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汉赋研究的全球审视

2022-11-05 14:52
中国韵文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扬雄司马相如文学

踪 凡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汉赋被誉为两汉四百年间的“一代之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和深远影响。可惜的是,自汉代以迄晚清的两千余年间,竟然没有产生过一部专门研究汉赋的著作,这与汉赋的文学价值和历史地位是极不相称的。原因很复杂,笔者曾经将其归因为“专门性汉赋总集”(指汉赋全集和汉赋选)的缺失、儒家政教功利文艺观的畸形发展以及汉赋自身缺乏性灵、语言过于雕琢等方面。降至民国时期(1912—1949),随着西方学术思想的引进和现代学术规范的建立,逐渐有学者涉足汉赋研究。20世纪一百年间(1900—2000)的汉赋研究,从惨淡经营到繁荣昌盛,曲折变化,此起彼伏,积累了大量的研究成果,也有诸多值得总结的学术现象。其兴衰嬗变,既关乎政治风云与时代思潮,也与研究者的学养才华和个人品质密切相关。

早在2000年,阮忠先生就曾经以1949年、1980年为界,将20世纪的汉赋研究划分为三个阶段,并略做描述;次年,费振刚先生在其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先秦两汉文学研究》中将20世纪的汉赋研究划分为开创期(1919—1949)、沉寂期(1950—1978)、繁荣期(1978—2000)三个阶段。数年后,宁俊红先生在《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散文卷》下编《20世纪中国赋体文学研究史》中亦以1949年、1978年为界,将20世纪赋学研究(以汉赋研究为主)划分为承袭与突破期、萎缩与蓄势期、新变与繁荣期。以上论著皆持三期论,且皆以1949和1978(或1980)年为界,颇具开创性和启发意义。本文认为,汉赋研究在20世纪有着自己的发展规律,不宜以政权更迭或重大历史事件为节点。我们在全面考察20世纪汉赋研究成果(尤其是前贤所忽略的日本、欧美地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更广泛的范围内钩稽史料,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对一百年间汉赋研究的历史进行新的分期,并梳理其嬗变轨迹。

一 汉赋研究的现代转型(1900—1939)

20世纪前30年(1900—1929)的汉赋研究,处在清末民初的社会动荡中,基本上仍然属于晚清汉赋研究的延续,以阅读品赏为主,罕有专门的研究论文。尽管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1915年)自序中称誉汉赋为“一代之文学”,但他本人对汉赋并无深入研究。刘师培《南北学派不同论》(1905)、章炳麟《国故论衡》(1910)亦仅讨论《汉志》诗赋之类别,成绩有限。但社会转型引起的观念巨变为新世纪的汉赋研究奠定了良好的思想基础。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深入人心,西方的学术方法和学科分类也为中国学术转型提供了利器。自从第一部中国文学史专著——林传甲《中国文学史》(武林谋新室1910年排印本)出版,中国学者就在探索文学史的写作内容、方法以及中国古代文体的科学分类,赋自然也在思考之列。曹聚仁《“赋”到底是什么?是诗还是散文?》(《文学百题》1925年7月)、郭绍虞《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位置》(《小说月报》第17卷号外,1927年6月)对赋体文学的性质、范围、价值、影响等进行了学术探索,可视为20世纪汉赋研究的先声。1927年,第一部辞赋研究专著陈去病《辞赋学纲要》面世(初版时间据陈氏《叙》),该书共计15章,汉赋就占有7章,可见作者对汉赋的评价之高。其观点颇有因袭何焯、陆葇之处,但也不乏新见。专门的汉赋研究论著呼之欲出了。

20世纪30年代,不仅出现了第一批汉赋研究专著,同时也将民国时期的汉赋研究推向了一个高峰。第一部正式出版的汉赋专著是金秬香的《汉代词赋之发达》(12万字,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9月出版)。本书为王云五主编“国学小丛书”系列之一,全书共十章,主要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释“辞”“赋”之定义;第二部分论词赋之源流、作用及区分;第三部分则综论汉赋。作者认为汉赋“体备战国”,大赋之铺陈无不溯源于行人之说辞,并从时序、土地、政治、风尚等四个方面探讨汉代词赋发达之原因。第九章为全书笔墨最多之处,作者将汉赋所存篇章(结构完整者)一网打尽,共80篇,依章学诚《校雠通义·汉志诗赋》而分为抒情类、骋词类、记事析理类三大类,分别介绍相关作品。每篇赋先简列作者生平或作赋缘起;然后赏析作品,注重赋句语源;最后征引古人评语或自作论说。在分析赋作时往往先梳理该赋层次,再做评论。例如“骋词类”有司马相如《子虚赋》,作者将其分为七段,论第二段云:“出日(引者按:原文如此)先将云梦放活,妙在能用虚,且以谦为夸,纯以姿制胜;次序其中之山土石两段,因山而附序之;又次序东、南、西、北四段,或单或重,排偶之中,各寓变化。北之上下,写出鸟兽,恰好接下田猎,文情一片。序云梦之地,是第二节。”将此段对云梦泽不同方位的描写一一叙来,起承转合,明晰如画。有时还刻意挖掘赋句的微言大义,甚至是一些单纯的咏物赋,在作者看来亦有诗教色彩。以此为准绳,作者对一些违背“六义”之旨的赋作颇为排斥,如指责张衡《南都赋》“为文造情”“不啻谱录”“殆同书抄”,就显然有失公允。第十章则论汉代词赋变迁,认为赋自西汉至东汉由简趋繁,由朴趋华,由疏趋密,为文字进化之公例。该书完全摆脱了古代学者感悟式评点的研究模式,体例框架十分科学,颇具新时代特色。但过于强调“六义”之旨,仍可见出儒家经世致用文艺观的痕迹和影响。

