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之册(节选)

2022-10-18 06:35
延河(下半月) 2022年9期
关键词:文学

麦 阁

“看不到外界”的相对封闭状态,是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利于写作。因为写作,或许更需要的是孤独、寂静和潜心,以及“旁若无人”的姿态。说到底,文学是生命个体深处的事情,需要见到自我与真我。所有的艺术,都是在呈现那个“创造者”的自己。

艺术家与大自然的相通之处,就是他们都不胡言乱语,他们虔诚,沉默,心怀热爱,只用自己的“作品”呈现己身,呈现给世人、时间与岁月。

早晨,春天的窗外,我总能听到稍远处,有一种鸟的叫声让我动心。我至今都没能确定,那是什么鸟,也从来没有见过它。

它的叫声规律而持续,中间有间隔。我仔细听过那出自它身体的叫唤,声音有两种:一种是咕咕咕,咕咕咕;另一种是咕咕,咕咕。相同的是,两种叫声前半部分都豪迈而用力,后半部分有一种悲壮,最后一声有拖音,尾音里有一种叹息、不甘与哀怨。

除此以外,窗外还有细微的风声、树叶的私语……我再沉下心聆听,听到的却是时间深处一种更为盛大的寂静。万物仿佛自带一种凝重与幽怜。

你有没有细心去感应一朵花,或一阵花香。比如,中秋时桂花的香味,就仿佛像一场热恋中爱人的情语,细致,热烈,无法抑制,在整个心间涌动弥漫,喜悦而又甜蜜;荷花的香味独特,虽然也是安静,却有一种浓烈味道,让人清醒;玫瑰永远都是玫瑰的味道,让人心动,那是深入心扉的爱情的味道。

我更喜欢的是蔷薇花的味道,淡淡,幽然。你深深呼吸,她却只给你一点点,而就是这一点点,足以让你对她赞美不已。蔷薇花的香不是很“锐利”的那种,比较“钝”,又比较厚而耐人回味。在蔷薇花香里,怜爱与愉悦,总是会同时在心间生起。

明月在他身后,而他正从一条船上跨上岸,朝我走来。被月光照耀到的水是银白色的,它们在夜风中荡漾,闪动,仿佛无数条小小银鱼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是一个梦境。在属于我的夜晚,真实出现过、存在过,并被我深记。

它长时间保持了它的质感与清晰。

小区路旁,三五个女人站在拐角处的树荫下。从她们的着装、发型、站姿以及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们是不喜欢读书。但却热爱生活的主妇。她们热烈谈论着自己的旅游经历和经验,如何消费,一直说到泰国、缅甸。她们看起来衣食无忧。

一对情侣勾肩搭背,耳语着,旁若无人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忽然,从前面的几幢房屋边,传来一阵乐器的吹打声,其中的一个女人,对着另外几个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老陈没了,是昨夜里的事,当时他身边没有人,是今天上午有人去他家才发现的,这会儿在操办他的后事了,吹鼓手也请来了……其中另一个说,啊,是他吗?我前天还看见他呢,斜着一只肩膀在路上走,还拎了一小桶油呢。一会儿之后,她们分头散去。

时间不动声色。太阳依旧,从东边来临,到西边逝去。

艺术是相通的。我非常喜欢的丰子恺先生有这样两句诗:常喜小中能见大,还需弦外有余音。

比如在诗歌中,的确有不能相谈的部分,无法言说,但是可以感知。

中巴车在山乡间的路边停靠,上来的陌生老者面相清癯(看上去像退休的乡村教师),手里抓着一只帆布袋,平静地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他的手依然紧紧抓着那个袋口——主观感觉,那布质的袋口一定已微微发热。中途下车的年轻女孩,牛仔裤加夹克的中性打扮,耳朵上戴的是耳钉而不是耳环,酷酷的,她的眼睛里,一半是恬静一半是愤世嫉俗的不屑,她没有行李,只有随身一只挎包,在某一处,她起身下车,我看着她独自走向通往山间的一条小路,走向山乡深处……

