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杨开慧生命最后十个小时

袁连成

杨开慧 女，29岁，又名霞姑，中共党员，毛泽东（润之）之妻。

陈 嫂 30多岁，村妇，杨家保姆。

向 氏 女，60岁，杨开慧之母。

岸 英 男，8岁，杨开慧之子。

计 穷 男，30多岁，国民党省府处长。

鲁 何 男，50岁，长沙监狱狱长。

其他村民、狱警若干。

故事发生在1930年11月13日，雨夜。

国民党长沙陆军监狱。

黑暗中，高墙的轮廓、铁丝网、小窗口……

[警哨，骤然响起。

[大墙外，电闪雷鸣，雨水滂沱。

[行刑室内，一个白衣女子，双手举着镣铐的背影，众黑衣打手执鞭怒吼——“说，毛泽东去井冈山之前，留下了什么？安排了什么？”“说，你参与发动了长沙、平江、湘阴农民暴动，还有哪些中共要人？”“说，中共长沙县委负责人的姓名、住址、联络方式？”“说，说，说……”

[一声恶雷，一片黑暗。

[渐现1号监室，杨开慧身着血衣，倒在床上，陈嫂含泪为其擦伤，岸英喊着妈妈。

杨开慧（突然坐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共产党人是斩不尽，杀不绝的！

岸 英 妈妈，妈妈！

陈 嫂 霞姑，你终于醒了！

[杨开慧想下床站起，跌倒——

杨开慧（唱）天旋，地沉，

伤裂，头晕。

欲挣扎，力已尽，

杨开慧又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陈 嫂（唱）你衣裳都被血染浸，

杨开慧（唱）在牢狱，寻常最是经酷刑。

岸 英（唱）问妈妈，疼不疼，

杨开慧（唱）疼，

疼，

疼，

儿啦，娘不是铜浇铁铸人。

我也曾弱不禁风，

我自小乖养娇生。

我也怕芒刺扎手，

我过去见血眩晕。

儿可知，怕疼更会疼，

唯有咬牙强支撑。

皮鞭只吓胆小鬼，

共产党人，筋断骨碎有灵魂！

[众监室齐唱——

灵魂更比刀枪硬，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驱除黑暗迎黎明！

[鲁何怒吼“不许唱，不许唱，不许闹事……”

[雷声滚滚，舞台陷入黑暗，一只只幽灵般的白色灯笼穿过。

[再现1号监室，杨开慧凛冽伫立，鲁何与计穷无声。

鲁 何 ……杨开慧，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何省长办公室的计处长。

计 穷 鄙人计穷。

陈 嫂又来一个，是不是又要拖霞姑出去毒打？

计 穷 你是保姆？

陈 嫂 陈玉英，我去替霞姑打，她身上都被你们打烂了。

计 穷 鲁狱长，你们怎么对杨开慧滥施酷刑呢？

鲁 何 监有监规，狱有狱章，她这样的中共要犯，必须打。

陈 嫂 那你们就打了她三十多次？

鲁 何 三十多次，只回答三个字——

计 穷 不知道？

鲁 何（点头）不知道。

计 穷 回答得好啊。

鲁 何（不解地）还好？

计 穷 这符合毛泽东之妻、中共第二个女党员嘛。

杨开慧（平静地）岸英，你每晚读书的时间到了。

岸 英 妈妈，你今晚还没教我新词呢。

杨开慧 就背昨晚教你的那首！

岸 英 嗯！

（吟）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计 穷（接）不肯过江东。

岸 英 咦，你也会？

计 穷 伢子，我从小也背过。（叹息）真不愧是杨门书香子弟，双亲文人之后！哎呀，在这静静的雨夜，谈诗论词，真乃是一件雅事……可、可、可让杨女士戴着镣铐，岂不是大煞风景，有辱斯文？鲁狱长，打开镣铐。

