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定窑瓷器中的道家“自然”美学观探究

2022-08-19 07:14滕明堂李春红
陶瓷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定窑造物自然

滕明堂,李春红

(天津科技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天津,300202)

0 引言

袁行霈先生曾言:“经由庄、禅哲学与理学的过滤与沉淀,宋人的审美情感已经提炼到极为纯净的程度,它所追求的不再是外在形象的气势磅礴,苍莽混灏,不再是炽热情感的发扬蹈厉、慷慨呼号,不再是艺术境界的波涛起伏、汹涌澎湃,而是对某种心灵情境精深透妙的关照,对某种情感意绪体贴入微的辨察,对某种人生识味谨慎细腻的品味。”[1]宋统治者强调以文治国,重视教育,在思想上推崇的“自成”重要作用,热衷于文化艺术。宋代文人也一改以往作风,纷纷寄情于山水,追求平淡朴素之美,试图从大自然中寻求精神的慰藉,逐步形成了以“平淡”为美的自然论思想[2]。审美倾向的转变自然而然的影响到了当时的工艺美术领域,各类造物不再一味追求外在形式,而是强调器物不仅要简约实用,能展现个体审美爱好,并且还要能载道垂戒,影响后世[3]。而定窑瓷器作为宋代造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其端庄沉稳、清雅含蓄的艺术气韵的发生、发展、繁荣,从侧面反映出宋代瓷器对道家“自然美”的推崇和热爱。

1 宋代道家“自然”美学发展

中国古代造物设计在开放吸收融合的历程中迎来唐代的造物设计巅峰,但唐后期政治发生偏差,南北再次分裂,造物设计在雍容华丽风潮中,只满足于模仿,鲜有新的造物观念的产生。历史进入两宋,在老庄哲学思想下产生的 “自然”美学思想已逐步形成完整体系,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当时的知识分子,当时的士大夫阶层感受到先前造物绚烂至极背后的隐患[4],开始极力推崇在造物中融入道家“自然”美学,随后上层建筑逐步瓦解,质朴典雅的造物活动逐步取代丰满华丽,给造物设计带来了新生活力。

“自然”美学体现了道家美学观的主要内容,老庄将“道”作为思考一切事物的出发点,用“以天合天”[5]的自然朴素理念去指导造物的方式、观念、审美意蕴,用“道天等同”“纯朴本性”“自然无为”的表达方式将宇宙客观万物与人的主动创造融合在一起,从而达成合“道”的目的。与儒家重视“自然的人化”,强调审美的社会作用,人际和谐,美与善相统一不同,道家重视“人的自然化”,即强调个体的自由,重视“天和”,要完成人与天地万物相和谐,美与真相的统一[6]。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因玄学盛行,崇尚“三玄”即《老子》、《庄子》、《周易》[7],士族文人尊重甚至张扬个体情感与个性气质,不再将情感纳入伦理规范之中[8]。而且在南朝文学批评家钟嵘的代表作品《诗品》中论诗是以审美为中心而展开的,分为上中下三品[9],其中被列为上品诗人重要关键词之一就是“清”,无论描写本人心理还是描写景物,都要出自真情实感,不造作也不堆砌辞藻,完全是崇尚自然的“吟咏性情”。由此得知,超然绝俗的自然美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审美标准。发展到宋代,这种审美标准成为主流审美思想,对各种艺术形式形成、发展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其实在宋代文人杜甫对韩幹作品的评价“幹维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欧阳修“作诗无古今,唯有平淡难”,苏轼“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等中也不难看出宋代在道家“自然”美学观影响下对于唐丰腴华丽风尚的批评[10]以及在文学、绘画、造物等方面由艳而雅的倾向。瓷器作为宋代最具时代性的艺术产物,受大众朴素无为审美情感以及文人生活追求的影响,“自然”美学观不可避免的体现在瓷器的设计制作上。而定窑作为宋代瓷器五大名窑之一,其作品中的道家“自然”美学审美情感也体现的格外深刻。

定窑在今河北省保定市曲阳县涧滋村,因在唐宋古属定州,因此得名定窑。在唐末,受邢窑影响烧造白瓷,到宋代成为北方著名白瓷窑[11]。在宋代历代统治者以及士大夫知识阶层在造物中对道家“自然”美学极大推崇的背景之下,加上宋代相对平稳的社会大环境,人民平淡纯净的审美追求,造物中寻求精神寄托的愿望,使得定窑瓷器的质朴倾向愈加明显,在造型、色彩、装饰、表现风格等各方面形成独特的艺术氛围。