旅途中,人也是景,是自然的一部分。在这样的出行中遇到的陌生人,总会让我印象深刻,即使时间过去已久,也仍然会在某个瞬间让人忽然想起,给人安慰、治愈,也给人惆怅。

多年以前我在家乡,水稻抽穗我知道,小麦拔节我知道,油菜花的金黄护佑着我成长。如今,那座村庄已不复存在,当我沐浴着月光,怀念这一切,时间把那束青草,于此刻,再次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

想起已故的祖父与外公,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是农民,但都爱喝茶,喝浓茶;都爱喝酒,且酒量都好;都爱听新闻联播,关心国家大事。

祖父年轻时在宜城东门外叱咤风云,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算盘顶在头上都能打,是个地方能人。祖父在乡政府里谋职做事,不大照顾到家,家里田地多,就雇了几个长工帮忙。后来,祖父被“打倒”,成为富农地主,高帽子戴得快要超出屋顶了。祖父生前爱读闲书,各种理论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所以他有些清高,心里看不起只会种田吃饭的农人。

外公不怎么爱读书,却有一部收音机,放在一只小竹篮里随身携带。那只匣子很多时候都在发出声响,新闻、评书、广播剧、老戏、电影录音剪辑,难得也会听到一支流行歌曲,那是他知晓外界、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外公那时买得最多的就是听收音机需要用的电池。

外公和祖父,他们两个人无数次在一起喝酒吃茶,谈古论今,也无数次因为对方“强词夺理”而不欢而散……如今,他们的世界究竟是怎样呢,无人能够告知。

香樟,杜英,樱树,石榴,蔷薇,法国梧桐,挂满刚长出一串串小小翅果的枫杨……公园的一侧,是它们混杂的浓郁气味,让我在这个四月末的清晨,清晰感到,亚热带的江南夏天,已然再一度来临。

艺术没有定法,讲个人的经验、体验,最为可靠。

私自认为,其实最可靠的东西,也有将自身趣味强加于人的嫌疑。所以,我们在聆听他人的经验传授时,也应该抱有怀疑态度。聆听别人,也是为了找到自我或听到自我。

倾听也是一种远行,远行是另一种阅读。

感到自己生命的存在,一颗心的存在: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在山峦与流水之间,在告别与相聚之间,在欣然与悲怆之间,在你与我之间,在喧嚣与寂静之间,在欢乐与忧愁之间,在睡着与醒来之间,在晨钟与暮鼓之间,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在孤独与孤独之间,在写与不写之间……

高中寄宿的童,每周六早上可以回家,本来每周周一早上返校,结果学校来了新校长,每周回家时间没有变,但返校时间却改到了周日晚上,要去学校上两节夜自修。

开始两周童有些不习惯,眼下,一到时间她就很在状态,自己开始整理要带的东西,怕晚去了会迟到。

前些日子开家长会,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贴有每位同学的自我介绍,童的贴在黑板中间。她在那张纸片上这样写道:我觉得我有点恋家,这可能是因为跟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有关,我感觉与爸妈的关系比较融洽,总体说来他们很民主。

我在心里暖暖一笑。

今天傍晚六点前送她去学校,进校门时天色已黑,她挥手说,再见。站在校门外,目送她一路走进去,这个瞬间,我仿佛看到时间的痕迹:一个女孩已经长大。

有人说,唯有故乡是一个需要一写再写、怎么都写不够的地方。

如今那里,在湖畔闪亮商业综合体的马路边,竖有一块景观指路石,上面写着:新塘春晓。那是昔日的村庄,我家所在的地方,从小就相熟的东氿湖,就在旁边。

光明或阴影,一切皆从那里而来。

在我写作的早年,记得黑陶曾说过这样鼓励我的话:对于文学,你好像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几乎是拿起笔来,文字就能触到文学的本质内核,所以,你好像没有“练习本”。但是,这种天赋要有后天的阅读和勤奋合力,日后才会渐渐生发作用。

