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类电视节目对军事典籍的文化记忆建构

2022-06-16 00:52邓宇轩
新闻世界 2022年6期
关键词:孙子兵法

邓宇轩

【摘    要】我国古代军事典籍的自身特性与文化意义,使其成为当前社会的文化记忆。作为公共媒介产品的文化类电视节目,则是建构文化记忆的重要主体。《典籍里的中国》通过再媒介化呈现、提炼“记忆封面”以及在展演技巧上进行情感动员与现世联结的方式,推动了《孙子兵法》文化记忆的形成,这为理解我国优秀军事典籍,向当代文化记忆的转变提供了参考。

【关键词】文化类电视节目;军事典籍;文化记忆建构;《典籍里的中国》;《孙子兵法》

一、引言

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为现世留下了种类丰富的文化典籍,这些宝贵的文化财富,是中华民族文化记忆的重要基础。但是,并非所有历史文化内容都能成为现世社会的“文化记忆”。社会不同时期所彰显的文化记忆不尽相同,文化记忆本身也处在“建构—重构”的动态过程之中。

对此,作为社会重要文化机制的公共媒介产品发挥着重要作用,能够将某些特定的文化资源从浩如烟海的史料内容中打捞出来,成为得到共同体成员认可、对社会共同定位与回忆影响深远的文化记忆。[1]同时,社会学者奥利克和罗宾斯认为,文化记忆研究应揭示背后的社会权力运作和符号生产,即关注文化记忆建构中的权力因素。[2]在我国当前的社会语境下,以党和国家为主体的主流意识形态是建构文化记忆的核心力量,深刻影响我国各类文化记忆的形塑。综上,考察面向社会公众传播的文化类电视节目,是理解现世文化记忆形成与建构的关键节点。

《典籍里的中国》是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制作的精品文化类电视节目。节目聚焦中华优秀文化典籍,从中甄选最值得讲述的优秀传统文化作品,以“文化节目+戏剧+影视化”的方式,讲述典籍的成书、核心思想以及流转中的闪亮故事,让书写在典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展现典籍里蕴含的中国智慧、中国精神和中国价值,一经播出便受到社会广泛关注。

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军事著作,是中华文明史上一类特殊的文化资源。军事典籍一方面蕴含“外向”的文化属性,作为对抗或潜在对抗目标的“他者”形象贯穿始终;另一方面,围绕争、伐、杀、灭等目的而展开的行文,与《典籍里的中国》往期节目所呈现的《尚书》《史记》《天工开物》等其他历史文化典籍存在明显区别。

因此,本文首先试图厘清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古代精品军事典籍有何文化意义,说明相关文化记忆形成的必要性。同时,通过分析《典籍里的中国》对《孙子兵法》的呈现,考察文化类电视节目如何将军事典籍建构为当前社会的文化记忆。

二、军事典籍的文化意义

军事典籍作为一种特定类型的文化经典,其文化意义既有共性层面也有个性体现,具体而言可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博弈智慧的留存传续

中华典籍是古人智慧的结晶,亦是文明传续的重要载体。通过文字、竹简、纸张等物质实体,华夏古往今来的思想精华得以代代传续,思想家们的智识妙想,也得以脱离有机体的寿命限制,成为中华文明的共享瑰宝。

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军事典籍,蕴含着“兵者,诡道也”、“不战而屈人之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军事博弈的经典理念。这些立足华夏文明的博弈智慧,一方面能为我国在日益复杂的国际局势中提供借鉴与启示;另一方面,其中“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求之于势,不责于人”等带有辩证法色彩的哲学观,也与社会现实生活场景具有相当程度的契合,能在日常实践与口耳相传中形塑国民文化特征。因此,将先贤博弈智慧留存传续于后世,是军事典籍重要的文化意义。

(二)建构军事行为的集体认同

对于民族和国家而言,募集军队、武器研发、武装活动等军事行为,不仅需要社会共同体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兵者,凶事也”的暴力属性也使军事行为具有伤害、侵略、扩张等隐忧。因此,在道义层面存在合法性“瑕疵”的军事行为,先天需要社会成员的集体认同。

