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如岸（组诗）

姜耕玉

攲石

在阿里荒原 一块石头

与一座山有一样的地位。

象泉河干涸的河滩上

那几块石头歪斜着

丑陋裸露

没人移动或搬走它们。

攲石斜面如斧

很钝

它在时间之上

或许它们已不再活着

仍拥有自己的天空。

风从窍隙里钻进钻出

拨响攲石 声音低沉而奇峭

仿佛从灵魂中飘出

听说南京明孝陵那些石像

常常在夜晚惊醒

竖起耳朵

荒原静寂如初。

废寺

寺院门洞坍塌

红墙不再有暖意。

大殿破旧灰暗

神灵早随僧人离去

佛像金身剥落 露出黄土

神龛 灯盏 还有莲师的怒容

都挂满叮叮当当的尘埃

从屋顶漏入一缕光

仿佛有一只黯淡的手

抚摸尘埃 抚摸佛像的土身。

尘土之上一片空明

我依恋地望着 难以走进

丽鸟

走进墨脱的原始山林

只见一方湿漉漉的天空

树叶绿得透彻 花朵逼真。

时间停摆。一只鸟

立在楠木长有苔藓的枝杈上

眼里露着稚拙 充满天性

它应该是这片山林的精灵。

我与它相遇

恍若穿越了时空

仍无法接近。它静默时

离我更远

它一身彩色的羽毛

比所有锦绣更真实美丽

它穿梭于枝头那种自由灵性

伴随着跳跃的切切叫声

天才演员都模仿不了。

静默时与枝叶相依

枝叶忽闪着眼睛

我呆呆地等待 等待

这只叫䴓丽的鸟与我交谈

枝叶间有许多眼睛看过来

寂寥如岸

大漠 寂寥的无。

我怆然涕下之后

忽觉有尤物显现

忽隐忽现 忽逝忽返

恍惚聚焦成了“一”字

竖立天地间

我不由整了整衣冠

挺直身子。

纳木那尼雪峰

从冈仁波齐神山下来

看见对面那座更高的雪峰

静静地与白云相依

山腰陡峭的刃脊被太阳擦亮

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袭来

传说纳木那尼曾化为淑女

嫁给冈仁波齐 后来发现神另有所爱

她又还原成雪峰。

下山后看见纳木那尼

沉浸在落日的余晖里

峡谷冰崖挂满碎金

湖面映入雪峰的倩影

身后是巴嘎尔草原

一只栖鸟倒映湖面

我的心悠然晃动了一下

拉昂措湖

遥看似一块深蓝的宝石

遗落在世界边缘。

四周荒漠如月球表面。

无风 湖面也无所顾忌地

涌动着 昼夜不停的涛声

像从荒漠内部发出

岸边沙粒卵石磨硌着

而浪花腾起仍狂放地舞蹈。

湖中小岛佛寺塔尖立着的白鸟

也随着波浪摇摆

唯有寺内大师拱手静默

盘腿独坐

歌声如风

一声藏歌苍凉而高亢

任性地越过雪山之巅

直上云端。

歌者是一位马背上的女人

仿佛是在这里等我的那个人

白云之上没有忧伤。

苍凉在大地上回荡

马背上的女人歌声如风

如鸟飞翔于大地与天空之间

贡萨朋措强巴岭的歌声

贡萨朋措强巴岭是一座佛寺

岭上常绿的青草比佛塔高

雪峰在远处 在高僧的眼里

瓷蓝的穹顶被诵经声擦得很干净

低垂下来的白云

如行走在山上的尼师

一朵白莲

在诵经声里往上拔着

一旦摆脱与现实的粘连

白莲便释放出歌声 含苞伸出水面

那是彼岸 凡人无法抵达。

我逗留在佛寺外面

沉浸于从岭上飘来的歌声

土林幻象

如同到了西天

太阳俯下身来

佛塔林立 寺墙延绵

诸佛在场。还有

唐僧沙和尚猪八戒一行。

不见悟空 大概已返回花果山。

一幅佛陀世界的装置画

谁是推手？

土林表情尴尬

只是被金黄的微笑遮掩着

象泉河另一端那座土山

百孔千疮 失去浪漫情怀

佛国不堪回首废墟中

只听到溪水流过历史的声音。

当杀身之祸降临时

高僧们选择逃离

十万子民的魂灵无处安放

流浪异乡

尚不知是否归宿黄土

黄土穿越沧海桑田

历经海枯石烂 初心未变。

而坚韧偏向抽象

幻显佛影。佛在心

大地的赐予

蓝天白云 星星月亮落入水底

如果没有风雨来袭

昼夜很明澈。

草地招徕昆虫鸟兽 乃至

诗意的眼睛。

草木并不在意 只管自己绿着

或傻绿给昆虫鸟兽看

游牧人坐在马背上歌唱

五月的青草追着蹄印疯长。

从雪峰落下的水

绕过牧场 流向远方

红嘴蓝鹊在清澈的河上鸣叫

人同鸟兽逐水草而居

家园春色三分

二分草木一分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