鲁 何 计处长，犯人戴刑具，这是监狱规定。

计 穷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鲁 何 如果出现意外——

计 穷 我负责。这铁门，这小窗，杨女士岂能飞出去？

鲁 何（迟疑地）这个。

计 穷（低声而威严地）鲁狱长，今晚我是奉何省长之命而来，打开。

[鲁何欲言又止，给杨开慧打开镣铐。

计 穷 把这冷冰冰的铁东西，拿出去嘛。

鲁 何（有怨地）计处长，恕不奉陪。

[鲁何拿着镣铐，出监室而下。

计 穷 杨女士？

杨开慧（无声）……

计 穷 杨女士？

杨开慧（无声）……

计 穷 杨女士！

杨开慧 陈嫂，带岸英去休息吧。

陈 嫂 嗯！

[陈嫂带着岸英入内。

计 穷（唱）哎呀呀，杨女士，

我，来迟了，

来迟了，

深施一礼，毕恭毕敬，

未料你，三十多次遭致毒打苦吃尽，这个，模范监狱不文明。

杨开慧（唱）他，伪善装文，

他，下气低声。

他是何键身边一魅影，

他今晚来此为何因？

戳穿“西洋镜”，

逼鬼现原形。

计处长 ——

计 穷（唱）请直呼计穷姓和名。

杨开慧（唱）你休要弯弯绕绕作怜悯，

你休要兜兜转转念佛经。

你无非劝自首，

无非劝投诚。

无非劝背叛，

杨开慧，依然回答那三个字“不可能”！

计 穷（唱）非也，

非也，

人世间，功名利禄皆烟云，

唯有生死是大事情。大事情怎能够草率决定——

杨开慧（唱）大事情不容许再三权衡。

计 穷（唱）大事情怎能够依着习性——

杨开慧（唱）大事情不允许怕死贪生。

计 穷（唱）我和你，政治上两军对阵，

你和我，信仰上泾渭分明。

我丢下政治兽皮，

你丢下信仰衣襟。

坐坐坐，谈闲片刻，

置腹推心！

杨开慧（唱）这个人，似乎是知书达理，魔窟中难得未有失人形。

计 穷（唱）计穷我出生于贫贱农门，

借读书寸寸爬才平步青云。

何省长相器重三生有幸，

可我却，不敢追求所谓信仰把命拼。

家中有白发双亲，

家中有柔弱钗裙。

家中有待哺婴儿，

拿俸禄，过日子，只求个平风息浪长温馨！

杨开慧（唱）我也有娘亲，

我也有夫君。

我还有三子，

杨开慧，既为家人活，更为信仰生！

计 穷（唱）信仰是梦境，

杨开慧（唱）信仰是星辰。

计 穷（唱）信仰是粉饼，

杨开慧（唱）信仰是桥墩。

计 穷（唱）信仰是墙上镜，

杨开慧（唱）信仰是夜船灯。

计 穷（唱）信仰是，可进可退可长可短的牛皮筋，

杨开慧（唱）信仰是，一日举拳，终生不变；一日承诺，终生不悔；一日追求，终生不退的有形灵魂！

计 穷（唱）你可知，人生如棋局，

收盘之时看输赢。

因为落子无悔，

所以步步惊心。

要学举棋不定，

莫学举棋行云。

胜者，万物俯首称臣，

败者，如退潮漂萍。

杨开慧（唱）共产党也是一盘棋，我如同那个过河之卒，只进不退，冲锋陷阵，为了赢局，无计亡存，纵然铩羽，虽死犹生！

计 穷（唱）你料定，共产党真能扭转乾坤？

杨开慧（唱）我料定，

计 穷（唱）我不信，

杨开慧（唱）我料定，

计 穷（唱）我不信，

杨开慧（唱）拭目，

计 穷（唱）何凭？

杨开慧（唱）只因为，共产党，为穷人；共产党，为平等；共产党，为自由；共产党，为光明；得道多助得民心！

民心是一把无情剑，

能平江山挑龙墩。

民心是一把无情剑，

能掀起，骇浪惊涛千万层……

计 穷（唱）倘若真有那岁月，我问你，命之不存，谈什么赢？

杨开慧（唱）有的人活着，却如殒，

有的人死了，却永生。

生有价，死有值，计处长啊，生命的价值岂能计时辰？

计 穷（一声长叹）杨女士，我今天来当然是想劝降——

杨开慧 不可能。

计 穷 对，不可能，杨开慧永远都不可能。

杨开慧 那我就送客了。

计 穷 等等。

杨开慧 不必再说。

计 穷 我现在不说政治，说家事。

杨开慧 什么家事？

计 穷 只要你在一页家事纸上签字，我计穷保证送你出狱回家。

杨开慧 我倒想看看这一家事之纸。

计 穷 请杨女士过目——（从包里拿出纸，递给杨开慧）签字之笔，我也带来了。

杨开慧（念）“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之公开信”。

计 穷 这是家事。

杨开慧 这是政治。

计 穷 家事。

杨开慧 政治。

计 穷 你和毛泽东不就是夫妻关系么？

杨开慧 我们还是同志。同道、同伍的共产党人！

计 穷（突然地）杨家小妹——

杨开慧 为何这样叫我？

计 穷 给何省长放你一个出狱的台阶吧。

杨开慧 不可能。

计 穷 你的时间不多了哇。

杨开慧 纵然明早就义，也——不可能。

计 穷 你看，这是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只闹钟）

杨开慧 这是我的闹钟。

计 穷 这是杨老先生用过的闹钟——

杨开慧 你怎么知道？

计 穷 你家父杨昌济教授，过去在长沙师范学校执教，带着这只闹钟，上课计时。

杨开慧 你？

计 穷 杨老先生病逝后，定然是把这只闹钟留给了你。

杨开慧 你？

计 穷 长沙警察抓捕你之时，同时也搜罗了你的许多用物，其中就有这只闹钟。

杨开慧 那你今日来……？

计 穷 给你送钟……

杨开慧 送钟？

计 穷 送钟。

杨开慧（无声）……

[闹钟突然响起。

计 穷 现在是晚上八点，（边说边拧发条）我把它调到明早六点再报时。

杨开慧 明早六点？

计 穷 明早六点，我就回去向何省长交差了。

杨开慧（无声）……

计 穷 晚上八点，明早六点，相距只有十个小时……时日无多，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告辞了。

