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工匠炼成记

文 | 黄硕

碧海连天，舟山群岛上的山体蜿蜒起伏，好似一群奔跑的少年，跃动着没入海里，小心翼翼地从几艘万吨巨轮底下穿过，就像扎了一个猛子，在远处海面上又露出来黛青色的躯体。

高级工程师李圭昊站在海边，看着万吨巨轮缓慢靠近，岸上几座几十米高的重型起重机如红色巨兽一般，舞动着巨大的吊机，将船上的集装箱一个个抓放到岸上。李圭昊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宁波舟山港，在吞吐量全球第一的宝座上连续待了十三年，比他的工龄还多一年。

帮企业省了一百多万

2010年入职浙江省海港集团、宁波舟山港集团下属宁波北仑第一集装箱码头有限公司以来，李圭昊一直与那些红色巨兽打交道，熟悉它们的“脾气”，检查、维修、保养，保证它们健康正常地运作。重型起重机从外形上看可分为桥吊和龙门吊，它们身上有很多线缆和电器元件，来保证它们遵从司机的控制。当运行异常时，李圭昊就要迅速赶到现场，爬上爬下，以最快的时间找到故障发生位置，解决问题。

这是一份需要经验和运气的工作。这些家伙体型巨大，出故障后，维修人员要排查多个点位，有的电机控制器需要连接电脑才能查看运行状态是否正常，排查的过程费时费力，让维修人员十分头疼。“有时候完全凭经验，在脑子里盘一遍问题可能出在哪里。有时候也是碰运气，正好检查的点位就是故障点，其实根本没想到。”李圭昊说，修理一台设备，通常需要一位资深的维修人员带着一两位同事一起去现场，要是同时坏了两三台设备，维修资源就不好协调了，如果故障发生在晚上，维修人员爬上爬下，还存在安全隐患。

2016年，公司规模扩大，新添了设备，维修的痛点更突出了。李圭昊组织了团队，琢磨能否研究出一套信息管理系统，让维修人员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就能看到设备的运行状态。李圭昊的想法并非空中楼阁，因为设备上本身就有运行监控系统，但因为设计不够合理，缺乏维护，经常断电，系统的电脑经常出故障，而且监控系统只在单个设备上运行，必须去现场才能查看。李圭昊和团队要做的，就是把五六十台设备的运行监控系统，集成到一台电脑上来。

4G物联网的成熟应用，也让李圭昊的想法更容易实现。“如果使用原来传统的工业网络部署，我们要在设备的最高处装一些天线，再往下拉一些通信电缆，最后集合到电控房，硬件安装过程会非常漫长。”而借助4G网络，只需要在设备上安装一个路由器，接入公司公共网络，就可以联通后台了，整个过程只需要一个小时。李圭昊花了半年多时间，在两台设备上做实验。他向领导汇报：网络是稳定的，开发的功能是能够满足需求的。经过集体讨论后，大家一致同意将全部设备都用上了信息化管理系统。“就像‘微信’一样，现在已经是我们普通使用的工具了。”李圭昊说，只需坐在电脑面前，就能直观地看到设备的问题出在哪里，极大提升了维修效率。

除了方便维修，李圭昊说，如同“微信”的小程序，设备信息化管理系统可以开发出更多功能。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公司提出“成本管控”的号召。李圭昊和团队就在已有的系统上，开发了两个功能，帮助公司节省成本一百余万元。

一个是油电监测系统。龙门吊等设备转移场地后，需要关闭柴油发动机，及时接入场地架设的电力系统，以降低能耗。这需要司机主动操作，忘记的情况时有发生。用上李圭昊团队开发的功能后，管理人员能够监控设备用油情况，及时提醒司机切换至用电状态。李圭昊算了一下，保守估计当年可以节省100吨柴油，节省柴油费50万元。

另一个是胎压监测系统。有的起重机使用轨道式，有的则使用轮胎式。李圭昊所在的港口大多数是轮胎式起重机，轮胎漏气会造成轮胎磨损加快，需要司机或维修人员现场检查。装上胎压监测设备后，漏气的轮胎会在电脑终端上标注出来，提高了管理轮胎的效率。李圭昊算了一下，当年轮胎用量比往年减少了40～50个，一个轮胎的市场价格在1万～2万元之间，仅此一项的成本就降低了70万元左右。

