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4 20:52党永高
山西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兰兰香烟便利店

此刻用火球来形容太阳,都显得有点儿轻描淡写了。是的,它比火球还要炎热百倍。有人渴望天上能突然飘来一片云,最好是黑压压的乌云,把那个讨厌的太阳给遮得严严实实。有人在心里责怪后羿当初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可恶的太阳,让它继续张狂了这么多年。大多数人还是比较现实的,他们不怨天尤人,单纯地盼望龙王爷能赐一场及时雨,给处于烧烤状态的地球降降温。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令人发狂的晌午,气象温度39度,加上工业生产、汽车尾气、炊烟蒸汽等人为排放的热量,环境温度可想而知。

光身赤膀的男人们坐在阴凉处机械地摇着蒲扇,空调房是不能长待的,待久了会犯空调病,关节骨头哪哪都又酸又疼。在楼房雨帘下乘凉的孙少波最先发现了乌云,它像一匹黑色的战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辽阔的天空中奔腾,直扑火辣辣的太阳。一匹两匹三匹,最终它们头尾相交,躯体相依,严丝合缝地占领了整个天空。电母最先来了,她在黑色的天空中舞着妖娆的光剑,干脆利落地将乌云劈开一道道口子,尔后一头插入大地的心脏。雷公紧跟着电母,轰隆隆、轰隆隆……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拖得更长,为她呐喊助威。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刚刚还在盼望下雨的孙少波,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感觉这天气似曾相识,它在某年的某天曾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

电母不断挑逗睡眼蒙眬的龙王爷,吃醋的雷公使尽浑身力气怒吼了一嗓子,震得玻璃窗哗啦啦响。孙少波吓了一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起身朝便利店内走去,边走边想看这阵势肯定要下暴雨了。果然,他前脚刚迈进店门,暴雨就来了,还夹杂着蚕豆般大小的冰雹。冰雹打在汽车上、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花花草草们最先遭了殃,被断头的断头、截肢的截肢。

孙少波站在店门口呆呆地看着瀑布一般的雨水,眼里呈现出恐慌与不安。他妻子胡兰兰从柜台里走出来,走到他身边,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说,又跟自己过不去了啊,跟你说多少次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生活总得继续啊。

胡兰兰这么一说,他的脸色暖和了起来,转过头对她说,你看这雨,就像龙王爷打开天河闸门往下泄一样。胡兰兰说,照这样下去,非得发洪水不可。当他听到发洪水三个字时,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脸色重新暗了下来。

倾盆大雨下了半个多小时了,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也没有要小一些的意思。马路上的积水漫到了行人的小腿肚子上,一些胆小的女司机不敢开车前行了,熄火停在原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洪水上下左右来回翻着跟头,浑身瑟瑟发抖。有人在不断大声提醒汽車趴窝的司机,危险!不要待在车里,趁车门还能打开,赶快下车!但这只是徒劳,车里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叫声。

胡兰兰担忧地说,这水太急太深了,不会淹到我们店里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隔壁宾馆田冬临急促的呼喊声,少波,快来帮忙搬东西啊,洪水进家了……

孙少波撒腿跑了出去,胡兰兰低头一看,洪水正漫过门槛,一股一股往店里荡漾进来。她冲着他的背影焦急地喊,你别跑啊,咱家也进水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先别管咱家,冬临家一楼是今天刚运回来的电视和电脑,比咱们那些东西金贵多了。

田冬临的宾馆翻新,刚购进电脑和电视,还没来得及安置到相应的房间,全部临时搁置在一楼大厅。电器金贵不说,关键还怕水。随着呼喊声,左邻右舍的商家撇下自家的店铺都跑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把电脑和电视往楼上扛。

胡兰兰看着不断侵入的洪水,显得束手无策,站在原地直跺脚。地上摆放的大多是整件的饮料、矿泉水、啤酒等不怕水的商品,她的眼睛随着不断上涨的水位移动着,突然她的目光锁定在货架上的香烟上面。得抢救香烟,香烟怕水不说,在便利店所有商品当中还最金贵。她冲过去抱起几条香烟往楼上跑,积水没到了她的踝关节处,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泥沙,踩上去直打滑,她行走起来显得有点儿吃力。在跑第二趟的时候,她刚抱起香烟,柜台上的座机电话响了。她心想,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呢?添乱!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急促地问,是兰兰便利店吗?