[计穷出监室，匆匆而下。

[闹钟走秒的声音，渐响。

[杨开慧冷静地看着闹钟。

杨开慧（唱）我懂，我懂。

（伴唱）送钟亦送终。

杨开慧（唱）未料到，死神逼近露狰狞。

（伴唱）未料到，生命倒计用时钟。

杨开慧（唱）十个小时，是我生命最后一瞥——

[长长的沉寂。

（伴唱）生死关头怎从容？

杨开慧（唱）我自仰天笑。

黎明亦轻松，

再不经棍砸鞭抽烙铁捅，

再不受旧伤未愈新伤红。

长疼不如一刀痛，

溅血化作半抹红。

计穷居然计未穷，

杨开慧，不是卑躬屈膝可怜虫。

[岸英跑出。

岸 英 妈妈！

杨开慧 儿啦！你怎么未睡？

岸 英 你还没教我背新词呢！

杨开慧 是啊，每日一课，今晚岂能缺席？岸英，妈妈不再教你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岸 英 那你今晚教我……

杨开慧 背诵毛泽东之词！

岸 英 我爸爸写的？

杨开慧 嗯！（领诵）“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岸 英（复诵）“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杨开慧与岸英的声音重叠——“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杨开慧（唱）观儿举止，听儿言语，

