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御史蓝田《蒲石图轴》考释

韩璐

（青岛市即墨区博物馆，山东 青岛 266200）

青岛市即墨区博物馆馆藏的《蒲石图轴》，明代御史蓝田所绘。蓝田（1477—1555），字玉甫，号北泉，一生著述颇丰，书法绘画皆通。蓝田是明代南京刑部右侍郎蓝章长子，少时聪颖，七岁赋诗、日诵千言，为文坛奇葩。历任河南道监察御史、陕西巡案。蓝田在科举与入仕中起起伏伏，既有傲风傲骨，也有淡泊洒脱的性格，其诗词书画具有典型的文人气质。

1 《蒲石图轴》的内容赏析

蓝田的《蒲石图轴》（图1）长140cm，宽45cm，纸本。卷首钤一枚长方红泥“白斋”。卷尾钤方形红泥印章“玉甫”“柱史之田”。画中的蒲草生机盎然、细腻数笔、水波灵绕，既有不为所折的傲劲，又有率性点染的随性。蒲草迎风摇曳，水中波纹灵动，以水墨晕染，随性洒脱，正是写意蓝田的境界，寓情于画。密而不繁，疏而不陋，冲虚简静。

图1 《蒲石图轴》

卷首文字卷右首有一段文字，隶书：“青青水中蒲，托根于孤屿。瞻彼首阳山，夷也实似汝。”末首“北泉”，更加阐释绘画的意境与心境。蓝田对中国书法史研究较深入，隶书结体严谨，师承曹全礼器，将隶书特点放大，蚕头雁尾尽显特征，用笔不拘形式，加入了自己对隶书的认识。

画首所钤“白斋”，可由此推断，此画是蓝田在白斋所画。白斋是蓝氏家族祖宅，位于世鹰堂西侧。世鹰堂，其大门俗称“蓝家门楼”，1524年侍郎蓝章命蓝田所建。廌，《说文解字》中有言，解廌，兽也。似山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廌能辨是非曲直，足见这一堂号的寓意所在。蓝氏家族历来重视家族家风，刚直正义是家族的门风之一，蓝润在《名节》中概括蓝氏门风“承之以农事，继之以诗书……皆秉乾坤之正气”。由此可见，希望蓝氏子孙秉承正义、善辨是非的家风。正是如此，也影响了蓝田等后世子孙的是非观念以及为官之道。世鹰堂西建有“白斋”，为蓝田题。堂内加建有万卷楼，为蓝田等蓝氏子孙学习的地方，著有白斋诗集、白斋随话。

这幅画从画工上呈现了水、石、蒲、苔的和谐共生之美，有主有次，有虚有实。从构图上看，山石是在画面的偏右下方，和上方的题款形成了“之”字形的构图。刻意让出左上方和左中上方的位置，给予蒲草生长的足够空间，让蒲草的这种气势很有张力。整个画面的重心基本在右侧，但下面绘制了水波纹，虽然是浅浅的，但足以在视觉上拉平画面，使画面具有平衡感。

首先，蓝田以淡墨一笔勾画出山石的体感，并且笔墨特意放松而随意，通过不同的墨色表现深浅有度，让整个山石看起来随意天成；其次，采用中墨的线条随意地画出了石的纹理和结构；最后，用中墨挑出了蒲草，然后以浓墨点苔，并且点苔的方向是横向的，一方面和下面水波纹在视觉上有呼应，另一方面和蒲草的生长方向以及山石的整个画面方向形成对比，非常的巧妙。

画面的内容虽然非常的简单，只是蒲石、水波，但是因为构图上巧妙的处理，画面显得非常有意趣。石头和上方的题款、印章，非常紧密的绘制在右侧，让画面的右侧形成一种密不透风之感，此时的题款也成了作品墨色的一部分，整个画面非常有节奏感。

此画应该是蓝田随手绘制的逸品，但是从他的笔墨、构图上看，有的是有意为之，而这些大多数来自画家的审美修养，所以从这幅作品能够看出蓝田的巧思和功力，给人与众不同的遐想空间。