个体看待事件的方式与其自身的知识背景、文化环境息息相关。同理,社会的集体认同也大多建立在共享文化资源之上。我国流传至今的军事典籍,是华夏先贤关于军事行为在评价、实践、经验、见解等方面的合集。如《孙子兵法》十三篇中不仅有“谋攻”、“军争”等关于作战计划的篇章,也有“兵者,国之大事”等对军事行为本身的评价。因此,推广优秀军事典籍,使之成为社会共有的文化记忆,有助于形成带有本民族特色的军事行为集体认同,对现世影响深远。

(三)增强民族与国家的凝聚力

作为我国历史文化的组成部分,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军事典籍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结晶。优秀文化成果能激发国民文化认同感与自豪感,树立文化自信,从而铸就民族与国家持久而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增强文化共同体建设。

人类军事活动及其文化衍生品,天然地区隔了作为主体的“我们”和作为客体的“他者”。其中,“我们”是军事行为的能动实践方,通过军事智慧与军事力量谋取胜利;“他者”则是军事行为的对抗对象,亟待被“我们”击败,是贯穿军事活动与文化衍生品的假想敌。这种特性使军事典籍在增強民族、国家凝聚力方面作用显著。一方面,始终在场的“他者”概念同样在不断提及、强化着“我们”这一共同体意识;另一方面,从明朝永乐阅兵大典对西亚诸国的震慑,[3]到新中国国庆阅兵式对国家认同的振奋,[4]军事领域的成果展示,始终与弘扬军威国威、增强民族凝聚力紧密相关。从这一角度而言,作为我国军事领域的优秀文化成果,对军事典籍进行传播推广并使之成为当前社会的文化记忆,有利于增强民族与国家的凝聚力。

三、《典籍里的中国》对《孙子兵法》的呈现方式与文化记忆建构

“文化记忆”虽然是社会层面的集体性概念,但其之所以能被称为“记忆”,自然离不开每个社会成员的切身感知。只有进入个体大脑的内容,才能具有真正意义上的“记忆”属性。《典籍里的中国》作为文化类电视节目的典型代表,不仅依托国家级媒体央视进行推广传播,还在腾讯视频、爱奇艺等多家流量较大的视频网站或客户端同步播出,累积播放量过亿次。较大体量的曝光度与热度,使该节目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了建构社会文化记忆的潜力。下文将从媒介形式、内容选择、展演技巧三个角度出发,基于文化记忆建构的视角,分析节目对军事典籍《孙子兵法》的演绎呈现。

(一)媒介形式:军事典籍的再媒介化呈现

学者阿斯特莉特·埃尔长期关注文化记忆形构的动态过程,她指出,文化记忆形成包括“媒介化、再媒介化、公共领域呈现”三个关键要素。[5]《孙子兵法》作为史书典籍,本身便是孙武军事思想的物质载体,具有将民族共享文化资源留存传续的媒介化作用;而《典籍里的中国》凭借自身依托的国家级媒体平台与精良的制作水准,在播放量、关注度、讨论度等层面均获得较高热度,也实现了军事典籍的公共领域呈现。基于媒介化与公共领域呈现的基础,《典籍里的中国》选择了“再媒介化”的形式对《孙子兵法》进行演绎呈现。

再媒介化过程并非简单的“新瓶旧酒”,新旧媒介具有截然不同的叙事逻辑,再媒介化关注的,是同样的文化内容如何在新媒介的重新回忆与表述下获得崭新的文化生命。[6]《典籍里的中国》对《孙子兵法》进行了不同于文字媒介的影视化“再媒介化”改造,制作出反映当前媒介技术发展水平的视觉文化景观。节目在表演展厅内完成主体部分录制,一方面采用国内最为先进的舞美与服化道技术,配合演员精湛的演技,将原本蕴含在典籍文字中的文化内容鲜活生动地演绎呈现;另一方面,主创人员别出心裁地将舞台划分为四个表演区域,对不同时空的文化故事编排策展,联结其间的甬道作为时空穿梭的表演区域,形成古今互动、漫步历史长河的戏剧效果。通过影视化演绎,节目再现了孙武少年立志著兵书、携手伍子胥助吴伐楚、功成名就后止戈归隐等与《孙子兵法》相关的故事片段,在现场调度的精密配合下实现了光影声画的生动再现,为观众带来沉浸其中的戏剧氛围与直观深刻的文化体验。