她回答说是。

女人异常焦急的声音里伴着哭腔,说,你店门前的马路中间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里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他们打不开车门了,求求你想办法救他们!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胡兰兰没有丝毫迟疑,将抱在怀里的香烟扔到柜台上,冲着隔壁急促地大喊,少波、少波、少波……

她的叫喊声瞬间淹没在了轰隆隆的雷声和噼噼啪啪的雨声里。

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冲出便利店,朝隔壁宾馆跑去。宾馆里五六个男人正蚂蚁搬家似的把电脑和电视往楼上倒腾,尽管他们个个满头大汗,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着,但还是有电脑和电视被泡在了水里。

她冲着他们喊道,马路中间那辆车里困了人!

孙少波最先反应了过来,他肩膀上还扛着一台电脑,费力地扭过头问她,啥?谁被困到车里了?

在马路中间那辆黑色的越野车里!

其他五个人也反应了过来,齐声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有人打电话说的!

赶快去救人啊。孙少波把扛在肩上的电脑扔在楼梯上,大声冲着其他人喊道。

众人如梦初醒,扔下抱在怀里或扛在肩上的电脑或电视拔腿往外跑去。

孙少波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众人奔跑的身影,对水的恐惧感再一次澎湃地向他袭来。他好想此刻能迈开双腿,像其他人一样冲到水里去,这样或许他就能彻底忘了那个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噩梦了。

洪水没到了人的胸口处,田冬临和一个不会游泳的伙伴手拉着手艰难地往前挪动着脚步,被洪水席卷着左右打摆子,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另外两个会游泳的同伴已经游到了黑色越野车跟前,他们费力地爬到了车顶,才发现没有带任何破拆工具,朝田冬临喊道,先别过来了,快返回去拿工具。

田冬临为了节省时间,转身冲着还在宾馆门口发呆的孙少波喊道,少波,快把柜台下面的那个锤子拿过来!快点儿啊!8A15BC7D-4C80-43F3-837E-904FA4F9E746

孙少波下意识地折回宾馆,宾馆内的积水也已漫过了膝盖,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手伸到柜台下面,一点一点来回摸索着。不多时,他摸到了锤子的木柄,顺势把它拎了起来。

少波,你倒是快点儿啊,来不及了,水已经进到车里了!田冬临站在车顶上敞开嗓门焦急地大喊着。

孙少波!你能不能快点儿啊!胡兰兰在便利店门口朝着隔壁大喊。

孙少波看看手里滴着水发着寒光的锤子,再看看前面不断上涨的洪水,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心跳骤然加速,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他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努力地想使自己平静下来。

孙少波!你这个窝囊废!车里有三条人命呢!胡兰兰急得右脚直跺地,快要哭出声了。

少波,你要害怕的话,你就闭上眼睛往前走,我在中间接应你!田冬临想起了孙少波有怕水的毛病,继续给他打气。

其实在田冬临没开始打气前,孙少波就想到了要闭上眼睛往水里趟了,只是他还没有完全战胜内心的恐惧。

孙少波!你还是个男人吗?胡兰兰的哭声从隔壁传来。

我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怕水呢?有三条人命在等着我去救啊!我一定要去救他们!孙少波在痛苦地做着思想斗争,胡兰兰的责骂声促使他下了最后的决心。他紧紧握住手里的木柄,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重重地闭上双眼,迈开双腿破水前行了。

少波好样的!保持住!继续往前,我去迎接你啊。田冬临兴奋地给他打着气。

尽管他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洪水里仿佛生出了无数只手,这只手推着他向左,那只手偏要推着他朝右,他想要向前,它们又要合力推着他后退。有几次,他差点儿就倒在水里了,身体大幅度地摇晃着,来回打着摆子。他叉开双腿重新找回了重心,脚下原本坚硬的路面,此刻如同棉花般松软。一阵强烈的恐惧感从他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整个心房。他想要后退,沉淀了许久的屈辱感再次向他袭来,他感到了刻骨疗伤般的疼痛。同时另一股力量也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那是一股迫使人激进的正能量。摆在他面前的是三条鲜活的人命,他们需要他,需要他丢掉包袱和懦弱,勇敢地迈出这一步。

