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房与囤积癖

2022-06-21 07:11毛球君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21期
关键词:薛宝钗断舍锐角

毛球君

脱口秀演员邱瑞在2021年贡献了一个“出圈”的段子。他说,自己在北京租房时曾经看过一个结构复杂的隔断房,他将其命名为“钻石房”,这个户型奇怪到无法用语言描述,比如房间的厕所几乎是三角形,想上厕所还得先把自己的身体折成一个锐角,塞进马桶的位置。

这个比喻确实既刁钻又真实。我就有不少类似的经历。几年前,我找到了一间出行较为方便的房间,但这间房子是一个一室一厅中的“厅”,被某家全国知名的中介改造成了隔断,它被朋友嘲笑为“L形房”——因为面积和门的设计问题,房间缺了一个角,户型看起来像个粗体、大写的L字母,总面积不到10平方米。不但如此,这家中介还在里面放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双人床,这样一来,留给我的活动空间就极少。

这样的房子,幾乎就是东北人俗话里说的“进屋就上炕”,我只能尽力不囤积任何无用之物。有一天,这样的日子被改变了。同学小P在大学教书,有段时间她工作清闲,来我住的地方做客,惊叹新房间实在是太冷清,物品太少,于是送了我花瓶、海报等礼物,还自己动手把我收集的明信片贴到了墙上。经她打造,整个房间确实显得有了些文艺咖啡馆的气质。

看到这一切,我心里有点打鼓:她送的东西精致可爱,但是房间太小,我担心这些多余的东西占据空间。她倒是气定神闲地说:屋子里得有点生气嘛,不要弄得像薛宝钗的房间。这话一听就是文化人劝慰人的方式,出自《红楼梦》中对薛宝钗房间“蘅芜苑”的描述:“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一切环境描写,都在暗示着房间主人是个奉行“存天理,灭人欲”,不大招人喜欢的角色。自诩文化人的我以黛玉为偶像,并不想成为功利的宝钗,于是我接受了她的理论。

说来也怪,当小P离开这间房子之后几个月后的2020年春天,疫情袭来,大部分人必须居家封闭,而闭门不出所带来的寂寞感,实在让人难以消解。那段时间开始,我房里的东西,就像科幻电影《湮灭》里那些跟植物生长在一起的地球人一样,肆意扩张,还纠缠在一起:手办、手工、各种奇怪的书籍、朋友送的小东西……久而久之,屋子里的空间被蚕食殆尽,我感觉自己在屋里的办公效率还不如去咖啡馆高——只要在屋子里,就会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东西在吞噬我的空间,都快没有地方安放自己了。

怎么办?好像学会扔东西是唯一的办法。这些年很多小东西陪伴了我,治愈了我心灵上的不舒适,但是年纪渐长,毕业十年了,我总该学会“断舍离”,走出洞穴一般的舒适区,也必须和自己躁动、不稳定的“后青春期”心态告别。我开始把手办放在塑料盒子里装好,把看演出留下的票根、海报都放在一个夹子里收纳整齐,除此之外,“应扔尽扔”。

就在“断舍离”过后的一个月,像命中注定一般,这家知名中介通知我和室友:房子到期。借着疫情之机,他们故意要暴涨房租,而我们只能选择离开。此时,我在这间“L形房”已经住了近3年。虽然庆幸自己提前扔了东西,我依旧对那些被我浪费掉的物品感到愧疚,是我没有照顾好它们,随意占有了它们,也没有让它们物尽其用。

可能真的如同李宗盛给赵传写的《我是一只小小鸟》里唱到的那样: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哪一个重要?人近中年的我,会毫不犹豫地直接选择为后者“折腰”。

我会安慰自己说,我的处境还行,哪怕“折腰”也暂时不用把自己折成锐角。

是的,普通人居之不易。当精神力量抵不过生活困境,你只能低头走路,还要走得更稳一些,找地方安放你的身心,想办法去过更长久的日子——然后,当有机会时,再去抬头看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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