2005年,黑陶把我写故乡与成长的文字拿出去,给他爱好文学的朋友们看,中间就有诗人、散文家庞培,可能是庞培欣赏我在文学上的纯粹气质与那一份独特,他帮我推荐到《人民文学》。后来,那一组题为《东氿记忆》的散文,得以在《人民文学》的“新浪潮”栏目推出。那组文字,即使在今天看来,我也仍会感动于书写时的那份投入与赤诚。作品能在《人民文学》刊发,毋庸置疑给当时的我以莫大鼓励。紧接着,我又写了一批关于自己生活经历的回忆文字,向《青年文学》《散文》《山花》等文学期刊投稿,并得以发表。

《人民文学》发表的那组散文,责编是韩作荣老师。因为内心对他的感谢与感激,我深深记住了从未谋面的韩老师。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散文要发了,这是一组值得人用心去看的文字。我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有多激动。我当然也感谢对文学始终抱有纯粹之心的文学好友庞培。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一鼓作气写下了一本书,这就是《再见,少女时光》,并有幸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在2009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本处女作的出版,要感谢我同样未曾谋面的前辈张守仁老师。

没有哪个人是一座孤岛,人在一定的时候,是需要朋友与前辈的鼓励与相助的……每每想起,我要在此,由衷感谢所有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看到一位摄影师这样说: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拥有何种外貌……

都市街道上人来人往,各不相同的一张张脸来往穿梭。忧郁的、艰辛的、愁苦的、挣扎的、喜悦的、悲伤的、愤懑的、平静的、自信的、仇恨的、友好的……每一张脸庞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么多的表情,都在讲述——各种心情、各种词语、各种声调、各种遭遇。

每年到端午节吃粽子的时候,都会分外想念逝去多年的父亲。说分外,是因为平日里也会想念他。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在端午时想念父亲,都会与一只白米粽连在一起。父亲在世时候,喜欢吃糯米食品,除了米粽,用糯米粉制作的青白团子也是他喜欢吃的。昨天早晨吃米粽时,我一边吃一边想念他,一声不吭,在对他的想念中,我把一只粽子吃完。

这样的心绪,并不告诉任何人。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任何一种美好,都不是随便就能获得。人获得美好,要经历许多努力或付出。

试想一下我们的写作,当一个作家出一部作品时,许多人看到的是聚光灯和荣耀,但是,那个作品写作的过程,他一定是孤独的,在一间屋子里对着电脑,从自己的身体中提取能量。创造花耗的是心身的气血与耐力。

老家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上,西边靠墙摆放着一排陶瓷或紫砂花盆,大小不一,也不是很整齐,栽种的植物、蔬菜有茄子、黄瓜、月季、韭菜、叶兰、菊花、青菜、观音莲、葱、芫荽……它们长势旺盛。芫荽到秋天会长得很高,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阳光下只要靠近它身边,就会闻到一股浓浓而又特殊的香味,有点刺鼻,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己感觉芫荽之味颇有醒脑的功效,与夏日的荷有点像。芫荽的美是细小的美。

江南初夏的傍晚,天气还没有热到使人难耐,感觉到微微热的同时,又有一缕一缕的风吹来。正在外间吃着晚饭,忽然,感到厨房里一阵发亮,侧过头去看,发现那里有一大片的金色。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脸庞也被映照得亮起来,这一刻的画面使人感到有些奇特。透过玻璃窗户照射到白瓷砖墙上的夕阳,是那么热烈、富有力量,我主观感到,那是时间满含的激情与倾诉——急切、伤感、无奈……时间的残忍与慈悲。我特意看了一下墙上圆形的时钟,这时显示为六点半。

巨蟹座的女子,有时也可以很快乐,也会很疯癫,但总体是相当忧郁的。她是很温柔的女性化、羞怯的,她是水做的女人,会掉泪。她被动、敏感、情绪时好时坏,好像有个什么周期似的。对了,巨蟹座的守护星是月亮,所以你会发现她的情绪就像月亮般,也随着阴晴圆缺而变化。她需要有安全感,她害怕失去,不管是什么。她需要一个能避难的地方。她会烧一手好菜,而且也会把小孩照顾得令你嫉妒。她关心许多事情,像食物、家庭、金钱、母亲、秘密等。”

