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与生态:福斯特资本主义批判的双重视角

2022-11-08 08:06李庆霞刘玉莹
学术交流 2022年2期
关键词:福斯特异化资本主义

李庆霞,刘玉莹

(哈尔滨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25)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是俄勒冈大学社会学教授,美国《每月评论》期刊的主编,著名马克思主义生态学家。其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政治经济学和垄断资本主义经济问题,代表作有《垄断资本主义理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概论》(1986)、《不尽的危机:垄断金融资本如何导致从美国到中国的滞涨和剧变》(2012)等。20世纪80年代以后,福斯特的主要研究方向由早期的资本主义经济问题逐渐转向资本主义生态危机问题,代表作有《脆弱的星球:环境的经济简史》(1999)、《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2002)、《生态革命:与地球和平相处》(2009)等。可以说,福斯特从对资本主义经济问题的研究到对资本主义所造成的诸多社会和生态问题的批判的转变,是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与生态问题的紧密结合。福斯特深入挖掘生态危机的根源,系统地揭露了“生态问题的症结在于: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文明程度已经到达了终点”,批判了资本主义的反生态倾向,进而提出解决生态问题的出路在于建立一种有机的、可持续的社会—生态关系。

一、 财富的积累:资本主义的经济目的

资本主义是一种适于资本积累和经济增长而不需要考虑任何成本或代价的不受约束的世界秩序。福斯特认为资本主义作为一种制度是失败的,但这种失败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走到了尽头,而是指作为全球主导经济和社会秩序的资本主义在理论和现实之间存在着愈来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从马克思《资本论》中原始积累以及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的原理出发,提出资本积累的动力是市场机制的核心。马克思认为,资本家手中掌握的资本和劳动力是资本主义无止境生产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资本主义生产又是攫取剩余价值的前提条件,资本的积累则依靠剩余价值的攫取,“整个运动好像是在一个恶性循环中兜圈子”。资本主义简单的商品生产和交换过程是C-M-C,公式的起点和终点均是带有使用价值的商品,货币在此只是交换过程的媒介。但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普遍化前提下,资本主义并不满足于简单的生产和交换过程,便采取了M-C-M′的形式,货币资本M转化为商品C,在此过程中投资使用劳动、原材料和技术等导致货币增值,商品可以换回更多货币,即M′=M+Δm(Δm代表剩余价值)。但资本的本质在于运动,资本家为维持自己的财富在市场竞争中不被淘汰,会不断地进行投资和再生产,M′会变成M′′……资本积累在某种角度上属于自我推进和扩张的过程,某一阶段积累的剩余价值会成为下一阶段的投资成本,在这个循环往复过程中,任何一部分的中断都会引发危机。

20世纪70年代开始,世界资本主义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福斯特将这段时期的变化总结为三个相关联的特点:金融化、新自由主义以及全球化。与其他专家学者不同的是,他更为关注资本主义的金融化,他认为由资本主义经济停滞所带来的金融化特点在现阶段资本主义的发展中最为显著。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获取剩余价值的目的就是资本积累的实现,同时,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客观规律——市场竞争作为一种外在于本身的压力也在迫使资本家不断地进行资本积累,资本家为获取更大的受益,就必须利用技术等手段千方百计地为先前生产所得的剩余积累找寻更高受益的投资项目,不断地进行扩大再生产以获取最大利益。而对于垄断资本主义来说,在消费增长疲软的态势下,企业纷纷降低生产利用率,过剩生产力逐渐积累下来从而限制了投资的盈利空间。为此,资本积累面临着如何将不断增长的剩余价值找到新的投资渠道的问题,由于缺少投资渠道,大量资本涌入金融领域,于是金融行业需要提供更多的方式吸收这些资金,资本主义经济越来越依赖金融泡沫,金融经济的增长逐渐超过了“实体经济”的增长,资本主义的财富积累形式发生变化,由原来的实体形式逐渐转变为抽象化和虚拟化的数字符号。20世纪80年代,此种现象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金融资本与实体经济并行的局面,转变为资本积累与金融投机并存。这种并存呈现出三个特征:一是资本家愈来愈依靠金融部门来获取和扩大资本;二是由于资本主义经济不能脱离实体经济而发展,从而导致经济危机周期性的爆发;三是金融经济的发展不能够解决生产停滞的问题。然而此种并存是对资本主义剥削和控制的秘密的更深层次的掩藏。

