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汪辟疆《小奢摩馆诗话》的诗学史价值

2022-11-05 15:36杨婷婷
文艺理论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诗话诗坛诗学

杨婷婷

提到近代诗学研究,汪辟疆是不能绕过的重要人物。其所著《光宣诗坛点将录》(以下称《点将录》),将清末诗坛以《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的形式排列座次,逐一点评,在民国便风靡一时。《近代诗派与地域》更是近代诗学研究上的名作,独具慧眼地析分清代诗运与时运之关联,并从地域与风格关系入手,把近代错综的诗派分为六派,系统地构建出近代诗派研究的基本框架,为后来学者所重视追随。

汪辟疆论著于战乱中散佚,后由弟子程千帆汇编成《汪辟疆文集》,近年张亚权又以程编为基础,参考新近发现的散佚文献,将与诗学相关的内容,整理成《汪辟疆诗学论集》,并梳理出《汪辟疆学术简表》(以下称《简表》),逐年论列其行迹及著作发表日期,附于《论集》之后,颇有益于学者。此外,金程宇、石中慧等也曾撰写论文对其论著进行辑佚。综合以上文献,汪氏生平及学术面貌已大体可见。不过,目前所辑汪氏著述并非完璧,仍有重要论著遗落在浩繁的民国文献当中。笔者近日从民国报章中发现《小奢摩馆诗话》一种,乃其早年手笔,所载信息可补正现行汪氏诗集《方湖诗钞》(程千帆、张亚权均有收录)中的讹误,完善学界对汪氏早年行迹、著作的认知。更重要的是,汪辟疆于后来论著中阐述的诗学主张及诗派体系,在此诗话中也已显露端倪,为研究近代诗学史提供了宝贵信息。本文即拟对《小奢摩馆诗话》作一发掘,并提示其在汪氏本人学术及近代诗学史料上的价值。

一、 《小奢摩馆诗话》概况及与汪辟疆本人诗作、著述考订

现存文献中,汪辟疆最早发表的论作是《小奢摩馆脞录》,刊于《小说海》第1卷1期至第12卷12期(1915.1.1—1915.12.1);后有《根香馆杂识》,1916年4月1日起连载于《中华小说界》。当前学界所知汪氏这一时期的学术成果,仅此二种。通过爬索民国报章,笔者发现1915年底汪辟疆还曾向《上海亚细亚日报》投稿,发表了名为《小奢摩馆诗话》的作品(以下简称《诗话》)。《诗话》载于报纸第16版“文艺俱乐部”栏目,自1915年10月28日至1915年12月14日,共连载9期,署名彭泽汪辟疆。其中,12月13日刊载的《诗话》第一段,又见于1916年4月1日《中华小说界》所刊《根香室杂识》,题为“宋诗学唐”,二者内容完全一致。此外,《诗话》内容与汪氏现存的其他文献也可互证,可知确为汪氏所作。

《诗话》采用传统笔记体形式写作,分别用一两段篇幅阐述一个主题,涉及当时诗人间的交往、诗坛宗尚等,大体上可概述成13个独立主题(题名为笔者所拟): 1.咸同多变徵之音;2.曾刚庵诗;3.李亦元比部诗;4.都中诗人胡诗庐;5.王病山避乱诗;6.祖唐祧宋之诗风;7.评陈伯严;8.夏剑丞多苦语;9.评冒鹤亭;10.光潢诗人张晋芝;11.都中旧友姚鹓雏、林忏慧;12.宋诗学唐;13.陈石遗论诗。从内容来看,此《诗话》对理解汪辟疆的学术轨迹相当关键。当前学界对汪氏1917年之前的事迹所知甚少,1913年他因父病从北京返乡侍疾,1915年父亲去世后服丧在家,1917年移家南昌后才又逐步恢复社会活动,故诸如《简表》对他这三四年间的事迹都记叙简略,以往研究提到其履历时,也大都略过此段不提。《诗话》中,汪辟疆记叙了这阶段个人主要活动,尤其是与诗坛名家陈衍、陈三立、林纾等交往赠答的情形,为我们理解晚清诗坛创作及诗人交游提供了相当丰富的信息。此外,前述汪辟疆1917年之前发表的论著中,《根香馆杂记》多记前代掌故,《小奢摩馆脞录》为读书笔记,都较少谈诗,《诗话》则专门论诗,且如下文所论,其间已经包含、反映出汪辟疆近代诗学体系中的许多重要元素,藉此可以窥见他在这一时期已经积蓄了充分的力量,埋下了将来学术发展的种子。因此,《诗话》堪称汪氏正式发表的第一篇诗学论著,标志着他学术生涯的正式起步。