而定窑瓷器之所以成为官窑受到世人的青睐,正是因为他背后所承载的道家哲学精神和美学思想内涵,适时表达了官僚和群众在当时对和谐安稳精神世界的无限追求。道家“自然”美学观贯穿定窑瓷器发展的始终,其造物语境、造物动因、造物方法等都充满着民众对于“情”“理”的需求,无论是在形而上的意识形态方面,还是在形而下的色彩、造型、装饰等方面,都体现着宋代人“取之自然”“大美不言”的审美理念,对于当代设计艺术有着鲜明的启发意义。

2 形而下的自然美学探究

2.1 “道天等同”的釉色美

庄子强调斋以静心是十分重要的阶段,要达到只去功利、去智巧直至去我的地步才能入山林观天性,使人回归到“自然人”的状态[12]。道家认为“道”与“天”处于同一水平线上,都属于自然,都是天下万物的本然。而定窑瓷器对于玄灵釉色的追求,正迎合了这种“道天等同”美学内涵。

2.1.1 颜色天下白

老子在《道德经》中指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所以道家认为五色、五音、五味会刺激人欲望的形成,会扰乱人内心本来的平静与安详,从而使人眼花缭乱,形成生活障碍[13],所以在艺术中反对各种形式美,甚至反对艺术存在。这种观念影响了定瓷釉色的形成,追求“无为”“无味”的审美境界。

宋代定窑瓷器以洁白闻名于世,据记载,定瓷的白瓷就分为“细白瓷”、“精细白瓷”、“中白瓷”、“化妆白瓷”[14]等多种类别。并且大多装饰也在白釉基础上进行,无华丽色彩雕饰,追求一种质朴纯洁的空灵美。定窑白瓷不囿于前代瓷器釉色的华丽,无复杂彩绘形式,敢于独树一帜,追求最纯洁的白色,古朴典雅、素静简洁,将“道天等同”美学观和当时民众典雅纯洁的审美意蕴发挥的淋漓尽致,用朴素自然的艺术方式成为宋代代表性窑系,对后世瓷器造物方式思考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归潜志》有联语:“定州花瓷瓯,颜色天下白”[12]也可以见得定窑白瓷的精美名贵。

2.1.2 “似玉非玉而胜玉”的温润美

“内部有余光,但是是含蓄的光彩,这种光极绚烂,又极平淡”[15]。古代中国有“以玉比德”的说法,人们将玉作为美的理想,用来形容美好圣洁的事物,象征品格优秀的人。相应的一件定窑器物,应是釉水莹润,富有灵动之气,如白玉一般,纯净细腻,应具有“似玉非玉而胜玉”[16]的美感。器物温润如玉的质感,也成为当时瓷器釉色美的标杆和典范。同时玉质瓷器颜色低调平静,不是冷到极致的白,相得益彰的清淡美与老子所倡导的哲学思想“光而不耀”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从这也反映出宋人对于人格美的追求,只有保持光而不耀的生活态度,遵循自然规律,遵循内心本真,低调做人做事,才能拥有真正的“大智”。

2.1.3 形残而神全的缺陷美

定瓷制作过程中,因工艺的欠缺性,出现了一些不可避免的留痕。例如在胎未干时用竹丝刷进行旋坯加工留下的纤细密集的“竹丝刷痕”以及因上釉不均匀导致釉水垂留的“蜡泪痕”等[17]。然而烧造工匠对于这些瑕疵没有进行掩盖性处理,而是保留其本性,将过失转变为美的一部分,形成独特的釉面装饰,成为辨别定窑瓷器的一大特征。这种工艺上的操作与庄子提出的“形残而神全”美学观不谋而合,强调用最简单、最真实的“形”来传达匠人意味深远的“神”。而匠人们将缺陷转变为美的元素,对自然朴质釉色的追求,正是道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美学观完美体现。

2.2 “虽为人作,宛若天开”的造型美

定瓷的造型在不受任何制约的前提下崇尚自然美学,注重器物与天地之间的相辅相成,在进行器型创新前提之下保持天性,力求与自然相融合。定窑瓷器在造型上大致分为两种,一类是为了恢复礼制对青铜器造型的承袭,二为模仿自然形态的仿生造型。两种造型的共通之处就是都以简洁明快的线条、自然流畅的表达方式进行造型的创作,器物整体古朴典雅,宛若天开,这种艺术表达方式正契合道家所倡导“纯朴本性”的造物理念。

2.2.1 身即山川而取之

受道家美学影响,宋人强调“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实用造物观念,强调艺术创作要对自然山水做直接审美参照,这也使得仿生成为整个宋代进行瓷器造型的重要源头[18]。定窑瓷器的造型在进行创作之初,就是将自然中的山石水木以及生活场景作为创作素材来源,再结合“纯朴自然”的造物理念,创造出“莲花温碗”、“高足瓜棱罐”、“塔式罐”等一大批既新颖又质朴纯洁的瓷器作品。

