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出土玉器材质研究综述

2022-11-01 03:06朱勤文
宝石和宝石学杂志 2022年5期
关键词:透闪石玉料绿松石

朱勤文

(1.湖北省人文社科研究基地“珠宝首饰传承与创新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430074;2.中国地质大学珠宝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中国玉器闻名于世,在国内几乎是家喻户晓。以黑龙江省饶河县小南山出土的30多件玉器为标志,我国玉器已有9000年的历史。出土玉器就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串起了9000年的中华文明长链,源远流长,历代不断,遍布全国。出土玉器的研究与其他出土器物一样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社会学意义和科学价值。出土玉器的研究内容包括器形与功能、纹饰与工艺、玉文化、材质(或称玉料、玉质)等多学科交叉。出土玉器材质研究主要涉及鉴定玉石的种类及其特征、探讨玉料的来源、研究玉石的次生变化,这都需要地质学、宝玉石学等理工科的理论、知识和方法、技术。出土玉器材质研究对于玉器的准确命名、文物保护、古代的用玉观、古玉器的琢制技术、玉料的流通和贸易等都有重要意义。故近二十年来,越来越多的、不同专业领域的研究者参与出土玉器材质研究,但是目前,还有很大研究需求和空间。

1 出土玉器材质研究现状

中国是考古大国,尽管出土玉器历代不断,遍布全国,但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玉器类文物在考古发掘报告中只能列入“其他”类别,考古界普遍忽视了出土玉器的研究。随后20年,伴随着我国考古界大量抢救性考古发掘,各地各类出土玉器层出不穷,进一步推动了考古界和博物馆界对其的研究工作。直到2000年,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主持规划和参与出土玉器研究,在他的倡导和推动下,才从根本上改变了考古界轻视玉器研究的现象[1]。然而,由于考古界和博物馆界的研究者缺少地质学、岩石矿物学、宝玉石学和光谱学等理工科的专业基础知识和技能,对玉器材质的研究基本无法涉及。

从20世纪70年代起,若干具备相应理工科专业基础知识和技能的学者与考古界、博物馆界工作者合作,逐步开展了出土玉器材质的研究工作。进入21世纪,这样的研究者和研究团队不断增加和扩大。这些研究者主要来源于四类机构:一是来自地质类科研院所,如南京矿产地质研究所的郑建、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的张培善、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的闻广、地质博物馆和中国宝玉石协会的栾秉璈等,他们运用岩石矿物学和岩石化学理论和方法,采用光学薄片、红外光谱、X射线粉晶衍射等有损检测方法来鉴定出土玉器的矿物成分和玉石种类;二是来自高等院校地质、宝玉石、科技考古等专业的教师,如北京大学的王时麒团队,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朱勤文团队和杨明星团队,中国科技大学的王昌燧、冯敏、王荣和程军,中山大学的丘志力团队,台湾地学类学者黄怡祯、钱宪和等,复旦大学的王荣、鲍怡,山东大学的王强等,他们运用岩石矿物学、岩石化学、矿床学、宝玉石学等理论和方法采用静水称重、折射仪、红外光谱、拉曼光谱、X射线荧光光谱(XRF)、环境扫描电子显微镜、激光剥蚀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谱仪(LA-ICP-MS)等无损检测方法来鉴定出土玉器的材质,并探讨玉料的来源和研究受沁特征;三是来自其他科研院所和高校其他专业的学者。例如,主攻硅酸盐研究的干福熹院士团队从2002年起,基于硅酸盐理论和光谱学技术开展出土玉器材质研究。复旦大学的朱海信等采用质子激发X荧光技术研究良渚文化玉器的材质[2];四是文博机构的少数工作者也开展了出土玉器材质研究,如广东省博物馆的吴沫、上海博物馆的谷娴子,还有西安文物保护修复中心白崇斌[3]、中国科学技术馆的程军等。同样,还有科研院所、高校与民间力量组成的联合团队,如张友来牵头的古玉研究联合工作室也开展了出土玉器的材质研究。