杨开慧，肠断心碎悲不完。

今夜晚是我最后一课，

到明早，母子相隔阴阳河。

儿啦，

你父亲只身井冈去，

三载断信片纸无。

你外婆，若是招致丧女苦。

雪上加霜背更驼。

陈嫂如果回家过，

怕只怕，儿成了浪迹无踪一小船。

都说托孤最痛苦，

我却是，欲想托孤难托孤，

托给谁？

谁帮扶？

将儿抱住，

泪婆娑。

十个小时寸寸短，

革命者，也有无奈和折磨。

儿在娘的怀中卧，

睡吧，睡吧，我轻轻吟唱摇篮歌。

拍呀拍，

抚呀抚。

娘臂是你床上枕，

娘怀是你热被窝。

娘手是你驱虫扇，

娘愿是你护身符……

拍呀拍，

抚呀抚。

盼儿夜里无噩梦，

盼儿白天无风波。

盼儿一生平安过，

盼儿百年似甜酒一壶……

岸英哪，

到明日，娘不是走上黄泉路，

娘是踏上就义途。

人活千载也嫌短，

生死何惧，生死无惧。

明日是娘辞世的好日子，

迎着阳光，披着雨露，

带上梦想，一同离去。

休止符，化作了最后喷薄的强音符！

（伴唱）搂着儿，想丈夫，

往事历历眼前浮，

最难忘却，那一天……

[光渐切。

[1920年春天。

[板仓山村，杨家门前。

向 氏（接唱）盼儿归来眼望穿。

霞姑啊，

你是杨家花一朵，

你是娘的掌上珠。

你与润之悄相爱。

不要契约，不要媒婆，我心里不愿也附和。

叹只叹，明天是你出嫁日，

你还在东奔西波却为何？

[七个村民（三老四少）同上。

众村民 向老太太！

向 氏 原来是左邻右舍。

众村民 道喜杨家，贺喜杨家！

向 氏（故意）哎，正常日子，何来之喜哦？

村民甲 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住庄合邻，杨家嫁女，岂能瞒着？

向 氏 嗨，霞姑不让说，你们怎么知道的呀？

村民乙 是她姨妹妹又说漏嘴。

向 氏 谢谢大伙的贺喜之情！

村民丙 贺喜不凭嘴——

村民丁 邻居来随礼！

向 氏 使不得，使不得。

众村民 老太太！

（唱）在板仓，你常接济三老四少，

杨老先生健在时，更是望重德高。

霞姑平日见人笑，

教娃识字唱童谣。

杨家嫁女事非小，

邻舍们，聊表心意赠红包！

向 氏 这随礼我是断断不可收下。

众村民 嫌少？

向 氏（摇头）不是。

众村民 那怎么了？

向 氏 我正在愁、愁、愁……

村民乙 婚娶义嫁，喜事大日，愁什么呀？

村民甲 不对！

（唱）明天是霞姑出嫁，不见——（比划）

众村民（唱）不见轿？

村民甲（唱）不见乡厨——（比划）

众村民（唱）备佳肴？

村民甲（唱）不见差人——（比划）

众村民（唱）买鞭炮？

村民甲（唱）不见喜帖——（比划）

众村民（唱）把客邀？

村民甲（唱）个中缘由，

众村民（唱）不知道……

向 氏（唱）欲说难说，

欲聊难聊，

我也是一个愁字锁眉梢。

众村民 究竟愁什么呢？

[杨开慧拿一本杂志上。

杨开慧 娘？！

向 氏 哎呀，你去哪里了？

杨开慧 我去邮差那里取《新青年》杂志，润之半月前寄给我的。山里邮路真是闭塞。

众村民 霞姑？

杨开慧 三老四少们，好！

众村民 你更好！

杨开慧 为啥哩？

众村民 你明天做新娘子了……

杨开慧 嗨，出嫁乃是寻常事。

众村民 不寻常哦！

杨开慧 寻常。

众村民 不寻常！

向 氏 你看，你看——你向大伙解释哦。

村民甲 霞姑，听说你出嫁——

杨开慧（唱）我，不顶盖头不坐轿，

手拎装书滕箱包。

双脚丈量家乡道，

众村民（唱）板仓冲里第一遭？

杨开慧（唱）我，不穿那红鞋红裤红嫁袄，

一袭白衣迎风飘。

老规矩，是桎梏，

众村民（唱）板仓冲里第一遭？

杨开慧（唱）我，不要唢呐与鞭炮，

不摆喜宴把客邀。

亲不惊动邻不扰，

众村民（唱）板仓冲里第一遭？

杨开慧（唱）第一遭，就第一遭，

陈规陋习是旧链条。

新青年抛却老一套，

我的心在远方征途遥遥！

娘啊娘，这举止，润之击掌又喊好——

向 氏（唱）只怕世人议与嘲。

村民甲 等等

（唱）霞姑啊，

你出嫁，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杨开慧 不！

（唱）我要——

村民甲（唱）你要？

杨开慧（唱）我要的平等与自由价更高！

众村民（相互询问）平等与自由？

杨开慧 对，平等，自由！

（唱）男女平等，才是阳光普照，

男女平等，才是世理目标！

自由地活着，才是幸福味道，

自由地活着，才是人生童谣！

众村民（摇头）不懂，不懂，真的不懂。

杨开慧 以后啊，大伙不但会懂，还会看到这一天！我就不陪大伙了，我要收拾书籍出嫁了！

[杨开慧轻盈地进屋。

村民甲 向老太太，毛家不派人来接霞姑？

向 氏 唉（摇头叹息）

村民乙 自盘古开天地，啊不，板仓冲女儿出嫁，还没有那个送上门去。

村民丙 这个规矩破了，只怕村里的风水就破了。

向 氏 有什么办法呢？

村民丁 想法子，想法子……

村民甲 关门，上锁！

向 氏 关门上锁？

村民甲 通知毛家来迎亲！

众村民 对！

向 氏（迟疑的）这？

村民甲 向老太太，这是为杨家争一个指头遮遮脸哦。

向 氏 就依你杨老太爷之见！

[众村民急忙关上屋门，上铜锁。

杨开慧（内声）你们那！关什么门？上什么锁？

众村民 为你好。

杨开慧 我，走了！

众村民 你走不了。

[鸟鸣声起。

[众人与杨家老屋隐去。

[板仓村外，一片梨园，满目梨花。

（儿歌）春天是梨园的佳期，

梨花是梨树的嫁衣。

春天与梨园相约，

梨花与梨树相依……

杨开慧（内唱）跳出窗穿过竹林进梨园——（上）

（接唱）但只见，梨花儿新，梨花儿鲜，梨花儿娇，

梨花儿艳，梨花儿白，梨花儿圆，梨花儿嫩，

梨花儿绵，梨花儿朵朵迎我入春天！

长风撩发梢，

小鸟过双肩。

梨园绽笑脸，

花香漾心田。

吸一吸，春的气息，

闻一闻，春的诗篇。

走一走，春的季节，

拥一拥，春的绵延！

挣脱那陋习枷锁酬我愿，

杨开慧步步走进新青年。

哎呀呀，这方梨亭又出现，

打开了我记忆之窗心尖甜。

那日家父将霞姑遣，

迎接润之到梨园。

听说他，字如流水文如剑，

听说他，梦若鸿鹄品若岩。

听说他，解剖世道有主见，

听说他，奋起呐喊不畏权。

听说他，带头请愿驱逐省长名声远，

听说他，孜孜不倦治学严……

我啊，盼望初相见，

心跳意悬悬。

脚步几番惦，

思绪任翩翩。

未料到，人未看到声音到。

叫霞姑，叫得我红云上腮边！

他，一件长衫纳补丁，

一双布鞋破了沿。

一只大手握书卷，

一脸温存又凛然！

女儿家，心动无关初识面，

心动无关隔山隔水隔桑田，

这一瞥，我恋的风筝不再远，

爱的种子冒芽尖。

从此后，他与我父究古究今究深浅，

小霞姑搬张凳子坐一边。

日渐相处心渐近，

他带我，叩开精神新春天！

又见梨亭，

又见梨园，

休说道杨开慧婚姻无媒证，

这梨亭，这梨园，见证我与润之缔结同心缘！

[儿歌又起，“春天是梨园的佳期，梨花是梨树的嫁衣。春天与梨园相约，梨花和梨树相依……”

[杨开慧迎风起舞，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光渐切。

[长沙监狱。

[监室传来笑声与歌声“……灵魂更比骨头硬，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驱除黑暗迎黎明！”

[行刑室门外，鲁何怒吼“不准笑，不准唱，不准闹事。”

计 穷（木讷地）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非常人。

鲁 何（咆哮地）傻子，傻瓜，傻蛋。

计 穷 共产党给这些人洗脑子真有一套啊，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阶层，竟然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共产主义——不怕死？