陶秋英《汉赋之史的研究》(15万字,上海中华书局1939年4月出版) 是第二部汉赋研究专著。该书实为作者在燕京大学研究院所写的硕士论文,完成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比金秬香《汉代词赋之发达》(1934)还要早两年,但于七年后方出版面世。全书分为“总论”“骚赋”“汉赋”三篇,共十章。“总论篇”讨论赋的定义、源流、名称、范围、衍变,认为赋体文学从骚赋开始,经历了汉赋—魏晋六朝赋—唐律赋—宋文赋—试帖赋等阶段。“骚赋篇”主要论楚辞。“汉赋篇”从客观与主观多元角度考论汉赋的生成与发展。作者将汉赋创作分为屈宋派、荀卿派、司马派与王褒派四种派别。在此基础上,又分别对贾谊、枚乘、司马相如、王褒、扬雄、班固、张衡、蔡邕等著名赋家进行专题论述,以知人论世之法将作家与作品联系起来,重心在汉赋演进历程和汉赋作家的比较研究。例如,作者认为枚乘《七发》是骚赋入于汉赋的绝大转捩,司马相如赋则因兼有屈宋派、荀卿派和枚乘的特点而成为汉赋创作的集大成者,就颇有卓识。再如,认为王褒《洞箫赋》兼祧屈荀,成为骈四俪六的鼻祖;蔡邕因其赋求真而不重雕琢且开小赋创作之风的特点,将其看作为东汉赋创作的代表;指出赋体具备于汉,并在统一南北文学、滋生各文体发挥关键作用。这些观点,至今仍被很多学者所接受。结论部分从赋的体格与内容两个角度略述汉赋对后世的影响。全书有两大特点:一是以史为经,以体为纬,重渊源流变之探讨;二是重视比较,在比较中凸显不同赋家的赋风和独特贡献。这是一部具有开创价值和卓越见解的汉赋研究著作。

与金秬香、陶秋英同时,还有一位学者拒绝接受新思想、新方法,他遥承乾嘉学派的治学风格,对《文选·赋》各篇进行了集大成式的严谨而深邃的研究,此人即桐城派传人高步瀛。他的《文选李注义疏》(140万字,北京直隶书局1937年铅印本)是民国时期最见功力的汉赋研究专著。曹道衡先生在点校本《前言》中说:“这部《文选李注义疏》是他(高步瀛)在1929年开始动笔编著的,惜因病逝,未竟全功,六十卷中仅完成八卷。”即使是已完成的八卷,也已达140万字,可谓荦荦大观。该书对《文选》卷一至卷八李善注进行疏解与考证,涉及的篇目有班固《两都赋序》《西都赋》《东都赋》,张衡《西京赋》《东京赋》,左思《三都赋序》《蜀都赋》《吴都赋》《魏都赋》,扬雄《甘泉赋》,潘岳《籍田赋》,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扬雄《羽猎赋》,共计12篇赋,2篇赋序,全部是散体大赋。其中汉赋8篇,占三分之二。其体例是,先列《文选·赋》正文语句,再列李善注,最后为高步瀛疏。高步瀛先生学识渊博,精于经学、文字和史学,擅长融会贯通,故凡赋文或李善注中涉及的问题,事无巨细,皆能旁征博引,详细考证,以论定其是非,或罗列众说,以供读者选择。例如《子虚赋》题注之疏解,为考证《子虚》《上林》原本为一篇的问题,高步瀛征引《西京杂记》卷上、王观国《学林》卷七、王若虚《滹南集》卷三十四、焦竑《笔乘》卷三、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阎若璩《潜邱札记》卷五、何焯《义门读书记·文选一》、孙志祖《读书脞录》卷七等诸多文献的记载与评论,然后下按语云:“诸家谓两篇为一篇,是也。非独《子虚》《上林》,即《两都》《二京》《三都》皆然。”其读书之广博,观点之精湛,皆令人钦佩。