被誉为“瓷枕之冠”的“定瓷孩儿枕”,如图1。作为现存完好定窑瓷器很好的说明了这一造物观念,此件瓷枕题材源自生活,用流畅的线条对器物造型进行简洁概括,比例匀称,神态把握恰到好处[19],没有过分夸张的造型表现或强调技艺的娴熟,却把孩童的天真可爱展现的自然淳朴,令人过目不忘。

图1 定窑白釉孩儿枕故宫博物院藏

在老庄的“自然”美学中,最美的就是最平淡、最自然的,也是最合乎道的。定窑瓷器通过造型反映自然、反映生活,将大众质朴平淡的审美追求融于其中,得到历代艺术家的学习和赞赏。将生活、自然融入艺术创作也成为表现定瓷造型最主要的艺术形式,同时也用道家美学观深化了定窑瓷器造型审美境界。

2.2.2 循古又不泥于古

复古思想是中国人常有的,几乎贯穿整个中国历史。北宋初期,统治者和文人士大夫阶层受到理学思想的影响,倡导恢复“三礼”,想要通过礼达到天地相通,实现巩固皇权和维持社会稳定的目的,相对应的在设计中造物的复古运动再一次兴起。受复古运动影响,定窑瓷器中出现了大批模仿前代青铜器造型玉琮、鼎、鬲等器物出现[20],比如定窑白釉瓦纹簋式炉、辅首龙耳方壶等。但值得一提的是定窑瓷器并不是单纯的仿古,而是在原先造型的基础上,去掉无用的赘饰,只将最经典纯粹的地方精简提炼出来[21],将“虽为人做,宛若天开”的“自然”美学理念完美融合其中,既避免了造型上的单调无味,又使得器物更加雅致,受到世人的喜爱。

例如宋代定窑的弦纹三足尊,如图2,它是定窑白瓷在仿造汉代尊盘的基础上,烧造的一件生活器皿,它的作用类似于我们现在烫制白酒用的小酒壶。在这只圆形的尊上,采用一圈一圈的玄纹花纹进行装饰,并且底部以三个云头状的底足作为底托。此件作品规避了造型的单调,又保证了作品整体的朴质优雅氛围。

图2 定窑白釉弦纹三足尊故宫博物院藏

“大简至美”一直是道家所坚持的生活哲学理念,所以定瓷造型即使是对繁琐的模仿,也坚持尽量保持原材料、造型审美的原汁原味,尽力维持其自然形态。古人的‘格法’与宋代重要的审美参考“道法自然”观念完美结合在造型形式之中,获得严遵自然的‘形似’,成就了定瓷造型的一般特质,具有形体多样、朴素大方的美学特征。

2.3 “淡雅含蓄”的装饰美

瓷器发展到宋代,无论是装饰技巧、纹样、格式都已经极其丰富,作为五大名窑之一的定窑更是如此。但尽管是这样,由于审美观念的改变,宋代瓷器装饰也一直保持自然脱俗的氛围感。定窑瓷器装饰整体上抽离前代的神秘诡异,去掉繁缛华丽的赘饰,更加生活化、世俗化和简洁化,题材也多源于人们日常生活所展现的世间风土人情,表现了宋人对简单平淡美好生活的向往。

2.3.1 单调而不简约

宋代各阶层人民厌倦了物性烦扰、虚伪浮华,将生活寄情于山水之中,重新回归自然所形成的世界,以求获得精神上的洒脱和自由。“见朴抱素”、“返璞归真”是他们认为的最美的状态,也是他们的理想生活方式。定窑瓷器的单色釉装饰就是造物装饰上的“灿烂至极后的平淡”,将生活追求融入瓷器设计创作之中,成为定窑瓷器最重要特色之一。

单色釉也叫“一色釉”“纯色釉”或“一道釉”,纵观整个宋代定窑的瓷器,单色釉几乎占据半壁江山[22]。简约的单色釉与繁复的彩绘瓷相比,在艺术表现力上应该是各有千秋,相较于绚烂华丽的彩绘瓷器,单色釉虽然看上去只有一种颜色,却呈现出瓷器的清雅、含蓄的气质。与其他种类的装饰相比,单色釉装饰瓷器既没有复杂的图案纹饰,更没有丰富的色彩搭配,但是却具有另外一种能够令人如痴如醉的美,这种美就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2.3.2 自然天成