《诗话》的学术价值,首先体现在引录了多种诗作,提供了勘正近代诗歌文本、考证近代诗坛事迹的线索,有助于我们加深对近代诗论中一些问题的认识。

先来看与汪辟疆本人诗作相关的问题。1915年12月10日、11日有两条:

光潢间有两诗人,一秦右衡提学,一张巽之观察也。右衡以文雄当代,骈体尤谲诡,喜用奇字,诗盖余事。巽之诗笔俊爽,似元遗山。二公诗皆为当世传诵。不知尚有张晋芝(良暹)太守,亦光潢诗人之杰出者也。晋芝于清官畿辅,曾绾天津府篆,有政声,与易丞午、张巽之、秦右衡时有倡和。[……]予随侍京城,累与先生过从,谭艺甚乐,一时倡和之作繁然。先生尤推余五古,尝谓有清晨陇首,明月积雪之音;七律秀骨天成,不食人间烟火。常举以夸示于人。(12月10日)

曾有《题小奢摩馆集兼呈际虞明府》云: [……](12月11日)

“光潢”为光山和潢川合称,即今河南信阳市一带。两则诗话提到的三位晚清诗人中,秦右衡为河南固始人,张巽之、张晋芝为河南商城人,均属信阳。汪辟疆之父汪际虞曾任商城知县,他亦随侍在侧,对此间掌故人物当颇为熟悉,故有此段记事之作。这段诗话帮助解决了一个文献校勘上的问题: 文中抄录的汪氏答张晋芝长诗,与《方湖诗钞》开篇第一首诗完全一致,然《方湖诗钞》中所署题目却是《呈张巽之观察》(《汪辟疆诗学论集》495)。到底此诗的写呈对象是张晋芝还是张巽之?诗话将赠答的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且同一则记事就同时提及二张,以张巽之作为张晋芝的衬托,绝不可能有误。是知《方湖诗钞》“呈张巽之观察”云云必为误题无疑。

另一处值得注意的是,汪辟疆称张晋芝所作赠诗为《题〈小奢摩馆集〉兼呈际虞明府》。此诗亦收录在张晋芝《横溪草堂诗钞》中,为《汪际虞邑侯以哲嗣笠云公子诗文见示作此赠之》(86),诗题更详明地道出了题赠缘由。可知汪辟疆早年还曾有《小奢摩馆集》之作。如前所述,汪氏早年著作大都在战乱中流失,这使得探究诗集的面貌颇为困难。所幸,《诗话》的另一条内容,留下了可供追踪的线索:

壬子改步,鹓雏返申江,主《太平洋报》,文学益优美,骎骎追古作者矣。予最爱其《晓起》一绝云:“云天蒸蒸静欲枯,烟峦叠叠淡欲无。晓风乍动不知处,惊起一林青鹧鸪。”又《题小奢摩馆集》云:“扪舌犹存足自奇,袖中短草郁蛟螭。吾侪未死终成是,天下皆狂可语谁。直以性灵收片纸,颇宜风雨助淫思。尖叉斗韵心犹壮,起看残阳灭没时。”(1915年12月12日)

所引《晓起》诗,收在姚鹓雏以年次编订的《春尘集》中,后附小注:“在大学日,偶成此什,笠云、步曾酷相许勉,由是始刻意有所向往,存之以志友朋之益我”(《姚鹓雏文集 诗词卷》216)。笠云为汪辟疆的字,这段话显示出姚、汪二人在京师大学堂为同学时,关系便十分融洽,常以研讨诗艺为乐。《诗话》中提到的《题小奢摩馆集》一诗,《春尘集》亦有收录,只是另有题名,为《题汪笠云诗卷》;此诗又收录在汪氏《小奢摩馆脞录》“京洛题襟集”中,题名同样是《题汪笠云诗卷》,其中还提到“都昌胡雪抱赠诗题余诗卷”云云(《汪辟疆诗学论集》426),由此可知所谓的“汪笠云诗卷”“诗卷”均是指《小奢摩馆集》。

从时间上来看,《春尘集》以年月相次,收录姚氏1911至1918年间诗作,《晓起》列于卷首,其后分别是《秋夜》《清明次笠云》《题汪笠云诗卷》《重五书感别宣南一周年矣》等几首。姚鹓雏在小注中已表明《晓起》作于大学期间,而1911年因武昌事起,京师学堂师生四散,姚氏也南归而去,故《晓起》只能作于1911年;“宣南”为北京的代称,《重五书感别宣南一周年矣》为离京一年之作,故应作于1912年。鉴于《清明次笠云》在《晓起》《秋夜》之后,此“清明”应为1912年的“清明”。由此可以推断,《题汪笠云诗卷》当成于1912年清明与端午节之间。