早在1931年,朱保雄就撰有《汉志辞赋存目考》(《清华中国文学会周刊》第1卷第3期,1931年6月)。此后又有数篇考证文章,而集其大成者,厥唯汪吟龙之《汉赋考》三卷(5万字,中华儒学研究会1939年石印本)。据《汉赋考》汪吟龙自序,该书完成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而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付印,时间与陶秋英《汉赋之史的研究》基本一致。这是第一部全面考察汉赋作品的专著。中外学者普遍认为,赋是中国古代所特有的文学样式,在西方文学中找不到相对应的文学体裁。最早揭橥这一现象的,就是汪吟龙《汉赋考序》:“赋为吾国之所独有,实世界文艺中之至精尽美者。汉赋又为历代诸赋之所从出者。”颇具世界眼光。清人严可均编纂《全汉文》和《全后汉文》,搜罗到汉赋作品234篇(含残篇、存目),并且与散文混杂在一起,查检十分不便。汪吟龙撰写《汉赋考》一书,“发愤搜采,时逾十稔,颇有钩稽,获于严氏之所失纪者,凡四十八人,为篇五十有四”,在严氏之外增补54篇,将现存汉赋篇目增加至288篇,厥功至伟。作者严辞、赋之分,只编入以“赋”名篇的作品,而将楚辞体编入附录。例如西汉作家汉武帝,正编只收录其《李夫人赋》1篇,而将《秋风辞》编入附录;贾谊,正编只收录其《服鸟鸟赋》《吊屈原赋》《旱云赋》《虡赋》4篇,而将《惜誓》编入附录。科学合理,识见不凡。

《汉赋考》的撰写十分严谨,具有现代学术著作的风范。每位赋家,皆先介绍作者生平,历代著录情况,再罗列其作品。每篇作品皆标注出处、存佚,或下按语,以申个人之见。除了正文2卷、附录1卷外,作者还撰写了《汉志赋篇存亡考》《汉志未收赋篇考》《后汉书列传赋篇考》《汉赋考补》等,以作正文之补充。总之,《汉赋考》以辑佚和考证为主,目光细腻,考论精详,在民国赋学著作中别具特色。

不难看出,20世纪30年代的汉赋研究,尽管数量有限,内容、体例不一,但质量甚高,颇具拓荒勇气和科学精神。既有对汉赋文献的梳理、考证,亦有汉赋作品的精细解读,更有对汉赋流派的划分和汉赋发展史的梳理,新旧思想交织,研究方法多样,呈现出转型期的时代面貌。除了以上所述外,此期研究汉赋(或者涉及汉赋)的论著还有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1918)、鲁迅《汉文学史纲要》(1926讲义)、邱琼荪《诗赋词曲概论》(1934)等,皆用客观而简练的语言描述汉赋。需要指出的是,胡适《白话文学史》(1926)、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1938)等在大力提倡白话文学、平民文学的同时,也在猛烈抨击汉赋,斥之为“庙堂文学”“死的,僵化的,不可救药的文学”,思想上走到了极端。

二 汉赋研究之花的异域绽放(1940—1979)

20世纪40—70年代,由于连年的战争以及随后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学者大都以保全生命为务,无暇顾及汉赋,或者贬之为“御用文学”“形式主义文学”“文学史的一股逆流”,完全抛入了历史的垃圾堆。偶然发表的一些论文或普及性小书,亦大都附庸政治,缺乏深度,汉赋研究真正进入了沉寂期。不过,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册,中华书局1941年版)将汉赋发展划分为形成期、全盛期、模拟期、转换期四个阶段,识见超卓,影响甚大。瞿蜕园《汉魏六朝赋选》(1964)曾对9篇汉赋作品进行注释和分析,有利于汉赋的普及。此外有蒋天枢《汉赋之双轨》(1940)、冯沅君《汉赋与古优》(1943)、万曼《司马相如论》(1947)、李善昌《汉赋研究》(1947)、郑孟彤《汉赋的思想与艺术》(1958)、刘开扬《论司马相如及其作品》(1962)等寥寥几篇学术论文,以及余冠英译、萧平注《七发》(中华书局1959年版),皆对汉赋及其代表作家有较为中肯的评价,亦有若干独到见解。其他论文大都是对汉赋的批判和否定。

在六七十年代,台湾出版了两部普及性的汉赋读物,为沉寂期的汉赋研究带来了一抹亮色。1967年,台北万中丛书出版了李善昌的《汉赋研究》(5万字)。该书原本是一篇学术论文,刊于《文化先锋》第7卷第9—10期(1947年11月)。此文紧扣《文心雕龙》的汉赋论述,对汉赋的定义、渊源、背景、形式、内容、价值等分别进行论述;1967年出版时增加了《汉赋选辑》部分,辑录汉赋作品10篇,以供读赋者参照。张清钟的《汉赋研究》(4万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论述更为全面,作者采用刘大杰的分期方法,对不同时期的汉赋作家及其作品进行介绍和评说,语言平实,观点稳妥。作者对著名汉赋作家贾谊、枚乘、司马相如、王褒、扬雄、班固、张衡、王延寿等八人进行重点评介,显然也受到《文心雕龙》“辞赋之英杰”(战国2家、汉代8家)的影响。总之,这两部著作皆对汉赋进行了较为系统而全面的介绍,尽管创新性不足,但在万马齐喑的时代做了一些聊胜于无的普及工作,还是值得肯定的。