鲁 何 计处长，为党国你做得到吗？

计 穷 你做得到吗？

鲁 何 哼，计大处长，你拿着何省长的尚方宝剑而来，使了软计，用了软招，说了软话，还别出心裁地送钟……结果呢？杨开慧不但不签字，刚才还在监室里笑呢！

计 穷 也许，笑是心虚的挡箭牌。

鲁 何 所以你又使出下一计？

计 穷 何省长吩咐，争取杨开慧签字，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把握，我们就要做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

鲁 何 何必要这么劳筋费神？送她一颗“花生米”（子弹）算咯。

计 穷 鲁狱长，你怎么只长肚子不长脑子？枪决杨开慧，你以为是容易之事？告诉你，她母亲摸到了南京，找到了杨昌济先生的生前好友，蔡元培之流都出面讲情，蒋委员长说了“若能降服，暂缓极刑”。

鲁 何 我啊，长肚子容易，长脑子费神，去各监室巡查了。（转身而下）

计 穷（向内喊）胖警官，瘦警官——

[两个警官应声而上“到”。

计 穷 行刑室准备好了吗？

二警官 是。

计 穷 请杨开慧。

[二警官声传“请杨开慧”“请杨开慧”……

杨开慧（内唱）闹钟刚指十二点——（上）

（接唱）监狱阴森雨绵绵。

又闻敌人声声逼，

无非是，劝降施刑舞长鞭。

计 穷 杨女士，打扰了。

杨开慧（无声）……

计 穷 请！（推开行刑室之门）

杨开慧（打量室内）计处长，把我送错地方了吧？

计 穷 没有啊。

杨开慧 这是行刑室？

计 穷 长沙监狱特号行刑室。

杨开慧 这？

（唱）不见了，水枪皮鞭铁锁链，

不见了，狱警如狼站两边。

不见了，血溅墙壁红一片，

但只见，暖色灯笼，白布桌面，杯盘碗盏，春意盎然。

计 穷 杨女士，你吮吸一下——这屋里，飘着什么味道？

杨开慧（唱）惊，惊，惊。

计 穷（唱）请，请，请。

杨开慧（唱）闻到了板仓灶上味，

计 穷（唱）人呐人，不论是官，不论是民，不论是商，不论是兵，不论你什么信仰不信仰，挥不去的是乡情！

杨开慧（唱）看起来，计穷诡计未穷尽，

计 穷（唱）看起来，开慧智慧有后门。

杨开慧（唱）看起来，他又为我挖陷阱，

计 穷（唱）看起来，她能为我添福星。

杨开慧（唱）我，

计 穷（唱）我，

杨开慧（唱）稳住心舵过风口，

计 穷（唱）抓住机会翻盘赢。

杨开慧（唱）计处长，

计 穷（唱）杨女士，

杨开慧（唱）未料到，共产党成了你的座上宾，

计 穷（唱）未料到，计处长成了你的服务生。

杨开慧（唱）你真有耐心，

计 穷（唱）你真有冷静。

杨开慧（唱）你有自信，

计 穷（唱）你有自尊。

杨开慧（唱）叹呀叹，

计 穷（唱）敬呀敬，

合（唱）囹圄中，对坐两个读书人……

（伴唱）冰炭同炉，这是选择的不幸，

还是文字的呻吟？

若没有刀光剑影，

这是一幅诗的意境！

两颗心，又同时迸出，

矛与盾，再斗争。

计 穷（唱）杨女士啊，

冬夜雨夜不宁夜，

借筷下，暖一暖漂泊的灵和魂。

我把板仓土厨请，

杨开慧（唱）你为奉命费尽心。

计 穷（唱）不为奉命。

杨开慧（唱）为什么？

计 穷（唱）为你，

杨开慧（唱）为我？

计 穷（唱）为你我，十九年前，曾经的一缕恩与情！

杨开慧 十九年前？

计 穷 十九年前！

杨开慧 你？

计 穷 我那时还是一个穷孩子，想读书出头，慕名跑到板仓杨家跟你父亲学习……后来娘硬拉我回家去，走的那天，还是你十岁生日，你拿着一包粑粑饼，追到门外，强塞进我的口袋，你还问“小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

