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巢

2022-08-02 10:33秦勇
时代报告 2022年6期
关键词:二婶大舅大院

■ 秦勇

我的老家小河东村坐落在乌裕尔河东岸,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村子里有一撮20世纪70年代盖的两间土坯房。近几年,土房盖上新铺了彩钢瓦,就像给老房子戴上了一顶蓝色的帽子;周围的土墙也围了一层带有图案的铁皮,就像穿了一身花裙子。老房子就这样打扮了一番,既防风又遮雨。打扮得再漂亮,屋子里还是挂满了岁月的沧桑,这就是我年轻时待过的家。母亲一直守护着这撮老房子,2021年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老房子像失去亲人似的站在那儿默默无语。

母亲病故

我曾经多次回老家想接母亲到县城和我一起住楼房,一次次都被母亲拒绝了。母亲一生为人热情、忠厚、善良,善于帮助别人,谁家有事找到她,她都是有求必应。母亲家是村里老年人最愿意去的地方,被称作老年人的“俱乐部”。我每次回家看望母亲,都能遇见很多老人在跟母亲唠家常,有时南北两铺大炕都坐得满满的。

2021年12月初,我又一次回家看望母亲,只见到母亲一人坐在炕上。感到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母亲见到我格外亲切,非让我挨着她坐下不可。拉着我的手说:“不要总回来,跑那么远的路,不花钱啊?能省就省点,我身体挺好的不用惦记。”母亲身体健康,头脑清醒,说话干净利落,一点也看不出来是86岁的老人。我和母亲说:“屋子有点凉了啊!”母亲开口便说,前几天后院你潘婶没了,在这之前你二婶先走的。母亲掰掰手指头数了数又和我说:“今年到现在咱们村已经死了9位老人了,他们都走了,来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说能不凉吗?”还和我开玩笑地说:“快轮到我了。”我责怪母亲:“你说什么呢?你身体这么好,活到100岁是没问题的啊!”

我再次劝母亲和我一起到县城生活,母亲晃晃头说:“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只要我能干动,就陪伴这个老屋了。”还加重语气和我说:“家乡的每寸土地都和我有感情啊!”我知道母亲是不愿意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的,愿意自己单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母亲生活得开心,儿女们就心满意足了。母亲还嘱咐我:“我真的走了,这房子就给你大侄子吧!这些年小两口没少照顾我啊!”

大侄子是我二弟弟的大儿子,和母亲住东西院。我三弟弟和我二妹妹也都在村里居住,离母亲家也都很近,平时都能照看着母亲,不然我非把母亲接到县城不可。

12月14日早,天还没有亮,手机的铃声把我叫醒了,一看,是二妹妹打来的。妹妹说,母亲身体不好,肚子疼,吃饭就吐。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病了?不知得的是什么病,急得我从床上立刻坐了起来,我和妹妹说:“我马上开车去接母亲。”小河东村离县城有100多里路,从县城开车到小河东村需要40多分钟。侄子知道情况后急忙开车把母亲拉到县里,我和他们一起把母亲送到了县医院。

母亲脸色有点苍白,眼中还带着好多血丝,嘴唇干燥得都裂出了口子,没有一点精神头。见到我勉强一笑说:“儿子啊!我这次得的病,比每次都重,吃什么吐什么,要是得的癌症就不治了,把我拉回去,我死也死在那个老房子里。”我和母亲说,不管得什么病都得治啊!我在想,母亲是不是怕花钱啊?我又和母亲说:“您安心地看病吧,花多少钱您就不用管了。”说着母亲从兜里掏出2000块钱塞给我,嘴里还说“妈有钱”。经过全面检查,医生诊断是肠梗阻,需要住院治疗。县里的疫情防护很严,凡是住院的患者和陪护人员都必须做核酸,陪护人员只限一人。按理说二妹妹陪护母亲是最合适的了,可二妹妹很少进县城,一到医院就发蒙,只能我陪护了。

母亲居住40多年的老屋 ▲

母亲很快住上了院,护士先给母亲灌了肠,又给母亲用上了药,母亲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怕母亲冷,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脱了下来,盖在母亲的身上。第二天凌晨3点多钟,母亲醒了,小声地和我说:“妈要去卫生间。”我去搀扶母亲,母亲说什么也不让,非自己去不可。嘴里还叨咕着:“没事了,老天爷是让我破点财啊!”母亲从卫生间出来,我扶着母亲上了床,我问母亲大便没有,母亲说没有。我又到卫生间去看一下,确实没有大便。母亲上床躺下没多长时间就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和我说:“肚子又疼了,疼得更厉害了。”只看母亲坐在床上两个手捂着肚子,身子左右摇晃,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哼哼的呻吟声。