下面简述若干学者的研究方法、对象和成果。

郑建、张培善、闻广是较早涉足出土玉器材质研究的地质学者。郑建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对良渚文化几处遗址出土的玉器,采用油浸法和光学薄片鉴定法等技术手段鉴定了玉器的材质[4-6];张培善在20世纪80年代初发表了关于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玉器、河北满城汉墓玉衣等文章,主要从矿物学视角鉴定了出土玉器材质[7-8];闻广在20世纪80到90年代,对中国大陆40多处考古遗址(其中大多是有关时代的典型遗址)发掘出土的数千件玉器作了肉眼考察,从中选取500多件具代表性样品进行测试分析,共鉴别出了20种矿物,其中透闪石与阳起石是软玉(透闪石玉)的组成矿物,其它18种是非透闪石玉的矿物,另有1种是人造钠钙玻璃。闻广研究的地域主要在长江下游、辽宁和内蒙东部一带、河南南阳等,遗址主要有良渚文化、红山文化的多处遗址,其次有南阳商代墓葬、京畿沣西的西周玉器、珠江流域汉代南越王墓玉器等;他主要采用岩石矿物学方法和红外光谱、X射线粉晶衍射、扫描电镜等有损测试技术,鉴定玉器材质的矿物组成、结构,还测试了50多件样品的稳定同位素δD与δ18O,探讨软玉玉料的来源以及分析玉器受沁现象[9-13]。

栾秉璈于2004-2008年间多次撰文对史前玉器玉料及其来源问题研究进行综述,并呼吁各方应重视此研究[14-15];台湾地学类学者在21世纪初期,对良渚文化玉器、齐家文化玉器等开展了包括材质在内的研究[14-15];朱勤文团队自2000年起先后研究了安徽巢湖新石器时代凌家滩文化遗址、湖北随州叶家山西周曾国墓地、河南三门峡西周虢国墓地、陕西韩城梁帯村两周芮国墓地、江西靖安东周墓地、湖北随州战国曾侯乙墓、江西南昌交大明墓等的出土玉器,以及湖南省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馆藏的部分出土玉器,主要鉴定玉器的材质种类和玉料宝石学特征、描述玉器受沁特征、探讨玉料来源,同时也研究了玉器分类及其功能、玉器的纹饰和工艺特征,融合玉文化[16-29];丘志力团队从2000年起先后对广东博罗横岭山先秦墓地出土玉器、广州象岗山西汉南越王墓、徐州狮子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玉器开展了包括材质在内的系列研究[30-35]。2017年起,该团队还研究了甘肃敦煌旱峡新发现的古玉矿、甘肃临洮马衔山软玉矿的地质学、岩石学和宝玉石学特征,探讨了古代玉器玉料的溯源问题[36-37];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机构对甘肃肃北马鬃山径保尔草场玉矿遗址的考古发掘,使得先秦玉器玉料来源研究增加了可能的源头[38-41];杨明星团队于2005年发表了对湖北钟祥明代梁庄王墓出土玉器材质的研究成果[42]。1999-2012年,先后对湖北随州战国曾侯乙墓、浙江良渚文化若干遗址、陕西韩城梁帯村两周芮国墓地等出土玉器开展了材质、沁色和玉料来源研究[43-45]。从2006年起,持续开展软玉产地特征研究[44,46],以期助力出土玉器玉料溯源研究。从2020年起,集中开展基于产源视角的先秦出土绿松石研究[47-49];王时麒团队在系统研究岫岩玉的基础上,筛选出岫岩透闪石玉与和田透闪石玉宝石学特征方面肉眼可辨认的区别,进而对东北-华北一带37个遗址(墓葬)出土的玉器,做了肉眼观察对比,认为北方新石器晚期的兴隆洼文化和红山文化玉器中绝大部分是用岫岩透闪石玉制成的。岫岩透闪石玉不断向北、向西、向南流通,商周时期,岫岩玉制作的玉器仍是王室贵族喜爱和珍藏的重要器物之一[50-51]。