与国内(大陆、港澳台)不同,海外的汉赋研究却风生水起,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

早在唐代,日本、高丽(朝鲜、韩国)就与中国有着十分密切的经济和文化往来,两国对中国经典文献的学习和研究也源远流长,甚至有大量模仿楚辞、汉赋的作品出现。降至20世纪,日本学者对中国典籍文化的研究依然表现出极大热情。在辞赋领域,最值得称道的是铃木虎雄的《赋史大要》(35万字,东京富山房1935年版),其初版时间比陈去病《辞赋学纲要》(1927)晚8年,而内容却超出三倍有余。该书将中国辞赋发展史划分为骚赋、辞赋、骈赋、律赋、文赋、八股文赋等6个时期(分期与陶秋英相似,而用语不同),其中辞赋时代专论汉赋,对汉赋的结构、句式、叙法、押韵等有所论述。

据王琳先生《辞赋研究论著索引》的统计,在1950—1979年的30年间,中国大陆发表过25篇研究汉赋的论文,且大都对汉赋持批判和否定态度(其中《七发》论文12篇,读物1册,亦因政治而起);港台地区略好,共计26篇(含王粲);而同时期日本学者也发表过26篇汉赋论文,对汉赋的起源、流变、题材、修辞、儒道思想、文献遗存、赋家心态等都有比较细致的研究。代表学者有中岛千秋、冈村繁、兴膳宏、吉川幸次郎、滕元尚等。爱媛大学教授中岛千秋不仅发表了系列论文,还出版了学术专著《赋之成立及展开》(又译作《赋之形成与发展》,50万字,大阪日本株式会社1963年版)。据叶幼明《辞赋通论》的介绍,该书共有六章。第一至第四章讨论赋这种文体从歌唱方式、游说方式演变为一种文学样式的经过,包括:1.《作为歌唱方式的赋》;2.《游说文学的发展》;3.《楚辞的游说样式》;4.《作为文学样式的赋的成立》。第五章《汉赋的展开》将汉赋分为“作为宫廷文学的赋”和“贤人失志之赋”两大类,并对其代表作品进行了细致探讨。第六章《由于时代区别的特色》将西汉赋、东汉赋各分为四个时期,讨论了各个时期的时代特点和赋的创作情况。香港大学何沛雄先生认为:“日人研究汉赋用力最深者,无如中岛千秋。其《赋之成立及展开》一书,都五十万言,搜材既博,分析亦甚中肯,视铃木虎雄之《赋史大要》,可谓后出转精。”这是日本汉学界继《赋史大要》之后又一部举足轻重的赋学研究专著,可惜至今仍无中译本面世。

欧美地区的汉赋研究发端于19世纪,而在20世纪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由于语言和文化的隔膜,汉赋作品翻译成了欧美学者读懂汉赋、研究汉赋的前提。但汉赋与其他诗文不同,语言艰深,晦涩难懂,如果没有细致而深入的研究,就不可能有准确的翻译。新加坡国立大学苏瑞隆《20世纪国外赋学研究概况》称:“自英国韦理于1923年翻译了宋玉等人的6篇赋后,据不完全统计,至今已有英、美、法、荷、奥五国的三十多位学者,用英、法、荷、德四种语言,相继翻译了屈原、宋玉、司马相如、扬雄、张衡、江淹、韩愈、柳宗元等四十多位作家的一百多篇辞赋。”除了韦理外,欧美地区著名的汉赋翻译家还有法国马古礼,奥地利赞克,荷兰伊维德,美国华生、康达维、安民辉等。

法国著名汉学家,波尔多大学、巴黎第八大学教授吴德明(伊夫·埃鲁特,Yves Hervouet)的《汉庭一诗人:司马相如》(法国巴黎大学出版社1964年版),代表了欧洲汉赋研究的最高成就。书名又译作《汉代宫廷诗人:司马相如》。由于在欧美语言中没有与“赋”相对应的词汇,所以吴德明先生将“赋家”翻译成了“诗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司马相如赋研究的贡献。据苏瑞隆教授介绍,该书用法文写成,除序文外共分9章:“序文介绍历史架构、蜀地背景与司马相如的传记资料来源,然后,第一章就是司马相如的传记,第二章讨论中国西南的历史和背景(相如是蜀人),第三章评论相如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第四章从相如的生活及作品中探究他的思想与性格,第五章分析其赋之结构与主题,讨论了《上林赋》《哀二世赋》和《大人赋》等作品,第六章说明赋中人名地名的翻译问题,第七章提出赋中双声叠韵的联绵字如何迻译的主张,第八章为诗律研究,最后一章考察相如作品对后世的影响,以及后人对他的评价。”不难看出,吴德明教授对司马相如赋的创作背景、个人履历、思想性格、作品内容、艺术结构、文学影响等皆进行了系统而全面的研究,许多方面超过了当时的中国学者。尤其是对赋中人名地名、联绵字的翻译问题,皆走在国际汉学前列,为康达维先生的《文选·赋》翻译探索出科学而可行的路径,积累了宝贵经验。因为此书,作者被誉为司马相如研究领域具有“世界权威地位”的学者。可惜尚无中译本问世。