那一天早晨,我无意间在纸上不假思索写下几个字,我发现它们分别是修行、命、无奈、自由、写作。我在那样的一刻间有些惊呆,似乎是谁在无声处告知了我自身的生命与心灵状态。

野蔷薇、栀子花、野生姜和狗尾草的气味,汹涌浓郁,从记忆中的西河岸边一起漫上来。

梦中。有一片湖水,湖水那边有山,都氤氲着一些水气与光环,很美。那一刻梦里的我是欣喜的,内心充实,真切可见。现在我写,只要写,我便是为这个梦境作保留。

用不锈钢锅煮豆沙西米露、木瓜牛奶西米露,发现煮熟了的西米露都是晶莹透明的,它们一颗一颗,有点像早晨的露珠,闪闪发亮。

燕子飞回来时,感觉整个春天都是高兴的。

燕子,它们沉默,很少发出鸣叫。它们平静而又欢喜,我甚至感到它们的表情是“笑着”的,良善,吉祥。

它们到哪家的屋檐底下做巢搭窝,大多会受到主人的欢迎与保护,甚至主人还会给它们铺垫些硬板纸之类,帮助它们。如果谁家将燕子搭的窝有意毁掉,那是要在冥冥之中遭惩罚的。

曾亲眼近距离见过做了母亲的燕子,怎样将觅得的食物用嘴喂给自己的小乳燕吃。乳燕待哺的嘴里粉红,对母亲用嘴递过来的食物,吃得慌忙,不够冷静,似乎有失优雅。然而,没有关系。

江南的燕子是天地间一种看得见的清丽精灵。

春朝夏昼,它们一闪而过的滑翔身影,掠过眼前,犹如剪子,飞快划破午后村子上空那布匹一般的寂静。

盛夏,河岸的树上高高低低挂着包包虫,它们还躲在茧里。午后,公鸡、母鸡们信步过来,伸伸脖子踮起脚,就把它们一个个给吃了。

有过这样一位邻居,她长我一岁,大大的眼睛,编辫子,皮肤黑,有脾气。一大早,我就听到她与她的妈妈在争吵,她们的动静大得惊醒了家门口河里的鱼儿。

打开门到晒台上细细听,听清了缘由:她最喜爱的一件白衬衫,被她妈妈洗衣服时,与其他有颜色的衣物搅在一块,浸在水里变成花衬衫啦。她妈妈一个劲地说,真的没在意,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她的嗓门大得多:不是故意的,又不是没跟你讲过,一件白衬衫啊,我才穿过两次啊……她十五岁的任性嗓音,从她的咽喉里飞离出来,有些歇斯底里,然而她浑然不觉。

被忙于生计、忙于洗衣做饭的母亲弄花了一件心爱的白衬衫。成长中的少女,生活的不如意,这种心情,称之为沮丧、懊恼,她需要宣泄。

我很想告诉你,雪有那种况味。一场雪来到人间,然后,又悄无声息化去,不见踪影。一场雪的来临和消逝,就犹如一场爱情、一次人生。

油菜花一开,家门外大池河里的水就又变得温软了,微风中泛起的涟漪,也显得轻盈秀丽。

对色彩的敏感与叹服,也许就是在那时开始。它来自一块光荣牌肥皂。它的味道,在嗅觉中仍是这般亲切。

被水浸湿以后的肥皂打滑,呈液态的部分粘在我的双手上。它们在我不断的搓揉中形成丰富的泡沫。然后,在一个无意间,我将自己的双手十指相扣,当我慢慢松开,在左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虎口之间,看到如蔷薇花般大小的圆形肥皂泡时,我停止了手的动作,因为我惊讶地看到,泡泡上那五彩斑斓的图案。制造它的,是我的双手、肥皂,以及大池河的清水,还有头顶闪烁的阳光。