对自然的关照是道家美学思想反复探讨的命题,定窑瓷器中自然纹饰的运用,所呈现出的纯粹自然美感,同样与道家所推崇的“自然”美学是分不开的。定窑瓷器除了清新自然的纯色釉装饰,在装饰纹样中同样也遵循天性的作风,将自然万物当作瓷器装饰纹样参考,山石水波、写生花等模仿大自然的纹样比比皆是。其中装饰以花卉纹最为常见,莲、菊、牡丹、梅等花卉都是装饰的重要参考[23],工匠们将自然美作为其创作的首要考虑因素,结合花卉特性,采用缠枝、折枝等方法,创造出大批优秀的代表性作品。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一件定窑白釉刻花牡丹纹盘,如图3,造型美观实用,刻花奔放自然,器物在盘心刻划折枝牡丹纹,上结两朵牡丹花,折沿上划卷草纹一周,显得自然而不张扬。牡丹作为百花之王,象征繁荣昌盛,美好幸福,被以质朴纯洁的形象装饰在器物上,显得繁而不乱、工整素雅。除此之外定瓷中还出现了大量动物纹、婴戏纹[24]等自然生活题材的装饰,巧妙的运用在器物上,显得灵动亲切。

图3 定窑白釉刻花牡丹纹盘故宫博物院藏

2.3.3 向新而生

老庄认为自然是人的本性,要保留最真的天性,一切社会的“文”都是对于天性的束缚,因此道家追求的是“质”、是“真”。“真”就是保持事物本性,反对人为雕琢藻绘之工,是一种寂静淡泊的美。定窑瓷器装饰纹样装饰多种多样,且出现不少创新性纹样,但无论是写实类纹样还是写意类纹样都将道家“真”之美作为其美学参考,线条活泼流畅,生动自然。

例如在北宋中期定窑瓷器中出现了篦纹装饰,即用篦状工具在尚未干透的胚体上刻压折枝花或缠枝花轮廓时留下的痕迹,形成独特的篦纹装饰[25]。表现手法独特、线条生动,使定瓷产品呈现出自然细致质感。定瓷篦纹装饰正体现那种自然大成的缺陷和瑕疵所成的不美之美,这反而是一种大美、至美。此外定窑源自民窑系统,因为承烧贡瓷,所以瓷器装饰中出现了大批具有象征意义的龙凤纹样。要特别说明的是风纹,其主要呈现形式为双凤左右相对,向天空翩翩起舞,好似要去探索神秘的仙境,这以也充分展现了道家主张“天人合一”中人与自然相携相通的思想。

2.3.4 以饰言律,以骨言志

单个人会发展成社会性的人主要在于人类在劳动过程中产生社会文化意识,劳动的韵律感节奏感也就成为了最贴合人性的审美需求,比如说对称在中国布局美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11]。在定窑瓷器中设计者或生产工匠也将对称考虑进装饰构图中,将各种花卉纹饰用缠枝、折枝的方法对称形式呈现出来。纹饰整体布局线条清晰、布局严谨、繁而不乱,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老庄哲学的核心是反对人的异化,庄子提出“圣人法天贵真”,要求美必须符合于人的“性命之情”。定瓷的装饰布局,所反映的是将人最本真的劳动节奏韵律感融合进纹饰布局格式中,以增强纹饰感染力,达到了完成艺术创作的目的,趣味高雅、意境深远。此外定瓷装饰另一骨法也与这种“自然”美学不谋而合,就是纹饰连续纹样的应用,在定瓷中主要指二方连续。在定窑瓷器中,其中一种主要纹样就是植物纹与人物纹的结合使用,数个天真可爱娃娃攀爬于缠枝花卉和缠枝瓜果之中,二方连续的呈现形式更显生动活泼。

在定窑瓷器装饰中,无论纹样选择还是布局骨法都充分考虑其自然美学特征,将纹饰与造型、釉色完美结合,创造出大量具有高度艺术性、鉴赏性优秀艺术作品。原本锦上添花的装饰以清新质朴的形式呈现,保留了人们在欣赏使用时的自然感、舒适感,更加深入生活,深入心灵。

3 形而上意识形态自然美学探究

定窑瓷器在长期发展过程,因受大众审美情感的影响,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在儒、佛、道并行,强调“存天理,灭人欲”的宋代社会,人们渴望与自然相互贯通。思想的变通必然落在具体的审美上,这就要求造物能够体现并寄予精神内涵,体现淡泊宁静、归于天性、超然物外的意识形态之美。