凭着多年来的努力和创新，李圭昊2019年被评为宁波舟山港集团“海港工匠”，2019年获浙江省劳动模范称号，2020年被评为全国向上向善好青年（创新创业好青年）。

应用型创新人才是怎样炼成的

“我们（应用型工程师）都要靠做出来的。我现在跟大学毕业生也是这样讲的，你如果只会嘴巴上讲讲，动手能力没有，老师傅也看不上你。你能做出来，能解决问题，别人都看在眼里，自然而然你就有了一些领导力。”李圭昊强调实践在他自身成长的路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圭昊大学就读于浙江工业大学机电一体化专业，和入职的电气修理岗位“还算是匹配的”，工作中搞不懂一些设备的原理时，他会再翻一翻大学的专业课书籍。“但在学校里没有积累什么实践经验”，学校里设有实验课，但李圭昊没有认真对待，如今想起来他认为那其实是一次挺好的锻炼机会。“虽然在大学仅仅学到了一些理论知识的皮毛。”李圭昊说，但和普通的职校毕业生相比，他更容易去联系理论，从问题的本质上解决问题。

入职之初，李圭昊跟着公司里的老师傅们，学习设备的基本情况，有时候看不明白设备结构的运行逻辑，他就下班后把设备图纸带回宿舍，继续研究。大约一年以后，他才开始进行设备维修的工作。又过了一年，公司要改造两台处于报废状态的龙门吊，领导让李圭昊参与进来。作为刚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李圭昊觉得机会难得，后来他认为这是他职业成长中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因为很难碰到设备大改这样彻底性的改造项目，这个过程让我明白了设备整体运行的最底层原理。也因为这些设备是20世纪90年代的，我认识了最老的设备，其实对于我后面处理新设备是非常有帮助的。”

如今在带新入职同事，李圭昊发现他们没有比当年的自己好多少，实践经验仍比较欠缺。自己当初是从零开始慢慢摸索的，像这样的机会今天已经不多了，“我自己是在一线扎扎实实干了一年多，动手能力得到了很好锻炼，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这么长时间，公司的项目也比较多，需要他们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因此在工作中，李圭昊总是尽可能地给年轻同事们多一些现场历练的机会。

除了实践能力，应用型创新人才还需要创新能力。“我们公司一直以来的理念就是倡导创新，我们的前辈都会主动去解决设备运行的痛点难点问题。”公司团委牵头成立青年科技小组，李圭昊2011年加入，得到了认可和鼓舞。他还深度参与了数项龙门吊创新项目，例如油电自动切换系统、大车自动纠偏系统、能量回馈系统等。在老员工和技术专家的带领下，李圭昊逐步成长了起来。“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敢于去对设备做一些纠正。”李圭昊说，“因为老专家和老技术员的支持，我们作为新人也有底气和勇气，去提出一些创新的想法。”虽然公司早期的设备多从日本进口，但李圭昊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并不是说他们的设备都很完美。”

但要将创新的想法变成现实，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所有的大型项目，试错成本非常高。”李圭昊举例说，做龙门吊能量回馈系统时，它的创新在于：吊具带着集装箱下降时，将其回馈的电流反馈至电网。即吊起箱子时用电，放下箱子时“发电”，可将单箱能耗降低约20%。不过李圭昊和同事要认真考虑的是，能量回馈会对电网造成干扰，一台可能影响不大，可公司当时有50多台设备。此外一套能量回馈的系统成本也要数十万元，如果最终结果不理想，一两千万元的投入打了水漂，后果难以想象。“所以我们推进的过程会适当放缓一些，比较谨慎。”李圭昊算了算，整个改造过程历时5年左右。“所以应用型创新人才，他可以不搞研究，但应该具备系统化思维，综合不同技术服务所工作的领域。”

交通运输部数据显示，目前国际海运承担了我国约95%的外贸货物运输量，对保障国民经济顺畅运转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设备维修一线成长起来的李圭昊告诉记者：“未来数字化和智慧化建设，需要应用型工程师了解更多无线通信、激光雷达、北斗定位这些高科技的应用，对我们这些传统的电气工程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为我们的职业发展打开了新的局面。唯有努力，才可以跟上发展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