综上所述,可以推论出《小奢摩馆集》的大致情况。首先,汪辟疆在1912年间曾将所作诗歌编订成集,命名为《小奢摩馆集》,并提供给前辈、友人评阅。直到他服丧在家之时,此集依然存在。这也提醒我们汪氏现存早年诗作,最初可能就收录于此集。此外,汪辟疆在《小奢摩馆脞录》《读常见书斋小记》等不同场合,都提到自己学诗是从玉溪转向元祐诸家,而《诗话》中明确指出这一转向发生“在京师时”。又据张晋芝赠诗中的评价:“肯向曾几拜路尘,后山衣钵火传薪”“庐山面目凭君认,宗派西江第几人”(《横溪草堂诗钞》86),可知此集正是他学宋诗的初期成果。

二、 《小奢摩馆诗话》与汪辟疆诗学体系的草创

汪辟疆既是民国古典诗坛名家,又是民国诗史的记录者与近代诗学的研究者。他不仅以现代意义上的学者身份撰写研究论著,同时也通过传统诗话、笔记的形式作近代诗的批评。在当下日益勃兴的近代诗学研究中,他既是原始文献与研究范式的提供者,也是创作与学术史意义上的研究对象,对其本人诗学体系的形成加以探索,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针对汪辟疆诗学体系的形成,已有学者从外部渊源加以追溯,阐述其学说中包含的历史渊源与时代特征。而关于他本人是如何逐步构建起其诗学构架的,则尚未有充分的探讨。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民国古典诗学研究尚处于铺展羽翼阶段,还未来得及对个别研究对象作深入开掘,另一个原因则是受制于材料的缺乏。《诗话》的发现,则填补了这一空白。通过审读《诗话》,可以发现早在“小奢摩馆时期”,汪氏最突出的几个诗学史观念均已初具雏形。这些观念包括1.对清诗史的时期划分,2.对道咸以来诗歌的估价,3.以地域为标准划分诗坛流派,4.用“点将录”的形式评骘近代诗人,5.高度评价闽赣派诗人。以下我们逐一试作分析。

首先,其对清诗史基本的划分框架,及对道咸以来清诗的价值认定,在《诗话》中均已基本成熟。《近代诗派与地域》中,汪辟疆依据世局之别,将清代诗坛分为康雍、乾嘉、道咸三个阶段,并指出了每个阶段的代表人物及诗风特征。而相同的分期观念,早已表现在《诗话》10月28日条中:

诗学风气,往往随世运为变迁,康乾承平之际,阮亭、竹垞、归愚、简斋、西崖、太鸿诸老,摹山范水之作,多极其工丽。咸同之交,则又多变徵之音。迨光宣季世,万变纷扰,国是日非,一时诗人多幽忧危苦之辞,其思来无端,断如复断,乱如复乱,长吟三叹之余,而家国身世之感,隐然寓无穷之悲思,其诗视治平之声,感人尤特著,所谓开宝文章以涕泪胜者也。吾乡文道希学士亦尝云:“生人之祸患,实词章之幸福。”伤离念乱,闻之怃然。

文字虽简练,但以世运角度划分清代诗坛的思路已十分清晰。略有差异的是未像后来那样分成三段,而是分成了康乾、咸同两段。但细读《近代诗派与地域》就会发现,论文中所划分的三段里,康雍、乾嘉这两段就诗风而言,都“无真确面目之可识”(《汪辟疆诗学论集》34),实际上属于同一类,与咸同以后充满家国之感的风格形成鲜明对照。换言之,“康雍”“乾嘉”两段不过是《诗话》中所言“康乾承平之际”的再细分而已,本质上并无区别。并且,《诗话》中所举康乾之际诗人代表中,王士禛、朱彝尊属于《近代诗派与地域》所列的康雍时期代表,其余诸人则为乾嘉期代表,是知其对康乾时期观察的对象亦无甚出入。而对于咸同时期,《近代诗派与地域》中的论述与《诗话》更加相似:

诗至道咸而遽变,其变也既与时代为因缘。然同光之初,海宇初平,而西陲之功未竟,大局粗定,而外侮之患方殷,文士诗人,痛定思痛,播诸声诗,非惟难返乾嘉,抑且逾于道咸。忆甲午中日战争后,吾乡文道羲学士常语先公曰:“生人之祸患,实词章之幸福”其言至痛。(《汪辟疆诗学论集》34)