我马上去找大夫,等我把大夫找来时,母亲一头栽倒在床上,我赶快把母亲扶了起来,看到母亲嘴里开始吐白沫,大夫让我把母亲放平躺着,开始给母亲做人工呼吸。我大声地呼喊着:“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怎么喊母亲都没有反应。就十几分钟时间,母亲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大夫和我说,老人家是因为肠梗阻发作引起了心脏骤停。时间太快了,怎么抢救也没抢救过来。母亲躺在病床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病房里很静,病房外也很静,似乎怕把母亲惊醒似的。我呆呆地站在母亲身旁守护着,紧紧地握着母亲冰凉的右手,恨不得把母亲的手马上焐热,让母亲快快地醒过来,怎么焐手还是没有温度啊。我最亲爱的母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尸体进行了火化,我们把骨灰送到了墓地,和已故的父亲葬在了一起。

父亲已经离开人世20多年,今天又和母亲团聚了,可母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看到父亲的坟墓,让我思绪万千,想起父亲在世时曾经领着我到乌裕尔河湿地割芦苇,把唯一的一个水裤给我穿上,他自己卷着裤子光着腿泡在水里;又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坐在炕头上,点着煤油灯给我们做衣服时的情景。还想起20世纪80年代我考上师范学校,母亲再三嘱咐我到学校要好好学习,用心读书,给村里和老秦家争光。这一件件往事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扎我的心,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父母活着时一生为我们操劳,一辈子住的都是土坯房,死后还是土房。一定好好地培培土,可不能让它漏雨。但愿父母在九泉之下能安安心心地生活着。

百日祭母

母亲去世百天时,我回到了小河东村,看到母亲曾经居住的老屋,像一位老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在等待着,它哪知道再也见不到朝夕陪伴它的母亲了。房顶上的一层积雪,在阳光和春风的抚摸下,渐渐地融化了,雪水从房檐上滴落下来,那仿佛是悲伤的泪。

走进老屋,南北两铺大炕都空空的,一些母亲用过的老物件,仍然在原来的位置摆放着,上边似乎能看得到母亲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它们也在祈盼着,希望主人能早日回来和它们一起生活。

按着家乡的风俗,老人去世百天,直、近亲属有的是要来的,最后送亲人一程。

没多长时间,村子里的大舅、四叔、六叔等都先后来了,共十几个亲人,围着地上的大圆桌坐得满满登登。

大舅已经80岁了,他身体健康,走起路来腿脚利索,身子不摇不晃,和年轻小伙差不多。大舅过去是村里最拿手的木匠。

大舅用眼睛环视一下老屋的屋顶和我们说:“这房子已经50多岁了,盖的时候,整个木匠活都是我做的,房子的檩木都是8米长的电柱,都是通檩,四脚落地,就是房墙塌了,房盖也不会落地的,房墙都是土坯的,不透风暖和啊。”

我和大舅说:“我几次想接母亲到县城和我一起住楼房,可她老人家就说住这个房子舒适、顺心。”

大舅用肯定的语气和我说:“你母亲为什么不去县城?一方面,在这老房子住习惯了;另一方面,你母亲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到哪儿都得她说了算,爱管闲事,什么事不听她的都会不乐意,她和哪个儿媳妇能过到一起去啊?”

我问大舅:“您今年都80岁了,我大舅妈也快到80岁了,你们老两口现在住的是老儿子留下的四间砖瓦房,一年烧材就得很多啊,以后干不动了,是跟儿子过呀,还是去养老院啊?”

大舅说:“只要我能干动,就自己过,干不动了或者有病了,那我就说了不算了,让儿子们安排吧!”

大舅有4个儿子,都成家了,有3个儿子常年在外地打工。就二儿子没离开家乡,经营自己那点承包地,住的也是四间砖瓦房,有两间是空着的。表弟想接大舅和大舅妈到他家居住,一方面能照看着两位老人,另一方面还能省一些烧柴,可大舅还是坚持自己单过。

坐在大舅旁边的四叔接过话说:“我总觉得住儿子家的房子心里不舒服,没有住自己的房子心里踏实。”

四叔有两个儿子,20世纪80年代先后都考上了大学,成家后都在北京上班。2020年老两口被二儿子接到北京,住了几个月,不知什么原因又回来了。

我问四叔:“北京是祖国的首都,那里的环境优美,儿子家生活条件又好,您怎么又回来了?”

四叔说:“环境再美也没有家乡美,到那个地方我待着不习惯,俗话说金窝银窝还是不如自己家的老窝啊!”

