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四十年发展简述

2022-10-28 17:56任相梅
传记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文学

任相梅

茅盾文学奖设立于1981年,是目前国内持续时间最长的一项专门针对长篇小说的全国性文学奖项,也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文学大奖。迄今为止,茅盾文学奖已举办十届,累计评选出48 部长篇小说(其中两部作品获荣誉奖)。

设奖由来

1981年3月14日,茅盾先生病危,他躺在病榻上向儿子韦韬口授了一封给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的信:

亲爱的同志们,为了繁荣长篇小说的创作,我将我的稿费25 万元捐献给作协,作为设立一个长篇小说文艺奖金的基金,以奖励每年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我自知病将不起,我衷心地祝愿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繁荣昌盛。

这封信由韦韬记录、茅盾签名。在当时,25 万元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茅盾先生将一生的积蓄倾注于优秀长篇小说的扶持和奖励,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茅盾先生对长篇小说创作的深切关爱、对繁荣我国长篇小说的热切期盼。联系茅盾先生的人生经历、文学追求,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社会主义文艺实践的得失成败,可以确信作为一位深谙创作规律的优秀作家,茅盾先生设立此奖,更有其着眼振兴国家文学之深远考量。

中国作家协会非常重视茅盾先生的遗愿,于同年10月召开主席团会议,正式启动“茅盾文学奖”。自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由政府部门批准设立的第一个以个人名义命名的文学奖登上了历史舞台!而长篇小说通常又被认为是最具文学体量、最考验作家能力,是衡量一个国家文学水平标志的重要文学门类,因此茅盾文学奖的价值和分量不言而喻。

评奖概况

茅盾文学奖设立次年即1982年,评选出首届获奖作品,评选范围是1977年至198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魏巍的《东方》、莫应丰的《将军吟》、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二卷)、古华的《芙蓉镇》和李国文的《冬天里的春天》获奖。

1985年评选出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1982年至198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李准的《黄河东流去》、张洁的《沉重的翅膀》(修订本)、刘心武的《钟鼓楼》获奖。

1991年评选出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1985年至198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凌力的《少年天子》、孙力和余小惠的《都市风流》、刘白羽的《第二个太阳》以及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获奖。此外还评选出两部荣誉奖:萧克的《浴血罗霄》和徐兴业的《金瓯缺》。

1998年评选出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1989年至199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王火的《战争和人》(三部曲)、陈忠实的《白鹿原》(修订本)、刘斯奋的《白门柳》(第一部、第二部)和刘玉民的《骚动之秋》获奖。

2000年评选出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1995年至199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张平的《抉择》、阿来的《尘埃落定》、王安忆的《长恨歌》和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第一部、第二部)获奖。

2005年评选出第六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1999年至200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熊召政的《张居正》、张洁的《无字》、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柳建伟的《英雄时代》和宗璞的《东藏记》获奖。

2008年评选出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2003年至200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贾平凹的《秦腔》、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周大新的《湖光山色》、麦家的《暗算》获奖。

2011年评选出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2007年至201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张炜的《你在高原》、刘醒龙的《天行者》、莫言的《蛙》、毕飞宇的《推拿》、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获奖。

2015年评选出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2011年至201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王蒙的《这边风景》、李佩甫的《生命册》、金宇澄的《繁花》、苏童的《黄雀记》获奖。

2019年评选出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届评选范围是2015年至201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梁晓声的《人世间》、徐怀中的《牵风记》、徐则臣的《北上》、陈彦的《主角》和李洱的《应物兄》获奖。

评选过程

作为茅盾文学奖的主办者,中国作家协会承担了茅盾文学奖的评奖工作。具体评奖工作在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领导下,由茅盾文学奖评选委员会负责。