均将“咸同之际”视为诗风转变的又一关纽,认为同光诗人面对国家的内忧外患,痛定思痛,“变徵之音”较道咸时期更进一层。就此亦可窥见他早年便已对光宣诗坛的时代价值有了深入的认识。不仅如此,连所引文廷式“生人之祸患,实词章之幸福”一语都完全相同。是知汪氏对清代诗坛的基本理解,实际上在小奢摩馆时期便已定型,后来不过是将其扩充为论著而已。过去认为汪辟疆在这一时期主要是在家潜心读古书,未有成绩可观,读《诗话》此段可知实未达一间。

其次,在《诗话》中,从地域角度划分近代诗坛流派,及以“英雄排座次”的形式评骘诗人的观念,虽尚未成熟,但这种思考也已有所表现:

祖宋祧唐为今日诗学风气,其初盖起咸同曾湘乡、祁春圃、郑子尹诸老。至同光时,闽县陈石遗与沈乙庵、郑苏戡诸公在武昌张文襄幕中互为倡和,至有目为同光体者。石遗诗于宋元祐诸贤,无所不学,硬语盘空,蹊径自辟。乙庵所学,在山谷、宛陵之间。苏戡初学韦、柳,继则致力临川、东坡,迹其所诣,五古真挚,有类孟东野、梅圣俞。七言近体,风格最高,于临川实绝肖。诸公皆近日宗宋之钜子也。他如拔可、秋岳、弢庵、涛园、简始、珍午,皆世所称为闽派。外此则樊山、实甫、尧生、壬秋、重伯、伯严、昀谷、确士、瘿公、刚甫,皆当世作者,或近唐音,或尚宋派,亦各有渊源所在,当以次论列之,亦当世得失之林也。(1915年10月30日)

末句宛然见出汪辟疆此时已有对近代诗坛排列座次的意图,这无疑是他日后撰写《点将录》的滥觞。而通过细致分析引文中提到的诗人及归纳方式,则可总结出他此时对诗坛的认识。以下结合《近代诗派与地域》及《点将录》中的分派、座次作一整理:

1. 开启祖宋祧唐之风者,为曾国藩、祁春圃、郑子尹。《近代诗派与地域》中对此数人的评价是“以上诸家,皆为道咸间诗人,影响于同光诸家最大者也。”“同光间江西一派,与此同一渊源。”(《汪辟疆诗学论集》36)

2. 宗宋之巨子,为陈石遗、沈乙庵、郑苏戡。三人均属于闽赣派(《近代诗派与地域》);陈、郑为诗坛头领,沈为诗坛中坚(《点将录》)。

3. 闽派: 李拔可、黄秋岳、陈弢庵、沈涛园、陈简始、张珍午。除陈昭常外,其余均入闽赣派(《近代诗派与地域》);而陈宝琛为诗坛领袖(《点将录》)。

4. 唐音或宋派: 樊樊山、易实甫、赵尧生、王壬秋、曾重伯、陈伯严、杨昀谷、俞确士、罗瘿公、曾刚甫。上述诸人,列于陈伯严之前者属“唐音”,其中王闿运为旧诗坛头领,赵熙为西蜀派领袖(《点将录》);余入湖湘派(《近代诗派与地域》)。陈伯严及其后诸人则为“宋派”,陈为诗坛首领(《点将录》);余者均为闽赣派成员或诗风与闽赣派相近者。

上述诸点中,首先需要注意的是诗人的分类方式。众所周知,《近代诗派与地域》中最受推崇的一点,就是开创性地以地域为标准划分近代诗坛。而在之前及同时代的议论中,诗派划分最主流、最经典的标准则是诗学宗尚。这段诗话中主要也是以“宗宋巨子”“唐音”“宋派”等诗学宗尚为标准来区分流派的,但同时也可见到“闽派”这样以地域归属为依据的提法。这正透露出此时的汪辟疆处在摆脱前人樊篱的过程当中,其观念虽仍处在诗学宗尚的范式之内,但已开始考虑地域性的元素。

其二,则是闽赣派诗人的突出地位。《诗话》中举为代表的人物,包括陈宝琛、沈葆桢、李拔可等,被明确称为“闽派”;而樊增祥以下诸人则较含糊地评为“当世作者,或近唐音,或尚宋派”。实际上,这些人物在《近代诗派与地域》中,除樊增祥、易顺鼎等唐音代表外,大抵都被归为“闽赣派”的领袖或中坚力量。其中俞明震、罗瘿公、曾刚甫虽不是典型的闽赣派,也被认为偏于闽赣系统。而在汪氏日后所撰《点将录》中,湖湘派16人,江左派23人,河北派18人,岭南派14人,西蜀派11人,闽赣派诗人则多达36人,不仅数量上占主导地位,且排位高者甚多,至少有四人被视为诗坛领袖。汪辟疆所推重的咸同以后诗人,鲜明地以闽赣派或亲近闽赣派者为主,这种倾向同样早已见于《诗话》当中,只是尚未提出“闽赣派”这一涵盖力更广的概念而已。

