交通条件，使得卷烟转运更加方便，还凭借极低的关税，降低成本，从而获取更大的利润。

胶济铁路将青岛港与山东内陆地区联系起来。胶济铁路东起青岛，西到山东省会济南，全程三百九十五公里，沿线途经辛店、青州、杨家庄、谭家坊子、潍县、二十里堡、坊子、虾蟆屯、黄旗堡九处收烟庄口。英美烟公司利用了这一便利条件：

最近你批准我们在青岛买进一块地皮用于贮藏烟叶。我们现在正在这块地皮上建造一个贮藏用的仓库，使我们能将烟叶从二十里铺运往青岛贮藏起来，便于烟叶再运往上海、汉口、沈阳和天津[1]218。

胶济铁路成为青岛港延伸到山东内地的主要路线，烟草能够沿其运到青岛保存，也能运往济南再输送到天津等地。胶济铁路和青岛港交点附近的孟庄路，便成为英美烟公司开办青岛分公司最佳的选择。

四、劳动力丰富且廉价

无论是烤烟的种植还是卷烟的生产，都需要大量廉价的劳动力。1912年山东人口数量为3137万，1919年高达3488万[11]。美种烤烟输入山东后，在高额利润和英美公司的“承诺”下，农民以家庭为单位大规模种植烤烟，为英美烟公司提供卷烟原料。

甲午战争时期，西方列强对山东地区不断展开殖民掠夺，受战争等因素影响，大量土地遭到破坏。北洋政府时期，用于军阀和政治派系混战的军事开支在山东省支出中占第一位，纳税成为公民的义务，田赋成为重要的来源[12]。长时间的战争和繁重的赋税导致大量农民破产，只能去城市寻找打工的机会，以获得生活来源。德国侵占青岛后，对其交通和城市基础设施进行建设，不仅招来大量外籍人口入青任海关官员、工程师，还吸引一些“流浪汉”来寻找工作。这些人主要是男性劳动力[13]1，老人、妇孺作为补充性劳动力也大量涌入。青岛成为较发达的工商业城市后，该地的工厂从上海、天津、广州等城市聘请技术工人，青岛周边地区遭灾或丧失土地的贫困农民流入青岛企业者亦甚，“尤以胶州、平度为最多”[14]。青岛城市化的发展吸引了大量劳动力，“市区劳动力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在50以上”[13]67这些劳动力大多从事的是体力劳动，对技术要求极低，故而工资水平也很低。据统计，1900年，青岛一般普通壮工日工资为0.25元，技工日工资0.35元不等[15]，虽然没有1919年前后工人工资的详细数据，但根据后期工人工资情况来看②应该不是很高，女工和童工则工资更低。青岛工商业被列强所控制，经常克扣、压低工人工资。虽然青岛较之于山东内地工人工资较高，但也仅相差几角钱，而其与上海相比，则低3—5元。青岛市区劳动力丰富且廉价，满足了大英烟公司卷烟生产的需求。

五、青岛市民现代化的消费心态

青岛市民相对于山东、华北其他地方老百姓而言有更加现代化的消费心态，为卷烟商品提供了消费市场。在卷烟进入中国之前，人们通常抽旱烟，后来卷烟进入市场，成为一种新式消费。“奢侈的卷烟首先在居住于沿海的城市精明人中产生影响，然后再向下传播到较低的阶层，并且传播给内地的人们”[16]。青岛自建置以来，逐渐发展成繁华的商业市镇，来往的商人、多样的商品使得青岛接受欧风美雨浸染和洋货入侵较山东其他地区早，当地市民的消费观念不断地更新。

德国在青岛开办了徒工学校等现代教育学校，客观上推动了青岛现代化教育的发展。同时创办了新式传播媒介，其中《青岛知新报》刊登了各色各样的舶来商品广告[17]。在日本侵占青岛时期，青岛的毕业生的学习成绩“尤以机械和电报两门功课最优”[18]。青岛市民接触更多的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有些人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己的思想观念。