而美国著名汉学家、华盛顿大学教授康达维(David R. Knechtges)在汉赋的翻译和研究方面都做出了卓越贡献。早在1968年,在中国学术界万马齐喑的时候,康教授就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扬雄生平及其赋之研究》。八年之后,正式出版了《汉代辞赋:扬雄赋研究》(The Han Rhapsody:A Study 0f the Fu of Yang Hsiung,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1976年版)一书,奠定了其在全球范围内汉赋研究的领先地位。该书书名又译作《汉代狂想曲:扬雄赋研究(公元前53—公元18)》,是扬雄赋研究的拓荒之作。全书共分六章:1.导言;2.扬雄以前的辞赋;3.《甘泉赋》与《河东赋》;4.《校猎赋》与《长杨赋》;5.赋的批评与赋的转变;6.结语。书末附有《扬雄大赋年代考》《扬雄赋真伪质疑》等。笔者未见原书,何新文先生曾翻译该书《导言》,认为:“这是国内外学界第一部研究扬雄赋的专著。全书内容丰富、资料翔实。作者对扬雄的生平、思想,扬雄的文学观及其赋论,扬雄赋的特点、成就等,都以客观的态度做了论述评价,其中颇多中肯、独到的见解。”苏瑞隆教授认为,该书至少有两大贡献:一是最早对扬雄《甘泉赋》《羽猎赋》《河东赋》《长杨赋》进行英文翻译和分析;二是确认扬雄是汉代继往开来的伟大赋家,无论是从文学思想还是修辞技巧的改进方面,都足以证明扬雄并不是一个专事模仿的文人,而是一位具有独立思想、美学意识的文学家。

此外,美国海陶玮(1959)、辛德勒(1959)对贾谊《服鸟鸟赋》的研究,波兰坤斯特(1969)对马融《广成颂》的研究等,也是这一时期的重要成果。

三 汉赋研究在中国的繁荣(1980—2000)

在经历了40年的沉寂(1940—1979)之后,中国的汉赋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复苏。台湾地区的学者捷足先登,时间也略有提前。台湾政治大学教授简宗梧先生于1975年完成了45万字的博士论文《司马相如扬雄及其赋之研究》,尽管该文未曾公开出版,但文中对二家赋之内容、结构、修辞、名物乃至文字、声韵、词汇的细致研究为作者此后一系列的赋学论著奠定了学术根基。

简宗梧《汉赋源流与价值之商榷》(12万字,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0年版)、《汉赋史论》(18万字,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3年版)代表了台湾地区汉赋研究的最高成就。《汉赋源流与价值之商榷》系简宗梧先生七十年代末期关于汉赋的五篇论文的合集,分为两大部分:其一为“汉赋源流”的讨论,包括《汉赋文学思想源流》《汉赋玮字源流考》《汉代赋家与儒家之渊源》三篇文章;其二为“汉赋价值”的讨论,包括《论汉赋的文学价值》及《对汉赋若干疵议之商榷》两篇文章。其中《汉赋玮字源流考》一文,针对后人讥讽汉赋“类志”“字林”的现象进行了探讨。简宗梧先生指出,汉赋是从先秦口语文学转移到后世书面文学的一个重要枢纽,而赋家所用辞藻则为当时口语的语汇。汉代仍在衍造孳乳极盛阶段,很多词汇有音无字,一旦入赋,各凭其声,各造其字。简先生根据颜师古《汉书注》推断,司马相如赋玮字,非为本来面目,后人尚异,读相如赋皆改易文字,某些假借字,衍加形旁,形成玮字。赋家如相如、扬雄均为语言学家,相如为玮字始作俑者,子云沿其波而推广之,东汉时期的玮字趋于纤丽而少创造精神,至魏晋时没落。这一观点已经被国际赋学界所广泛接受。本书从思想史、文学史与汉字发展演变的角度对汉赋进行了开创性的专题研究,视角新颖,观点深刻,论证透辟,不仅对国内的汉赋研究,也对国际范围内的汉赋研究具有重要的开拓与引领作用。《汉赋史论》也分为上下两编。上编“汉赋史料之编纂与考辨”由七篇论文组成,对《高唐赋》《神女赋》《上林赋》《美人赋》《长门赋》的作品真伪、著作年代等分别进行考辨。作者认为以音韵辨辞赋真伪最为有效,故将《美人赋》《长门赋》的用韵与其他西汉蜀郡辞赋加以比较,以此证明二赋是蜀人司马相如所作。在《〈上林赋〉著作年代之商榷》中,又指出王先谦《汉书补注》一些系年的疏失,立论大胆而有新意。下编“汉赋本质与特色之历史考察”由四篇论文组成,主要探讨汉赋的文体特征、历史演变和文学史意义。其中《从扬雄的模拟与开创看赋的发展与影响》一文提出,扬雄的“模拟”有助于赋体的成熟,使得“文成法立,备为一体”,他的“开创”则使文章的体类多所开拓,扩大了文章辞赋化的影响。本书侧重汉赋的考辨,以及汉赋本质与特性演化的探究,为有志于汉赋与文学史研究的学者提供了开阔的学术视野。作者一向致力于汉赋生态的研究,擅长从赋家、读者与赋篇等不同的角度剖析问题,并考察其相互影响,得到自己独到的见解。