不同媒介的特征属性各不相同,再媒介化并非对原有媒介的全面抛弃。在充分发挥视觉影像表现力优势的同时,《典籍里的中国》也没有忽视对军事典籍原本媒介特性的使用。节目一开始便借助专家解读、场景再现的方式说明了《孙子兵法》的流传过程与文化地位,突出其源远流长的文化正统性及“开我国军事理论先河,定中华军事理论框架”的历史意义。通过强调《孙子兵法》作为标准与规范的“正典”特征,印证当前节目舞台展演内容的历史合法性。在新旧媒介“厚重严谨”与“灵动鲜活”的交相辉映中,《典籍里的中国》塑造出媒介层次丰富的军事文化景观,利用不同媒介间的缝隙与互文,完成了军事典籍在当前的文化记忆建构。

(二)内容选择:“重战、慎战”的记忆封面

文化类电视节目在建构军事典籍的文化记忆时,会对典籍内容进行有所选择、有所偏重的呈现。《孙子兵法》共十三篇六千余字,较大的内容体量与有限的节目时长,使《典籍里的中国》不可能对之进行深入全面的整体呈现。同时,一方面由于部分军事思想具有较强专业性,观众理解起来或许过于晦涩,认知“门槛”较高;另一方面,军事典籍中涉及“暴力”属性的文化内容,与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思想传统并不兼容,这亦是我国文化类电视节目在呈现军事典籍时需要关切的重点问题。因此,在军事典籍的文化记忆建构中,文化类电视节目在内容上亟需有所取舍,提炼出一个符合现世价值观、具有普适性的“记忆封面”。

《典籍里的中国》通过原文选读、情节编排、专家解读的方式,在内容选择上重点突出了《孙子兵法》中“重战、慎战”的军事智慧。对于现代文化节目而言,保留古文形式的原典诵读是彰显特定文化内容的重要手段,能够通过“声音”媒介传递华夏古文的平仄韵律之美,增强观众对特定思想的感知与记忆。例如节目伊始,主创人员齐诵《孙子兵法》时,选取的部分便是《始计篇》中凸显“重战”思想的段落,“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再如穿插于节目之中,对“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等表达“慎战”思想的原典诵读等等。

此外,节目影视化桥段的情节编排也时刻围绕“重战、慎战”的核心思想而展开。如少年孙武在父亲“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的教诲下立志著兵法;吴王阖闾穷兵黩武,以致吴国由盛转衰;以及孙武兵行仁道,打败强楚后止戈为武、铸剑为犁等情节的设定,都是对“重战、慎战”核心思想的呈现。

在节目最后的专家解读环节,则邀请了相关学者对《孙子兵法》的现世意义进行阐释,“《孙子兵法》的要义是不好战、但知兵”、“从《孙子兵法》中感受中华民族重战慎战,安国全军的文化基因;捍卫和平的伟大智慧”等等,这在确立《孙子兵法》主流语境下权威解读路径的同时,也旗帜鲜明地再次点题。

经过对特定内容的选择与彰显,《典籍里的中国》从《孙子兵法》中提炼出“重战、慎战”的记忆封面,既为广大观众的理解与记忆提供意义凝聚的支点,又使其得以被纳入和平发展的价值体系之下,完成由军事典籍向民族文化记忆升华的合法性建构。

(三)展演技巧:情感动员与现世联结

被感知与记忆的文化内容,并不必然等于具有特殊社会意义的文化记忆。研究《孙子兵法》的外国学者们或许早已对其中的篇章字句烂熟于心,但由于缺乏情感认同与社会情境上的疏离,《孙子兵法》难以成为他们的文化记忆。军事典籍向文化记忆的轉变,一方面需要满足“情感”属性,拉近共同体成员与军事典籍的心理距离;另一方面,由于文化记忆无法脱离所处社会的要素孤立形成,所以还需建立起军事典籍在当代情境的现世联结,从如今的生活背景与文化框架中稳定地获得记忆建构资源。因此,经过再媒介化呈现和特定内容选择后,《典籍里的中国》之《孙子兵法》篇采用了情感动员与建立现世联结的展演技巧,以推动相关文化记忆的建构。

情感动员旨在增强观众对《孙子兵法》的情感体认、拉近观众的心理距离。节目组首先重视对文化归属感的召唤。在影视化部分的开场,主持人身着现代装束走过象征历史时空的舞台甬道,以“来自2500年后的读书人”身份,与古装扮演的“古人”孙武展开古今互动。在交谈过程中,主持人还注重使用“晚辈”、“学生”的自称,以及“我们中华儿女”、“后世子孙”等询唤共同体身份的集体称谓。在此,主持人代表当前观众的视角,“古人”孙武则是军事典籍《孙子兵法》的象征,“2500年后的学生”、“中华儿女”、“后世晚辈”等身份称谓表明了观众与古代军事典籍的文化传承关系。巧妙的节目编排能有效激发起观众对《孙子兵法》的文化归属感,为后续丰富深入的情感体认打下基础。