干福熹院士团队在《中国古代玉石和玉器的科学研究》一书中集中展示了其研究团队于2006-2016年采用多种大型科学仪器对若干遗址的近千件出土玉器进行无损检测,获得了较丰富的玉器材质研究结果[52-54];中国科技大学科技考古系、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的冯敏、王荣等学者在21世纪初期对安徽史前凌家滩文化遗址、薛家岗遗址、孙家城和黄家堰等遗址出土玉器的材质和受沁特征进行了研究,提出文物保护的建议,探讨了古玉器无损检测方法[55-58]。他们还研究了河南平顶山西周早期至春秋早期应国墓地出土玉器[59],探讨了河南贾湖遗址出土绿松石的矿物来源[60]以及研究了古玉器受沁机理[61]。

鲍怡在复旦大学的博士和博士后期间研究了出土玉器受沁特征和受沁机理[62-64];古玉研究联合工作室于2012年成立,其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与山吟馆古玉研究中心(张友来负责)联合创立,相关单位专家和研究者协调配合,利用便携式红外光谱、拉曼光谱和X射线荧光光谱等仪器构成的移动实验室,在玉器发掘地、研究地或展陈地,开展出土玉器材质、纹饰、工艺的测试,已检测了新石器时代至清朝的约2~3万件出土玉器,积累了一百多万组数据,逐步建立出土玉器数据库,并推出了系列研究成果[65-67]。

2 出土玉器材质特征

综上可知,近40年来,一些非文博界的学者对出土玉器的材质开展了科学研究,所研究玉器的时段主要为史前和商代至汉代,较少汉代之后;所研究玉器的地理分布从东北到华南、从东部到西部,遍布全国;虽然所研究玉器的遗址和墓葬数量有限、玉器数量也有限,但是均具有代表性。本节就所研究的出土玉器的材质(玉料)种类、透闪石玉特征及其来源等做概要介绍。

2.1 出土玉器材质以透闪石玉为主

对出土玉器的科学研究结果表明,我国出土玉器的材质是多样的,而不是单一的,但是,总体上是以透闪石玉(软玉)为主。史前(新石器时代)、夏至秦代、汉至清代三个时段的出土玉器材质的种类、透闪石玉的占比及其来源、玉器受沁等状况均有所不同。

2.1.1 史前玉器玉料

距今9000年至约4070年的新石器时代,中国已发现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多达6000余处,多少都有玉器出土。新石器早中时期,人们在使用天然石头打制石器用于工具的过程中,将美丽的、较少的石头,磨制成珠、管、片、环、弧形(璜)等几何形、小型、素面的器物,用以装饰人体,实现了玉与石的分离,此阶段可称为中国玉器的“美玉阶段”[1]。在这个阶段,人们是把 “美丽的”石料选作玉石,重视石头的色彩美、花纹美和质感美,包括温润的透闪石玉、黄绿色较温润的蛇纹石玉、蓝色或蓝绿色的绿松石、透明的水晶和萤石、黑色的煤精、彩色的玛瑙或玉髓、有纹带或图案的玛瑙、白色或绿色有油润感的石英岩玉、多色的独山玉、有丝绢光泽的云母玉、细腻滑润的滑石和叶腊石、白色的大理岩、花斑状的火山碎屑岩等岩石(在一些资料中表述为“粗玉”)。其中,透闪石玉、绿松石、水晶、玛瑙的使用比较普遍,图1为代表性玉器玉料。

