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璎珞工艺考*
——以山西繁峙公主寺壁画中的菩萨璎珞为例

2022-09-01 12:33史宏蕾张雨晖
关键词:璎珞项圈水母

史宏蕾,张雨晖

(1.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所,山西太原 030006;2.太原科技大学 艺术学院,山西太原 030024)

0 引言

“璎珞”,通常指菩萨严身饰物。该词由梵文意译而来,在佛经中与之相对应的梵文通常有如下几词:“muktā-hāra”意思是“用珍珠等串成的首饰”;“Keyūra”指首饰中戴在手臂上的手镯、臂钏等饰品;“Ratnāvali”意为“一连串的宝石”;“Rūcaka”是“华鬘形的首饰”;“Kusuma-mālā”有时也被译为“璎珞”,实际上是华鬘。[1]由此可见,璎珞是装饰在菩萨像头部、颈部、胸部以及手脚等部位的华丽饰品,一般由宝石、珠玉等贵重材料穿组而成。

璎珞并非中国本土饰品,而是古代印度贵族日常佩戴的金属装饰物。因佛教中的菩萨像以释迦牟尼尚未出家时的悉达多王子形象为蓝本进行创作,故菩萨像的服饰也在一定程度上沿袭当时印度贵族的衣饰形制。随着佛教传入中国,璎珞也作为佛教图像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被人们所了解。山西得益于佛教文化在当地的持续发展与独特的地缘优势,自魏晋以来便是佛教圣地。山西省内现存已发掘的古代寺观数量相当多,保存相对完好的寺观壁画数量也十分可观。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山西的寺观壁画,而公主寺壁画作为山西明代寺观壁画的代表作,与其相关的主题研究更是丰富。现阶段,关于公主寺壁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壁画内容的考释、构图分析以及依据图像事实对北水陆法会进行研究,但对公主寺壁画中神祇、人物的服装、饰品等研究并不多见,而且有关菩萨璎珞的深入研究也尚未见到。笔者以为,璎珞作为菩萨造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宗教造像本土化、世俗化的过程中,有其自身的演变过程和研究价值。

1 公主寺壁画概述

公主寺位于山西省忻州市繁峙县杏园乡公主村,坐北向南,平面呈长方形,东西宽达40米,南北长96.63米,占地面积4638平方米,属五台山北台外九寺之一,为繁峙县十二大寺院之一。[2]公主寺大雄宝殿四壁均有壁画,壁画绘制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据榜题记载,作者为真定府画匠:戎钊、高升、高进、张鸾、冯秉相、赵喜。

从内容上看,大雄宝殿北壁绘制的是十大明王和六子闹弥勒,南壁是由引路王菩萨带领的往古人伦和阿难尊者以及面然鬼王带领的孤魂和地狱景象,东西壁则是排布复杂的佛道神祇。[3]从构图上看,公主寺壁画很好地继承了宋元以来佛教绘画的构图,将主体佛做了更为夸张的处理,巨大的须弥座与佛占到了画面的三分之二,是创新之举。另外,东西墙两壁在神祇人物的排列上虽然是平行排列,但画师明显地将人物队列做了倾斜处理,整行队列与底部墙面呈20°夹角,人物在整体的趋向上,有着升腾的感觉。[4]从人物造型和设色上看,虽然公主寺壁画中的人物造型展现出一定的程式化特征,但总体来说还是具有丰富的趣味性和装饰性。壁画人物造型用线饱满圆润,用笔以兰叶描为主,以铁线描、钉头鼠尾描为辅,生动准确地传达出人物的性格特征。[5]

公主寺壁画整体设色艳丽,以红绿色调为主,画面偏向暖色调。人物服装、配饰刻画精美,画面中的菩萨皆佩戴璎珞,而不同身份的菩萨所佩戴的璎珞结构和复杂程度各不相同。为对壁画中的菩萨璎珞进行归类研究,笔者首先将东、西、南三墙壁画中的菩萨像数量进行了统计(表1)。据统计,公主寺东壁(不包含主体佛)共绘制神祇42组,共计166身,其中有菩萨像16身;西壁有神祇41组(不包含主体佛),共计168身,包含菩萨像46身;南壁绘制神祇、人物32组,共计112身,有引路王菩萨像1身。北壁因漫漶,影响细节识别,故未做统计。在东、西、南三墙壁画中,菩萨的璎珞皆压于天衣之下。项圈式短璎珞占绝大部分,较少见组合型长璎珞与中璎珞。