青岛前海沿的人们大都是出入这些高低错落的洋式住宅的，因此他们的生活也随着洋化起来……而日常活動如娱乐、运动、休闲也都一股脑地跟着外国人学，结果生活在青岛市内的一般职业较体面或较为有钱的中国人都成了欧化的中国人了[19]。

青岛变得越来越城市化和现代化，民众的消费心理相应地发生了变化。卷烟在中国的传播呈现出由沿海顺着经济等级逐渐向下渗透，随着辐射范围的扩展逐渐向内陆延伸。卷烟传入山东，青岛作为当时山东开放程度最高、近代化水平最高的城市，市民逐渐养成了消费卷烟的习惯，形成了一个可观的卷烟消费市场。

六、结语

青岛开埠以来，从一个小渔村逐渐演变为商业市镇，其优越的地理、交通等条件吸引了列强在此投资设厂。山东省烟草种植产量大、质量好，传统烟草加工业较发达;青岛近代工业基础较好、交通便利，又有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市民消费心态更加开放，以及帝国主义列强之间及合作又竞争的关系，满足了大英烟公司生产和销售卷烟的条件，大英烟公司选择在此设卷烟厂，而且可以以此垄断青岛乃至全国的卷烟市场。

实际上，青岛卷烟厂被中国共产党接管之前，一直被列强所掌握，近代的青岛卷烟厂有着很强的被殖民性。研究英、美两大帝国在青岛设置卷烟厂的原因，既可以反映出西方列强对青岛的殖民掠夺，又可以体现出近代青岛作为一个新兴发展的城市，在经济发展方面的优势和特点。注释：

①二十一条（日语：対華21か条要求），是日本帝国主义妄图灭亡中国的秘密条款，1915年1月18日由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当面向袁世凯提出。袁世凯没有拒绝，只是采取了拖延策略，同日本进行秘密谈判。1915年5月25日，中日双方在北京签订了“二十一条”的修正案《中日民四条约》。后来，因为全国人民的一致反对，以及列强在华利益上的矛盾，日本的要求没有全部实现。“二十一条”的提出，严重损害了中国国家主权，完全违背了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激起了国内的反日浪潮与民族主义情绪。“二十一条”交涉时期的爱国反日运动，成为“五·四”运动的预演。

②1924年英美公司厂青岛工人的月工资情况：机匠工资稍高，为25—36元（平均为30元），男工为11.7元，女工为7.95元，童工为7.80元，厂方估计当地一家五口的每月大致的生活费用为18—20元（平均为19元）。

参考文献：

[1]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英美烟公司在华企业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王鹏飞，彭铁生.近代国际关系史[M].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457.

[3]英报评鲁案之公论[N].国是报，1919-09-02（6）.

[4]陈梦雷.兖州府物产考[M]//古今图书集成·方舆类·职方典：卷238.北京：中华书局，2006.

[5]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烟草志[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

[6]许檀.明清时期山东经濟的发展[J].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3）.

[7]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二辑[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57：225.

[8]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海关总署办公厅.光绪三十三：胶州口华阳贸易略论[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1：12.

[9]袁荣叟.胶澳志·食货志·商业[M].青岛：胶澳商埠出版社，1928：83.

[10]会订青岛设关征税办法（抄件）：1899[B].青岛：青岛档案馆（全宗号47，目录号1，卷宗483）：74.

[11]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人口志[M].济南：齐鲁书社，1994：154.

[12]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M].王福明，译，南京：江苏出版社，2003：50-51.

[13]青岛史志办公室.青岛市志·人口志[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1.

[14]袁荣叟.胶澳志·民社志[M].台湾：文海出版社，1928：136.

[15]青岛史志办公室.青岛市志·劳动志[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74.

[16]班凯乐.中国烟草史[M].皇甫秋实，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131.

[17]任银睦.近代青岛人社会人格形成及其特征[J].城市史研究，2000（1）.

[18]青岛市档案馆.帝国主义与胶海关[M].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187.

[19]倪锡英.青岛[M].北京：中华书局，1939：134.

作者简介：刘璐（1998—），女，汉族，山东平度人，单位为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