在距今约5500-4070年,人们不仅把玉器作为装饰品,还作为卜筮、祭祀、陪葬的礼器,从此玉器进入礼玉阶段[1],玉器的形制和种类更加丰富、数量更多、制作工艺更加进步。此时,人们更喜欢光泽温和、质地油润、声音清脆的透闪石玉(软玉),故出土玉器中透闪石玉所占比重较大,但是,也还使用其它玉石。新石器时代晚期4个代表性文化遗址玉器玉质情况统计表见表1。

红山文化遗址被发现于1935年,遗址分布在内蒙东部至辽宁西部的牛河梁、红山后、三星他拉、那斯台等十几处,共发掘墓葬85座,共出土玉器355件(含后世遗址中出土的20件)。玉器的绝大部分是透闪石玉,精美玉器很多都是用淡黄色、黄白色、带褐皮的岫岩透闪石玉籽料制作[50,68],如玉立人(N16M4∶4)、黄绿色玉猪龙(图2a)、玉凤(N2Z1M23∶3,图2b),而时称“天下第一龙”的C形龙,则是岫岩蛇纹石玉质(图2c);其它材质有蛇纹石玉、绿松石、滑石、玛瑙、水晶、碧玺、莹石、煤晶、贝壳、石质等,如有6件(对)几何形绿松石耳坠,如N2Z1M23。

图1 新石器时代的代表性出土玉器Fig.1 Representative unearthed jades from Neolithic Agea.兴隆洼遗址M117出土岫岩透闪石玉玉玦(来自刘江涛);b.河姆渡文化煤精管;c.崧泽文化透闪石玉玉环

表1 新石器时代晚期代表性文化遗址玉器玉质情况表Table 1 Jade quality of representative cultural sites in late Neolithic Age

图2 红山文化遗址出土玉器(来自刘国祥)Fig.2 Jade artifacts unearthed from Hongshan Culture sitea.红山文化玦形玉猪龙,岫岩透闪石玉质;b.红山文化牛河梁出土玉凤,岫岩透闪石玉(N2Z1M23∶3);c.红山文化C型玉龙,岫岩玉质

凌家滩文化遗址于1987年春和秋、1998年秋、2000年、2007年进行了5次发掘,共出土玉器、石器和陶器共2 069件,其中,玉石器1 582件,占器物总数的76.5%;玉器共有1 009件,占器物总数的48.8%、占玉石器的63.8%。2007年发掘的07M23墓葬中的玉石器占器物总数的91%,其中,玉器占50%,玉器中透闪石玉质的约占90%;其它墓葬透闪石玉质玉器平均也有约70%。该遗址出土的透闪石玉质玉器有以下特征:(1)总体上受沁严重,均呈鸡骨白色或象牙白,基本无法辨认玉石的本色;(2)精制的、形制独特的、仅此一件的礼仪玉器大都使用透闪石玉制作,如玉人、玉猪鹰(图3a)、C形玉龙、玉板玉龟甲等;(3)玉钺、玉戈等礼器为大型器物。石英岩玉手镯制作精美,没有受沁,优质光泽明显(图3b)。其他材质有石英岩玉、玉髓、玛瑙、水晶、蛇纹石玉、绿松石、蛇纹石-滑石、煤精等,还有一些透闪石岩、大理岩、高岭石、凝灰岩、碎屑岩、斑点板岩等石质材料[16-18]。

图3 凌家滩文化遗址出土玉器Fig.3 Jade artifacts unearthed from Lingjiatan Culture sitea.凌家滩文化出土透闪石玉质玉猪鹰;b.凌家滩文化出土石英岩玉镯