茅盾文学奖实行初评—终评两级评选制度。初评工作由初选审读小组(俗称“读书班”)负责。据陈美兰回忆,首届茅盾文学奖已设立初选审读组,组成人员有童庆炳、周介人、蔡葵、孙武臣、王愚、孙荪、吴松亭、宋遂良、黄伟宗、吴秀明、何镇邦、陈美兰、吴功正、吴福辉等十余人,都是当时文学界的翘楚: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童庆炳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来自《上海文学》的周介人在评论界有很高的声誉,来自南通师院的吴功正在美学界颇有名气,其他诸如蔡葵是《文学评论》的资深编辑,王愚是陕西作协的资深评论家,等等。这样一批中青年评论家,在1982年春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北京香山昭庙,从当时由全国各协会、出版社、大型文学杂志推选上来的134 部作品中挑选出代表这一时期创作水平的长篇小说。他们在仔细研读每部作品后,经过反复交换意见,作了第一轮淘汰,26 部作品进入第二轮。进入第二轮后,审读小组内部不仅进行频繁交流,还特别邀请冯牧、唐达成、刘锡诚、阎纲等人与会,举行了数次规模较大的研讨会。经过多次反复研讨,对文学创作发展态势有了全面观照,对文学作品价值基准达成共识后,审读小组最终确定17 部作品进入终评。

以后数届初选审读小组基本延续了首届审读小组的组成结构和工作作风,即由20 名左右年富力强的优秀文学评论家、编辑和出版人组成,其任务是对参评的上百部长篇小说进行认真审读后,遴选出20 部左右的作品进入终评。以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初选审读小组为例,其成员为蔡葵、丁临一、李先锋、胡良桂、白烨、林建法、张未民、朱晖、陈美兰、朱向前、张德祥、王必胜、盛英、周介人、陈建功、雷达、胡平、林为进、潘学清、雍文华、吴秉杰、牛玉秋。这些人长期从事当代文学的研究、编辑和出版工作,对当代文学态势有全面而深入的了解,且具备良好的文学素养。审读小组的参与,为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工作提供了重要的艺术保障,其必要性和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由于茅盾文学奖实行的是两级评选制,因此初选审读小组推荐的作品只能作为候选对象;即使没有列入审读小组推选作品的,也可在评委一人提议、两人附议,经评委会以不记名投票方式表决取得不少于半数的票选后,直接进入终评。这原本是为了避免遗珠之憾,后来却因此产生了诸多争议。

终评工作由“茅奖”评委会负责,得票数必须超过评委全体的三分之二才有效,最终按照票数排名,决定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由于评委们的审美眼光不同,想要评选出一部得到所有评委肯定的作品非常不易,需要评委们对候选作品进行全方位阅读、审视、辨析、对比、提取而作出一个综合性选择。此外,因为种种规定,有时审读小组的意见和评委会的意见相差很大,比如第三届、第四届茅盾文学奖都有未进入审读小组的候选篇目而最终获奖的作品。自然,也有审读小组全票通过的作品却没能获奖的情况。

时至2011年,茅盾文学奖已评选了七届,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同时,也引起了不少争议。茅盾文学奖的评委结构、评奖制度、评审标准、审美原则等都受到质疑和诟病,其中评委结构和评奖制度成为争议的焦点。“茅奖”评委并非由文学界依据学术水平、艺术观念及其他综合素质遴选产生的,而是直接任命,导致不少人对评委的年龄、组成方式和外地评委的比重产生疑问。“茅奖”评选所实行的初评—终评两级评选制中,初选审读小组只是评委会的助理班子,对最终裁决没有任何影响,况且评委会心仪的作品可以越过审读小组直接将其推入终选。

鉴于此,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进行了一系列重要改革,包括实行大评委制、初终评一贯制、评委投票实名制等。具体如下:一是采取62 人的大评委制,部分评委由中国作家协会直接聘任,其余评委由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作协和总政宣传部各推荐一名人选,确保评委代表的广泛性;二是实行初终评一贯制,打破先前初评—终评两级制度,保证了评奖标准的一致性;三是积极引入公证员制度,实行投票实名制和即时公开制,投票、计票都在公证机构的监督下进行,各轮获奖作品篇目向社会公布。文学奖项评选的公正性,关键取决于评委们的审美判断力以及对自身审美判断力的有效维护,上述一系列改革最大限度地确保茅盾文学奖评选拥有相对自治空间,避免受到非文学因素的干扰。可以说,自第八届以来,茅盾文学奖评奖已建立了相对健全、科学的评价机制,保证了评奖的公开、公平和公正性。