通过这种金融经济的增长,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将其贪婪的触角伸向世界各地,不仅利用这种虚拟化和抽象化的金融经济控制了全世界的资本,同时也造成了资本主义体系内部国家的分化对立以及对贫穷落后国家的持续性压迫。福斯特认为,正是这种垄断金融资本导致了一种保护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出现。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生成标志着全球化进入了以金融为主导的新阶段,其目的是创造出新的市场经济来扩大资本主义的财富积累,并扫除一切资本主义获利的阻碍以促使资本在全球范围的自由流动。苏联解体、自由贸易协定的创立为新自由主义提供了制度保障,强化了垄断金融资本在世界范围内的拓展和对欠发达经济体的掌控。但新自由主义采取的减少国家福利开支、重新分配税收、提高资本补贴等措施并没有促进经济增长,而是使世界范围的贫富差距加大,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处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顶端的几个人的财富远远高于生活在底层数十亿民众收入的总和。当然,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不仅止于此,“主要的表现是一个更加赤裸的资本主义和一个更加赤裸的帝国主义的出现”。在帝国主义世界体系下,即在世界“中心国家”向“边缘国家”采取极端的经济剥削,地域间、国家间的贫富差距不断拉大,饥饿常有发生的背景下,福斯特结合经典马克思主义和保罗·巴兰的观点对帝国主义极端剥削的世界体系以及资本主义依附性的发展模式进行了批判性揭示。保罗·巴兰在《增长的政治经济学》中运用实际的、潜在的和计划的经济剩余概念反击主导经济意识形态的论断。经济剩余是指产出与消费的差额,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实际的经济剩余在发展中国家的实现是很小的,但在一系列生产资源和技术的利用和刺激下就会产生较多潜在的经济剩余;计划的经济剩余则是指有计划地发展生产和对自然资源开发利用下的产出和消费的差额,由于计划产出小于潜在产出、计划消费高于基本消费,因此也被称为最为科学的理性政策。正是帝国主义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潜在剩余的滥用和不合理的配置才会致使经济发展受阻,发展中国家在自身内部需求不满足的情况下将经济剩余向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进行投资和输出,成为资本主义国家国内市场的附属物,严重阻断剩余经济在发展中国家内部的分配和再生产,严重威胁到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及自然资源等发展条件。资本主义的“强盗”模式并不拘泥于经济和政治手段,“帝国主义将其触角伸至世界各地,试图在缓慢增长的世界经济中攫取更大的利益,而这种攫取更依赖与帝国主义的枪炮”。

随着资本主义全球范围的垄断和掠夺,压迫和剥削程度不断加深,而由资本主义在生产过程中自身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不断增强,资本主义的垄断和剥削成为此种生产方式的桎梏,当“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他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在全球经济日益金融化的背景下,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波动性和易变性的特点更加显而易见,金融本身不稳定的特点以及扩张的持续性最终导致在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过程中出现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如福斯特所说:“这不仅仅是全球霸权周期的结果,而且是垄断资本主义本身逻辑的结果。”