三、 《小奢摩馆诗话》所见佚诗与汪辟疆对陈衍、陈三立的评点

以上所论,足见汪辟疆在小奢摩馆时期已形成了他近代诗学的雏形,日后的学说即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而具体到汪氏《点将录》中对一些代表性诗人的评价,更透露出耐人寻味的信息。这最典型地表现在陈三立与陈衍二人的座次褒贬问题上。

首先来看陈衍。汪辟疆对陈衍有所贬抑乃是学界公案,学者已有梳理。在《点将录》中,汪氏将陈衍拟为水浒座次中排第37位的地魁星朱武,不但远低于被评为诗坛都首领的陈三立、郑孝胥,甚至连三十六天罡都未能列入。这曾招致陈衍的极度不满,并多次表露于人前。如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就记载:“[陈衍]谈《点将录》以散原为宋江,谓散原何足为宋江,几人学散原诗云云。言下有不满意”(夏承焘341)。

当然,汪辟疆的排座次颇有奥妙,在首举元老王闿运(晁盖)之后,论列了陈三立(宋江)、郑孝胥(卢俊义)、陈宝琛(吴用)、李瑞清(公孙胜)等几位天罡头领,紧接着便跳到了位列地煞首位的陈衍(朱武),而后才再续评其他天罡星。这样一来,陈衍虽是地煞,但在《点将录》中的出场次序却是第六位,这或许也有着缓解陈衍尴尬处境的意图,但天罡高于地煞,是任何一个《水浒》读者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汪辟疆后来在《点将录》所附章士钊《论诗绝句》后的注释,也表露出这一点:

石遗诗非极工,而论诗却有可听,自负甚至。余早年过于回子营郑叔进座上,谈及编《元诗纪事》甚悉。及甲戌来金陵,一日余与石遗登豁蒙楼煮茗,因从容询曰:“君于有清一代学人位置可方谁氏?”石遗曰:“其金风亭长乎?”时黄曾樾亦在座,因问余:“君撰《光宣点将录》,以陈先生配何头领?”石遗不待余置答,遽曰:“当为天罡耳!”余笑。石遗岂不知列彼为地煞星首座耶!殆恐余一口道破耳。(《汪辟疆诗学论集》72)

由陈衍“当为天罡耳”一句答语,正可见其心中天罡地位是高于地煞的,对自己在《点将录》中的排位显然感到不光彩。而汪辟疆最后的调侃则可谓谑而虐,同样见出他对陈衍的态度是相当的不恭敬。

但是,从《诗话》中我们却看到了青年汪辟疆的另一种态度。如前节所论,在《诗话》10月30日条中,他将陈衍、沈增植、郑孝胥评为宗宋巨子,陈衍高居首位。《点将录》中,他对陈衍诗作的评价虽是“诗非极工”,《诗话》中的评语却是“石遗诗于宋元祐诸贤,无所不学,硬语盘空,蹊径自辟”,褒贬之别也很明显。是知汪辟疆曾对陈衍颇为推重。

不仅如此,《诗话》中还透露出汪辟疆早年曾深受陈衍影响,其诗学转型也与陈衍有一定关联。学界一般认为,汪氏诗主学江西,兼采众家。然在《诗话》中,他对自己的学诗经历作过一番夫子自道:

余学诗凡三变,最初喜渭南,后嗜玉溪、飞卿,所为诗率出入于“三十六体”。在京师时,与林忏慧、姚鹓雏诸子相过从,又稍稍习闻石遗、太夷、琴南、弢庵诸先辈绪论,乃转入元祐诸贤一派。(1915年12月13日)

从中可知汪辟疆在入京前,曾偏重唐调,嗜好晚唐以李商隐等为代表的“三十六体”。而他转向江西派宋诗,乃是入京后受陈衍等人影响所致。汪辟疆于1909年入京,恰值京师诗坛的繁盛期,如陈衍《石遗室诗话》所叙:

都下诗人十余年来颇复萧寂。自余丁未入都,广雅相国入枢廷,樊山、实甫、芸子俱至,继而弢庵、苏堪、右衡、病山、梅庵、确士、子言先后至,计余居都门五年,相从为五七言诗者无虑数十人。(陈衍36)

