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凤龙：匠心酿出“甜蜜”来

黄伶伶

盛夏8月，内蒙古科尔沁大草原，万亩葵花迎着初升朝阳灿烂绽放，好似一片金色海洋，无数蜜蜂闻香而至。傍晚时分，两百个蜂箱，等待七百多万只蜜蜂回巢，场景堪称壮观。一个全副武装的青年，面对铺天盖地的蜜蜂毫无惧色——他要帮助合作伙伴在两小时内将所有蜂箱装车，以便顺利赶往下一个蜂蜜采集地。

放蜂放的不是蜂，而是体力。转地养蜂是一项极消耗体力的重劳力活，通常需要几个人合力才能完成——以人力搬动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蜂箱，每个蜂箱都在七八十斤上下，装满蜂蜜的桶重达一百二十多斤。这个青年一刻不敢松懈，直到完成装车才长舒一口气。

他就是山东省菏泽市青联常委、山东归农养蜂专业合作联合社社长、山东归农养蜂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左凤龙。

左凤龙1981年出生于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由于父母常年在外地养蜂，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自幼跟随奶奶长大。长大后，左凤龙贪玩念不进书，奶奶也拿他没办法。父亲左亚为正好要去外地养蜂，见状便带上左凤龙一同出发——他希望儿子在体验养蜂的艰辛后，能够激发学习的热情。

人生中首次独立养蜂的经历，左凤龙至今记忆犹新。他跟随父亲来到陕西宝鸡，陌生的城市，全新的环境，左凤龙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此之前没离开过家乡，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以遇到不同的人，遇见不同的事，对我很有吸引力。”

父亲把左凤龙带到养蜂所在地就离开了。这是一处远离人烟的野外，日常起居在帐篷里，饮食以馒头、蔬菜为主。日常除了照顾蜜蜂外，左凤龙无所事事，只有课本、草木、动物为伴。“生活在野外比较孤独，那时候小，倒也没觉得条件特别苦，我逐渐喜欢上养蜂这种游牧式的生活。”就这样独自生活了一个多月，父亲回来了。见左凤龙确实喜欢养蜂，并下定决心把养蜂作为日后的职业，父亲只得同意。

正式養蜂后，左凤龙与父母一样，过上风餐露宿的生活，对蜂农的不易有了更深的体会。

四季更迭，由于蜜源遍布各地，蜂农全年居无定所追随花期。“北方有洋槐、枣花、荆条，南方有荔枝、龙眼，西北有枸杞、葵花，东北有椴树……国内常见的蜜约为十五六种。”天气好的年份蜂蜜就能获得丰收，蜂农的收入也会相应提高，反之生活则无法保障。

天气好是指在花开的时节无风沙，气候不干燥，温度适宜蜜蜂采集花粉。倘若遭遇刮风，由于风的阻力，蜜蜂无法落在花上采集花粉，一旦错过本年的花期，就要等到来年。同样，雨水、干燥的天气等也不利于花粉采集。花期短短数日，蜂农们度日如年，唯恐反常天气突然而至。虽然干的是体力活，但蜂农内心的压力更甚。

不仅如此，通常只有在人迹罕至、远离喧嚣的地区才有大片花海，蜂农在荒郊野岭一待就短则十几天、长则一个多月，彼时没有手机、网络，孤独、与社会脱节是他们最直接且难以消除的感受。“养蜂苦，还不挣钱，有些蜂农中断养蜂，但是通常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继续养蜂，因为他们已经难以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了。”

2006年左凤龙结婚，两年后儿子出生，为了方便照顾家庭，加之妻子反对，左凤龙决定终止全国各地跑的养蜂生活。家里为他规划了几条路，他也尝试过其他的职业——当过卡车司机，干过砂石料厂，在煤矿上班，换了三四次工作，然而都没达到理想的生活状态。