一朵奇异神秘的花,开在我十指相接的双手之间。稍作观察,我又有新的发现——那样一张奇幻的图案,几乎收入了所有的色彩,阳光照耀下,那团色彩飞快地旋换着自己位置,本来在左边的转到右边,本来在右边的转向左边。十来岁年纪的我,忘我地沉浸在这变换颜色的五彩图中,那时的我,甚至能够主观听到,在阳光下它们发出的一种特殊声响——只有我听得到的一种魔幻的、快速旋转并变化着的绚烂声响。

对于文字的热爱,于我,是很早就开始的事。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写的作文每次都会被老师表扬,那是文字带给我的最初诱惑与快乐。

而生活所给予我的真正的记忆与重量,都是从那一年冬天开始的。那一年的冬天,命运仿佛将我从原本无忧的生活秩序中一把推出,而把另一种生活横陈在了我面前。因为最喜爱我的父亲忽然离去。那年我十一岁。没过多久,大约是在第二年入夏之前,我第一次辍学了。后来几次反复,直到我最终成为一个辍学者。

当时我只是感到难过,因为自己很想上学却不得。然而真正感到失落与伤痛,还是在慢慢长大成年以后,我不断地知道,辍学对我今生意味着什么,我失去的又是什么。我感觉它犹如我的一种病症,成了我一生的心结、缺憾与阴影。这也是诞生《再见,少女时光》的所有背景与原点。可以说,没有那段生活与遭遇,也就没有后来的《再见,少女时光》。所以,我私自以为,从很大程度上,《再见,少女时光》这册书,从那时起就已经诞生在了,我写作它的这些年,只是一个慢慢把它找到的过程。

文学从来都是缄默不语。一个写作者,你能抵达什么、呈现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

拉远距离。距离是使生活变成文字的很好途径。

走向大自然,你的洞察或感悟将会更准确,更敏锐。

像母亲一样养育我们的大自然,让人心怀敬畏与感恩。它们值得我们亲近。

你看见没有,所有的惊讶、恐惧、温软、质疑、轻蔑、藐视,都在刚刚跳上围墙的那一只猫的眼睛里。那琥珀一样的眼睛,瞳孔在不断扩张。它安静的时候,似乎全世界都想不发出半点声音,可就在某个不经意间,它像忽然受到了什么惊扰,或是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一声完全走调的叫声瞬间回响在空气中,令走过的路人一阵惊吓。它的这一声,绝不是平时正常的“喵呜”,而是——“啊呜”。

语言的美感与思想的深度固然重要,但好散文还得敢写,不回避。

经历,是一种被动,是无法抗拒的命运;而穿越,是主动,是面对。穿越是为了抵达,抵达是为了告别,告别便意味着新生。

我写《再见,少女时光》,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我一己的告别方式,我的早期生活——我写下它们,是想把它们带到阳光下。

我能够感到自己的虔诚与敬畏。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渴望但又缺失的温暖和爱,包括生活的阴影,全部重又回来。我知道,我必须穿越自己生命中那些黑暗的部分,只有我毫不回避地面对它们、写下它们以后,我才能走出它们。也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会觉得稍稍安宁一些。

的确,我果真因为写下了它们而感到心里慢慢亮堂了起来。

什么是真正的文学,阅读经典可以让我们的心有所默认。

通常,我写一篇散文,是在一个忽然间找到一种感觉,那样的几天里,我的内心暗藏着一种喜悦,情绪也没什么太大波动,仿佛怕有什么闪念,会将这种感觉丢失。

然后,就像培育一个果子那样,悄悄酝酿,让它在心里慢慢长大,直到它有一个整体的轮廓,直到有一些东西让我感到压抑,感到自己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们写下来,我才提笔将它凝固。

我将做出最大努力,以最好的状态来陪伴自己一辈子。偶尔的一意孤行一定是经过了选择的。我知道我已然的去向。内心自我的核,黑暗与光芒各占一半,有些问题不必想着要去解决,它们随生命的存在而存在,也会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无愧于心,坦然跟随时间向前。

