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陶渊明“守拙”人格中的真意人生

2022-06-22 17:43白千群
今古文创 2022年23期
关键词:陶渊明人格

白千群

【摘要】 陶渊明是我国第一位田园派诗人。其一生多次入仕,又多次归隐田园,徘徊于世俗机巧与田园守拙之间。在第五次入仕后,诗人最终选择了归隐田园,追求精神满足,这正是诗人“守拙”人格的体现。本文主要以陶渊明的诗作《归园田居(其一)》与《归去来兮辞》,剖析诗人“守拙”人格中的人生真意。

【关键词】 陶渊明;“守拙”人格;真意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3-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3.002

写最美的隐逸诗,喝最醇的酒,创造最理想的桃花源,陶渊明这样一个诗意与真意并存的田园派诗人在诗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辛弃疾在《水龙吟》中写道“须信此翁未死,到今凛然正气”。龚自珍在《杂诗》中称赞“渊明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陶渊明从29岁至41岁的13年中,曾经五次入仕。然而最长也不过四五个月,最短不过几日而归。“这样看来,在这13年时期中,入仕时少,居田时多;在不多的仕途中,在职时少,休假时多,而且每任都非常短暂。”[1]199这段“时仕时归”的人生经历让他徘徊于官场和田园间,灵魂在“守拙”与“机巧”间不断被叩问。终于,至第五次入仕,在任了81天彭泽令后选择了“守拙”田园,开拓一片精神的净土。本文以《归园田居(其一)》《归去来兮辞》为例,探求陶渊明在“守拙”人格背后的人生真意。

一、颖悟

在《归园田居(其一)》中,开篇直抒胸臆写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点明自己辞官的原因在于本性质朴自然。世俗之人皆追逐官场名利,而自己从小就没有迎合世俗的志趣,大自然山水才合乎自己的性情追求。在《归去来兮辞》中“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表达志趣于自然,本性率真,无法委屈内心造作勉强。既然本性爱好自然,为何还会走入仕途?关于这一点,诗人在诗中有所交代。“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在“尘网”前冠以一个“误”字再次表明自己并非志于官场,而是一不小心落入其中的,深表自己对以往出仕的悔恨。对于“误落”官场的理由,文中提及两个方面,一方面“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可见家中生活并不富足,孩子多,生活负担重,走入仕途是解决生计的选择;另一方面,“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可见,亲戚朋友的劝导也是原因之一。再考虑到“于是风波未定,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余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在现实与理想的权衡中,诗人带着些许勉强的意味踏入官场生活。另外,诗人在《责子》中也写道:“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意思是说自己五个孩子都不好读书。作为父亲,肯定也是心怀挂念的,这也见得诗人出仕有生活方面的切实需要。“一去三十年”中关于三十年的说法并不一致,有学者认为是十三年。“十三年,是指作者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廿九岁为江州祭酒,至晋安帝义熙元年(405)四十一岁时辞去彭泽县令,整整十三年;一作‘三十年,多数著者认为是错误的,而逯钦立先生则认为是夸张之词,极言做官时间之长。”[2]32诗人将十三年中断断续续的仕途生涯言说为“一去三十年”表现官场时间之漫长,凸显仕途生涯中内心的折磨与煎熬。

“饥冻虽切,违己交病”是诗人内心的颖悟之语。诗人料想到归田可能免不了面对饥寒的生活境况,但继续投身官场违背内心会让身心俱病,何必为了口腹之欲去违背本心。“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回想到自己兼济天下、一展才华的抱负与现實中黑暗丑恶的官场之间的差异,不免发出感慨,感到违背心中志向,深以为耻。“犹望一稔,当敛裳霄逝”,“一稔”指庄稼成熟一次,“敛裳霄逝”更是表明归去心切。这一季庄稼收成后,自己就收拾衣装,即使是星夜,也要连夜离去。既表明对仕途的厌恶,也流露诗人的真诚坦率,直抒胸臆表达做官有出于生活迫切需要的因素。不久,诗人嫁给程家的妹妹在武昌病死,因去奔丧便自请离职。这段入仕之途以八十一天任职而告终。多次入仕的经历让诗人对官场尘网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有清醒认识,这与自己内心的“真意”追求大相径庭。回顾往昔,与其求之靡途,身心困顿,不如做精神世界的富足者。

二、守拙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中“守拙”二字是诗人对自己归于田园生活的状态自述。何为“守拙”?“此‘拙乃是相对于世俗之‘机巧而言,‘守拙意谓保持自身纯朴之本性(自世俗看来为愚拙),而不同流合污。”[3]63诗人宁愿归隐田园,也不愿违背本性投身于仕途的机巧之中。除在《归园田居(其一)》中提及“守拙”,诗人在其他诗词中也常以“拙”自居。如《与子俨等疏》:“性刚才拙,与物多忤。”《感士不遇赋》:“诚谬会以取拙,且欣然而归止。”《杂诗》其八:“人事尽获宜,拙生失其方。”《咏贫士》其六:“人事固以拙,聊得长相从。”可见,诗人对“拙”情有独钟。但古代文人志士皆有“学而优则仕”之志,诗人为何能够坚守初心、坚守“守拙”人格?