六叔比我大两岁,已经69岁了,前些年和儿子一起到大连去打工,在大连待了6年,儿子在大连定居了。可他老两口因身体不好,如今又回到了小河东村。自己过去住的土坯房由于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痕,像一位重病缠身的老人。

六叔和我说:“这个房子再住恐怕有危险了,老房子后边有个砖仓房,我把仓房修一修,我们老两口住在仓房里。”

我劝六叔:“房子不能住了,你们老两口就去养老院吧?咱们村不是还有幸福大院吗?”

“去幸福大院我不够条件,去县城养老院我又不想去,你二婶不是去县城一家养老院吗?待了一年多不又回来了吗?”

提起二婶让我很心酸。二婶和我母亲都是2021年去世的,二婶比我母亲早去世两个多月。二婶去世时才74岁。二叔去世得更早,20年前就走了,才49岁。二叔在世时盖了三间土坯房,3个儿子都在这个老屋结的婚,结婚后都搬出去单过了。二婶始终独守这个老屋,儿子们接她,她谁家都不去,非自己单过不可。老房子和三儿子新盖的四间砖瓦房在一个大院,儿子和儿媳妇随时能照看着她。有一天中午,儿媳妇进屋发现她躺在炕上,以为她睡觉,和她说话也不吭声,然后发现她旁边有药瓶子,怀疑她喝药了,马上把她拉到市医院,经大夫检查果真喝药了,在医院抢救整整7天才苏醒过来。

二婶住院时我去看她,我问二婶:“日子过得挺好的,为什么要喝药啊?”

二婶很难为情地回答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就是想死,有点鬼迷心窍了。

二婶恢复健康后,3个儿子说什么也不让她自己单过了,征求她意见,和哪个儿子过都行,如果不同意和儿子在一生活,去养老院也可以。二婶同意去县城养老院。在养老院期间,我每次去看她,她都和我说:“让小三儿(老儿子)把我接回去吧,我想家啊!二婶一时也不想在养老院待了。”其实养老院挺好的,一天天管吃管住,还有玩的地方。可二婶就认为这个地方不是家,这里的人没有家乡的人亲。后来,三儿子无奈把二婶接了回来,回家不长时间就病倒了,不到半年就离开了人世。

正在我们要吃饭的时候,又进来一位老人,她是母亲家后院的李婶,87岁了,和母亲是同龄,比母亲小几个月。记得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天,她见到我就问:“你母亲身体那么好,怎么说没就没了,得的什么病啊?”我告诉她,母亲是肠梗阻引发心脏骤停去世的。她知道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滚落下来,嘴里还叨咕着,“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得上病说死就死啊!”

大侄子和我说,母亲去世后,这个李婶一天得来几次,到这空房子里坐一坐,看母亲不在就走了。母亲虽然离世了,可在李婶的心目中母亲还仍然活着。

吃饭时,三弟弟的鼻子突然淌血了,大家都很惊慌。我问他,是不是血压高引起的?弟弟说不是,经常出血,淌一会就会儿好的。我让弟弟赶快到大医院去检查,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三弟弟今年61岁,在我们哥几个当中,他是最能干的,村里人都称他是“拼命三郎”。他爱人在10年前就病故了,他一直没找老伴,孤身一人。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结婚后和丈夫一直在天津打工;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到现在还没找对象,这也是弟弟最愁心的事。弟弟住的房子是20世纪90年代盖的四间砖瓦房,盖房子时就有所准备,如果儿子考不上大学,成家后就让儿子住一头,他们老两口住一头。没想到儿子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去北京打拼,爱人又去世了,四间房子就他自己一个人独居了。

我劝弟弟:“年龄越来越大了,到儿子那儿去或到姑娘那儿去都比你自己单过强啊!”

他很果断地和我说:“哪儿也不去,我走了这房子就得空着,承包地就得转包出去,到人家就得干待儿啊!我现在养了十几头肉牛,还种了40多亩地,一年能收入五六万元啊!”

听了这个数字让我很惊喜,都60多岁的人了,一个人养那么多牲畜,种那么多地,一年能收入那么多钱,比年轻的小伙子还能干。

我和弟弟说:“悠着点干,别累坏了身体,有健康的身体才是自己的本钱,没有好的身体有什么都没用啊!”