评奖意义

第一,茅盾文学奖对当代文学制度的现代化起到了正面引导作用。周扬在第一届“茅奖”颁奖大会上曾说:“评奖的目的是为了鼓励创作,为了发展和革新,并不是说获奖作品就完美无缺。”这一发言中提及的“鼓励”“发展”“革新”等词汇,在20世纪80年代初都极富意味。当时文坛正处于重要的历史转折时期,不仅迫切需要走出“文革”阴影,更亟须面向未来确立新的发展方向,“茅奖”的评选在某种意义上正体现了我国文学发展应该确立的价值基准和思想追求。

从新时期以来的整个文学生态中探讨茅盾文学奖的价值,意在肯定和鼓励文学创新发展,而值得鼓励和肯定的审美趣味则体现在其所评选出的作品中。

以历届反映社会思潮的“茅奖”作品为例,可看出茅盾文学奖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聚焦现实、关注民生,书写时代变化。《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芙蓉镇》不仅反思批评了“文革”政治斗争的残酷,更写出了人性尊严的不可欺侮;《沉重的翅膀》着眼于工业题材,写出了改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都市风流》展现了当时城市改革的复杂面貌;《骚动之秋》较早反映了农村改革现实;《抉择》揭露了国企改革反腐败问题;《英雄时代》再现了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艰难历程;《湖光山色》展现了城市化进程中乡村社会呈现出的前所未有的复杂性;《你在高原》以煌煌巨笔书写了近代以来复杂广阔的社会现实;《生命册》呈现了从乡村到都市的时代变迁轨迹;《人世间》展示了近五十年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深情关注着我国当代社会经历的巨大变革,关注着当代百姓对物质生活与心灵情感的渴望与期待,通过人物的命运沉浮、家庭的悲欢离合书写了时代风云和社会世态,并在更广阔的历史文化背景上,对历史进行超越性反思,探求了我们民族的精神底蕴和改革的时代气息。

第二,茅盾文学奖对当代文学经典化的确立起到了助力推动作用。关于经典问题,加拿大著名学者斯蒂文·托托西曾说:“一些被承认和已确立的机构在决定文学生活和文学经典中起了一定的作用,包括教育、大学师资、文学批评、学术圈、自由科学、核心刊物编辑、作家协会及重要文学奖。”由此可见,经典化是一个不断建构的过程。茅盾文学奖不仅通过正面的激励政策肯定、引导作家的创作,而且为当代文学经典的诞生提供了制度性保障。《芙蓉镇》《平凡的世界》《尘埃落定》《长恨歌》《白鹿原》等“茅奖”作品,在读者中有着稳定而广泛的影响,已成为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

茅盾文学奖的关注度、权威性和影响力,使得茅盾文学奖成为文学经典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正如刘大先所说,一方面,茅盾文学奖作为当代文学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获奖作品绝大部分已进入批评家和文学史家的视野;另一方面,获奖作品的宣传扩大了其传播时空和读者范围,包括加印、重印、再版、销售、影视戏剧改编、图书馆借阅等概率具有极大提升,这也是信息量剧增时代的一种优势。

文学经典被认为是具有开放而多元意义的文本,仅以《白鹿原》为例考察茅盾文学奖对其经典化的推动作用。《白鹿原》以其历史的厚重性、内蕴的丰繁性和审美的创新性,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成为公认的文学经典。茅盾文学奖对《白鹿原》的出版发行、文学界批评、文学史书写和跨媒介传播都有助推之功。《白鹿原》不仅获奖当年销量激增,而且此后转为畅销书,每年都有不菲的销售量。《白鹿原》获奖后,引发了学者、评论家的持续关注,诸多文学杂志、学术期刊、学位论文都就此展开论述。此外,《白鹿原》还进入了朱栋霖主编的《中国文学史1917—1997》、丁帆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严家炎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等各类文学史中。二十余年间,《白鹿原》更是被改编为秦腔、话剧、连环画、电影、电视剧等,以丰富多样的媒介手段被公众所熟知,并不断焕发新的活力,有助于其经典价值的增值和衍生。