一方面,“守拙”是诗人智慧的反思。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既然自己的心灵被形体役使,为什么如此失意而独自伤悲。“心为形役”是对做官感受的直观描述,“惆怅”“独悲”表现内心感受。诗人在仕途中并未施展才华实现抱负,而只感到身心困顿。接着用“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表明自己知道过去的错误已经不可挽回,但未来的事情还可补救。“守拙”是远离官场黑暗,追求内心宁静的选择,是人生迷途处的智慧反思。在《归园田居(其一)》中“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句借用“比兴”的手法生动刻画了入仕的状态。“羁鸟”指笼子里的鸟,“池鱼”指失去自由的鱼。借失去自由的“羁鸟”“池鱼”暗喻自己在官场中心志被束缚。“旧林”“故渊”是“羁鸟”“池鱼”的归宿,暗喻田园才是自己率真本性的归宿。“鸟”“鱼”的意象在诗人其他诗作中也多常见。在《感士不遇赋》:“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在《始做镇军参军经曲阿》:“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诗词中的鸟、鱼是灵魂自由,复返自然的代表。关于“守拙”,“清代的沃仪仲对此别有会心:有世俗之韵则拙不肯守,不肯守拙则机巧百端,安得复返自然!”[4]诗人“守拙”是颖悟后灵魂的追求,是质性自然的坚守。FD31A8C8-008F-469B-A223-E628DE0EEE35

从另一方面来说,“守拙”是诗人坚守内心的选择。“陶渊明的‘守拙并非是无为的消极避世,其一生的主导思想是建功立业,特别是追求文学上的建树。”[1]99在《感士不遇赋》中写道:“禀神智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公开申明人具有超常的智慧和聪明,应当凭着三正(天、地、人的正道)五常(仁、义、礼、智、信)而留名。”[1]100在《咏荆轲》中用“公去不知归,且有后世名”歌颂荆轲的豪情。可以见得,诗人心中有效力家国的壮志豪情。但通过对当时社会的体察分析,亲身入仕的感受,对现实有了深刻的认识。《怨诗楚调示庞主薄邓治中》:“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正是诗人面对现实心中的愤语。《命子》:“福不虚至,祸亦易来”是诗人面对现实的慨叹。在《归去来兮辞》中诗人面对万物欣欣向荣不由慨叹“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修”,将万物得时的生长与自己一生的坎坷做比较,表达自己生不逢时,胸怀抱负无奈无处施展。基于此,诗人选择远离官场,守护心中净土。由此看来,陶渊明“守拙的目的就是守住本心不为惑染所障,‘守拙的方法则是委运自然,陶公的守护真性重在要求不让自己存在的真性为世俗声利所扭曲,‘守拙来于生命的内在要求”[4]。

三、归心

在《归去来兮辞》中,诗人想象自己归田园的所见所闻,景色优美,怡然自得;在《归园田居(其一)》中,诗人描绘出自己归田园后生机勃勃的乡村生活图景,诗中描绘的景象可谓“人和”“室雅”“情悦”。但诗人归田园后的物质生活并不富足,“人穷”“心忧”也暗含诗中。诗人归田园是出于精神层面的选择,是灵魂栖息的坚守。

(一)“人和”“室雅”“情悦”

《归去来兮辞》中“童仆欢迎,稚子侯门”,诗人想象自己归家后孩童等候欢迎自己的景象,刻画了一幅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图。《归园田居(其一)》中“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其中“鸡鸣”“狗吠”是田园生活的典型意象代表,表现乡村生活的生机盎然。同时“鸡鸣”“狗吠”也有“以动衬静”的效果,若周围全是熙熙攘攘的嘈杂之声,便也没有鸡鸣狗吠之声。“ 《孟子》:‘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鸡犬是田园生活中最常见的两种动物,在中国文化中预示热闹、欢乐。”[5]“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写出了居室之雅。“榆柳”“桃李”两个意象以绿色和红色交相辉映,为房前屋后点缀色彩,在恬静优雅中不失暖意。“三经就荒,松菊犹存”表明园中小路已经荒芜,唯独“松”和“菊”仍然在生长。“松”意象作为“岁寒三友”之一常代表着坚劲、高尚的节操;“菊”是“四君子”之一,寓意高洁情操。在“松”“菊”的点缀下,居室不陋而充满雅致。同时,诗人用“松菊犹存”表明自己内心的志向并没有因归隐而消逝,高洁坚韧的品性仍然存在。“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举起酒杯自酌自娱,看看院子里的树木,内心充满喜悦。“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拄着拐杖走走歇歇,时时抬头望着远方,悠闲自得的生活怎能不心生愉悦。诗人心中的愉悦之感不仅是因为居室之雅,生活悠闲,还因为远离“尘网”的复杂,精神上实现了淡泊宁静。在《归园田居(其一)》:“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中“无尘杂”一方面说明居所整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诗人不再被俗事恼,心中无尘杂所以所居之地无尘杂。“虚室”表面是说空室,实际也指诗人心中的清净恬淡畅快,不再为世俗所扰乱困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表达自己久久被禁锢在“尘网”中,如今终于回归自然,与诗开头“性本爱自然”前后相呼应,心中愉悦之情自然流露。