同时,节目借助了我国其他文化记忆中的相关意象,实现《孙子兵法》的情感赋能。例如谈及《孙子兵法》的现世意义时,提到“以亿万同胞凝心之力,共筑新时代万里长城”。“万里长城”是中华民族保家卫国、抵御外部入侵的文化意象,在广大观众群体中深入人心,以其类比孙子兵法,既贴切地强调了军事典籍的社会意义,也能通过原本熟悉意象的情感投射与赋能,拉近观众的心理距离。

此外,节目在影视表演之外的学者品读会环节,也特意突出了《孙子兵法》在世界范围内的流传,如“东亚影响力最大的军事著作”、“十八世纪便已流传欧洲,翻译成法文、俄文、英文”、“全世界军事院校必读经典”等等。在强调民族文化国际成就的过程中进行情感动员,赋予了《孙子兵法》增强身份认同、促进共同体凝聚的政治功能,有助于观众从中感受民族自豪、文化自信等正面情感,推动其向文化记忆转变。

“建立现世联结”的展演技巧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将当前社会语境下的国人生活想象与共享价值情感,融入《孙子兵法》的影视化编排之中。例如伍子胥立志报父兄之仇;孙、伍二人刎颈之交、不离不弃;以及孙武终老山林淡泊名利等情节,都是正史中并未记载的,由节目组基于现世生活,在历史空间的断裂缺失中所进行的合理世俗化演义。这为观众进一步理解认同《孙子兵法》提供了带有时代特征的现实依托。其二是对《孙子兵法》现世价值的彰显。一方面从国际局势出发,说明古典军事智慧在当前强敌环伺的外部环境下依旧具有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则试图建立起《孙子兵法》与国人日常生活的联系。节目在意义阐释的过程中强调了《孙子兵法》包含的哲学辩证法思维,意图摆脱军事典籍的专业性“禁锢”,使之延伸到外交、经济、民众生活等多个领域,从而源源不断地从现世生活语境与社会框架中获得文化记忆的建构资源。

结语

文化记忆对社会共同体的价值意义使我们需要予以足够关注。当“记忆”被视作受文化框架、权力结构等因素影响的社会性概念时,文化记忆的建构路径便开始有迹可循。公共媒介产品是文化记忆形成的重要社会机制,文化类电视节目也因此具有建构文化记忆的可能。

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来源于华夏文明的思想结晶,但并非所有历史文化精髓都能从故纸堆中脱颖而出。在我国当前语境下,优秀军事典籍具有“传承博弈智慧”、“形成军事行为集体认同”、“增强民族与国家凝聚力”的现世价值,是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财富。文化类电视节目《典籍里的中国》,基于军事典籍《孙子兵法》的文化意义与自身特性,在媒介形式上采用“再媒介化”的呈现方式满足了文化记忆形成的基本要素;在内容选择上提炼出“重战、慎战”的文化记忆封面;在展演技巧上注重国民情感动员与文化内容现世联结的建立,推动了军事典籍向文化記忆的蜕变。

注释:

[1]阿莱达·阿斯曼,王蜜.重塑记忆:在个体与集体之间建构过去[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02).

[2]Olick,J. K.& Robbins,J. “Social Memory Studies: from ‘Collective Memory’to the Historical Sociology of Mnemonic Practices”.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vol. 24 ,no. 1,1998.

[3]综合《济南时报》《老年生活报》.明朝永乐帝曾办世界大阅兵“高科技”震惊西亚[J].今日科苑,2015(09).

[4]张兵娟.全球化时代的仪式传播与国家认同建构——论国庆阅兵仪式的传播意义及价值[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05).

[5]阿斯特莉特·埃尔,安·瑞格妮,徐雪英,莫菲菲.文化记忆及其动力学[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02).

[6]BOLTER J D,GRUSIN R.Remediation:understanding new media[M].Cambridge:MIT Press,1999.

(作者单位:新华日报社交汇点首页编辑部)

责编:周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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