良渚文化遗址被发现于1936年,主要分布在环太湖流域,典型遗址有浙江余杭反山、瑶山,江苏吴县(今苏州吴中区)张陵山,江苏常州武进县寺墩等十几处。玉器的出土地点广泛、数量品种众多、形制和纹饰独特、琢制工艺高超,仅余杭反山遗址出土的玉器就多达7 000件以上(串饰单件计算)。良渚文化玉器玉料品种多样,但以透闪石玉(软玉)为主,不同等级遗址或墓葬出土玉器中透闪石玉质的占比从40%到90%不等,大部分都严重受沁;其它材质包括蛇纹石玉、白云母玉、滑石、叶腊石、地开石、象牙、水晶、玉髓、萤石等宝玉石,石质有硅质白云岩、板岩、刚玉片麻岩、火山凝灰岩等[10,54,69-70]。良渚文化玉器透闪石玉料的使用有三个特点,即透闪石玉质的比例与良渚文化发展阶段、墓葬等级以及玉器类型有关:一是良渚早期玉器中透闪石玉质的约占50%,良渚晚期玉器透闪石玉质的占比已达80%;二是墓葬等级越高,透闪石玉质玉器所占比例就越高,从高等级墓葬到较低等级墓葬,再到琢玉艺人墓葬,透闪石玉质玉器比例从90%-80%-67%-60%-37%;三是玉琮(图4a)、玉璧、玉钺(图4b)、玉斧、玉圭、玉杖端饰、玉冠状饰等礼仪玉器使用透闪石玉质的比例更高。

图4 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玉器Fig.4 Jade artifacts unearthed from Liangzhu Culture site a.良渚文化江苏武进寺墩遗址出土玉琮(M4∶1);b.良渚文化反山遗址M12出土组装玉钺

图5 后石家河文化遗址出土玉器Fig.5 Jade artifacts unearthed from Houshijiahe Cultural site a.后石家河文化肖家屋脊出土透闪石玉质玉龙(W6∶36);b.后石家河文化谭家岭出土云母玉质神人首像(W9∶7)

后石家河文化分布地域主要在湖北、湖南北部和河南南部地区,时代在距今4000-3700年。出土玉器683件,另有玉器残件、玉坯料、玉料104块。683件玉器中透闪石质玉器约占97%,很少量其它材质有云母玉3件、滑石2件、玛瑙2件、玉髓1件、绿松石1件、水晶1件、石英岩玉1件、天河石1件。透闪石玉基本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沁,如肖家屋脊出土的玉龙(W6∶36)中度受沁(图5a),而其它玉料则基本上没有受沁。等级最高的一类玉器玉神人首仅出土3件,分别出自湖北谭家岭(W9∶7)、肖家屋脊(W6∶60)和湖南孙家岗(M49∶1)这三座高等级墓葬中;谭家岭的W9∶7为云母玉,未受沁(图5b),其余2件为透闪石玉,W6∶60局部微受沁,而M49∶1受沁严重呈白色和不透明[71-72]。由此可见,石家河的人们把云母玉等同于透闪石玉,用来制作高等级的玉神人像,如果说云母玉是“假玉”,恐怕不符合古人的初衷吧!

由上述可归纳史前古人的用玉观。“玉,石之美者”是史前人们选择玉石的真实写照,他们选择自然界美丽、漂亮的石头作为“玉石”,来制作装饰玉器和礼仪玉器等,并没有“真玉”和“假玉”之分;透闪石玉质玉器占绝对优势,说明史前人们更喜欢温润的透闪石玉,这与后来以及现代的用玉观是一致的;但是,透闪石玉的稀少、难得,使得他们也选用其它美丽的“石头”。史前透闪石玉料和其它玉料基本都是“就近取材”或“就地取材”[73-74]。