3.1 “宁静致远”的风格美

商品经济繁荣的宋代,打破了唐代在经济发展中的局限,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市集,经济得到了良好的发展。但是,就历史事实来说,宋代是一个国势较弱的朝代,尤其北方不断受到外来势力侵袭,朝廷软弱,靠割地赔偿获得片刻的安宁,民众也因长年战乱,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祈求平静安宁的生活成为当时大众普遍的心理需求,于是人们希望从诗词、画作、造物等活动中排解心灵的苦难,进而出现了文人画、婉约派诗词等艺术形式[26],以求从短暂的审美中求得片刻的安宁。道家作为程朱理学主要组成部分,因其面向自然,面向生灵,人们淡泊宁静的审美需求在其中得到满足,成为当时人们极力想要达到的审美理想。

定窑的瓷器也同其他造物一样,为了附和审美理想,创造了一大批纯洁、澄净、深沉内敛的器物,将道家面向自然的无形法则与有形的器物合二为一,构筑成一个完整的整体,形成了定瓷淡泊宁静的风格美。这种风格美深化了老庄“自然天成”“以人为本”的审美情感。将怡然自得的思想追求与“法自然”[27]的宇宙精神即“道”的境界完美结合起来,表现出有限而意无尽的诗意之美。

3.2 “归于天性”的质朴美

中国的“尚清”[28]意识由来已久,长久以来都是中国文人的精神追求,在以文治国、由文人士大夫所统治的宋代,“尚清”意识比以往更多的体现在造物之中,尤其在瓷器中,审美开始批判前代“错彩缕金”,“初发芙蓉”[29]更多的显示在艺术中,甚至影响了一代艺术风格的形成。“清”是中国古典美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强调美的自然清秀、典雅朴素。道家庄子主张“顺物自然”,他所说的“既雕既琢,复归于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与“尚清”意识殊途同归。

定窑瓷器在生产过程中,力求还原材料的本质,顺应自然的规律,从而形成了拥有完美简约结构、清新质朴装饰、纯洁明净釉色的定窑瓷器。前文所提及的瓷器在造型、纹饰等方面对大自然的参照,无不是这种“尚清”意识的体现。器物在注重功能实用的同时,追求器物整体形态的清新自然,注重产品的返璞归真,尽力赋予产品以生命的特征,让造物回归自然,增强与人之间的互动。中国传统造物之所以为世人称赞,不仅仅在于造物工艺的独特性,更重要的是造物中所承袭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及优秀民族精神内涵。定窑瓷器在道教影响下形成的“归于自然”的风格美,与我们如今所提倡的造物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处,对于现代倡导责任感设计理念的形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3.3 “超然物外”的意境美

任何一项设计的目的不仅在于其实用功能,更重要的是怎样去满足人生理和心理的需要。定窑瓷器在造型、装饰中对于人间生活和带有吉祥寓意自然纹样的创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人摆脱物质世界奴役,性情再此得以短暂的解脱和净化,来到与宇宙精神合一的精神境界,获得超然物外的快乐。定窑瓷器所传达的祥和安宁的风格意蕴,深入了自然天成的审美情趣,将人与自然、物与自然、自然与物置于相互和谐的语境之中,用细腻、沉静质朴的灵魂通过淡雅隽秀的外形向世人传达其心物合一的美学风格,具有重要的美学价值。

《庄子》秋水篇中所提及的庄子的垂钓故事强调“坐忘”的重要作用,“坐忘”,忘记浮华的虚名,回复本真的澄澈[30],才能进入更远的视界,从而心灵解放,超然物外,游于逍遥。定窑瓷器中所传达的以简胜繁、以无胜有的审美境界是我们进入一个蕴含无尽意境美的美好世界,在无尽的联想中获得超然物外的审美感受。

4 结语

定窑瓷器作为宋代瓷器代表性窑系,其造型、色彩、纹饰、风格等各方面都被道家“自然”美学所赋予意义,也代表着当时统治阶级和文人的思想追求。定窑瓷器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发扬了这种中华民族优秀美学思想,并体现了其深刻的美学价值,对宋代瓷器发展乃至后世瓷器创作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一方面满足了当时社会的思想追求,将造物引入新的发展方向。另一方面将这一传统美学更深刻的融入中国人血脉之中,增强了后世对于定瓷的认同感。如今,中国设计市场开始关注中国传统思想,试图从中赋予设计新的意义,以共情与大众。那么当代从艺工作者不妨从我们的工艺美术入手,寻找其背后的传统美学意义,不断推陈出新,找到中国设计独特的表达方式。“自然”美是道家美学的主旨,它能使人忘掉自己的渺小,忘掉一切顾虑、利益、生死、得失,使自己渺小的个体融合到“天地之大美”之中,得到身心、审美的愉悦,道家“自然美”无论走到哪个国家、哪项设计都具有无限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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