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述庵文钞序》与乾嘉之际的考据、辞章之辨*

2022-11-04 08:42
中州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王昶书札辞章

朱 曦 林

在清代学术史上,乾嘉学派虽曾盛极一时,但与之颉颃者代有人出,其中姚鼐提出的“义理、考证、文章三者兼收”说,不仅对考据学贬抑辞章进行了反驳,同时也深刻地影响了此后的桐城派理论,如姚莹的“义理、经济、文章、多闻”说,曾国藩的“义理、考据、辞章、经济”说,皆渊源于此。姚鼐为王昶撰写的《述庵文钞序》,是其系统阐释“三者兼收”说的重要文章。然而,由于该文的主旨未能惬王昶之意,在编订《文集》时被其刊落,姚鼐对此颇为不满,曾认为:“岂述庵以《序》内称誉之犹不至而不录邪?”在既往的研究中,《述庵文钞序》时常被征引以阐明姚鼐的学术主张,但由于相关文献的阙如,对该序的写作时间多为推测,或系于乾隆六十年(1795),或系于嘉庆三(1798)、四年,尚未有直接的史料加以佐证,故迄今为止仍存悬疑。笔者在搜集爬梳姚鼐文献的过程中,新见姚鼐致王昶书札一通,该札明确谈及其本人为王昶《述庵文钞》作序一事,且札内月日署具清楚,有助于厘清该序文究竟作于何时的问题。有鉴于此,本文拟对此通书札的内容进行释证,同时结合相关文献的记载,对《述庵文钞序》的写作时间重新作一考辨,并以此为切入点探讨该《序》被王昶刊落的原因,以期对清代学术史的研究有所裨益。

一、新见姚鼐致王昶手札释证

姚鼐(1732—1815年),字姬传,号惜抱,安徽桐城人。幼承家学,受经学于伯父姚范,复学文于刘大櫆,诗文俱佳,尤工于古文。中乾隆二十八年进士,授庶吉士,历任礼部仪制司主事、刑部广东司郎中。“四库”开馆,以部郎入局修书,未几请归。先后主扬州梅花、江宁钟山、徽州紫阳、安庆敬敷等书院讲席者四十年,弟子遍布南北,被尊为“桐城三祖”之一。王昶(1725—1806年),字德甫,号述庵。乾隆十九年进士,累迁至刑部右侍郎,晚年休致,历主娄东敷文书院、诂经精舍讲席。学承惠栋,潜心经术,讲求声音训诂,诗追三唐,文宗韩柳,提倡风雅,与朱筠并称“南王北朱”,俨然一时盟主。王昶与姚范、姚鼐伯侄结识于京师,论学宴游,多有往来,尤与姚鼐熟稔,尝于著作中称述其古文“淳古简净,纡徐往复,亦多不尽之味”,而姚鼐对于王昶亦多有推扬,认为他是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皆具之才”。现谨将姚鼐致王昶书札迻录如下:

八月八日,姚鼐顿首奉书述庵先生阁下:世兄来江宁,获读赐书,如亲接侍。生平于先生古文,但于石刻中略见数首,知具才识闳深,而体裁明正而已。今乃得尽览大集,然后见其为卓然一代之巨手,必传于后世无疑也。就鼐所见,缀为一序,不知于尊制佳处,果足发明否?《集》传,则序文虽劣,亦不能不传矣,岂不令人愧悚耶?尚欲留观,而承命取回,以为校本,想校定后,必合尊诗同见惠也。读《跋〈楞严〉后》一篇,弥增两世交亲之感。家伯著述竟未能编刻,鼐《经说》中存数条而已,今并鼐《诗集》一部,同呈大教。若夫以经术为根柢,以名节为矩矱,此非鼐一人所当敬诵服膺,凡海内士流,其孰敢不承听乎!见惠《董帖》、瓦研、笔墨,俱祗领,谨申谢。鼐尚行适苏州,或竟得造淞江瞻谒,亦未可知,但不能自必耳。秋凉益深,伏愿为天下珍重,不宣。姚鼐顿首。

那么,此时姚鼐所读到王昶的“大集”,是否即为《述庵文钞》?结合姚鼐的《述庵文钞序》,可作进一步梳理。

首先,姚鼐札中提及,“生平于先生古文,但于石刻中略见数首,知其才识闳深,而体裁明正而已。今乃得尽览大集,然后见其为卓然一代之巨手,必传于后世无疑也”,则王昶此一“大集”,不仅古文佳作尽见其中,且此前未曾结集出版。而姚鼐在《文钞序》末段则云:“先生仕至正卿,老归海上,自定其文曰《述庵文钞》四十卷,见寄于金陵。”并强调,“若夫先生之诗集及他著述,其体虽不必尽同于古文,而一以余此言求之,亦皆可得其美之大者云”。可见《文钞》之编订乃是王昶晚年休致归里后方才着手,尤以所择古文为精要,正符合札中所言。

其次,姚札中云“就鼐所见,缀为一序”,“承命取回,以为校本,想校定后,必合尊诗同见惠也”,则进一步明确姚鼐所作者当是文集之《序》,乃有“合尊诗同见惠”之说,且其云“不知于尊制佳处,果足发明否”则几与《文钞序》“一以余此言求之,亦皆可得其美之大者云”,如出一辙。

二、《述庵文钞序》撰写时间考

《述庵文钞序》究竟作于何时?欲解答这一疑问,有必要先厘清王昶《述庵文钞》的编纂时间。对此,姚鼐在所撰《序》的最后一段,已提供了一些线索,其言曰:

而据前文的考证,姚鼐在致王昶书札中提到“世兄来江宁,获读赐书”,并用了较长的篇幅推扬王昶的古文成就,转而交代,“就鼐所见,缀为一序”,那么此札所指的《序》,很显然是为《文钞》而作,与《述庵文钞序》所说“见寄于金陵”而撰成序文,当是指同一事。值得注意的是,札中在述及作序一事时,还提到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是“家伯著述竟未能编刻,鼐《经说》中存数条而已,今并鼐《诗集》一部,同呈大教”;其二是“鼐尚行适苏州,或竟约造淞江瞻谒,亦未可知,但不能自必耳”。

另外需要指出,由于姚鼐未能留观该书,不存在此后另撰序文的可能,该序文实乃同其《文钞》书稿一同寄还王昶。所以,姚鼐写作《述庵文钞序》的时间,应当在嘉庆三年五月以后,嘉庆三年八月或稍前,但至迟不会晚于“嘉庆三年八月八日”。

三、考据、辞章之辨与姚撰《述庵文钞序》的刊落

虽然赵怀玉的序文也表彰王昶“真能合训故、词章为一,而非偏于习尚、泥古而未融者可相提并论也”,但侧重点在于最后一段凸显王昶“治经淹贯众说”,并能以词章助考证的一面。而姚鼐的序文则言:

鼐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学强识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贵也;寡闻而浅识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义理之过者,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当,以为文之至美,而反以为病者何哉?其故由于自喜之太过而智昧于所当择也。夫天之生才虽美,不能无偏,故以能兼长者为贵,而兼之中又有害焉。岂非能尽其天之所与之量而不以才自蔽者之难得与?……先生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韵逸气,而议论考核,甚辨而不烦,极博而不芜,精到而意不至于竭尽。此善用其天与以能兼之才而不以自喜之过而害其美者矣。

四、结语

而综合前文对姚鼐致王昶书札的考证,姚鼐撰写《述庵文钞序》的时间,应当在嘉庆三年五月以后,嘉庆三年八月或稍前,但至迟不会晚于嘉庆三年八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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