现在小河东村在家种地的不是年轻人了,土地承包后出生的年轻人,他们都没有承包地,有的成家后父母分给他们点地,没有承包地只能出去打工了。出去打工把孩子和地都留给父母,父母不但经营承包地,还要承担看护孙子孙女的任务。

三弟弟的姑娘和姑爷到天津打工,一晃10多年了,扔下两个外孙女,读小学时都在三弟弟家待着,上了初中需要到县城上学,没办法,他的亲家把家搬到了县城,陪着两个孙女上学,如今已经4年多了,老屋一直空着。亲家说,等两个孙女读完高中或考上大学,再把家搬回来。

在饭桌上,围绕生活的话题大家越聊越动情,越唠越思念母亲。

人老了,总要有个待的地方,去养老院,去幸福大院,去儿女家,或守着自己的老巢,这些都是选择,无论到哪,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守住健康,就守住了一切,人在什么都在,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俗话说:“人死了不能复生。”母亲已经离开了我们,走完了她最后的人生路。可母亲居住过的老房子还在,像一位老人依然守护着家乡那片深情的土地。

幸福大院

吃完晚饭,太阳已经西斜了。听说李老师的老伴邹亚梅搬到了幸福大院居住,我遂前去看看。

1975年,我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当上了民办教师,李老师是村小学的副校长。那时我刚20岁出头,李老师家就在我们家的前院,只隔着一条大道。那个年代路是土路,一到雨季,路像一条小河似的,那也挡不住我去他家的脚步。吃完晚饭就跑到李老师家,不是闲聊就是和伙伴们在一起打扑克,经常玩到半夜,李老师家成了年轻人的“俱乐部”了。

1980年,我成家后考上了师范学校,从此离开了小河东村小学。毕业后分配到乡镇中学任教,后来又到镇政府做通讯干事。1986年,又被调到县委办公室做调研秘书,我的家也从小河东村搬到县城。从那时起我和李老师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但我每次回家都要到李老师家看看他和他的老伴。

2013年,李老师正式退休。有一天,他在家和3个老乡打麻将,突然腹部疼痛,他以为是着了凉,老胃病又犯了,就躺到热炕头上热乎热乎,没想到这么一躺就没起来,不到半个小时就停止呼吸。经大夫诊断是急性心肌梗死。李老师去世后,他的老伴没有工作,每个月给开遗属费600元,靠这点钱一直守着自己的老巢。

2017年,村里成立了幸福大院,幸福大院紧挨着她家,就在她家西侧。她属于矜寡孤独老人,够进大院的条件,村里把她居住多年的土坯房收买了,让她搬进大院居住。

幸福大院是前后并排两栋砖瓦房,都是正房,东西长有50多米,两栋房之间有30多米距离,自然围成一个大院。

往大院走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院后边那两棵高大挺拔的老榆树。记得我在小河东村居住时就有这两棵树,那时树还小,只有一人多高,像两个小哨兵守护在路旁。一晃,离开家乡已经35年头了。两棵小榆树已经长大了,成了参天大树,深灰色的表皮被时光的刀划出一道道口子,像老人脸上的一道道皱纹。一阵风吹过,没有吐叶的树枝晃晃悠悠,就像老人走路的姿势,发出的声音,又像两个老人在窃窃私语。

树下有一位老人正在劈砍树枝,我走到跟前,他停下斧头,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把口罩摘了下来,他立刻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也认出他来。他叫任永富,今年72岁,过去是村里有名的“倒爷”。改革开放后,村里的粮食、蔬菜、牲畜、家禽等没有他不倒的东西,那些年他可没少赚钱。10年前,他突然得了脑出血,自己攒下的钱全都花光了,也没有根治自己身上的病,还落下了后遗症,半边身子有点不听使唤,但他头脑清醒没受什么损伤。

我问他:“劈这些树枝干什么啊?”

他慢声慢语地说:“烧火啊!自从得病后,什么也干不了了,村里给我纳入了低保户,我把过去的老屋卖了,搬进了幸福大院,没有村里的照顾,我就无法生活了,捡点树枝留着冬天取暖用。”

我刚迈进大院的大门,又见到一个穿一身黑制服的老人,在院子里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挎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散步,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我小时候在一起玩的光腚娃娃啊!叫王玉森,今年68岁。看得出来,他也是得了脑血栓后遗症。见到我眼泪汪汪地说:“看你身体多好啊,看我走路还得用拐杖,成了三条腿了。”

“你搬到大院几年了?”

他想了好长时间,嘴唇哆哆嗦嗦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我:“已经5个年头了。”

“在这个大院生活得好吗?”

“像我这样的,什么也干不了,村里给提供住处,还给我低保补助,现在的社会可真好啊!”

我问他:“邹亚梅在哪个屋住?”