第三,茅盾文学奖对大众思想素质和审美素养的提升起到了良好的促进作用。“茅奖”作品本身蕴涵的审美价值导向和现实主义批判精神对读者阅读心理潜移默化的作用也不容忽视。

在题材方面,茅盾文学奖既关注历史题材,又注重现实人生。对于重大历史题材,通过复活湮灭的历史记忆和阐述重构历史存在,既提升了当代人对人生、现实和世界的审美观照与反思,又为当代社会的健康发展提供了经验与借鉴。《李自成》探索明末农民起义的经验和教训;《少年天子》中围绕改革产生的一系列矛盾,亦是对现实的映照;《张居正》通过讲述张居正一波三折悲剧命运,对历史发展中的政治改革进行痛切的拷问和追思;《长恨歌》从一个女人的一生经历反映了一座城市市井生活的变迁,以此来探索历史和传统。

对于反映现实人生题材,或是反思社会变革大潮,或是揭露复杂社会矛盾,或是书写普通人的日常经验,或是关注弱势群体的生存困境等,无不真诚地关怀了人,关注了人生,令人感动,引人深思。《推拿》对盲人群体喜怒哀乐的观照、《天行者》对民办教师困境的揭示、《生命册》对“背负土地行走”人们的书写、《主角》对秦腔名伶起废沉浮的叙述、《额尔古纳河右岸》对鄂温克族人现代命运的忧思、《应物兄》对当下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展现,等等,无不直击当下社会的发展现状与隐忧。不过,不同于一些作品在暴露揭示社会病痛的同时,却认同了制造病痛的社会法则,茅盾文学奖作品则是高扬人文主义和理想主义之光,注重刚健昂扬、振奋人心的精神品质,实现了作品内在的超越性。最典型的莫过于《平凡的世界》,小说中以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为代表的社会底层弱势群体,尽管历经生活的残酷与不公,却依然进行不屈不挠的奋斗,这种挣扎图强的生命意志和对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给人以莫大的温暖与慰藉。

在审美方面,茅盾文学奖虽注重宏大叙事、史诗性和现实主义等审美标准,却一直关注艺术形式的探索。《冬天里的春天》最早运用蒙太奇、意识流等艺术手法,《长恨歌》以小叙事撬动大叙事,《尘埃落定》中象征表意手法的娴熟运用,《蛙》将书信、元小说叙事和话剧融为一体的跨文体写作,《黄雀记》充分融入先锋艺术经验的长篇小说诗学,等等,无不显示出茅盾文学奖对现代主义小说技巧保持宽容和接纳的态度,并对艺术创新充满期待。正是这种对审美兼容并蓄的包容胸怀,“茅奖”的历史舞台上既有路遥、张炜、梁晓声、刘醒龙等传统作家,又有莫言、苏童、格非、李洱等先锋作家,可谓百花齐放、交相呼应,对于读者人文情怀的培养、审美视野的开拓、道德素质的提高和审美品位的提升大有裨益。

茅盾文学奖作为中国长篇小说评选的重要奖项,四十年间的评选始终受到作家、评论家和读者们的热切关注。文学的审美标准本就多元丰富,如果以一种历史的、辩证的、宽容的眼光来看,参照古今中外的文学标准,我们大概会承认茅盾文学奖作品无论是在思想深度、人性挖掘、文化意蕴,还是艺术构思、审美意象、形式探索等方面,基本上反映了当代中国长篇小说的创作水平,因此我们有理由对茅盾文学奖的未来充满期待。

注释:

[1]雷达:《我所知道的茅盾文学奖》,《北京文学》2009年第1 期。

[2]以上资料参照陈美兰:《回忆首届茅盾文学奖评选读书班》,《武汉文史资料》2013年第10 期

[3]洪治纲:《无边的质疑——关于历届“茅盾文学奖”的二十二个设问和一个设想》,《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5 期。

[4]转引自陈兰兰:《茅盾文学奖与〈白鹿原〉的经典化建构》,《名作欣赏》2020年第1 期。

[5]刘大先:《茅奖、经典化与现代文学伦理》,《东吴学术》2020年第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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