二、“免费的礼物”:资本主义的生态定义

福斯特在分析和研究资本主义长期固有的经济危机时并未认为其是当今世界所面临的最为紧张的问题,他认为最危险的是全球生态系统的崩溃以及世界霸权主义对资源能源的掠夺。福斯特从劳动角度对自然进行解读,认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就是生产劳动的异化过程,为此他在《马克思的生态学》中对马克思“新陈代谢”概念进行了深入挖掘和考察,并提出新陈代谢断裂理论是马克思生态学观点中最为核心的部分。“新陈代谢”概念最早由德国生理学家西格瓦特(G.C.Sigwart)提出,德国“有机化学之父”李比希又将其运用于生物学领域,意指有机体与其生存环境之间的变换关系。而马克思将其赋予了全面的新内涵,他将人类的生产劳动过程定义为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交互过程。在福斯特看来,马克思将“新陈代谢”概念从生物层面上扩展到社会层面上来,并指出在资本主义经济模式下生产劳动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一切异化表现形式即为新陈代谢的断裂。基于此,他提出人们的生产劳动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变得异化,从而导致自然和人的双重异化,因为资本主义对财富的无限追逐和资本主义不合理的生产方式必然会碰触大自然的底线,最终导致人类与自然之间相互关系的断裂。而资本主义主流经济学家对此却不以为然。福斯特批判性地揭示了资本主义主流经济学家对自然环境的狭隘和对利润的贪得无厌,认为他们既无视自然环境对财富的贡献和财富积累对环境的破坏,面对地球的环境危机而又无能为力。“对此我们都不应该感到惊讶。众所周知,资本主义公共福利的总方针是涓滴经济学;通过对资源和人的劳动的集约化开发,它为社会上层制造出难以计数的丰裕。”从资本角度考虑,无论是环境破坏还是资源短缺,一切生态环境问题和资源紧张都是资本积累的福祉,这些生态问题只是增加了私人财富积累的可能性。为更好理解资本主义是如何增加极少数人的财富而对大自然进行失控性开采和破坏的事实,福斯特对揭示公共财富和私人财富之间矛盾的“罗德戴尔悖论”进行了深刻思考。罗德戴尔(1759—1839)认为公共财富与私人财富之间呈现反比关系,私人财富的增加往往伴随着公共财富的减少。公共财富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私有财产则是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交换的前提条件是作为私人财富所必要的、可操控的“稀缺性”,据此揭示资本主义是导致私人财产不断增加、公共财产受到破坏而不断减少的罪魁祸首。福斯特对此给予肯定,认为“外在于交换系统的外界自然——水、空气、生物物种——被当作‘免费的礼物’”。资本如此无休止地为其阶级的积累谋求新出路,就自然而然地会对先前的社会关系和现有自然条件造成持续性破坏,“根植于利润的逻辑中的破坏性将接管并主导一切,不仅破坏生产条件,也将损害生命本身”。这种失控的破坏性成为资本主义的最终命运。而那些意图通过市场方式来影响自然界及其再生而形成的可持续发展的资本主义不过是为那些自诩为“可持续发展者”的人们为掩盖因获利而导致生态破坏和地球毁灭的事实的策略与手段。

众所周知,对于生态环境的破坏不仅只局限于人们对其进行的直接破坏性行为,还有生态帝国主义对资源的掠夺及污染转嫁等行为,从而使只存在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环境问题波及全球,甚至为维持和保护本国的经济和生态权益不惜牺牲其他国家的生态环境。正如福斯特所说,资本主义的生态问题是需要在全球范围内考虑的复杂问题。全球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的产物,日渐涵盖各个领域和各个方面,因为资本主义只关心自身的扩张。全球的生态退化与世界资本主义的分化息息相关,即单一的资本主义经济分化成相互直接或间接进行竞争的在国际劳动分工和世界体系中占据不同位置的各个民族国家。由此福斯特提出了资本主义生态所面临的又一危机问题,即生态帝国主义对资源能源的掠夺。发达工业国家榨取自然资源、大量粮食出口而造成的土地和土壤的退化、大气海洋污染等现象,它们引发的反生态帝国主义的运动,正通过“生态债务”的观念展开。福斯特主要从两个方面探讨生态债务:一是在生态帝国主义影响下的其他国家的生态问题,一些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中心国家依赖外围国家廉价的原料和劳动力,以满足其本国的诸多需求,维持和发展其生产、消费和贸易活动。因此帝国主义力量对生态环境资源所采取的一系列的社会行为加深了城乡之间、国家区域之间以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间的对立。二是帝国主义为满足自身利益对全球性公共品不平等的占有和剥削。对化石燃料有着高消费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直以来都采取新能源帝国主义的开采最大化的原则,在国家财富和权力呈现几何式增长的同时,大量化石燃料的使用而导致大气中废弃物的排放达到气候危机的临界值。然而当一个国家的化石燃料超过预定值,那么其为处理自身造成的碳废弃物而过度使用了公共品,就导致了该国家碳债务的累积。除此之外,作为另一种典型全球公共品的海洋,长期被工业国家倾倒的有毒物质和废弃物污染,导致海洋鱼类资源枯竭,影响海洋系统的新陈代谢。毋庸置疑的是,生态帝国主义所导致的类似破坏是无法计算的,尤其是资本主义经济中心国家对全世界范围的外围国家进行长期的资源掠夺,这是资本主义国家不断进行经济扩张和无限消费的结果。任何将生态问题的主要重担置于欠发达国家的企图都必将失败。“就美国及其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推行这样一种战略而言,它们只能将世界推向一种野蛮状态,并毁灭性地破坏人类与生物圈之间的关系。”