杨开慧 原来是你？

计 穷 想不到，你我重逢竟在十九年后，大墙之内……

（伴唱）小哥哥成了对头星，

小妹妹成了对阵人。

呜呼，

呜呼，

杨、计（合唱）若能将他（她）复本性，

借菜吐心声！

计 穷 杨家小妹，请！

（唱）第一碗，板仓炒肉，又辣又嫩，只因为，猪儿不犟，认了宿命，与椒睦邻，换个活法。依然是有滋有味有声名。

杨开慧（唱）这碗菜，火红的辣椒是支撑，辣椒辣，辣椒纯，辣椒强，辣椒硬，不向尸肉让半分！

计 穷（唱）第二碗，板仓溪鱼，任煎任闷，小鱼儿，真聪明，离开水，不扑腾，登堂入室又一生。

杨开慧（唱）鱼儿筋骨比你硬，纵然身陷，不绝望，不呻吟，不求饶，不惜生，经火经烤不变形，羞煞天下无骨人！

计 穷（唱）第三碗，板仓臭豆腐透学问，只要能在世上混，管什么芳名与臭名？

杨开慧（唱）你是曲解这道菜，它能开胃，能生津，它能驱困，它能提神，它是良药苦口藏温馨！

计 穷（唱）第四碗，板仓粑原料是糯米粉，团团圆圆无角无棱才偷生。

杨开慧（唱）纵将糯米碾成粉，碎骨粉身，还是清白不染尘！

计 穷（唱）板仓菜——

杨开慧（唱）——有寓意，

计 穷（唱）板仓菜——

杨开慧（唱）——透精神！

计 穷（唱）板仓菜——

杨开慧（唱）——藏哲理，

计 穷（唱）板仓菜——

杨开慧（唱）——能省人！

计 穷（唱）无救，无语，

杨开慧（唱）魔心，魔性。

计 穷（声嘶力竭地）杨家小妹……

杨开慧 你不配这样叫我。

计 穷 难道殊途，就不能同归？

杨开慧 那你放下屠刀，释放狱中的共产党人！

计 穷（沮丧地）你还不知道，我读大学，又再次成了你父亲的门生……杨老先生，常常接济我钱粮……杨开慧，杨家小妹，我不想你死，是因为计穷还有人性。

杨开慧 成全了你的人性，那我杨开慧就失去了人性。

计 穷 你活下性命，怎么就没有人性了呢？

杨开慧 共产党人，一旦失去党性，也就失去人性。

计 穷（摇头）不能明白。

杨开慧 我，杨开慧，对党旗作出的承诺，如果食言了；在党旗下举起的拳头，如果垂下了，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还算一个人吗？人若不是，何谈人性？