我是共产党员,还是退役军人,今天如果迈不出这一步,怎么能对得起这两个光荣而神圣的称号?想到这里,另一股更加强大的能量在他心里燃烧起来,促使他重新迈开了双脚。决心下定后,他犹如换了一副肝胆一样,完全没有了恐惧感,只想着尽快把锤子送到田冬临手上。他睁開紧闭的双眼,伸开双臂一前一后划水前行,努力地使身体保持着平衡。近了,近了,更近了。他终于到了越野车前,伸手把锤子递给了田冬临。

少波,我的好兄弟,好样的!田冬临激动地在车顶上跳了起来。

你们先破拆,车里有孩子,我回去拿两个塑料水桶来,运送孩子到安全地带。说着,孙少波转身往便利的方向折返而去。

当他走到一半时,看见胡兰兰一手拎着一个大水桶出了便利店。他急切地喊道,兰兰,你千万不敢下来,这水太深了,非把你淹了不可。

他身高一米八三,洪水业已没到了肩胛,胡兰兰身高不到一米六,此刻下水无疑是泥菩萨过江,别说救人了,恐怕自身都难保了。

胡兰兰没有那么傻,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她懂得在无法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去救别人,是无知的、愚蠢的、不可理喻的。其实她只是想等孙少波到了近前,把水桶丢到水里,让他能快一步拿到水桶而已。

少波。孙少波把水桶举过头顶,正要转身,听到隔壁烧饼店刘老太的叫声从高处传来。

他抬头看见刘老太趴在自家店铺二楼的窗户上,半个身子探到了外面,手里抓着一团绳子。

刘老太见他有了回应,朝着他撒手把绳子扔了下来。慢言细语地说,抓着绳子过去,会安全一些。

刘老太的话他没有听到,但他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回了声,谢谢阿婆。

绳子另一头被刘老太牢牢地拴在了窗框上,他左手举着水桶,右手抓着绳子前行,果然稳当了不少,心里也更加踏实了。他转念又想,人啊,真的是患难才能见真情,刘老太前两天还因为琐事与他家胡兰兰拌嘴来着。那会儿他恨透了她的倚老卖老,这会儿想起来真的是不应该,大家都是好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嘛。

有了绳子的协助,他很快就又来到了越野车跟前。田冬临他们已经将越野车天窗破开了一个洞,他们担心破碎玻璃会伤到车里的孩子,就放弃了继续破天窗,转而选择破拆车窗玻璃。好在越野车趴窝的地方地势相对高一些,水位还没有上升到车窗的位置。

咚、咚、咚……一下、两下、三下……田冬临抡着锤子使尽浑身力气砸向车窗。

车窗终于被完全砸开了,困在车里的惊魂未定的祖孙三人激动地哭出了声。

第一个被救出的是年龄最小的弟弟,大约三四岁的模样。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孙少波抱起孩子心疼地安慰着,有叔叔在,宝贝不怕、不哭。他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桶内,田冬临从车顶上跳入水里,扶住水桶另一边,二人一左一右拖着水桶朝便利店方向挪移。受积水浮力的支撑,他们倒也没有费多大力气。有水桶和水桶里的孩子作平衡杠,他们反倒比独自在水里跋涉更加稳当了。

不多时,其他人把另一个孩子和孩子的外婆也安全护送到了便利店二楼。胡兰兰找出她和孩子的干净衣服给被救老人和孩子们换上,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热水,还往里面放了驱寒的红糖。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积水水位在不断上涨。便利店一楼一米多高的柜台已经被完全淹没了,陈列在里面的零散香烟被泡在了水里。胡兰兰看着心疼,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

田冬临安慰她说,快别哭了,我那边还有十几台电脑和电视没有搬到楼上呢,比你这值钱多了,我们可是救了三条人命啊,生命是无价的啊。

孙少波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是啊,冬临说得对,用无价的生命换几盒有价的香烟,我们跟老天爷做的这桩买卖赚大发了。

田冬临接着说,其实你一点儿也不亏,这场洪水把少波的心理顽疾给治好了,这也是因祸得福的大好事儿啊。8A15BC7D-4C80-43F3-837E-904FA4F9E746