当今世界资本主义国家面临生态环境问题的挑战,资产阶级并没有无动于衷,而是做出了一种“虚假的承诺”。主要采取了三种措施:(1)技术措施;(2)经济措施;(3)在开发和破坏的自然环境中建立保护区,是依赖以生产力革命为核心的技术变革,并保持资本主义制度原有的社会关系。无论是资本主义掌权的经济利益集团还是追随其后的“精英”及经济学家,他们共同主张人类社会能够通过经济和技术等手段迅速进化,并因此而适应环境破坏等一切生态问题,他们通常会警告说,不能够做任何关于制约经济增长的事情,只有经济的更大发展,只有无节制的财富积累和持续的效率提高,才能为我们解决各种社会及生态问题提供更多可行性手段。然而,如此相信经济和技术的做法是“短视而幼稚的”,正如福斯特所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阶级的主要反应是“纵然火烧眉毛,兀自袖手逍遥”,他们高估了经济和技术效力的同时也低估了人口和社会的脆弱性。马克思提出,“资本主义生产发展了社会生产过程的技术和结合,只是由于它同时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使用虽然避免了工厂工人身体上所遭受到的损害,但却导致了工人的“过剩”以及作为人类永恒发展条件的土地资源的破坏,一个国家的发展越是以大工业作为基础条件,那么其破坏进程就会越迅速。

三、“财富的悖论”:生态危机植根于资本积累

资本主义生态危机问题同经济问题一样,都属于资本主义的本质问题,并不是也不该是资本主义经济所包含的,而是在资本主义无情的扩张中表现出来的。“环境问题也不该主要通过经济棱镜加以观察。”要正确理解资本主义经济与生态两者之间的关系,就不得不从资本主义的历史开端(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过渡)入手。福斯特认为,资产阶级出现在封建主义社会中,发源于最初的城市中心和商贸行业。资产阶级社会要想转变为一种社会制度就要将以劳动者与土地之间关系为特点的封建主义农业生产关系转变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资本主义必须切断劳动者与土地之间的关联。14、15世纪,英国新兴的资产阶级和新贵族运用暴力和征用的方式将农民从土地上赶走,剥夺农民关于土地的所有权益,并把抢占的土地圈占起来,变成私有的牧场和农场。到了16、17世纪,工场手工业和城市逐步发展起来,对农产品的需求量逐渐增多,圈地运动由于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而扩大规模。工业革命开始后,机器被引入农业领域,农业和工业以彼此对立的形态进行的联合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步入新阶段提供了物质基础,农业机器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农业劳动者,使得部分农业劳动者被迫涌入城市,城市人口剧增,在农村中失去反抗力量的工人在城市中得到了增强,无产阶级由此产生。这些涌入城市的劳动者与通过有组织掠夺而形成的资本相互碰撞,从而生成了“现代工业”。这种新制度下的生产方式,就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资本积累过程,每一个阶段的积累都将成为下一阶段的起点,这就意味着逐渐分裂和异化的人及社会与生态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在资本主义经济条件下,对自然的征服和控制都会变成对人自身的控制,无论是通过何种手段何种方式控制自然都避免不了产生如此质的变化。

这种征服和控制每时每刻在全球范围内上演:经济方面体现在处于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心的国家与外围国家间的不平等以及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心国家内部各阶级间的不平等;生态方面体现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下失控的生态环境正改变着整个地球的生态系统;军事方面体现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攫取更大经济利益采用战争入侵的方式在全球范围内夺取能源资源。“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对被征服领土的生态进行掠夺,然而对其经济发展的贡献相对较小。”从殖民时期开始,欧洲人所渴望的热带产品从最初的糖、咖啡和茶等到后来的棉花、奎宁和橡胶。直到工业革命开始后,全球的植物转移开始系统化。植物转移的目标是通过将易于商品化的植物品种和最具有成本效益的人力资源供给结合起来来提高商品生产,从而获得收益。在这种商品交换的世界系统中,物种的转移和转化是以商品化农业的简单性取代了自然的复杂性,就像工业革命使劳动和自然隶属于资本成为可能。福斯特认为这种趋势的最终结果正是20世纪爆发的“基因侵蚀”,即多样性的丧失。这一观点同样在印度铁路上得以证明。在19世纪建造大型铁路的所有国家中,只有英属印度未能实现工业化,在印度建设铁路的目标也并不是为了发展印度,而是发展英国,为了服务于英国殖民主义的经济和军事目标。必须承认,工业时期的殖民化意味着城镇和乡村之间的分裂扩展到世界经济的边缘。西方城市的供水和污水处理技术都是进口的,但这些设施在贫穷国家所获得的效益一般是落后的。同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国际分工、农作物生产及出口以及采掘工业进行的集中工业化生产,严重导致了外围地区生态环境迅速退化,在巴西等农业出口地,土壤遭到严重侵蚀和破坏;而处于外围地区的国家对此等粮食生产的忽视直接导致无数人死于饥荒和营养不良。资本主义的种种行为和举措“增加了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依赖和生态脆弱性”。

