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岁月中的爱情幻灭

2022-08-07 13:54程梦雷
歌剧 2022年5期
关键词:奥涅金奥尔加娜塔莉

程梦雷

柴可夫斯基的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根据普希金的同名诗体小说创作,一经问世便引起轰动。2022年4月初,瑞士洛桑歌剧院让这部作品重新焕发了光彩,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

导演埃里克·维吉埃(EricVigié)对歌剧进行了重新编排。他没有让故事停留在1830年的沙皇时代,而将背景移植到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命前夕,并一直延续到1930年代的苏联,以呈现主人公之间的感情发展。新版《叶甫盖尼·奥涅金》原计划于两年前完成,但由于新冠疫情而推迟至2021年秋季在比利时瓦隆-列日皇家歌剧院首演。

歌剧的舞台设计充满了政治隐喻。第一幕,人们仍然生活在沙皇统治下的旧时代。东正教的教堂穹顶矗立在舞台中央。一群农民向和蔼可亲的女主人拉丽娜夫人献上麦穗。夫人的两个女儿塔季扬娜和奥尔加身穿白色连衣裙,头戴花环,沉浸在爱情幻想中。整个场景俨然一片宁静美好的田园风光。第二幕中,教堂穹顶被推翻在地,木材砖片也散落剥离,象征旧时代的宗教信仰已分崩离析。翻转过来的穹顶只留下铁质的轮廓依稀可辨,犹如战场上的炮台。第一幕合唱的农民化身布尔什维克战士,他们举起拳头,象征政治动荡、社会变迁。塔季扬娜成为革命者的缪斯女神,戴上了缀有红星的帽子。无忧无虑的奥尔加与红军士兵欢乐起舞。舞台另一边,拉丽娜夫人紧紧裹着皮草大衣,试图维持庄园女主人最后的尊严,忠于女主人的保姆也没有融入欢乐的红军队伍。连斯基身穿白色外套,在革命士兵之间穿行,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而奥涅金已换上了红军制服。两人分属两个阵营,似乎预示后来的对立。第三幕呈现了“大清洗运动”之前的苏联。在列宁和斯大林的雕像旁边,一个身穿红色纱裙的芭蕾舞演员旋转跳跃,客人们举起酒杯庆祝聚会。塔季扬娜也许出于现实考虑,嫁给了年老的军人格雷明。她俨然成为苏联默片时代的明星,发型装扮犹如当时著名的美国女影星露易丝·布鲁克斯,一袭红色长裙也呼应“红色”政权。客人观看的无声电影的主演正是塔季扬娜本人。她挽着丈夫招待宾客,光彩照人。最后格雷明拄着拐杖站在泛着红光的舞台上,犹如苏维埃政权的领导人,示意士兵带走奥涅金。

柴可夫斯基擅长对人物进行细腻的心理刻画,通过主人公幸福和希望的幻灭折射出当时俄国社会的悲剧。这部歌剧主要呈现了两对恋人的爱情悲剧。连斯基与奥尔加的爱情不得善终,主要由于奥涅金玩世不恭的态度和奥尔加的轻浮个性。金发碧眼的伊琳娜·马尔采娃(IrinaMaltseva)饰演奥尔加。她在台上举止轻佻,符合角色特质。饰演连斯基的男高音帕维尔·彼得罗夫(PavelPetrov)具有非常漂亮的音色,充分呈现出连斯基脆弱的理想主义者形象。在向爱人倾诉衷肠的咏叹调中,他体现了敏感而富有诗意的灵魂,“我爱你,奥尔加,只有诗人的疯狂之心才能爱……”,帕维尔的高音光芒四射,但低音稍逊一筹,不够浑厚。剧中连斯基的性情经历了转变,通过音乐得以呈现。出场时他只是奥涅金的陪衬,音色明朗自然。第二幕奥涅金与连斯基的未婚妻奥尔加公开调情,羞辱了他,引发了冲突和决斗。连斯基决斗前的咏叹调相当感人,帕维尔清晰的音色再次浮现,比第一幕多了几分坚定,完成得更加自如。他用歌声体现了受伤的自尊,又捍卫了尊严。连斯基之死是作品的高潮之一,代表了旧日好时光的逝去,甚至象征奥涅金早年理想乐观的人格消亡。好友之死促使他进行反思,思想变得成熟。在现实中,普希金最后也死于决斗负伤,他本人如同剧中连斯基和奥涅金的结合体。