他举起拐杖指了指和我说:“就是把头那个屋子。”

邹亚梅住的是幸福大院的前趟房,前趟房的门都是向北开着,房子北墙上不远就有一个门,我数了数有十几个,显然一个门就是一户。唯独邹亚梅住的屋开的是南门。

推开门一进屋,我还没摘下口罩,邹亚梅就认出了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就到了,今天是母亲去世百天啊!”

“你母亲都离开我们100天了?你母亲可是个大好人啊!没想到她突然就走了,也太快了。”看得出,她很悲痛。

她又指名道姓地和我说:“去年,咱们村有10个老人去世了,你母亲是最后一个。这是这些年从来没有过的,老天爷真是不留情啊,一年就夺走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可去年咱们村出生的婴儿只有两个啊!”

“死的多,生的少,这也太不成比例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啊!将来咱们村的人口还会越来越少的。”我接话说。

小河东村幸福大院 ▲

“现在国家政策已经放开了,允许生第二胎,可现在愿意生第二胎的人可不多啊!”

她又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并和我解释说:“主要是人们的观念发生了改变,过去养儿是为了防老,现在有养老院和幸福大院,有钱的还可以雇保姆,有没有儿子都照样安度晚年啊!”

她又拍一下自己的胸脯说:“你看我不生活得挺好吗?”

我一再嘱咐她无论在哪儿生活一定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我走时,她边送我还边和我搭话,看出恋恋不舍的样子。

刚出大院,过去村里的老校舍像一幅古老的油画展现在我面前。这是曾经我和李老师一起工作的地方,我的思绪一下子被这个老校舍给拴住了。

老校舍和幸福大院就隔一条南北大道,幸福大院在道东,老校舍在道西。10多间土坯房的房顶上长满了枯草,前窗户没有一块玻璃,后墙有的地方已经坍塌了,但它还很顽强地生存着,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记得20世纪70年代,我在村里教学时,这个校舍才建了没有几年,虽然是土坯的,那时它还能挡风遮雨,是孩子们健康成长的摇篮。学校有6个教室,1个办公室,5个小学班,1个初中班,每个班级都有30多名学生,全校师生180多人。我当时教的是初中一年级语文,还是班主任,全班有31名学生。

1981年,村里增加投入,学校开始鸟枪换炮了,在村子西北角建起了20多间砖瓦房校舍,共有十几个教室,能容纳300多名学生。可在校的学生只剩100多了,以后一年比一年少。

到2010 年,学校只有30 多名学生了,5个班级还没有过去1个班级的学生多。有的班级只有4名学生,班级少,学生少,老师还是原来那么多。没办法学校只能停办了,学生不是到乡镇政府学校就读,就是到县城学校上学。现在的校舍空空的,只有锁头把门了。

我和邹亚梅说:“由于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人口减少了,学生少了,学校黄了,这是必然的。”

据统计,小河东村20 世纪80 年代最多时人口是1710 人,现在户籍人口是1586人,常住人口只有500多人。目前出现了3个1/3,即:60岁以上守巢的老人占总户数的1/3,村里在家留守的劳动力占外出打工人数的1/3,锁头把门的空房子占全村总户数(总房子数)的1/3。

我和邹亚梅说:“现在的小河东村已经步入了老年社会,过去的独生子,都面临着抚养两对老人,而现在的老年人都不愿意和儿女们在一起生活,都愿意自己单过啊!”

她接我的话说:“和儿女们在一起生活不方便,容易发生口角。自己单过想吃什么就做点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一个人单过儿女们是不放心的,一旦得病了可就麻烦了。”

邹亚梅和我解释说:“有啥麻烦的,得急病过去了,那就算享福了,得一般的病,有手机打个电话儿女们不就知道了吗?我们搬进幸福大院也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村医生常来给我们检查身体,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人在一个院儿住,都是老亲少故的互相都有个照应啊!”

看她那满脸挂着笑容的样子,我伸出大拇指说:“在幸福大院住可真幸福啊。”

现在在幸福大院居住的有15位老人,由于老年人一年年地增多,将来一个大院是容纳不下的,2021年村里又建第二个幸福大院,新建的大院有文化活动室,能吃能住还能洗澡,功能比较齐全,今年就能入住。村里要让那些独守空巢的老人们都搬进幸福大院,让幸福大院真正成为老年人养老的“安乐窝”。

看到居住在幸福大院的老年人,他们都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热热闹闹地在一起生活,我从内心为他们高兴。

我走出幸福大院时,太阳离地面已经不高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可满天的红霞依然很瑰丽。

猜你喜欢
二婶大舅大院
与大舅会酒
奶羊 奶娘
“大院子弟”说“大院”
没主见的二婶
笑脸
常想起大舅
我爸只服我大舅
戏 家
中国大院故事多
中国大院故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