2 蒲草与文人气质

蒲，水草，可以作席。蒲在古代已成为文人墨客的流行赏玩之物。文震亨的《长物志》记载：“花有四雅，兰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兰花凭借沁人肺腑的馨香，在古代赢得“王者香”的美誉。历代绘画书法名家留下了数不胜数的以兰花为主题的经典作品，画家作品中的兰多点花，或怒放或半开，或纷杂繁茂或娇羞舒雅，呈现摇曳之态，寓意高洁品格。而蒲草叶细长而尖，则以纤细傲立之姿呈现。“四雅”当中，菖蒲又以其隐逸的特性，为最雅。明代十八学士图中勾勒出文人雅士谈聚的场景，苑囿景致中菖蒲成为其中盆景之一。

蒲草叶细长而尖，以纤细傲立之姿呈现，隐逸世间、淡然自处。或有清雅、安静之感，或摇曳于水石之间，孤傲灵动。历代画家喜欢以蒲为主题绘画，蒲与石结合、与节气结合、与花鸟入画也是主要特点，或为卷轴，或为扇面，或为清供，特别是明清以来清供图流行，除了香花蔬果、古器皿书画，菖蒲成为主要的绘画内容之一。吴昌硕、齐白石等常以菖蒲为题作画，还有金农、居廉、溥心畬、朱屺瞻等，都是爱蒲、画蒲的高雅之士和书画名家。

蒲草与诗词融合，泼墨与挥毫之间，将画风与书体、与心境一同入画。文人爱蒲、画蒲多与它的品性有关。菖蒲入药，宽胸明智。菖蒲入画、入诗多因其品性，以及与人的情感勾连。历代以来文人对蒲的种植、欣赏，不乏有感而发者。菖蒲潇洒清雅、飘逸俊秀、不畏苦寒、安于淡泊，颇合文人宁静淡泊之气，郑板桥有题诗云：“玉碗金盆徒自贵，只栽蒲草不载兰。”是因为蒲草有这种荒寒、淡泊的意境伴随。苏东坡曾赞菖蒲之精神“忍寒苦，安淡泊，伍清泉，侣白石”，因为它淡泊安然却也生机盎然的品性。

蓝田热爱山水、花草，在《白斋诗集》《蓝田诗选》等绝句中不乏对花中四雅蒲草的描绘与赞赏。蓝田的《蒲二首》云：“青青水中蒲，凌寒色欲滴；绰约芙蓉花，翻笑尔孤寂。寂寥楚江滨，灵苗依怪石；不入花石纲，岁晚如逐客。”这些源于蒲草与文人的秉性与气质，以及自身处境的关联。蓝田的这幅画具有典型的文人画特征。文人画以诗入画，以己入画。诗情画意从本质上说是画家对诗意人生的思考和追寻。通过一首绝妙的诗、书、红印和画面蕴含画家的精神世界。这幅蒲石图将诗句、书法、印章记巧妙地布局于画中，诗达心意，书描情志，技艺与画中蒲草的灵动融合在一起，是对自身精神世界的诠释与呈现。

文人画的整体审美意境所追求的是平静，悠然而至，表现一种闲逸、淡泊和幽美寂静的意境。吴梦将文人画的内涵归纳为四个方面：其一，形式上写意传神；其二，诗、书、画、印结合；其三，内容上寄托理想品格；其四，追求高远。蓝田的这幅蒲石图具有以上典型的特征。从这幅画中可以看出作者的技巧和功底，也能从诗句中体会意象，能够联系其人生遭遇，从而体会其当时的心境。