2.1.2 夏代至秦代玉器玉料

从夏代至西汉初,历经商代、西周、春秋、战国和秦代,玉器逐步由礼玉阶段进入德玉阶段。人们践行着“君子比德于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理念,士大夫阶层佩玉主要不是显示美,而是显示身份,也约束和修养自己的德行;同时,玉德和玉文化也在国家治理和民众教化中起着重要的作用[1]。此时,人们进一步感受到透闪石玉是最好的温润美玉,很多遗址或墓葬的出土玉器玉料都以透闪石玉为主;但是,很难获得新疆和田玉料,但凡能获得少量,只能供宫廷使用[73-74]。中原地区透闪石玉的来源很有可能是来自甘肃的马鬃山、敦煌旱峡的玉矿,古矿遗址考古发掘表明这些玉矿的主要开采时段在战国至汉代[37,41]。该时期的人们也使用其它玉料,包括独山玉、蛇纹石玉、绿松石、玛瑙、玉髓,少量滑石、孔雀石、大理石、石英岩质玉、水晶、煤精、萤石、砗磲、叶腊石、鸡血石、天河石、琉璃等,以及罕见的磷铝石和磷铝锂石等。一方面是继承“玉,石之美者”的理念,另一方面说明透闪石玉料的数量不能满足需求[19,21-22,24-25,28,45,50,65-66,75-79]。

2.1.3 汉代至清代玉器玉料

西汉初期至魏晋南北朝,玉器进入吉玉阶段[1]。这个时期,流行方术文化,统治者和民众都相信大自然的精华——玉石,可以驱邪保吉,于是选取优质白玉、青白玉制作出一些辟邪趋吉的器物来佩戴,如玉刚卯、玉严卯、玉司南佩、玉翁仲、玉四灵压胜等。更有甚者是厚葬之风盛行,葬玉在西周的玉握、玉琀、玉面罩、玉脚踏等基础上,增加了玉衣,认为玉衣可以保护尸体不腐,当然仅限于帝王贵族使用;帝王用的金缕玉衣的玉料大多是用透闪石玉或新疆和田玉制作的[34-35]。综合考古、历史、文献和玉器玉料的科学研究认为,伴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新疆南疆的和田玉从西汉中期起,不断进入到中原地区,这一时期玉器玉料以和田玉(透闪石玉)为主,其中白玉属优质玉,宫廷大量所用[73-74]。同时,也有少量使用其它玉料的,包括玛纳斯碧玉、岫岩透闪石玉、蓝田玉、岫玉、玛瑙、绿松石,其次是石英岩玉、水晶、琉璃、滑石、琥珀、大理石、煤精、萤石、石榴石、玳瑁、青金石(镶嵌物)等[80-83]。

隋唐至宋元时期,玉器进入民玉阶段[1]。这个时期,玉器从王公贵族的专享品,逐步走向民间,成为有钱就可以拥有和买卖的物品;玉器的功能也逐步生活化和世俗化。玉料也以新疆和田玉为主,且优质白玉、青白玉、黄玉较多。此外,辽代出土了大量琥珀制品,系通过西域贸易路线流入中国的琥珀,这与契丹人钟爱琥珀以及佛教影响较广有关[84-85]。这一阶段玉器少量使用的其他玉料,与以前差不多,有独山玉、玛瑙、青金石、绿松石、水晶、玉髓、蛋白石、琥珀、滑石、汉白玉、珊瑚、蓝宝石、碧玺、煤精、琉璃等。例如,著名的元代渎山大玉海是由河南南阳独山玉制成[42]。

明清时期,玉器进入福玉阶段[1]。这个时期,玉器继续以生活化和世俗化的功能为主,无论是首饰、还是把玩件和摆件,更注重玉器的题材和纹饰的寓意。清代玉料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缅甸翡翠料经云南腾冲、广州逐步进入内地,受到宫廷的喜爱和追捧,特别是乾隆年间至慈禧太后时期,导致翡翠一度冲击了和田玉的主角地位,但总体上玉料还是以和田玉为主,羊脂白玉为上品。其他色彩艳丽的优质的玉料仍然有少量使用,如青金石、珊瑚、珍珠、绿松石、玛瑙、水晶、琥珀、东陵石、芙蓉石、蛇纹石玉、象牙、煤精及红宝石、蓝宝石、尖晶石等宝石,这些彩色宝玉石主要是镶嵌和搭配用,如朝珠、冒顶等[86-88]。