（唱）共产党人，举起的拳头，一辈子不放下，

亲口的承诺，一辈子不会忘。

认准的路，爬着也要走到底，

这就是，我的自白，我的自省，我的自悟，我的自尊！

[杨开慧仰首出门，大步而下。

[行刑室墙上，自鸣挂钟响起——

计 穷 凌晨两点了，还有四个小时，杨开慧啊杨开慧，我真乃计已穷……

[光渐切。

[1号监狱内。

[岸英已入睡，陈嫂来来回回地走着——

陈 嫂（唱）霞姑又被提审去，

只怕又是血模糊。

陈嫂又悬一颗心——

[杨开慧平静地走进监室。

陈 嫂（惊呆）霞姑……

杨开慧 陈嫂，你怎么了？

陈 嫂 这些畜生，没有打你？

杨开慧（摇头）……

陈 嫂（接唱）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山峦？

[杨开慧默默地望着闹钟。

陈 嫂 夜里两点多了，霞姑，你睡一会儿吧。

杨开慧（缓缓地）睡不着……

陈 嫂 是嫌闹钟吵吧？我，我把它甩出去。

杨开慧 陈嫂，你知道那个姓计的为什么送钟吗？

陈 嫂（黯然自语）送钟……送钟……（惊觉）啊，难道——

[杨开慧点头。

陈 嫂 送终？霞姑，你早就想到了？

杨开慧 嗯。

陈 嫂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开慧 怕你……我的生命还有三个多小时了。

陈 嫂 霞姑，你就不能签字吗？

杨开慧 陈嫂，你想啊，我签字就和毛泽东脱离了关系，那就和共产党也脱离了关系……杨开慧，失去丈夫失去党，活着还有意义吗？

陈 嫂 可你，才二十九岁啊。

杨开慧 你我姐妹相处多年，你知道我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人！

陈 嫂（点头）嗯。

杨开慧 陈嫂，不要劝，不要哭——好吗？

陈 嫂（含泪点头）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哭……（忍耐不住，

放声大哭）

杨开慧 陈嫂。

（唱）你的泪，点点滴滴流在脸，

我的泪，滴滴点点流在心。

杨开慧，受得了敌人百般刑，

受不了姐姐泪双淋……

只因为，你我相处九年整，

异姓结下姐妹情。

你陪我，深更半夜说悄悄话，

你教我，飞针走线缝衣襟。

你为我，翻山越岭去查信，

你代我，煎药熬汤孝娘亲。

你把我，三个孩子当己出，

恩和情，杨开慧这辈子已经还不清。

姐姐啊，

你若流泪，我更内疚，

你若悲伤，我更亏心。

姐妹临别说说话，

你是我，就义前唯一倾听人。

草长一季，草一生，

月满一轮，月一程。

苍茫大地我来过——

生于书香门庭，

长在板仓古村。

嫁给润之知音，

生下三子机灵。

我这项上头，

敌人悬赏值千银。

扪心，

自问，

何德，

何能，

若不是入党闹革命，

杨开慧就是一个俗妇人。

二十九岁，际会风云，

二十九岁，昼夜兼程，

二十九岁，如矩生命，

二十九岁，两重青春，

二十九岁，夫让我活出了五彩缤纷，

二十九岁，党让我活出了，百折不回，百倍精神，百炼成钢，百年人生！

陈 嫂（泪流满面）霞姑！

杨开慧 陈嫂，伸出你的手，伸出我的手，握一握，约一约——明早六点，我们只用拥抱告别！

陈 嫂 霞姑，你就不想给毛先生说点什么吗？

[杨开慧默默站起，默默踱步，默默地望着窗外。

杨开慧 他忙啊……他忙啊……

陈 嫂 霞姑，说点吧！

杨开慧 作为夫妻，战友，我的话，都写在了那个晚上！

陈 嫂 哪个晚上？

杨开慧 今年中秋……

[光渐切。

[1930年中秋节晚上。

[板仓杨家门口，月光遍地。

[岸英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唱着长沙童谣《月亮粑粑》。

岸 英（唱）月亮粑粑，

心里坐个爹爹。

爹出去买菜，

不知什么时候回家……[向氏开门。

向 氏 岸英，你怎么坐在门槛上？

岸 英 我在等妈妈！

向 氏 你妈妈不晓得什么回来……你先睡吧。

岸 英 我想和妈妈一起睡。

向 氏 哎，你不睡，岸青岸龙也不肯睡，听外婆的话，先睡先睡！

岸 英（不情愿地）外婆？

向 氏 只要你听外婆的话，你妈妈今天回来，我让她多住几天，多陪陪你们！

岸 英 好呢！

[岸英进屋下，向氏刚要关门——四个村民各拿月饼上。

村民甲 杨老太太！

向 氏 你们这是——

村民乙 给霞姑送月饼！

向 氏 我也做了。

村民甲 哎，俗话说“隔锅香”啊！

（唱）霞姑她为农友东奔西忙，

村民乙（唱）常忍饥常挨饿瘦了模样。

村民丙（唱）乡邻们，看在眼里疼在心，

村民丁（唱）送月饼，祈盼她平安吉祥！

向 氏 说到这话，那我不收也得收了。

四村民 收下吧。

向 氏 谢谢你们！

村民甲 都是住庄合邻，再说，霞姑也是为了我们种田人翻身吃苦受累。

村民乙 近来警察常下乡，让霞姑担心呐！

向 氏（点头）嗯。

[四村民依依不舍地下。

向 氏 ……哎，女婿润之去井冈山三年了，近来断了音信，女儿又日夜在外，组织什么农民武装暴动……我做娘的这颗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来？（叹息着，欲入内）[杨开慧急上。

杨开慧 娘！

向 氏 你终于回来了，一走十多天，岸英天天念叨你！

杨开慧 三个孩子都睡了？

向 氏 刚睡。

杨开慧 陈嫂呢？

向 氏（小声地）去罗家铺子，看看润之有没有来信。

杨开慧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向 氏 她怕有人发现，太阳落才出门，翻山越岭，几十里山路呢。