未完成性是散文创作的必然存在。因为生活没有终结,时刻都在变化之中,因为只有时刻变化着才是唯一不变的。由此,文学或书写就不会停止、没有尽头。热爱并选择了写作的人,就只需向着内心脚踏实地去写、去记录。

时光之手,它不断雕塑、掠夺我的容颜,我就应该不断雕塑自己的内心。从以往的忧伤和困顿中解放出来,更近距离地靠近宠辱不惊。昨天,我又发现几根白发,在我头上蔓延,在镜中与我相逢。

“肉体的相伴也并不能减轻孤独,如果不能了解彼此。虽然两人‘合而为一’但这样的相伴还是可能失败。与自己做伴是最高的快乐,我们内在的听众就是我们自己。”(艾米莉·狄金森)

曹悦童说,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你的写作提供帮助。即使是擦肩而过,那些不求回报的帮助,或许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多。

面对自己的写作,我其实很多时候,都会感到沮丧、自卑,在一个不大的地方生活,而且多年的生活又没有多少变化,自己又不擅长人际交往,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的、狭隘的,这些都构成了我写作的局限。好在还有阅读,前辈们留下的精神食粮,能在无声中给我牵引、启迪,让我步步向上。

感谢福克纳大叔也及时提醒我说,一个作家,该具备的条件有三个:经验、观察和想象。

写作吧,纯粹一点儿。像花朵那样自然,为自己开放。不虚假应酬,不看任何人的脸色。至于评论,如果书写是为了舒展我们自己的心灵,那么,评论岂不也显得多余。

纯粹主观感觉。写作的一刻,如果是在日常的状态,整个人比较松散,那么,写下的文字就一定缺乏张力,难以被自我认可。但在写的当时,心情是微微紧张,仿佛是被某样东西提携、层层推送着,这样状态下写出来的文字,则不会让人沮丧。

南方正午,那些已逝的遥远往昔,有清凉穿堂风吹过木门,户外河岸旁的指甲花艳丽耀眼,河水发热,让人闻到淤泥的味道。我坐在木门旁的小竹椅上,夏日正穿越行进在我的童年之中……

“独处时要比与他人相处快乐得多。我不是他们所说的这样,当然也不是那样。”生命的孤独,伍尔芙早就说了。

在这个城市中生活,我也一样,外部世界喧哗,我做不到八面玲珑,我也从不要求自己做到八面玲珑。

写作是属于一个人的呼吸与吐纳。虽然不能解决全部的内心问题,但它如果是一个丰富而又充盈的梦,就不至于让生活太过单调;它如果是一条宽广的通道,就不至于让心灵世界变得闭塞狭小。

写作于我,就像音乐一样让内心流动,随时将我带离原地,去到远方。

“我写作是为了要知道,自己究竟想写什么。”

你问我,我写的东西究竟怎么样,我无法回答。但我想说,我不喜欢花里胡哨,只想认真地写,努力表达好与自己生命相关的东西。写作不用舍近求远,它们都是从我的内心流泻而来,并不是无关痛痒。

我感谢自己,早已自觉摒弃了一些所谓的顾虑和束缚。写作于我,已然就是一条宁静自由、可以闲庭信步的花园小径,我是被自己解放了的那一个。我感激文学给我的生活带来更多醒悟与滋味。

不要去重视任何与写作无关的名利纷争,我只为舒展心灵而写。

当然,我也记得杜拉斯说,我写别人,也是为了写时光中的自己。

还是会回到那时,我十三四岁的年纪。我在辍学的同时,幸运地爱上了阅读。只要看到有字的纸张,我都会如饥似渴、一字不漏地过目,有不认识的字我都会想办法问。我的祖父是个很有能力的保长,在他那个年代,在家乡一带很有威望。父亲是高中生,恢复高考那会儿,因为祖父成分不好,被取消高考资格。这件事让父亲当年沮丧无比。

如今,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对父亲的影响、对他一生的影响,心里依然难过得扼腕。

阅读中无意记住的这句话:在辽阔的自由里,与生命握手言和;在辽阔的自由里,以生命的光辉沐浴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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