二人如此一说,胡兰兰想想也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深情地看着孙少波说,亲爱的,你今天表现得真勇敢,像个男子汉,我和孩子为你感到骄傲。

被救的老人听到孙田两家为了救他们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内心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拽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给救命恩人磕头。孙少波和田冬临紧张地扶起老人说,您这样是在折我们几个的寿啊,我们只是做了作为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您如此对待。

老人接着说,救命之恩当是再生父母,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回头让我女儿全额补偿你们的损失。

孙少波说,这可万万使不得,那样的话我们成什么人了,非得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不可,甚至会被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田冬临和胡兰兰也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傍晚时分,孙少波从新闻里看到本市地铁有两条线被洪水淹了,大量人员被困;几个地势相对较低的社区也有人员被困,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断水断电,人们生活陷入困境。胡兰兰也通过微信朋友圈刷到了同样的新闻。

孙少波突然问胡兰兰,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怕水吗?

胡兰兰吃惊地看着他说,怎么?你是要告诉我真相吗?

孙少波点了点头,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支香烟叼在了嘴里。胡兰兰赶紧从桌子上抓起打火机,啪地一声摁下点火开关,豆大的火苗顽皮地跳动着。孙少波没有拿香烟去迎合那火苗,叹了一口气,把香烟丢到了桌子上。

胡兰兰抓起香烟塞回他的嘴里说,今天想抽就抽吧,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

孙少波重新把香烟丢到了桌子上,说,说好的二胎要优生优育,戒烟戒酒是必需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国家鼓励生三胎,以后我们还要生三胎,我始终相信,国家出台的政策都是对的,都是对社会有利的。

胡兰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昨天他还偷偷摸摸地跑到田冬临店里趁烟抽呢,被自己抓了个正着;先前国家放开了二胎政策,他死活都不肯再生,还是在她软磨硬泡下才答应的,今天却想起要生三胎了。她心想,这下雨天看不见太阳,难道太阳是要从东边落下去吗?

孙少波看出了她的疑惑,笑了笑说,放心吧,不抽烟我照样能讲出来。

这是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故事,一个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噩梦。

1997年冬天,年仅18岁的孙少波参军入伍。第二年夏天,也就是1998年,一场包括长江、嫩江、松花江等江河流域地区的特大洪水突然席卷中国。长江决口,九江告危,荆江分洪。短短一天时间,武汉、九江全线告急。孙少波所在的部队被连夜拉到了抗洪一线。

灾情就是命令,千里长堤岌岌可危,他和战友们扛沙袋、扎木桩、排成人墙做护板,一干就是两天两夜。军人也是血肉之躯,纵使他们有钢铁般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也难抵长时间高强度的劳作。精疲力竭的战友们不时有人倒在洪水里,有人倒在大堤上,有人倒在运送沙石的路途中。他的同年兵,睡在他下铺的小陕北就倒在了洪水里。他眼看着自己的好战友、亲兄弟在他身边倒下,被洪水卷着往下游急速而去。转眼间小陕北就从他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无尽的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转。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游泳;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拉住他的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强行阻拦他带病下水。他越想心里堵得越慌,加上连日来的高强度劳作,只觉得一团黑影从眼前飘过,失去意识的他倒在了洪水里……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再醒来时,他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连长和指导员双双守在床边。

他问他们,小陕北咋样啦?

他们背过身子去擦拭眼泪,他明白了一切,军人的眼泪比金子还要珍贵,却只流给牺牲的战友。

他没有流泪,眼眶里依然是滚滚的洪水。打那时起,他就开始怕水了,哪怕是只有没过小腿肚子深的水,都会令他胆战心惊、战栗不安。每逢暴雨天气,即使不发洪水,他的精神也会高度紧张,时而萎靡不振,时而狂躁不安。

他本是一个政治觉悟高、军事技术硬、作风纪律优的好兵,义务兵服役期满时,他也很想继续留在部队服役。论条件他完全可以套改为士官,但一想到当兵就难免要去抗洪抢险,自己见不得水,不可能每次有抗洪的任务都以此为借口当逃兵吧。与其做一个不光彩的逃兵,倒不如脱下军装在另一条战线上踏踏实实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做贡献。

故事讲完了,孙少波疲惫地躺在胡兰兰怀里,他又做了一场噩梦。胡兰兰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说,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他仰起脸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不知你答不答应?