杨开慧 哦，娘，你早点睡吧！

[向氏推杨开慧进门、关门；杨开慧走至侧室，点亮油灯，桌上放着小闹钟。

[万籁俱寂。

[杨开慧看着闹钟，无声地坐着。

（伴唱）父亲留下的闹钟，

走了一圈又一圈。

丈夫留下的妻子，

望了一天又一天……

[陈嫂匆匆上，轻轻敲门，向氏急出开门。

向 氏（小声地）有信吗？

陈 嫂 ……（摇头）

向 氏 你睡吧，今晚先不说。（与陈嫂入内）

[杨开慧听到了门口的对话，站起，走至窗口，拉开半边窗帘，霎时银色月光倾泻而下。

（无字歌）啊——

杨开慧（唱）问月光，

你洒下板仓，是否也洒向井冈山林？

问长风，

你路过我的窗棂，是否也路过他的窗门？

问中秋，

你煎熬我的今夜，是否也煎熬他的今夜？

问离绪，

你赠给留守之妻，是否也赠给远方的夫君？

此一时，千家万户庆团圆，

我却是，暂别农友，暂别斗争，暂别会场，暂别革命，回到老屋，面对孤灯，影子孑然，心潮翻滚，杨开慧又成了相思河中半漂萍。

润之啊，

你一去三载断音讯，

无处打探无处寻。

我一颗心儿捧在手，

东南西北难寄存。

四季最怕中秋月，

伶仃伶仃叠伶仃。

今夜晚，欲赠深情谁认领，

欲吐思念谁倾听？

你说，

你鸣，

你说，

你鸣，

唯只有，再次写信诉心声……

分手后，我继续沿着你足印，

妻子未忘夫叮咛。

组织农友团结紧，

发起暴动在长沙、平江和湘阴。

我白天忙于闹革命，

夜半更深念知音。

闭上眼，见到你一双明亮的眼，

定下心，听到你一颗搏击的心。

屋子里都是你的身影，

还有你的烟味，你的鼾声，你的墨香，你的笑声，

你的纵论天下一声声。

拿起筷子怕你饿，

关上窗户，怕你又会熬五更。

摸到衣裳怕你冷，

听见鸡鸣，怕你又点长明灯。

我，月升默默注山路，

月落静静听敲门。

望得山路变了细，

听得门前少行人。

祈盼梦中能邂逅，

梦醒相思又启程。

世上只有心一颗，

我却把，一颗爱心，分成四份，三份给儿，一份给君，叹只叹四份心儿合不拢，春晓秋冬碎无声……

润之啊，

我虽然灯下常遗恨，

天明又是满面春。

奋斗就会有代价，

革命岂能无牺牲？

离愁别绪算什么——

我期待，你获成功，传回佳音，我在板仓，迎接夫君，你和我重逢在，弯弯的桥头，青青的竹林，茵

茵的田埂，红红的家门，亲人团聚，永不离分！

[“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杨开慧急吹灭油灯。

[光急切。

[长沙监狱。

[鲁何办公室，计穷欲擦火点烟，一次次擦不着火。

鲁 何 计处长，你平时不抽烟，今天怎么？

[鲁何欲为计穷点烟，计穷拒绝，终于擦着了火。

鲁 何 这一夜，真难熬啊。

计 穷 五点半了，她是不会签字了。

鲁 何（摇头）这个女人，真是……

计 穷（突然严肃地）鲁狱长，刑警——

鲁 何 备好。

计 穷 刑车——

鲁 何 备好。

计 穷 刑场——

鲁 何 浏阳门外识字岭，已拉警戒。

计 穷（掐灭半截烟）六点钟准时执行吧。

鲁 何 计大处长，你学问更深，我问你——杨开慧怕死吗？

计 穷 是人都会怕死贪生。

鲁 何 那她为何软硬不签？

计 穷 凭信仰、信念、信心……

鲁 何（摇头）听不懂。

计 穷 这就是中国共产党。

鲁 何 计处长，我想和你开个玩笑——

计 穷 此时，此地，适合吗？

鲁 何 那我不讲。

计 穷 人不能被话憋着，你说。

鲁 何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计 穷 何意？

鲁 何 这一夜，你对杨开慧的态度……

计 穷 你怀疑我是共党？

鲁 何 不敢，玩笑而已。

计 穷 那我回答你——作为真正共产党人，我不够格，你更不够格。

鲁 何（无情地）还有二十分钟，杨开慧在干什么？

计 穷（长叹）不想探究了。

[光隐。

[1号监室，杨开慧平静地穿上洁白的衣衫，陈嫂为其钮上最后一粒扣子。

陈 嫂 霞姑，这是你结婚那天穿的嫁衣？

杨开慧（点头）第一次穿上它，因为爱，献给了润之！最后一次穿上它，因为信仰，我献给敬爱的党！

[闹钟鸣响——六点。

[室门打开，鲁何、计穷与狱警涌入。

鲁 何 杨——

杨开慧 嘘，我的伢子睡着了，莫惊动他好吗？

鲁 何 这？

计 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成全吧。

[杨开慧一步步走近岸英，亲亲儿子的脸、额头……

杨开慧 岸英，娘走了，你静静地睡吧……昨天晚上，你爸爸写的那首词《沁园春·长沙》，我只讲了一半，现在继续——“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妈妈，下课了！

陈 嫂（哽咽地）霞姑！

杨开慧（与陈嫂拥抱，轻声地）一夜一人生，真漫长啊……

[杨开慧毅然转身，大步跨出1号监室。

[霎时，所有的监室灯亮，齐唱“……灵魂更比枪刀硬，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驱除黑暗迎黎明！”

鲁 何（发疯地）都疯了，都疯了。

计 穷（自语）一个人震撼了一座监狱……（缓缓脱帽）

[杨开慧突然站定，转头——

杨开慧 计学长。

计 穷 愧不敢当。

杨开慧 保姆和伢子无罪……

计 穷（点头）我尽力而为！

[杨开慧向计穷投去善意的一瞥。

计 穷 杨——（“家小妹”三字，终未喊出）

杨开慧（像回答，像自语）牺牲我性命事小，润之革命成功事大！

[杨开慧大步向远方走去。

[“砰”，一声刺厉的枪响。

[1号监室内，岸英从床上蹦起。

陈 嫂（发出荡魂涤魄涤的一声）伢子，你妈妈死了！

岸 英 妈妈……妈妈……妈妈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监室、大墙，片片坍塌。

[岸英继续在雨地、旷野间奔跑，“妈妈……妈妈……我的妈妈！”

[远方，鸟鸣，花开，杨开慧大步走来——

杨开慧（唱）岸英儿休要声声将娘唤，

娘未死，

娘还活，

娘化作，老屋前，小草一株，板仓山，翠竹一棵；

湘江上，浪花一朵……

期待红旗遍地布，

期待阳光吻山河。

期待战友又相聚，

期待润之踏归途！

期待成立新政府，

期待着，文官不贪财，武官不贪生，文官武官都是公仆官。

期待农友断贫苦，

期待伢子读诗书。

期待工友能做主，

期待平等做秤砣。

期待正义无枷锁，

期待自由是生活。

期待国门永不破，

期待着，共产党，一条红船，历经风雨，永不褪色，

坚韧如磐，千年万载，斩浪劈波！

开慧之死休关注，

我不为立碑与赞歌。

党员就该这么做，

党员就该这么活。

党员就该不背叛，

党员就该抛洒热血抛头颅……

我，

就是我啊，

平静地来，

平静地去，

二十九岁，人生短途，教授女儿，润之之妇，最后一夜，征服折磨，普通党员，板仓霞姑！

[冉冉红日，翩翩花雨。

[字幕：杨开慧，又名霞姑，中共第二个女党员，牺牲十九年后，长沙解放；二十七年后，毛泽东写下了“我失骄杨……”；五十二年后，在杨家老屋墙缝发现了开慧遗书……

[幕缓落。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