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整理:“与逝者的一次对话”

2022-08-02 13:46刘怡仙
中外文摘 2022年13期
关键词:王薇西卡李莹

□ 刘怡仙

怀着敬意而非处理垃圾

西卡(化名)是一位居住在上海的“90 后”家居整理师,三年前开始接触遗物整理。在避谈死亡的文化背景下,她大概是少见被称为“遗物整理师”的人。

在逝者敖醒吾的遗像前,西卡默哀、鞠躬。紧接着,书房内的物品被一件一件地陈列在地板上,逝者的毛笔、水写字帖,逝者妻子收藏的卷笔刀,逝者送给儿子的文房四宝等等。当一个人用过的东西被完整地陈列出来,常令人感慨,怎么会有这么多。整理的方法是一样的,分别给每一件物品分类,决定去留,做好标注。

最后,一家人共用的一套茶具被找出来,妥善地放在书房的陈列柜上。它成了一种纪念品。

这次整理的过程被媒体以纪录片的形式记录下来,打动了许多人。西卡把遗物整理写进了自己的业务介绍,“怀着敬意而非处理垃圾的态度,将物品分类装箱,标注说明,清理并还原一个新的房间”。

尽管如此,遗物整理依旧是整理行业里的一个小分支,是一项少见的业务。“专职做遗物整理的还是很罕见的。”“留存道”整理师王薇告诉记者,她只在一次家居整理的案子当中偶然遇到过。“留存道”是整理行业的头部企业,在全国各地设有培训公司,但在遗物整理方面并无特别的培训。

另一家“艺恩整理”公司曾在2019 年召开“关怀整理的研讨会”,其中特别探讨了生前整理及遗物整理的概念。整理师清洪曾参与那次研讨会,但在实际的工作中,却没有真实地遇到“遗物整理”需求。

有时候在家居整理中遇到一些遗物,客户常见的态度是不愿意展开这一段。“其实也体现了我们中国人对生死的这个态度,还是会带有回避的。”清洪说。

有着妈妈味道的衣服

遗物整理在国内并没有成熟的方案参考,各个整理师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摸索。

西卡强调,自己从事的遗物整理与影视剧中的呈现相距甚远。韩剧《我是遗物整理师》由韩国作家金玺别的散文集改编,作者本人从2007年成立专门的遗物清扫公司,主要以打扫死亡现场为主。“更多地在叙述地面怎么扫干净,如何消毒、清理,最后要把墙纸也撕掉”。

“我的重点在物品上,从家居到生命都是围绕着物品进行,我认为我的工作是通过物品去连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西卡说。

整理遗物时,西卡曾被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打动。报道里说他是随身带着曲谱进的病房,西卡猜想他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待她真的走进老人的家里,才发现老人会萨克斯、大号、小号等好多乐器,老人的梦想是在小区里组建一支乐队。

在另一位逝去的老先生的房间里,西卡曾发现一张用过的巧克力包装纸,其中一面标注着巧克力的生产说明,在纸张的背后,清晰地写着“某某的遗物”,那个名字是老先生早已故去的妻子。“一张有爱的,又令人有点悲伤的纸”,西卡发现,老先生保留了许多妻子的遗物,同样做了标注,这张大概是他妻子生前很喜欢吃的某品牌巧克力的包装。

“遗物不是随意丢弃的垃圾,其实是一个人精神、意愿的集中体现。”西卡说,整理遗物也是与逝者的一次对话。

整理师王薇有着类似的感受。委托人宝儿通过中间人辗转找到王薇,起初只是说要帮忙整理衣柜,接触以后,这个活泼的“90 后”女孩才低沉着声音说:“是妈妈的衣服,妈妈生病离世了。”

宝儿的家里种了不少花草绿植,收藏了各类石头,厨房里则摆放着不同样式的陶罐。这些都展现出物品主人的性情,生活应该是丰富的。但直到整理衣物时,王薇才发现宝儿母亲的另一面。

房间里除了偏运动休闲的常服以外,还有许多警察的制服。她原是一名公安刑警,有不少获奖证书、勋章。此外,宝儿母亲生前还收藏了不少旗袍,“硬朗的着装下还有着一颗爱美的心”。

王薇觉得,这么多精致的旗袍藏在百纳箱里太可惜,于是她们抬起衣柜的一块暗格盖板,改造出一处长衣区,放上一套警服以及选出来的几件旗袍。获奖证书和勋章则摆放在书柜展示区。

整理结束时,宝儿刚加班回家。王薇记得,她看到母亲的衣服时,眼眶就红了。她说,以后可以打开柜门看到有妈妈味道的衣服了。

生前整理:向死而生

随着对遗物整理研究的深入,西卡也在不断更新自己的生死观念。她编写了一本名为《生前整理笔记》的小册子,其中的内容涵盖个人信息、资产、医疗、遗嘱、身后事五大板块。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理念。

这样的生前整理看似简单,主要是基础的信息填写,比如银行卡账号、保险单号、日常生活缴费记录、饮食习惯、兴趣爱好,以及过往的医疗记录等。还有一部分则引用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的《我的五个愿望》,主要是表达自己的医疗意愿,比如在什么情况下要或不要哪些医疗服务。

另一位整理师李莹有着更形象的说法:“生前整理,我觉得就是你自己与自己的关系吧。”她这样理解,“生前整理在一个人成年以后就能进行,不是指生了病之后,临终才做的整理。它是自我整理的很小很小的一个分支,其实是整理你对生死的态度,然后附加整理你有形的这些物品”。

李莹整理了部分医疗信息、财产密码,“但我始终想到的是我活着的时候,清单里面的后半部分我是没有做的,可能我也会觉得还缺少一点勇气吧,或者是还没有想好在未来的一些安排”。

李莹参与的生前整理讨论会上,整理师们一起做了一个练习——写出自己的百年陈词,“好多人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的百年陈词念出来,会哭,情绪波动很大”。

在西卡看来,当下谈论死亡的确是忌讳的,但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她在许多整理咨询中发现,一些年老的人想开了,会主动谈起身故后的安排,倒是儿女会阻止这些讨论:“您说这些干吗,怪晦气的”“您身体还好着呢”。西卡理解儿女身上可能背负着道德枷锁,“会觉得我要是坐下来跟我妈妈聊,是不是有点咒我妈死的感觉”。

起初,西卡家人也很抗拒她总把死亡挂在嘴边,“你一个小姑娘整天说死啊死的”。她签署器官捐赠协议后,一度不敢告诉父母。但她没有放弃分享自己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的观念逐步松动。

而她的一个朋友做了器官捐赠登记后告诉她,“今天我跟我妈说这个事,她竟然没有反对,反而很支持”,这甚至增加了他们母子之间的互相了解。

李莹有个10 岁的儿子,生活中也会问及与生命、死亡相关的问题。李莹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她慢慢开始不再闪躲。“我自己也在练习,但我会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他,问他的感受是什么,妈妈的想法是什么,在交流中共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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