她回答说,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答应你。

我想报名参加志愿者队伍,去抢險救灾。

这是好事儿啊,我怎么会不同意呢?你放心去吧,我在家里等着你平安回来。

真的吗?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他坐直身子又说,我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不等他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表情严肃地反问他,你不就是想把便利店这些食物捐出去吗?这还用得着跟我商量吗?

他以为她不同意,红着脸说,你不同意就算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咯咯咯笑着说,看你说的,我有那么小气吗?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他啵地亲了她一口,心想这场洪水不仅治好了自己的精神顽疾,还治好了妻子的小家子病,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田冬临从自家承包的鱼塘里开来了冲锋舟,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他们将泡在水里的矿泉水、饮料、罐头、带包装的面包、方便面等食物搬到冲锋舟上。

积水水位还在不断上涨,他对胡兰兰说,我们先去了,二楼也不安全了,你干脆上楼顶待着去吧。

她点头答应了。

他们驾驶冲锋舟来到受灾最严重的郊外,这里的民房已经全部被洪水淹没了,当地居民被抢先一步赶来的解放军和其他救援力量转移到了高处。他们把食物从冲锋舟上搬下来,分发到人们手中。令他们感动的是,大多数人不肯接受食物,要留给冲在前方的救援人员和老弱病残。8A15BC7D-4C80-43F3-837E-904FA4F9E746

军人、消防队员以及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不停地把被困者从房顶上、院墙上、树上背到冲锋舟上,再一批批地运送到安全地带。他们驾驶着冲锋舟加入了轰轰烈烈的救援行列,竟一时忘了自己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青春时代,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

他们从洪水里救起抱着路灯杆大声呼救的被困人员,驾驶着冲锋舟追赶被洪水冲走的人和物件,不知疲倦地、一趟接一趟地与洪水和死神进行着赛跑。

救援工作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时分,有部队来接替他们。孙少波一眼就认出了带队的将军,他就是当年自己的连长。

他激动地大声喊道,连长、连长、连长。同时有好几个军官回头看他,唯独将军没有回头,想必回头的都是连长,而将军早已不是连长了。

田冬临在一旁提醒他说,人家现在是军长了,你得叫军长。

他一拍脑门儿,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军长、谢军长!边喊边挥舞着手中的红旗。

将军听到了喊叫声,问身边的警卫员,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警卫员回答说,是的,在那边水里,好像是一个志愿者。

将军说,去问问他是怎么认识我的,叫我有什么事儿?

警卫员驾驶着冲锋舟朝他驶来,他的心脏在怦怦地狂跳。

快去报告军长,我是他的兵孙少波。不等警卫员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了。

原来是老班长啊。警卫员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驾驶着冲锋舟调头返回。

不多时,警卫员向他招手,示意将军请他过去。

他来到将军近前,将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讶地说,还真是你小子啊,你不怕水了吗?

他挺起胸脯骄傲地回答说,报告老连长,不怕了!一点儿也不怕了!

将军呈立正姿势,非常洪亮地叫了一声,小陜北!

在不远处整装待发的一队士兵齐刷刷呈立正姿势,齐声应了一声,到!

他又看到了久违的连旗在迎风高高飘扬,下意识地呈立正姿势,同样洪亮地应了一声,到!

放眼望去,千里长堤在绿色迷彩的照耀下,巍然挺立在洪水面前,任凭其如何肆虐,依旧岿然不倒。

【作者简介】党永高,1982年生,山西朔州人。作品散见 《解放军报》 《山西文学》 《星星》 《诗选刊》《绿风》《草堂》《鸭绿江》《青年作家》等报刊。8A15BC7D-4C80-43F3-837E-904FA4F9E746

猜你喜欢
兰兰香烟便利店
便利店
酷爱高档香烟的“土地爷”
On the green aurora emission of Ar atmospheric pressure plasma
一克拉便利店
季付荣:肩上扛着便利店
Deep Feature Fusion Model for Sentence Semantic Matching
抽“香烟”
不止想念你的香烟红唇和刘海
换汤不换药的樽享便利店
在新加坡的兰兰姐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