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革命与资本主义生态批判的辨析

2022-11-08 20:41高晓敏
求是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福斯特可持续性异化

漆 思,高晓敏

福斯特是美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他对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理论进行了生态唯物主义的解读,试图重构马克思的生态学。福斯特认为,人类与地球的关系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导致的全球生态危机使生态革命成为必然,并以马克思的新陈代谢断裂概念为理论基础,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批判,提出根本性地变革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社会关系以创建更加可持续的生态秩序和社会秩序。

一、真正的生态革命同时也是社会革命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这本著作的副标题是“与地球和平相处”。福斯特强调,在我们这个时代,地球面临着严重的生态崩溃,生态可能已经达到临界点,为应对地球的生态危机,我们需要对当今社会的生产方式和生态体制进行重大变革。生态革命作为人类与自然之间关系的革命性变革显得十分必要。何为生态革命?第一种理解是绿色工业革命,通过技术手段实现可持续发展,在资本主义的制度框架内实现生态现代化。在这种新型的工业革命景象中,除了技术变革之外,社会组织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变化,“致力于没有限制的资本积累和将人为制造的私欲置于个人和社会需求之上的秩序并没有改变”。资本逻辑所体现出的自身的无限扩张和对自然环境的无限剥削,说明了资本主义与有限的地球资源之间存在无法逃避的绝对矛盾。但绿色工业革命的观点并没有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及其内在的生态破坏性提出质疑,认为在生态现代化的旗帜下,资本主义的生态可持续性是可能的,生态革命是关于资本主义制度的现代化,而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变革。这种现代化技术的主要目的是实现生产的永续和利润的最大化,而不是关注技术的生态保护效果,在利润最大化的自我永续的需求控制下,生态问题是不可能真正得到解决的。

第二种理解是福斯特所提出的一种更为根本的生态-社会革命,强调必须对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以及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社会结构做出革命性变革,走向平等、公有、可持续性的新社会秩序,弥合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断裂缝隙,恢复到可持续的、有机的生态-社会关系,实现向生态文明的转型。生态-社会革命虽然包括技术变革,但更强调的是社会生产关系的更加广泛的根本性变革。在生态问题上,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文明进程已经走到终点,一种真正的生态革命——更加社会性的而不同于只是工业性的——要实现与地球和平相处,而不是凭借技术手段向地球开战。生态革命所实现的与地球和平相处主要不是一个技术的问题,而是一个改变社会关系的问题,最终指向人类与自然、社会与生态的协同进化。

生态-社会革命与绿色工业革命的主要区别在于社会作用方面。绿色工业革命所倡导的生态现代化主要依赖技术转型,将由生态危机引发的社会变革控制在资本主义制度所能接纳的限度内,限制了社会成员的直接参与。而生态-社会革命作为对生产方式与生态系统之间关系的根本性变革,必然与人类绝大部分成员参与的社会革命紧密相联。由此,一种新的生态政治经济学要指明资本主义的生态矛盾和经济缺陷,克服资本主义造成的自然异化和人类异化,创造一种可持续的人类发展制度,使得每一个人类个体与其自然环境中的每一个部分处于动态的交互作用之中,重建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这样一种关于社会和生态共同体的观念显然是革命性的。

福斯特认为,正是马克思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经济矛盾和生态矛盾。资本主义这种占有性个人主义社会组织方式,造成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断裂,造成了人类的异化和城乡之间的严重分离。对马克思而言,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生产者联合起来的社会,能够合理地调节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在最适合人类本性和最无愧于自然的条件下实现人类发展的可持续性。可以说,资本主义在本质上是私人利润和资本积累的增长,而社会主义在本质上则是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对生产进行合理性计划来满足社会需要。浪费、剥削和异化内嵌在资本主义的经济扩张之中,要把人类可持续发展作为社会目标,必须开展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一种真正的生态革命,需要结束资本主义的破坏性新陈代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包括所有人类和地球在内的新型的、共同的新陈代谢。”这意味着,一种真正的生态革命,将同时也是一种社会革命。生态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具有内在一致性,超越人类异化的社会主义目标与超越自然异化的生态目标需要协同推进,社会主义具有生态主义特征,同时,生态主义具有社会主义特征,两者互为充要条件。