(二)“人穷”“心忧”

然而,诗人的归隐也产生了“人穷”“心忧”的问题。《归园田居(其一)》:“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在如今看来居室宽敞,土地富足,但这在当时不过是勉强刚刚达到分配的普通标准。《晋书 食货志》云:“若乃一夫之士,十亩之宅,三日之徭,九均之赋,施阳礼以兴其让,命春社以勖其耕。”[6]可以见得陶渊明归田园后并没有物质上的富足,这样的居所条件与《归去来兮辞》中“审容膝之易安”相呼应。可贵的是虽然诗人居所在简陋狭小的房屋但心中是“易安”的情志。诗人所要追求的不再是满足口腹之欲,而是精神上的富有,所以居所簡陋也不觉陋,心中只觉安心自在。“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修”诗人面对欣欣向荣的万物想到自己的经历,奈何自己生不逢时。在仕途中无法施展才华,如今虽然归隐田园但心中依旧对家国有所思,有所想。“胡为乎遑遑欲何之?”为什么心神不定啊,想要到哪里去?诗人身归田园,但心中怀有家国忧虑,建功立业的抱负奈何无处安放。接着,诗人劝慰自己“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枟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不如珍惜美好时光,独自外出享受乐趣,拄着拐杖培育幼苗享受田园耕作之乐。登上东边的高冈,放声呼啸,在清流边作赋吟诗,享受田园间的乐趣。“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是诗人体悟生命后发出的慨叹。算了吧!身体寄托天地间还能有多少时候?为什么不随心所欲,听凭自然的生死?面对不可改变的现实,诗人将“心忧”之事放在天地宇宙与生命长河中加以审视,告诫自己不如就听凭自然跟随本心生活。诗人以“守拙”人格反击官场中的黑暗丑恶,以“守拙”人格抵御名利的诱惑,以“守拙”人格坚守了性本爱自然的初心。

“学而优则仕”是古代文人的理想,而陶渊明则选择了“守拙”田园。并非是诗人消极避世,而是多次出仕见证官场生活与自己追求截然相反后坚守精神净土。在《五柳先生传》中诗人以自述的口吻刻画了自己的品性,“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表达自己不为贫富劳役心志,不为名利委屈本心。诗人在《九日闲居》中以“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声明自己不认同归隐为了个人安乐,不能有所作为。在诗人看来,自量只要能坚持所选择的道路,也可以有所作为。诗人在官场中无法施展才华,在归田园后以文学创作为追求,认为可以实现人生“大成”。“陶公对躬耕田园进行文学创作志向和成就的自赞,强烈反映了他从政不可得而转志从文的进取精神。”[1]11借此,诗人表达自己归隐田园的人生宣言。

在官场与田园间,诗人选择了归隐田园;在机巧与守拙间,诗人选择了坚守初心;在舍与得中,诗人舍弃功名利禄,选择精神自得。“归隐”源于“守拙”,“守拙”源于对人生“真意”的追求。诗人在一次次靡途中不断自省,终以“守拙者”的姿态,找回了人生的真意。

参考文献:

[1]魏正申.陶渊明评传[M].北京:文津出版社,1996.

[2]李华.陶渊明诗文赏析集[M].成都:巴蜀书社,1988.

[3]袁行霈.陶渊明诗[M].北京:中华书局,2014.

[4]李秀平.田园守拙自养真——试论陶渊明的归隐[D].内蒙古大学,2004.

[5]王美霁,宋祥.从陶渊明的作品探究其归隐之路——基于《归园田居》(其一)和《归去来兮辞(并序)》[J].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2020,(2).

[6]葛志伟.知足天地宽——重读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J].语文教学通讯,2018,(7).FD31A8C8-008F-469B-A223-E628DE0EEE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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