“丁未”指1907年,是年3月陈衍入京,始任学部审定科主事,兼京师大学堂经学教习。“居都门五年”即1907年至1912年,由其回忆可以想见这一时段京师诗坛名家荟萃,切磋频繁的盛况。而汪辟疆此时正好居于京师,得以与陈衍、郑海藏、姚鹓雏等人结识相交。他与陈衍的往来情形,也记录于《诗话》中:

壬子秋间,余遇于叔进太史席上,清谈竟日,皆学术源流及刻《元诗纪事》始末。先生时主讲太学经科,时与同学诸子为文酒之会,日事著述不辍。又喜为古文辞,与马通伯、林琴南、姚叔节相劘励,盖皆能本朴学以为文,与世之高谈秦汉、摹拟剽窃者异矣。(1915年12月13日)

“壬子”即陈衍居京的最后一年(1912年),此时诗坛崇尚宋诗,如汪辟疆所言:“今则宋诗宗尚,举国皆是。”(《汪辟疆诗学论集》429)青年时的他久居都城,身处诗界潮流的前沿,又周游于大师名手之间,受到风气熏染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但在学诗路数上转入元祐一派,《诗话》中也将陈衍列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值得注意的是,这段文字正是他在《点将录》注释中“余早年过于回子营郑叔进座上,谈及编《元诗纪事》甚悉”一句的详细脚注: 《点将录》中事过境迁后的那种平淡语调,在此时仍洋溢着激动崇敬之情,反映出青年汪氏对同光诗人不事空谈剽窃,以学问为创作之根底,“本朴学以为文”之风的共鸣。而这种感情随着他本人的学殖日厚、眼光日高,却不知何时渐渐消逝无踪了。

与陈衍地位的变化相比,汪辟疆对光宣诗坛另一位代表人物陈三立,则毕生推崇备至,无有间言。只要读过《点将录》便知,汪辟疆对陈氏评价极高,拟为及时雨宋江,评为诗坛都头领。他在《点将录》中给陈三立的赞诗尤其脍炙人口,在各种研究资料中被反复援引。其诗曰:

撑肠万卷饥犹餍,脱手千诗老更醇。双井风流谁得似,西江一脉此传薪。(《汪辟疆诗学论集》68)

引人注目的是,《诗话》12月9日条提供了此诗更为丰富的一种新面貌:

吾乡诗人,在清时殊少卓然成家者,苕生、兰雪亦复尔尔。若近人陈伯严所为诗,乃益光大,其美者几欲上夺元祐诸贤之席。[……]己酉间,尝闻先生侨居金陵蒋山,曾写寄一律云:“

可以看到,《点将录》中的评诗,正是引文中汪辟疆赠陈三立律诗的后四句。目前学界一般将《点将录》中的诗评部分视为绝句体,王培军在《光宣诗坛点将录笺证》前言中即称:“论诗诗凡六十二首,自撰绝句五十七首,援引他人者五首”(13)。藉《诗话》可知,这四句诗歌倒确实是“截句”,但却不是独立成诗的绝句,而是从汪辟疆1909年所作律诗中截出来的半首。

这半首诗的意义相当重要,直接关系到如何理解汪辟疆对光宣诗坛的评论宗旨。留在《点将录》中的后半首,集中在对陈三立的文学成就上,称赞其学问渊博而诗风醇厚,能继承黄庭坚双井一脉诗风。而新发现的这前四句,却表现出迥然有异的评价取向。下面让我们先来对此作一笺释。

首联取意于宋代江西诗派名家陈师道。陈三立、陈师道二人不但诗学同宗,兼且同姓,故取以为巧譬,这也是传统诗学中用典的常格。第一句是说,人人都称誉陈师道(陈三立)之才名无双。而第二句“涤肾搜肝剧苦辛”,则是用陈师道《寇参军集序》之典:

[寇元弼]仕虽不达,而不以事经意,其于失得则轻。而亦好酒,无日不醉,,如与世士出奇作新,夸多而斗捷,以角一时之名者。与之久,则涣然解,超然悟,而后知其非嗜味而嗜醉,非遣意而遣事也。(733—734)