“没坚持下去的原因，可能和我的养蜂经历有关。之前十几年时间几乎都是与大自然打交道，做其他工作挺不习惯。另外，给别人打工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与其一辈子就这样了，还不如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在养殖这个行业继续深耕，很难搞出多大的名堂，所以就想着去做蜂产品。”

蜂蜜采集花蜜后，会在蜂箱中对花蜜进行反复酿造，并利用翅膀扇风，排除蜂蜜中多余的水分，最后以自身分泌的蜂蜡给蜂蜜封盖，直到蜂蜜自然成熟。成熟蜜也称作封盖蜜，需要蜜蜂工作至少七天以上。未成熟蜜也叫水蜜，是蜜蜂刚酿一两天尚未成熟就被取走的蜜。水蜜需要后期加工，经高温脱水后才能销售。相比成熟蜜，长时间高温处理，水蜜的营养成分如维生素、酶类、活性物质等会遭到破坏，但因生产时间短、成本低，在前些年反而大行其道。

左凤龙一心想做成熟蜜，因为拒绝往蜜中兑水稀释，2005年他被收购商排斥。“我出售的是成熟蜜，那么好的蜂蜜，如果再兑水进去，就把好东西做成坏东西了。不忍心啊，我肯定接受不了！”

2006年的一天，左凤龙发现父亲背着全家人偷偷抹眼泪。原来，前一段时间左亚为出去卖蜂蜜，有顾客说从蜂箱里直接取出来的蜂蜜不能吃，因为没有消毒。养蜂四十多年，左亚为认为这种偏见是对蜜蜂极大的误解。蜜蜂为酿蜜无私奉献一生，他替这种小生灵感到委屈。明白事情原委后，左凤龙陷入深思，蜂蜜市场的混乱，大大影响消费者购买的积极性，消费者对蜂蜜、蜂农的不信任是源于不了解。

随后，左凤龙对国内蜂蜜市场进行多方考察。他发现市场上售价、销量可观的进口蜂蜜均为成熟蜜，一斤售价在400元左右；国产蜂蜜良莠不齐，价格低廉，最便宜的一斤仅10元。“如果我们同样生产成熟蜜，好蜂蜜卖上好价钱，既符合蜂农的利益，也符合消费者的利益。消费者买蜂蜜，不会贪图那几元钱的便宜，他们最关注的还是质量。”

2008年3月，左凤龙得知山西一个蜂农在太原的店铺低价转让，便承接下来。他联合几个亲戚朋友，自产自销，只做成熟蜜。

左凤龙的店铺经常举办活动，为消费者讲解养蜂知识。“仅仅通过重复介绍产品，就让大家相信我的蜂蜜是好蜜，确实有难度。我发现从养蜂的专业角度去引导效果甚佳。比如有消费者问如果蜜蜂采的花含农药残留怎么办？我们会告诉他，蜜蜂采完蜜是要吃到肚子里，酿造过程就是反复吃进去再吐出来。如果蜜源有问题，蜜蜂会受到影响，反之则能确定安全。在这个过程中，其实蜜蜂已经帮我们做了一道检验。养蜂方面的专业程度，是我们有别于其他店铺的优势所在。”

看似简单的促销方法，却收效甚佳，也逐漸赢得消费者信任。两年后，左凤龙的蜂蜜店铺增加到三家。到了2012年，左凤龙已经积攒下一百多万元，一家人过上了向往已久的甜蜜生活。

2013年，左凤龙决定深度创业。他明白，若想把蜂蜜事业做成做大，必须找专业的人加盟。于是，他专程前往云南、四川、湖北等地，找到几个相交多年的蜂农，把成立公司和养蜂专业合作联合社的想法和他们分享。

万事开头难，说服朋友颇费周折。“这对他们来说是人生挺大的一次变动，不是换个工作那么简单。我们在一块儿养蜂多年，他们对我挺信任，更多的是来自家庭的压力。他们年龄都比我大，有的还在经营蜂场，最终是我的决心、诚意打动了大家。”