蓝田出生名宦之家，从小受儒学浸染，但因仕途失意和人生参悟而隐世，纵情于山水闲田，这是古代文人画家的人生轨迹之一。蓝田喜欢游山玩水，特别是崂山，也留有他的很多佳句，比如《崂山次韵（二首）》等，亦有画作《少崂山居图》等。文人画乘兴而作，文人诗解酒抒发。很多人受儒家思想影响学而优则仕，但遇到困境与矛盾时寻求一种自保而隐世。蓝田也是如此，晚年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生活。文人画家把写实和写意完美结合，在关注物象本身的同时表达自己的思想。“画家已经能够创造一个寄托主体审美情感的‘人工物象’，此‘人工物象’可以和自然物象吻合，也可以不吻合。”。这种借助实物景色的创作勾勒和人文诗词的抽象概括将文人“不乐仕进，以笔墨自娱”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因此成为画中“逸品”。其中，以花卉植物寓情，表现品质与气节最多的是“四雅”。“四雅”成为他们笔下的自我，蓝田的这幅《蒲石图轴》即是映射自我的一种表现。

3 蓝田万言倚马才

蓝田，年少得美誉，赐宴赴琼林，廷杖不屈服，冠带终赋闲，绝意不入仕，这是他人生经历的概括。

蓝田的诗词、书画才能，源于他家庭教育的培养。蓝田是南京刑部右侍郎蓝章长子。自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聪颖敏慧。明弘治五年（1492）蓝田参加壬子科乡试，得中亚魁，即墨城内曾有亚魁坊一座，即是蓝田少年登科的见证。他才华横溢，八岁作《梅花赋》，挥笔立就，山东提学沈钟批其卷曰“不期即墨之乡，而产蓝田之玉”，被视为万言倚马才，名扬齐鲁。蓝田少年一帆风顺，蓝田幼时随父亲蓝章从任。蓝章官至南京刑部右侍郎，明正德十年（1515）获封三代诰命，荫及父母（蓝铜）、祖父母（蓝福盛）。蓝氏家族从蓝福盛开始移居即墨城，家族逐渐兴盛，延续至五世祖蓝章，到即墨县城广筑屋舍，几乎占据半城。从蓝福盛至蓝铜，通过经商积累了大量财富，富甲一方。在积累了一定财富后，蓝氏家族逐渐认识到科举入仕的重要性，开始兴办私塾和书院，先后有东厓书院、华阳书院和读书楼，培养了进士、举人、贡生等二百余人。蓝福盛筹建了东厓书院，经过蓝铜的扩建，正式成为读书的场所，这是即墨影响力最大的一座书院。蓝章及其子蓝田都在此读过书。明钱福有《东厓书屋记》记载：“侍御蓝君文绣家世墨，即厓为庄，至侍御君以文学显，其子田尤以少年登荐，有大誉于时。方侍御君礼时，每携田及乡俊彦讲习其下，侍御君顾而叹曰：学者当如是矣！”华阳书院是明清时期即墨藏书最多的书院，为蓝章归隐后建立的，蓝田博学名儒得益于在华阳书院的学习。

良好的家族教育学风给予蓝田很好的环境，其父蓝章也为他做出了榜样，蓝章是蓝氏家族第一位进士，从此开始蓝氏家族从经商农耕到科宦入仕的道路。蓝章的三个儿子，尤以蓝田文学出众，16岁中举。蓝田少年得志，一举得中，但中年屡试不第。明嘉靖三年（1523），蓝田47岁才中进士，本想大展宏图，却因叩请诛奸，遭到了迫害。蓝田上任后秉持家风，刚直进谏。1524年，蓝田选授河南道监察御史，上书《纠劾奸佞大臣疏》，弹劾吏部尚书席书“讪君上、欺朝廷、肆奸言、植私党”，这一做法为他的仕途浮沉埋下了隐患。1525年，蓝田升任陕西巡按，正六品。其父蓝章曾任贵州道监察御史，巡按山西。因不避权贵，转任佥都御史。父子御史的佳话名动一时，民间言：“一按一抚，一子一父。虏不犯边，民得安堵。”这也是蓝氏家族最为辉煌的一段历史时期。