此语初看来只是在形容陈三立作诗勤苦,呕心沥血;但结合陈师道文字原意,却可以看到此典还包含着“醉翁之意不在酒”“伤心人别有怀抱”的深层意涵。换言之,暗示陈三立苦心孤诣作诗,并非只是在“与世士出奇作新,夸多而斗捷,以角一时之名”,亦即获取文学上的名声而已。这在接下来的颔联中表现得更为显豁。众所周知,陈三立之父陈宝箴,乃维新运动的中坚人物;陈三立作为“清末四公子”之一,也曾壮志凌云,在维新事务中大显身手。而戊戌政变惨遭失败,庚子事变又接踵而来,国难家亡,令其心灰意冷,此后所作诗歌中就颇有愤世伤时之情,屡屡自命为“忘世”“袖手”,意示冷眼旁观、不问世事。“忘世”之语,如《山堂秋集赠何棠荪观察》:“雄心想逐衣冠尽,高咏刚忘世事艰”(陈三立167)。《题龚景张楚金爰拓本》:“考索啼号前,若忘世难酷”(672)。“袖手”之语,则见于《胡琴初寄示除日述怀四首次韵酬之》后半:

低徊功德三千牍,痛哭燕云十六州。人物渺然羞湛辈,腐儒袖手看横流。(陈三立540)

而此语更著名的出处,是写于1895年的《高观亭春望》:

脚底花明江汉春,楼船去尽水鳞鳞。凭栏一片风云气,来作神州袖手人。(陈三立737)

此诗写作时间虽早,但闻名于世则是在1902年: 陈三立将这首诗写赠给梁启超,1902年梁启超作《广诗中八贤歌》(收入《饮冰室诗话》)时,引述了末尾两句,一时脍炙人口,时人纷纷将“神州袖手人”当作陈三立的代表形象来加以歌咏,甚至认为这就是陈氏在戊戌之后的自号(李开军67—69)。汪诗“忘世何曾俚袖手”一句,正是对此而发。其中“俚”字不可解,疑为报刊误植,但全句的含义仍不难推见: 陈三立虽自称“忘世”“袖手”,但其实又何曾真的“忘世”,真的“袖手”?在眼见维新已不可为之后,他仍然积极投身于江西机器造纸公司、南浔铁路修筑等各种实业救国的建设中。此句正敏锐地点出陈三立虽满心激愤,对中央政治改革绝望,却依然难忘救世的复杂情怀。

下一句“移家未得且依人”,则应指1900年庚子难后,陈三立由南昌移家金陵一事(正是汪辟疆写赠此诗的缘起)。陈氏迁居金陵之初,未能觅得安定居所,只得赁居于狭窄简陋的珠宝廊,事业也陷入低谷。汪辟疆大约对此有所耳闻。但此句的真意,也不仅在区区人事而已。陈三立在移家一年后所作《庸庵同年赋诗见怀时眼中兵起先发袭击感而次韵答所寄》,就清晰点出“移家”背后的惨痛之情:

覆国迎千劫,移家续一年。饱扬鹰已怒,突出蚁相连。气夺扬尘道,冤攀掌梦天。弄戈对把笔,留命作痴颠。(632)

移家不但是真实生活中的漂泊,也是国难当头之际风雨飘摇的象征。虽然迁居到了金陵,却仍不免笼罩在时局困窘危急的阴云之下随波浮动,国家危亡,残存一命又于何处有立足之地呢?也只好姑且寄人篱下了吧。这既是汪辟疆对陈三立的劝慰之情,也是在对共同的家国命运表达深沉的同感共鸣。

合观此诗前后八句,汪辟疆对陈三立的评价立场,以及他何以对其如此崇敬有加,才能得到一个整体的认识。由此,再度回顾第二节所引10月28日条对咸同以至光宣诗人的判语,可以发现那不仅是对光宣诗坛的评价,也是对陈三立的评价。陈三立“辛丑以后,诗笔益排奡,源虽出于双井,而用字造句无一不从漆园、孟坚得来”,这初看只是对其文学渊源的探讨,然辛丑(1901年)正是陈氏国难移家的时刻!诗人经历患难而得大成,汪辟疆的近代诗坛观察,着眼点无时不在“诗”与“世变”的焦点之上,于此清晰可见。

汪辟疆对陈三立人格与诗学的双重敬仰,一直延续到了晚年。这与他1936年所撰的另一首长诗《忆昔一首呈散原丈》对看,即可了然:

忆昔谒公东湖隈,神定不慑山崔巍。临歧袖诗请纵斧,誉我颇近宣城梅。过情殿最知溢量,奉手叹息心疑猜。从兹一别渺江海,武林歇浦空溯洄。[……]觥觥群彦集京国,万口诗伯交相推。平生敬公独异撰,大节凛凛传九垓。中岁慷慨论国是,钩党挂籍心如灰。虞渊日坠悲顷刻,吾谋不用吁可咍。卅年坐废寄文字,用意真与造化该。世人那知痛至骨,流沫坐赏辞琼瑰。公今养性减吟咏,貌古不碍心如孩。后生一善常挂口,雕镂肝肾劳矜裁。如公用心古亦少,宜享大年推方来。(《汪辟疆诗学论集》511)