由于特殊的政治背景,大陆地区学界从1980年才开始出现零星的研究汉赋的论文,但势头强劲,迅速超过港台和国外,成为汉赋研究的核心力量。曹道衡《试论汉赋和魏晋南北朝的抒情小赋》(《文学评论丛刊》第3辑,1980)、段熙仲《汉大赋产生的历史背景及其政治意义》(《文学遗产》1980年第2期)为新时期汉赋研究预热。而山东大学教授龚克昌先生《论汉赋》(《文史哲》1981年第1期)一文则大张旗鼓地肯定汉赋的价值和文学史地位,甚至说汉赋是“文学自觉时代的起点”,标志着汉赋研究新局面的形成。此后数年间,龚克昌先生一发而不可收,连续发表了一系列学术论文,并于1984年结集为《汉赋研究》,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被视为“新时期第一部汉赋研究专著”,是汉赋研究的里程碑著作。1990年,龚克昌先生又出版了《汉赋研究》(增订版),字数由原来的16万字增补为36万字。《汉赋研究》增订版有两大贡献:一是全面肯定汉赋的价值和地位,为新时期的汉赋研究扫除思想认识上的障碍;二是系统研究汉代赋家赋作,梳理汉赋发展的历史进程。霍松林主编之《辞赋大辞典》称:“研究课题的系统性,理论问题的重大性,文献资料的丰富性,学术观点的新颖性、系统性,共同构成此书的学术亮色。它的出版,带动了我国当代学术界对汉赋的真正有意义有声势的研究,在学术界具有首开风气的作用和影响。”这是恰如其分的评价。笔者撰有评述文章,可以参看。

四川师范大学教授万光治先生的《汉赋通论》(32.5万字,巴蜀书社1989年版)是新时期又一部重要的汉赋研究专著。《汉赋通论》是万先生在其硕士论文(北京师范大学,1981年)的基础上增益、修订而成的,也是其代表作。该书分为《文体论》《流变论》《艺术论》三篇,共十四章。其中《文体论》六章,探究了赋名本源、前人关于汉赋的分类及得失,然后把汉赋分成四言赋、骚体赋和散体赋三大类,梳理了它们各自的渊源及体裁特点。作者继承并发展了马积高先生的三体、三源说,认为四言赋继承了荀赋咏物说理的特点,在内容和表现方法上有所发展;骚体赋的缺陷在于模仿《离骚》,但用语、意境均有进步;散体赋则是一种融合了诗、骚、散文等文体因素的综合性文体,因赋的抒情化和小品化重获新生。此外,作者略述赋与颂赞铭箴的异同,可资参考。《流变论》五章,将汉赋的发展分为三个时期:西汉初的骚体赋,西汉中期到东汉中期的散体赋,东汉末的抒情小赋,接着考察汉代的社会文化心理、社会思潮、地域文化、文人心态等方面对汉赋流变产生的深刻影响。作者认为,骚体赋的兴盛得益于汉初楚文化的蔓延;汉武时期的南北文化交融、经济空前繁荣和帝国气魄是散体赋产生的必要条件;至于抒情小赋,则是文人在仕途失意、信仰危机之后折中儒道的结果。《艺术论》分四章,指出汉赋的艺术特征是描绘性,分析了汉赋描写的图案化与类型化倾向,并探究汉赋的用字造语之谜。作者从楚辞的语言风格对汉赋的影响、汉代文字学与文人复古心理、汉赋半书面半口语文学性质等三个方面,探索汉人的审美趣味与汉赋语言风格特点形成的原因及其得失。书后附有《汉赋今存篇目叙录》,对两汉三国时期452篇赋目的存佚情况做了考证。《汉赋通论》从文体论、流变论、艺术论三个方面对汉赋的体裁、渊源、发展、艺术和存佚等做了全面系统的研究,其中《艺术论》部分尤有创新色彩,在深入细致的研究中表现出作者的独到见解和纵横探究的宏观目光,将世纪之交的汉赋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书中的许多观点,例如汉赋的类型化倾向、图案化倾向、汉赋中包含有方言俗语等等,见解超卓,都曾在赋学研究界产生深刻影响。