2.2 其它玉料为辅

我国古代玉器玉料除透闪石玉外的其它材质多达十几种,其中,绿松石、玛瑙(含战国红)、水晶等基本上是贯通9000年玉器史的材质;仅产于河南南阳的独山玉在中原一带使用较多;琥珀在辽代广泛使用;色相如天的青金石玉在清代属于皇宫用玉。

2.2.1 古代绿松石

图6 古代绿松石器物Fig.6 Ancient turquoies artifactsa.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嵌绿松石青铜兽面牌;b.山西曲沃西周晋侯墓地出土的玉鱼连绿松石玛瑙珠串饰

迄今,认为最早的绿松石饰品发掘出土于距今7800-9000年的河南省舞阳县贾湖遗址,该遗址2001年发掘出土了7件绿松石三角形耳坠和9件绿松石圆柱形穿孔珠饰[60]。史前新石器时代,绿松石主要被制作成小型的管、珠状玉饰,甚至只是小玉片,造型简单,桯钻钻孔,动物形玉器少见。从夏代至战国,出土器物中绿松石主要有3种用法:一是绿松石小片镶嵌在青铜器物、象牙器物等上面,如夏代后期的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绿松石龙形器,方头、圆眼,长约64.5 cm,由2 000余片形状各异、又细又小的绿松石片粘嵌而成;还有若干件嵌绿松石青铜兽面牌(图6a),这都说明当时绿松石是重要的玉料;二是将绿松石小片缝缀在软质面料上,作为玉器的附件,如商代柄形器的附件;三是制作成独立的动物形小佩饰或玉璧,以及串饰等玉器,如山西曲沃西周晋侯墓地出土的玉鱼连绿松石玛瑙珠串饰(图6b)。汉代及之后的出土器物仍使用绿松石,但多见与黄金镶嵌品,也有少量纯绿松石制品;湖北钟祥明代梁庄王墓出土的镂雕龙纹白玉顶饰的黄金底座也镶有颗粒状蓝色绿松石,还有1件绿松石持荷童子[42]。目前,古代绿松石产地溯源是一个有意义的科学问题,干福熹院士团队进行了探索[54];杨明星团队研制的绿松石国家标准于2018年发布,为玉料溯源研究奠定了基础,现正在开展出土绿松石器物宝石学特征及其溯源研究[48]。

2.2.2 古代玛瑙

基本上,各个朝代都有玛瑙器物遗存。玛瑙在形制和种类上,有玉制工具、饰玉、礼玉、陈设玉器、实用玉器等,不同时代的形制和种类有所不同,总体上其与古玉器的发展演化规律一致。在颜色上,古代以色彩来区分玛瑙种类,红色称为琼,黑色称为玖,红色玛瑙也称为“赤玉”,古代就有“玛瑙无红一世穷”的谚语,说明红玛瑙的珍贵。事实上,红缟玛瑙玉器多出土于高等级墓葬。

新石器时期出土的玛瑙器物不多,以饰玉和工具为主。商周时期出土的玛瑙器物较多,种类主要是环形佩饰和珠饰。例如,陕西韩城梁帯村两周芮国墓地高等级墓葬出土的组玉佩、腕饰,以及河南三门峡西周虢国墓地高等级墓葬出土的项饰、腕饰,都是红玛瑙珠与透闪石玉珠、绿松石玉珠及贝珠、琉璃组合而成的(图7);春秋战国时期,玛瑙器物的形制较前期有所变化,题材更趋广泛,除环形佩饰和珠饰外,还有剑饰。战国广泛使用红缟玛瑙,红色鲜艳、纹带美观,称之为“战国红”[89],主要出土于王族墓葬和高等级墓葬,形制多为珠、环、瑗、剑饰等;在汉代,玛瑙是佛教珠串的重要构件;从两晋到唐代,玛瑙雕刻品大量出现,精品层出不穷[90-91];玛瑙在宋朝仍处于珍宝地位;辽宁的辽代墓出土过玛瑙酒杯、项链等;在明代,对玛瑙艺术的品评标准和赏玩方式得以确立并不断成熟;清代的玛瑙器物也不少,如陈设玉器、实用兼玩赏的鼻烟壶、实用的文房用品等[92]。