表1 繁峙公主寺东、西、南三墙壁画中神祇(或人物)、菩萨数量统计

2 公主寺壁画中的菩萨璎珞形制

公主寺壁画是依据《天地冥阳水陆仪文》而作的北水陆法会图,所祈请神祇大体上涵盖了仪文中明确规定的正位神祇、天仙仪、下界神祇、冥府神祇、往古人伦仪以及孤魂仪六大类。但在《天地冥阳水陆仪文》中未有明确归属的宝坛、弥勒二菩萨和药王、药上二菩萨也出现在公主寺壁画当中。

大雄宝殿东壁所绘16身菩萨中(表2),有14身菩萨为北水陆法会所祈请的正位神祇,其余2身菩萨为引导神祇,分属于下界神祇和天仙神祇系统。其中,持地菩萨归属下界神祇,作用在于引导地祇、水神。持地菩萨(图1)与两组十地菩萨(左右各5身,共计10身)均呈站姿,菩萨颈部佩戴“U”型单排白色串珠项链,同时垂挂以三颗彩色宝珠与三个圆形坠饰所穿组而成的项圈式短璎珞。属天仙神祇谱系的天藏菩萨(图2),则仅佩戴有单“U”型彩色宝珠与圆形坠饰穿组的项圈短璎珞。

图1 持地菩萨

图2 天藏菩萨

表2 繁峙公主寺东壁壁画中的菩萨

普贤菩萨(图3)、文殊菩萨均呈坐姿,二位所佩戴的璎珞样式均为多层组合璎珞。菩萨颈部饰以“U”型单排白色串珠项链,胸部佩戴彩色宝珠与圆形坠饰穿组的缀流苏项圈式短璎珞。又另有左右各两条长珠链,与缀流苏短璎珞在靠近菩萨两肩的起点处相连。长珠链垂向菩萨腰腹部,汇集于一圆形坠饰,又再次向左右两旁散开,最终垂于菩萨坐像的腿部及膝盖处。长璎珞整体为“X”形,与“U”形串珠项链、缀流苏项圈式短璎珞组合形成多层璎珞。势至菩萨(图4)所佩戴的璎珞则更加复杂,除双层“U”型组合缀流苏项圈式短璎珞外,还垂挂有一组网状长璎珞。

图3 普贤菩萨

图4 势至菩萨

西壁中的菩萨像(表3)大部分呈站立姿态。威德自在菩萨、十回向菩萨佩戴双层“U”型无流苏项圈式短璎珞,其余菩萨仅佩戴单层无流苏短璎珞。宝坛、弥勒两位菩萨中,左侧菩萨璎珞被身,右侧菩萨所佩戴璎珞因天衣与手印遮盖,可见部分为三层“U”型中璎珞。药王、药上两位菩萨情况类似,左侧菩萨可见三层“U”型中璎珞,而右侧菩萨则满身璎珞。南壁东隅、西隅壁画中主要绘制水陆法会超度的对象,仅在南壁东隅有一尊引路王菩萨作为引导神祇置于其中,引路王菩萨佩戴“U”型双层缀流苏短璎珞。

表3 繁峙公主寺西壁壁画中的菩萨

值得一提的是东壁坐姿观音菩萨像(图5)中的璎珞形制虽与普贤菩萨、文殊菩萨像同为“U”型、“X”型组合式璎珞,但其主体坠饰却并非类似严身轮的圆形坠饰,而是以民间习俗中寓意美好的长命锁形式出现,体现着宗教图像的世俗化。无独有偶,在晋祠水母楼二层北壁的“水母巡幸”图和南壁的“水母回归”图中,也可见水母娘娘佩戴垂长命锁的金色项圈璎珞。晋祠水母楼始建于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道光二十四年(1844)重建,供奉因水坐化成仙的晋源水神柳氏春英。“水母娘娘”信仰兴盛于山西各地,在山西南部的临汾龙祠泉域、新绛鼓堆泉域和晋中盆地的汾阳神头村三个地方也赫然流传。[6]人们祭祀水母娘娘,或为灌溉之利,或为干旱祈雨。由此可见,水母娘娘是带有山西地方色彩的民间信仰神祇而非佛教神祇。