诗篇由追忆早年与陈三立的结交而转入对他的评价,评论的措辞与思路均与赠诗异曲同工。“雕镂肝肾”不言而喻也就是“涤肾搜肝”。中间“平生敬公独异撰”一段更是清楚点明他对陈三立敬重之由在于“大节凛凛”,正可作为“忘世”一联的脚注。而“卅年”“世人”两联,又呼应着“才名”一联: 世人只知你的才华可与陈师道相比,只赏识你搜索肾胃而作的诗文,然而文字只是你“坐废”后的寄托,谁又知道你真正的痛苦与生命价值所在呢!

在此一互文解读的基础上,还可以顺带检讨《点将录》中对陈三立的评语:

见一善,常挂口。退而视之无所有。江湖上,归恐后。阅世高谈辟户牖。(《汪辟疆诗学论集》68)

王培军据《忆昔一首呈散原丈》中“后生一善常挂口”一句,指出其意在赞扬陈三立不吝奖掖后进,甚是。但又认为“退而视之无所有”是说他“襟怀澹旷,无俗虑”(《光宣诗坛点将录笺证》18),则似尚可商榷。结合诗中“临歧袖诗请纵斧,誉我颇近宣城梅。过情殿最知溢量,奉手叹息心疑猜”数句来看,可知陈、汪二人初识之际,汪曾请其指教作诗,而陈对汪褒奖有加,许之为宣城梅(梅尧臣)。汪辟疆对此自然受宠若惊,一方面感激陈三立的溢美之词,一方面又心中不安,猜疑自己配不上如此高度的评价。既然“见一善,常挂口”意指陈三立对汪辟疆等后生的奖掖,那么顺理成章,“退而视之无所有”也应该是指这些诗坛晚辈的对应心理: 在受到前辈表扬后,初觉兴奋,但退下后自我省察,知道自己毕竟还并没有那么优秀。当然,这段话作为给陈三立的评价,汪辟疆把自己的心情也一并写了进去,似觉不伦。但这反而显出汪辟疆对陈的提携之德有着何等深刻的感激之情,以至于津津乐道,不能已于言。家国情怀、前辈风范,以及诗艺上的高超成就,正是这三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才使得汪辟疆对其毕生景仰,列为光宣诗坛领袖。

历来对同光体以及汪辟疆之近代诗学的研究,多着眼于抉发他在诗学内部的追求,而罕见关注其与时代巨变之互动。然汪辟疆之以“大节”论陈三立,也正见出其本人心胸之正大浩荡。执此以观《点将录》,屡屡可见,如林旭条评语谓“断头旭,血化碧”(《汪辟疆诗学论集》74),陈宝琛条注称“弢庵太傅高风亮节,士林楷模”(70),郑孝胥条斥其“自托殷顽,而不知受庇倭人,于清室为不忠,于民族为不孝”(69)等,皆是其证。在那个热血沸腾的时代,诗家学者也并非只是在谈风弄月、寻章摘句,在他们纵论诗艺的文人雅事背后,实有着深沉的时代关怀。这一点,恐怕也是今天的研究者所不应当忘却的吧。

① 民国时期另有《小奢摩室诗话》一种,为王钟麒所作,题名与汪作只一字之差,却是两种不同的作品。

② 由上述的论述可知,汪辟疆以“小奢摩馆”命名的作品,至少有《小奢摩馆脞录》《小奢摩馆诗话》及《小奢摩馆集》三种。这些著述都集中作于1917年之前,故本文称之为“小奢摩馆时期”。

③ 如俞明震、罗瘿公、曾刚甫按地域分属“江左派”“岭南派”,但汪辟疆认为他们的诗与闽赣派更接近。称俞明震:“与闽赣派诗家,攻错较多……则又承同光风尚,与闽赣派沆瀣一气,非江左派所能孕举者也。”罗瘿公、曾习经则“以久居京国,与闽赣派诗人投分较深,思深旨远,质有其文,与岭南派风格迥乎异趣。”

④ 参考潘静如《陈衍与近代诗学史叙事范式的生成》,其于文中例举了易宗夔、刘龙光等人按宗学划分诗派的具体情形。

⑤ 王培军为《光宣诗坛点将录笺证》所作前言,对汪辟疆贬抑陈衍的情况有专门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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