刚考上二中时，我郁闷死了。中考发挥不佳，我以1分的差距没考上一中，最后不得不选择城郊边上的二中。二中和一中比，有着质的区别，这里的学生都是一中挑剩的。

图2 蓝田画像

4 《蒲石图轴》创作的心境

文人画追求以意境建构趣味，这幅蒲草图将文人画的人文特征和没骨画艺术特征相互结合，既从内涵上表达了他的个人情绪和态度，又从形式上表现了他的外在性格和表现张力。古人云墨分五色，仅凭墨可以勾画出事物的层次。画中采用浓墨、中墨、浅墨将石头刻画得富有生命力。这种水墨写意画不拘一格，使一大批文人士大夫画家从物象造型的羁绊中解脱出来，通过更为放松随意的线、枯湿浓淡的墨、稠稀纵横的点，表述心意。这些风格特征蕴含文人画家复杂的精神世界——心境。

这幅《蒲石图轴》，应作于蓝田被免官归乡之后。既体现出文人画的清雅，更加蕴含蓝田彼时的心境。蓝田一生起伏，最后选择归于田园，一方面与他30多年科举失意的经历有关，也与他对朝廷环境的失望有关；另一方面，因其文人傲气所激，与其自身的刚正之风、秉直之气相悖。官场的厌倦以及人生的起落已经让他最终看淡仕途，不如当一隐士，与文人雅士一起论诗作画，也因此成就了他归乡后的很多佳作。蓝田有很多随笔，描写了田园、赋闲生活的惬意与恬淡，《北泉》集四言、七言古诗、绝句等有500多首。蓝田绘的这幅蒲石图画轴不在工笔，而在写意，妙在境与心。画中蒲草的坚韧傲劲，与溪水的清净柔和、水墨的晕染洒脱形成鲜明对比，既有刚正秉性，又把回归自然的那种自由率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迥异的姿态风格与所题诗词的意旨十分吻合，展现了蓝田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彼时境遇。

蓝田学博而才优，气刚而志锐，张献翼《蓝侍御集·序》称赞蓝田：“犹凛凛足以鼓天下之正气，激天下之义风，虽被笞棰关木索，暴体裂肤而志不为乱，气不为阻，非素养有定而能然东莱即墨蓝侍御田者，汉谊唐邕之伦也。”回乡后，蓝田又被多次举荐为官，但他宁为闲人，不再入仕，清傲之姿赫然画中。诗中所题“瞻彼首阳山，夷也实似汝”（图3），以伯夷之气节寓意自己。《史记·伯夷传》中有载：“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传西周初，商遗民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遂饿死于此。画中此诗，正是以蒲草自喻，以孤屿说明所处之环境，以伯夷寄喻自己的心境和决心。

图3 《蒲石图轴》局部

回归田园后，吟诗作画、教书育人，成为蓝田的主要事业。1536年，蓝田捐建文庙棂星门，易石以坊，题曰“圣门”。在蓝田所办书院的培育中，即墨城有更多的人通过科举入仕，诗词书画璀璨，名人辈出，也迎来了明清时期的繁荣时期，1555年蓝田卒。

5 结语

“一朝赐宴杏园中，豸袍五夜朝法官。”蓝田在《少崂山居图》诗中回首自己当年参加琼林宴时雄心壮志的情景。从少年得志，到中年艰难，到后来的恬淡，虽然回到故里，过着山野村夫的生活，但内心依然有着耿介高洁的品格，在这首蒲草的绘画中，蓝田将蒲草的孤屿之态比作自己之境，有些许的自镜自鉴。他曾题咏诗一首《梅》：“冷涩风欺瘦，寒香雪压微。深山甘寂寞，不逐百花飞。”亦是显示出他的这种品质。风霜中做一株傲梅，甘于寂寞；池中甘做一株蒲草，孤寂生长。既有山水之情，又表达了蓝田的人生际遇，这也体现了中国古代文人画中的精神与意境。

①肖冰.蓝田诗选[M].青岛：青岛出版社，1992：155.

③毛沛定.论中国古代文人画中的“墨戏”与心境[J].艺术百家，2006（3）：84.

④吴梦.中国古代文人画中存在的“悲剧精神”现象探究[J].美术教育研究，2016（2）：30.

⑤卢辅圣.历史的象限[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52.

⑥肖冰.蓝田诗选[M].青岛：青岛出版社，199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