柴可夫斯基改编普希金的诗体小说时,并没有着力呈现原著中19世纪俄罗斯上层社会的全景,而是聚焦于女主人公塔季扬娜爱情的憧憬和幻灭。此次饰演塔季扬娜的摩尔多瓦女高音娜塔莉娅·塔纳西(NataliaTanasii)曾参与2021年在列日歌剧院的演出,非常熟悉这个版本。娜塔莉娅正处于事业起步阶段,向观众展现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塔季扬娜。她感性而细腻的音色十分契合原著塔季扬娜的形象。剧中塔季扬娜在“寫信”场景的咏叹调,无疑是柴可夫斯基写过的最美的片段之一。作曲家似乎将自己无法实现的爱情、未完成的梦想和希望全部赋予了塔季扬娜。在这个场景中,娜塔莉娅通过动作、神态和歌声,充分展示了少女坠入爱河后复杂微妙的内心世界。塔季扬娜对奥涅金一见钟情,情窦初开,既憧憬美好的爱情,又充满了不安和焦虑。她借书信倾诉满腔爱意,为斟酌字句而辗转反侧。管弦乐队的演奏追随她的情感起伏,单簧管、长笛及梦幻般的双簧管,与其声音交织在一起,产生的回声深深打动了观众。她脸上散发着真诚的光芒,清澈明亮的高音具有一种温暖的色彩。熊熊燃起的爱情之火让她无法控制自己,急于突破空间的束缚。随着管弦乐奏响高潮,屋外雷电交加,塔季扬娜心潮澎湃,冲到外面兴奋起舞,满腔爱意只有在天地之间才能得到释放。舞台用诗意的手法表现了少女热烈的情感,传达了极强的艺术感染力。遗憾的是,少女的纯真情感受到冷遇。奥涅金拒绝了塔季扬娜,并告诫她要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情感。

第三幕展现了塔季扬娜和奥涅金二人在爱情中的“逆转”地位。此时塔季扬娜成为被崇拜的一方,奥涅金为她神魂颠倒,一改第一幕中的屈尊口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热烈地倾诉爱情。塔季扬娜在爱情与道德之间苦苦挣扎,仍表现出不屈不挠的勇气。在激烈的情感二重唱中,她将激情发挥得淋漓尽致,形成迷人沸腾的旋律,嗓音的强度和音域也展现了她在爱情中的主导地位。娜塔莉娅嗓音精湛,高音发挥稳定,通过无懈可击的声乐表现出强烈的情感和个性。起初她摆出一副高傲姿态,认为奥涅金此刻的追求只是为了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但面对奥涅金不顾一切的表白,她终于卸下了骄傲的伪装,坦承自己的爱意,与他紧紧相拥。在唱到“幸福曾经离我们如此之近”这一句时,她延长了声音,仿佛想要重现旧日时光。这是音乐表达的不可言喻的时刻。她仍然爱着奥涅金,但出于道义要对丈夫忠贞不渝。讽刺的是,这正好呼应了第一幕中奥涅金要求她用理性控制情感的场景。与普希金原著相比,最后一幕削弱了奥涅金的爱情动机。原著中奥涅金最终爱上塔季扬娜,是因为重逢时她虽贵为上流社会的公爵夫人,但仍然安静从容,不同于其他贵族。而此版制作的第三幕中的塔季扬娜显然深谙处世之道。她嫁给军人政要并成为电影明星,招待客人时谈笑自如,却缺少了原著中奥涅金欣赏的特质。

立陶宛低男中音科斯塔斯·斯莫里金纳斯(KostasSmoriginas)展现了一个骄傲而颇具男性气概的奥涅金。他的声音带有金属质感。第三幕中,他在声音中倾注了激情,在塔季扬娜亲口承认爱意时,他欣喜若狂,以为可以重续情缘,却遭到了坚定的拒绝。最后他萎顿倒地并被士兵带走,等待着他的也许是放逐或死亡。导演认为,奥涅金就是普希金,既是革命者,也是被抛弃者。他多情冲动,政治希望破灭,被自己的阶层放逐,最终迎来死亡。

除几位主演外,其他歌唱演员也展现了精湛的歌喉。男低音亚历山大·贝兹鲁科夫(AlexanderBezrukov)饰演的格雷明声音低沉而粗犷,用满怀深情的咏叹调表达了对年轻妻子塔季扬娜的疯狂爱意。次女高音苏珊娜·格里奇内德(SusanneGritschneder)用坚定的音调和台词勾勒出拉丽娜夫人的骄傲性格。来自中国的女低音张秋林饰演了一位深情的保姆菲里勃耶夫娜,她嗓音温暖,音色光洁,充满善意,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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