在讨论资本积累导致全球生态环境问题时,福斯特肯定性地使用了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的“世界异化”这一概念。阿伦特在《人的境况》中认为“世界异化”始于哥伦布、伽利略时代,伽利略使用望远镜将人类仅仅是地球上的存在转变成为宇宙的产物,为了探索推动地球的“阿基米德支点”而向宇宙发起了研究,换回的却是“世界异化”的代价。阿伦特认为,财富积累过程中的一系列行为增强了人类的破坏力量以至于摧毁世界上一切其他生命。然而,她只是把世界异化和根植于积累中的制度联系起来,将世界异化与科学技术的发展等同,并没有涉及资本主义本身。阿伦特提出克服世界异化要向古希腊城邦的统一性回归。在她看来,马克思很早就发觉了世界异化的种种现象,但主要强调的是源于劳动的人类自我异化而非世界异化。尽管阿伦特的世界异化最终走上了悲剧之路,但她所提出的世界异化的表现在当今社会随处可见,地球上一切生态系统都在退化,水资源短缺加速,以能源争夺为目标的战争比任何时期发生的都多。如果发展进程不发生改变,我们迎来的将是一切生命和文明的退化和崩溃。福斯特在接受阿尔伯特大学社会学教师丹尼斯·瑟龙的采访时曾说:生态问题早在千年以前就存在,而当今的生态危机表明的则是资本主义社会所造成的破坏超过了以往任何时期的社会,产生危机的根源也必然与全球资本主义自身发展的动力分不开。当今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与以往相比正呈倍速增长,这种扩张性的制度在规模上与有限的生态资源正在进行着持久对抗。福斯特提出,资本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正遇见生物圈层面上从未有过的无法克服的生态障碍。在资本主义看来却恰恰相反,生态环境所呈现的一切阻碍的“底线”是保障生产和利润的持续发展。当今世界资本主义经济结构为了确保社会制度和财富积累的稳定性,造成了全球变暖、石油峰值、世界饥荒等全球性灾难。“任何一种破坏环境并使未来几代人在他们与自然界的关系上更为贫困的制度,就是一种高级不道德。”那么,依靠资本主义现存的制度来解决生态问题是不可能的,资本主义的环境保护者们旨在采取必要措施限制由经济增长而带来的生态破坏和影响,并没有直指造成危害的根源。“导致生态危机的原因根本不是环境消费没有得到应有的经济补偿问题,而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基本经济制度出现了问题。”因此要彻底解决生态问题,就需要摒弃原有的社会制度和经济模式,并且超越阶级,进行社会和生态革命,注重生态道德的建立,构建人与自然可持续发展的新模式。

总之,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并不是独立存在的,生态危机的产生和对社会的影响往往更为严重。在对福斯特资本主义批判逻辑思路的分析中可以清晰得出,资本主义经济问题和生态问题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产物,都是资本积累和资本全球扩张的结果,资本主义国家在将劳动力和地球上的资源能源转化为财富和利润的同时,也将人类置于周期性经济危机和持续恶化的生态环境问题之中。福斯特把资本主义的经济和生态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认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所产生的,如不平等的加剧、自然资源减少、持续不断的战火等一切社会和生态问题都与资本主义永无休止的财富积累密切相关,资本主义的经济增长模式为生态危机提供了适宜生长的温床。我们必须意识到:人类和一切文明的发展进步都源于可持续的生态环境,只有有限的自然资源和可持续的生态环境才是财富积累的基础;对财富无节制的沉迷和追求,不仅是导致生态问题的根源,更是导致人们困苦的根源。反对过分需求和贪婪的保护生态自然既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先决条件,同时又与资本主义呈绝对对立态势。今天,全球生态问题已到了“危机时刻”,这与资本主义对自然的操纵是分不开的,任何试图解决其中某个问题而非解决全部问题的做法都是行不通的。因为,不同的生态问题尽管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差异,但都有相同的诱因:资本的无限积累。人类当前面临挑战的解决办法就是需要一个既能解决人类自我异化又能解决世界异化,既能解决全球范围内社会与生态关系的断裂又能解决生态平衡与全球范围不平等结构之间关系断裂的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革命性构想,即与当今占传统地位的机械—剥削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的革命性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的模式。“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包括马克思在内的早期社会主义思想家们的号召:由自由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合理地组织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资本主义本身就是需要驱除的根本性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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