左凤龙与几个合作伙伴成立了山东归农蜂业有限公司及山东归农养蜂专业合作联合社（简称归农公司、归农合作社），本着“思蜂农劳作之苦，酿原生态成熟蜂蜜”的理念，注册了品牌“思农原蜜”，培训蜂农产好蜜、增收入，希望从根本上改变蜂农的生产与生存形态，通过延续产业链带动贫困户，助其脱贫致富。

当年4月，左凤龙在巨野县建了一个蜂蜜加工厂，加工和销售成熟蜜。他找到蜂农，要以两倍价格收购成熟蜜。当时市场上枣花水蜜的收购价是一斤8元，左凤龙以一斤16元回收成熟枣花蜜，不料走访多家蜂场，都遭到拒绝。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右翼中旗蜂农王正东坦言：“如果蜜源只有20天，你生产就算10天的话，只能生产2批成熟蜜；要是水蜜，3、5次都可以。”蜂农普遍认为，生产水蜜更划算。

国内市场过去几十年都以收水蜜为主，老辈蜂农的固有观念很难短时间改变。“我做过实验，其实生产成熟蜜，收购价比水蜜市场价高出一倍，对蜂农的经济效益是更有利的。只不过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左凤龙四处奔波遍寻不到成熟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工厂生产陷入困境。

7月份的一天，左凤龙再度驱车前往内蒙古寻找合作蜂场。经过五原县塔尔湖镇，不经意间发现一个蜂场，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令他惊喜的一幕。“蜂农正在削封盖蜜，一看浓度也挺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兴奋的左凤龙让蜂农杨青华夫妇直接开价，“以后就直接给我供货吧，要多少（收购价）我都满足你。”当地葵花水蜜的收购价是一斤5元，杨青华的熟蜜开价一斤7元。左凤龙主动追加到一斤10元，把4000多斤成熟蜜全部收购。杨青华夫妇满心欢喜。

消息不胫而走，当地蜂农议论纷纷，逐渐转变想法。生产成熟蜜省工省时，不仅能挣到高价，还节约蜂群的采集能力，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五六十个蜂农先后找到左凤龙，表示要给他提供成熟蜜。这些蜂农的蜂蜜总量将近80吨，可以生产15万瓶蜂蜜。

原料难题迎刃而解，另一场危机却即将到来。八十吨蜂蜜完成收购，又有蜂农联系左凤龙出售蜂蜜，此时左凤龙手头的资金已经所剩无几。“因为我们的产品有季节性。像5月份收购洋槐蜜，必须赶在洋槐花期的十几天内，把一年的原料储备起来。一旦错过，就很难再收到。蜂农们走到今天能有这么大的转变特别不容易，是因为他们对我有了信心。如果今年不收他们的蜜，可能明年就没人再为我们提供成熟蜜了。”

望着蜂农们期盼的眼神，左凤龙实在难以开口拒绝。无奈之下，他向三十多个亲戚朋友借钱。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母亲万秀平非常担心：“万一不成功，孩子那么年轻，我怕把他打垮……”在最艰难的时刻，大姑左素珍向陷入困境的侄子伸出援手。她把给儿子准备的婚房卖了，东拼西凑了60多万元，交到左凤龙手中。最终，左凤龙筹到三百多万元，心存感激的他下定决心，必将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大家的信任。

左凤龙在一年时间内，以均价每吨3万元的价格，收购了一百多吨成熟蜜。更大的考验迎面而来——大量库存的蜂蜜如何打开销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左凤龙带着蜂农的信任迎难而上。

他面向消费者发放三千份问卷，了解消费者最关切的痛点问题。“我们做问卷调查，80%以上的消费者把蜂蜜的真假放在首位。”通过调查，左凤龙了解到，山东省内每年消费成熟蜜的潜力达四五百吨，若能打开山东市场，就能带来上千万元的销售额。