在文献整理方面,北京大学教授费振刚与胡双宝、宗明华合作编纂了第一部汉赋总集《全汉赋》(56万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据该书《例略》,全书收录汉赋“八十三家,二百九十三篇”。今核其目录,实为296篇。盖《例略》撰写较早,后有增补,未能及时更改之故。倘若加上书末的《补遗》与1997年撰写的《再补》,则该书(1997重印本)实际收录汉赋作品89家,307篇。其中完整者大约100篇,残篇约170篇,存目约30篇。全书按照年代先后排列,始陆贾《孟春赋》(佚),迄刘协《星德赋》(残),不录建安赋。对于每篇赋,皆选择最佳版本作为底本,以他本为校本,撰写详细的校勘记。本书是第一部全面辑校两汉四百年间赋作的断代文学总集,搜罗齐备,校勘精细,为学术界全面了解汉赋、解读汉赋提供了坚实依据,具有十分重要的文献资料价值和学术地位。此外,费振刚、仇仲谦还出版了《司马相如文选译》(8万字,巴蜀书社1991年版)。这是最早对司马相如作品进行全面注释和白话翻译的著作,具有鲜明的开创性。全书共计注释、翻译司马相如作品10篇(其中赋6篇),每篇皆有解题、正文、注释、翻译四个部分。本书没有校勘,对司马相如赋的普及发挥了重要作用。

除了以上著作外,这个时期的汉赋研究专著还有张书文《楚辞到汉赋的演变》(10万字,台北正中书局1983年版),许建章《汉赋研究》(8万字,台北崇德书局1985年版;或曰有1977版,未见),曹淑娟《汉赋之写物言志传统》(17万字,台北文津出版社1987年版),刘斯翰《汉赋:唯美文学之潮》(13万字,广州文化出版社1989年版),姜书阁《汉赋通义》(23万字,齐鲁书社 1989 年版),刘毓庆《朦胧的文学·辞赋的嬗艳》(35万字,北岳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康金声《汉赋纵横》(21.3万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章沧授《汉赋美学》(15.5万字,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阮忠《汉赋艺术论》(35万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曲德来《汉赋综论》(20万字,辽宁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胡学常《文学话语与权力话语——汉赋与两汉政治》(20万字,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0年版),汪小洋《汉赋史论》(22.5万字,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0年版)等。文献整理方面的著作有张震泽《张衡诗文集校注》(30万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扬雄集校注》(33万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出版),金国永《司马相如集校注》(16万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朱一清、孙以昭《司马相如集校注》(10万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李孝中《司马相如集校注》(16万字,巴蜀书社2000年版)。普及性读物有仇仲谦《汉赋赏析》(12万字,广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骆冬青《气象非凡的汉赋》(8.6万字,辽宁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程章灿《汉赋揽胜》(7万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等。此外,何沛雄《汉魏六朝赋家论略》(1986)、《汉魏六朝赋论集》(1990),马积高《赋史》(1987)、李曰刚《辞赋流变史》(1987)、高光复《赋史述略》(1987)、《汉魏六朝四十家赋述论》(1988)、曹道衡《汉魏六朝辞赋》(1989)、俞纪东《汉唐赋浅说》(1999)等著作不专论汉赋,亦从各自角度发表了对于汉赋的看法。毕万忱、郭预衡、叶幼明、毕庶春、曹明纲、徐宗文、于浴贤、何新文、李生龙、郭建勋、许结、刘朝谦、冯良方等先生都发表过汉赋研究论文,不烦枚举。总之,中国在20世纪末短短20年的时间,就已经出版了近三十部专门研究汉赋的学术专著和数千篇学术论文,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远远超过此前的80年,也远远超过了海外学者,汉赋研究迎来了历史上最辉煌的局面。

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时期海外的汉赋研究成果不多,只有美国康达维教授致力于《文选·赋》的研究和翻译工作,其《昭明文选英译·赋》三册分别于1982、1987、1996年由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为中国古代辞赋在英语世界的阅读、传播和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笔者认为,康达维先生对汉赋的翻译创新性与科学性并存,主要有两大亮点。一是对汉赋生僻字词尤其是联绵字的创造性翻译,令世人惊叹不已。比如《上林赋》“汹涌澎湃”,有叠韵有双声,康先生的翻译是:“Lifting and leaping,surging and swelling.”选用了既双声又叠韵的英文词汇,最大限度地展现汉赋的音声效果和内在情韵。二是对汉赋文本中的草木、鸟兽、鳞虫、矿物、用具等等,康先生都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使用科学的英文词汇进行翻译。很多名物在中国学术界也有争论,康先生就以注释的方式对这些名物进行深入考证,注释文字常常超出正文的五倍甚至十倍,态度之严谨令人钦佩。目前,康达维先生的部分成果已经翻译成中文,主要有《汉代宫廷文学与文化之探微:康达维自选集》(苏瑞隆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赋学与选学:康达维自选集》(张泰平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康达维译注〈文选〉》(全三册,贾晋华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等,可以参看。