图5 观音菩萨

晋祠水母楼壁画中的水母娘娘所佩戴的璎珞,形制上沿用了佛教装饰中的项圈式璎珞,主体装饰物使用了世俗饰品中的“长命锁”,与公主寺壁画中观音菩萨璎珞形制类似,笔者认为这并非巧合。随着佛教的中国化,文化融合现象愈发强烈,使得佛像配饰也不断世俗化,同时也影响着世俗的审美。璎珞从最初的菩萨严身之物,逐渐演变成人们心中无差别地、单纯地象征着美好与身份的华丽饰品,其形制也受到当时民俗的影响。在文化融合的进程中,璎珞的宗教含义不断减弱,而世俗意味增强,使其逐渐变成了象征身份、表达美好祝愿的流行饰品,而不仅仅是最初的、专属佛教的装饰品。这推论,在其他壁画中也可得到印证:阳高云林寺大雄宝殿明代壁画,可见道教神祇北极紫薇大帝戴金色璎珞项圈,垂挂长璎珞;新绛稷益庙壁画中还可见有侍女佩戴璎珞项圈,足以说明璎珞形制与使用限制受到了文化融合的影响。

3 公主寺菩萨璎珞的构成元素

公主寺壁画中菩萨璎珞形制以“U”型项圈式短璎珞为主,仅有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三身单体坐姿菩萨像又在此基础上增加“X”型或网状长璎珞以达到繁复装饰的效果。依据不同形制,璎珞的构成元素或增或减。为便于归类、总结,笔者将公主寺壁画中菩萨所佩戴的短璎珞抽象为构成整体璎珞的最基本元素,提取其轮廓绘制出以下四种类型的短璎珞线稿(图6):A型,短璎珞,由单排串珠和金属项圈短璎珞组成,由于项圈压于菩萨天衣之下,线稿展示的可见部分为左右两端的金属挂钩。左右两端起金属挂钩,各穿2~4颗红、绿、蓝等色随机组成的宝珠连接主体坠饰。视觉中心的主体装饰物为中间一大、左右两小的镶彩色宝珠圆形坠饰,均似严身轮形制。B型短璎珞与A型无过多区别,只是白色串珠在正中间往下垂另一颗白色宝珠。C型短璎珞未与白色串珠搭配出现,在项圈短璎珞的基础上于主体坠饰下方增加一绿色如意纹样。D型短璎珞相对复杂,在C型基础上搭配以白色单排串珠,三个圆形坠饰下方再分别垂挂流苏三条。

图6 公主寺壁画中菩萨短璎珞外轮廓线描图

公主寺壁画中菩萨璎珞形制以短璎珞为基本构成元素,辅以传统纹样穿插,整体构成和谐的画面。依据壁画中可分辨的纹样,笔者整理出了公主寺壁中菩萨璎珞纹样外轮廓线描图(图7)。其中基础图形包括:如意纹、锁形纹、云纹、菱形纹、单排联珠纹、圆形宝珠以及莲花纹。基础图形通过对称、翻转等方式组合而成不同纹样,丰富菩萨璎珞的构成元素。

图7 公主寺壁中菩萨璎珞纹样外轮廓线描图

4 结语

公主寺壁画中的菩萨璎珞多以短璎珞为主,也可见中璎珞和长璎珞。璎珞纹样较丰富,多数璎珞在装饰上以圆形坠饰为主体,而西壁的观音菩萨所佩戴的璎珞中心主体装饰物则为独特的长命锁形纹样。长命锁并不是具有佛教含义的宗教饰品,而是流行于当时民间的寓意长命、美好的颈饰。而公主寺的菩萨璎珞中出现长命锁形式,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了当时的宗教世俗化。

同时,璎珞的繁复程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菩萨的身份高低。北水陆法会所祈请的正位神祇如普贤菩萨、势至菩萨、观音菩萨、文殊菩萨皆装饰以华丽长璎珞,下界神祇如持地菩萨、威德自在菩萨则只佩戴双层短璎珞。但也有正位神祇如十回向菩萨、十行位菩萨、十信位菩萨、十住位菩萨等仅佩戴单层短璎珞。其中缘由,笔者大胆猜测是因为菩萨数量较多,且呈密集站姿排列,如果全部饰以繁复长璎珞,则会显得画面拥挤、繁杂,主次混乱。画匠安排呈坐姿的单体菩萨像装饰以长璎珞,体现正位神祇的尊贵地位,而将呈站姿的菩萨群像用简单的璎珞装饰,来维持画面的均衡感与节奏感,可以看作是公主寺壁画中除去宗教因素的,为保持画面美感的艺术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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