图7 古代透闪石和玛瑙组合串饰Fig.7 Ancient nephrite and agate artifactsa.陕西韩城梁帯村两周墓出土红玛瑙透闪石玉腕饰(来自刘云辉);b.河南三门峡西周虢仲墓出土透闪石玉片饰与玛瑙珠组合项饰

3 出土玉器材质研究的难点及展望

尽管近20多年来,多学科学者从多方面开展了出土玉器材质研究,但是,相对连绵九千年、遍布全国的众多的出土玉器而言,还是存在研究的空缺和难点的。

3.1 出土玉器科学研究的覆盖面需扩大

就全国而言,出土玉器科学研究的覆盖面,无论在时代上、还是在地域上都很有限,很多玉器还未开展科学研究;已开展过科学研究的,基本上是靠“关系”开展的,且大多数是仅对部分玉器开展了某些方面的研究。故提出三点建议:(1)国家文物局、国家基金委等部门,应推动形成鼓励多学科交叉研究出土玉器的机制,允许开放样品、申报课题、成果共享;(2)研发更多的便携式科学仪器,并推广使用;(3)各省级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博物馆,应该配备能从事出土玉器科学研究的相应专业人才。从而使出土玉器的考古学和历史学研究与科学研究同步推进,相互支持,提高出土玉器的整体研究水平,使出土玉器研究更好地服务中华文明探源工程。

3.2 出土玉器受沁的研究亟待深入

出土玉器受沁的研究涉及到材质的准确鉴别、玉器的保护、与仿古玉器假沁的区别等,但对其研究还较少较浅,大多停留在沁色和受沁程度的描述层面,对受沁机理的研究只有少数学者有较深入的研究[61-63],涉及面还极少。目前,还有待拓展研究面和深入研究受沁机理,包括导致玉器受沁的原因、受沁后材质变化的定量检测、有无和有哪些化学成分变化?有无新的矿物生成?如何鉴别仿古玉器假沁?这些问题属于较精细的研究,难度较大。

3.3 出土玉器玉料溯源研究需合力探索

出土玉器玉料的来源涉及到当时交通、商贸、文化交流等,出土玉器玉料溯源是文博界非常关注和希望解决的问题,但其研究难度很大。严格的溯源需要综合地质学、矿床学、岩石学、地球化学、宝玉石学、历史学等多学科的知识和方法,而微量元素、稀土元素和同位素定量数据是不可少的,难点在出土玉器样品的获得及其无损测试的限制。有些遗址出土一些玉器残片、胚料、边角料等,应该可以选择有代表性的样品,用以测试。

3.4 出土玉器的高水平研究期待共享大数据库

对出土玉器开展深入和高水平的研究需要共享大数据库,包括出土玉器详细信息和标本、已经开展科学研究的科学数据等,一是可以避免做重复工作,二是可以借用和对比数据进行分析。故,需要国家文物局等部门牵头,逐步建设出土玉器大数据库,实现开放共享,不断提高出土玉器的研究水平。

4 结语

50年来,地质学、岩石矿物矿床学、宝玉石学、光谱学等学科和领域的学者主动开展出土玉器材质的研究,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成果。但是,研究的覆盖面无论在时代上还是在区域上都很有限,研究的系统性和深度也不够,特别是对出土玉器受沁的研究亟待深入、出土玉器玉料溯源研究需要合力探索。总之,需要国家文物局、国家基金委等部门,推动形成鼓励多学科交叉研究出土玉器的机制和建立共享大数据库,考古和文博界学者与相关理工科学者通力合作,才能进一步提高出土玉器的整体研究水平,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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