于是，从2014年底开始，左凤龙拿出价值30万元的成熟蜜，让七十多名经销商在各社区以免费发放的模式进行推广。不到一年时间，公司上下齐心协力，“思农原蜜”销售额一举突破600万元，左凤龙的销售策略成功了！

2015年，左凤龙带领归农公司实现突破式发展，销售额达800万元，归农养蜂专业合作联合社规模扩至230余户蜂农。2016年，公司实现销售额 2000万元。2021年，归农合作社有社员（蜂农）900多户，归农公司实现销售额达7000万元。

在创业过程中，随着企业不断发展壮大，左凤龙深感知识储备捉襟见肘，管理水平急需提高。“创业时，我的文化程度不足，直接走上商业的路，真是什么都不懂，中间还有很多槛需要迈。别人说销售专业术语，我们都理解不了。包括搞生产用什么样的设备，对这些一无所知。而且我们这个行业很小，能学习、甚至能模仿的对象都不多。”

就在此时，当地团组织及时向左凤龙伸出援手，提供政策支持、资金帮扶。团巨野县委经常组织青年企业家培训，前往各地学习交流。通过参加团组织的活动，左凤龙开拓了视野，与多位青年创业者结识，大家经常交流，互相取长补短。团县委书记李国栋还前往归农公司、归农合作社调研，倾听来自创业青年的心声，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2019年，左凤龙被推荐加入菏泽市青年联合会，并当选巨野县青年创业联盟副主席。

身为团属青创组织的负责人，左凤龙非常感谢团组织提供这个创业平台。“青年创业联盟这个平台很好，汇聚年龄相仿的创业者，方方面面的人才都有。像我所在的农业界别三十多个成员，大多是创业青年，每年组织各类活动。我们在一块儿内部交流的机会挺多，平时小范围也会聚一聚。”

作为菏泽市青联常委，左凤龙深感肩上责任巨大。他不曾忘记成立归农合作社、归农公司时的初心：在实现经济效益的同时，通过延续蜂蜜产业链带动蜂农、贫困户，提供就业岗位，帮助他们实现脱贫，最终带动所在乡村经济增长。

归农公司除部分技术人员来自南方城市，绝大多数员工为当地社区及附近村庄村民，有效解决部分当地劳动力就业问题。“比如贫困户中有些是当地的妇女，上有老、下有小，不方便出远门工作；当地企业不是很多，适合她们的岗位就更少了。来我们公司上班，每月能领到固定收入，而且离家近，很方便。”

2015年，左凤龙倡议，归农联合社成立蜂农扶贫基金，为社员提供无息资金扶持，解决蜂农家庭实际问题。2017年，为更好地扩大电商销售，带动更多蜂农、贫困户致富，左凤龙在中小企业孵化园投资1200万元，建设新厂和蜜蜂文化馆。

这些年，左凤龙的成绩有目共睹，他也因此获得菏泽市青年电商创业十大标兵、菏泽市五一劳动奖章、菏泽市“工友创业”优秀个人等荣誉。

2019年，为在广大农村青年中树立一批扎根农村、返乡创业、服务“三农”，积极投身山东省乡村振兴的青年典型，共青团山东省委联合山东省委组织部等单位开展评选“山东省乡村好青年”工作。经过逐级推荐、层层选拔，左凤龙获评该荣誉。

“传承”是一份责任的坚守，更是不畏险阻，不忘初心的坚定。左凤龙，一个在坚守中“传承”，致力于原生态蜂蜜推广的有志青年，以匠人精神守护传统养蜂行业，养好蜂，卖好蜜，通过电子商务平台，让国产优质蜂蜜走入千家万户。

以左凤龙为代表的青年新农人，不是诗人，却植根乡野，书写农业的新篇章；并非画家，却用勤劳双手，描绘神州大地的丰收景象。他们以知识、科技武装头脑，用勤劳、汗水挥洒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