四 余论

以上对20世纪汉赋研究的历程进行了大致的梳理,十分粗略,挂一漏万。但也不难看出,一百年的汉赋研究从最初40年的褴褛开疆、学术转型,到中间40年的本土沉寂、海外绽放,再到最后20年的风起云涌、全面繁荣,经历了一个此消彼长、跌宕起伏的过程。个中原因,值得探寻。20世纪初的几部学术著作,显然与西方文化观念、学术思想的引进密切相关,尤其受到近邻日本汉学研究的启发和影响;40—70年代的学术沉寂可以归因于国家灾难以及连续多年的政治运动;1980年之后的学术繁荣自然与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开放、思想解放以及国家对学术研究的大力提倡有关。除此之外,本文还想强调的是,当代汉赋研究巨擘(龚克昌、费振刚、简宗梧、康达维、万光治等)的出现,还与研究者的学术师承与个人品质有莫大关系。龚克昌先生于1959—1962年师从著名文史专家陆侃如先生读研究生,在陆先生的指导下完成了毕业论文《汉赋四大家初探》,这是他从事汉赋研究的开端;几乎同时,费振刚先生于1960年北京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担任游国恩先生的助教,不仅与游先生等老一辈专家合作编写了《中国文学史》(四卷本),也在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上颇受影响;简宗梧先生是台湾政治大学高明先生、卢元骏先生的博士生,他在两位先生的指导下完成的博士论文《司马相如扬雄及其赋之研究》(1975年12月),正是他从事汉赋研究和古代文史研究的学术起点;万光治先生于1981年在郭预衡先生的指导下完成其硕士论文《汉赋通论》,这是他许多重要学术观点的源头。最值得一提的是康达维先生,他曾经于1961—1965年在美国华盛顿大学读本科,得到著名汉学家卫德明先生的指导;于1965—1966年在哈佛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在另一位汉学家海陶玮先生的指导下研究《文选》;硕士毕业时经过慎重考虑,还是返回华盛顿大学,继续在卫德明、李方桂等先生的指导下研究中国古代辞赋,于1968年完成了博士论文《扬雄生平及其赋之研究》。这是全球范围内第一篇关于辞赋的博士学位论文,出版后颇受好评,奠定了康先生在国际汉学界的地位。

除了名师指点外,优秀的个人品质往往是成就学术事业的更为关键的因素。简宗梧先生身体孱弱,却具有十分惊人的毅力品质和不断探索的学术精神。简先生不断申报项目、接受邀约,督促自己努力完成一个又一个学术课题,《赋与骈文》(1998)自序说:“这首先要感谢吴宏一教授,没有他的邀约与敦促,这本小书也可能没有完成之日。我常常接受邀约给自己增加压力,作为研究与著述的动力。”不难看出简宗梧先生对学术事业的执着追求。与简先生略有不同,龚克昌先生有着更为鲜明的个性。曾有一位山东大学的老先生告诉我:“龚先生是好人,就是有点拗。”“拗”(固执己见)字运用到学术研究中,常常体现为不囿于成见、锐意创新、别出心裁、自立新说,这当然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其实,在“破四旧”的浪潮中以及残酷的阶级斗争年代,“有点拗”的龚克昌先生也不敢保存《汉赋四大家初探》书稿,将其付之一炬,只是在“红宝书”下面藏着《子虚赋》,一遍一遍地阅读、欣赏。但在拨乱反正之后,龚克昌先生立即抛出《论汉赋》一文,大张旗鼓地为汉赋“翻案”,将古人、今人强加给汉赋的种种鄙薄之词全部加以否定。例如,自从司马迁、扬雄、刘勰以来,历代文人无不批评汉赋的讽谏弱化、虚辞滥说,汉赋作家见视如倡、地位低下等等,龚先生却认为:所谓“讽谏弱化”正是说明汉赋在努力挣脱经学的束缚,发展自己的文学特色;所谓“虚辞滥说”乃是文学描写中夸张虚构等艺术手法的体现,是一种浪漫主义的精神,并不是汉赋的缺点。在此基础上,龚克昌先生充分肯定了汉赋的文学价值和地位。在贬斥汉赋为“形式主义文学”“文学逆流”“统治阶级文学”的时代,龚克昌先生的观点不仅需要眼光,更需要胆识和勇气。许结先生曾说:“其对历史性荒谬的反拨,不啻空谷足音,震惊学界 。”这是当时的真实情况。鲁迅先生在一篇著名的论文中,认为魏晋是文学的自觉时代,这在学术界几成定论。但龚克昌先生在《论汉赋》《汉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汉赋——文学自觉时代的起点》这些论文中,却说“这个‘文学的自觉时代’至少可以再提前三百五十年, 即提到汉武帝时代的司马相如身上。”此说一出,着实令世人瞩目、学界震惊,先后有十余位知名学者发表论文赞同此说,形成了堪与鲁迅分庭抗礼的“汉代文学自觉说”。“有点拗”的龚克昌先生,总是能为学术界贡献独树一帜的观点和独立思考的精神。

1980年以来,中国的汉赋研究已经走上健康发展之路,但国外(尤其是欧美)汉学界对汉赋的关注还非常不够,仅能见到一些零星的研究论文,几乎没有系统性的专著出现。美国汉学家康达维先生在《赋学与选学·自序》中不无感慨地说:“当我开始研习赋学的时候,美国或者欧洲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并不多。过去几十年来,我可能是西方汉学家中唯一继续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其曲高和寡、孤独落寞的感受跃然纸上。在国际化越来越突出的当代,中国学者更需要加强与国外汉学家的互动,彼此协作,共同研究,或者以培养国外(尤其是欧美地区)研究生的方式储备人才,进而带动全球范围内的汉赋研究,将中国文学的优秀遗产推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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