二、全球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的破坏性失控

当前地球正在经历的生态破坏,源于资本追逐利润的逻辑,这就需要我们深刻把握资本主义与自然界的关系。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相比,确实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但由此造成的生态危机并不是资本主义的创造性破坏,福斯特认为应称之为资本主义制度的“破坏性创造”更为贴切。资本主义基于无休止地且最大限度地追求利润的本性,需要对现有的自然条件和先前的社会关系进行持续性破坏,阶级剥削、生态破坏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相互关联的固有特征。根基于利润至上的逻辑,资本主义在经济、社会和生态方面都面临着破坏性失控,而这也将是资本主义的最终命运。全球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经济快速全球化所具有的破坏性失控的产物。

资本主义经济是运行在利润和积累的逻辑之上的经济体,必然会对自然环境具有破坏性。资本主义的经济和生态矛盾,源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三个相互关联的观点:第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是扩大再生产,为满足其利润和积累的需要,不断增大生产规模,因此不断地对大自然发动全面战争,对地球的承受能力施压;第二,资本主义除了存在基本经济矛盾外,还破坏了经济发展所依赖的自然环境,存在生态矛盾;第三,资本主义的积累逻辑造成了社会和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断裂,切断了自然再生产的基本过程,引发了生态可持续性的问题。其中,新陈代谢断裂是福斯特的《马克思的生态学》一书中的重要概念。资本主义生产破坏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新陈代谢断裂的现实正说明了代谢恢复的必要性,即通过可持续性生产实现大自然的恢复。福斯特认为,马克思把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人类与地球的关系比作奴隶制,人与自然关系在资本主义积累逻辑下体现为人对地球和大自然的私人所有制,必须超越这种异化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才能建立一种人类与生产之间更加根本并且可持续性的关系。马克思始终相信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能够合理调节他们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资本主义对人的剥削与对地球的破坏是相互关联的,这种双重特征决定了资本主义破坏性的不可控制性,也说明了全球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的破坏性失控。要实现与地球和平相处、恢复人类与地球的关系,就要彻底改变资本主义造成的新陈代谢断裂,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创造一个可持续的、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来实现社会和生态转型,这种社会的革命性转型代表着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的革命性恢复。

资本主义是一种固有的破坏生态的制度,在其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增长和积累的过程中不断剥削着大自然和人类劳动。资本主义创造的驱动力和破坏的驱动力都来自于对自然的索取,但随着资本主义对自然资源的过度索取及产生的环境破坏,两种驱动力会相互矛盾而无法相容。经济发展和自然环境的冲突,成为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问题。福斯特通过对石油峰值、能源帝国主义、气候变化等问题的分析,指出人类面临着全球性的生态灾难,强调整个人类当前面临的巨大危险,不是由自然环境所引起的,而是失控的紊乱的社会制度所造成的。“某种满足世界诸多需求的漫长的生态革命将意味着要改变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即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和人类劳动的异化。总而言之,我们必须为子孙后代维护生态环境——这正是可持续性的定义。”资本主义毁灭性地破坏着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将世界推向一种无序、失控和野蛮的状态,我们想要远离资本主义的积累和剥削规则及其导致的自然环境的恶化,就必须谋求社会重组,走向主张共同福利和全球正义的社会主义。

福斯特认为,全球环境改革的失败引发了人们对资本主义解决全球生态危机能力的怀疑,资本主义与促进经济和环境公平的所有努力之间呈现出对抗性关系。我们应该从中吸取的主要教训是,企图通过市场机制和技术手段以及将自然当作资本对待来拯救地球,在不触动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推进社会和环境公平,一定是徒劳的空想。“如果脱离了创造另一个社会的革命斗争,就不可能实现社会公平和可持续性的有效运动。”全球生态灾难的逼近,要求全世界的人们自觉与资本主义作斗争,进行彻底的生态革命。彻底的生态革命不再像现有的环境保护主义那样,在保持资本主义积累制度的框架内谋求实现技术变革,相反地,它要寻求改变社会制度和生产关系本身以及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想要达成促进资本积累的可持续发展的环境改良主义必然会走向终结,取而代之的可行性方案应该是生态革命,一场在人类发展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社会革命。

三、理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关键起点

针对马克思有无生态学思想的争论,福斯特表达了自己的见解。福斯特强调,已经出版的关于马克思生态论述的多种文献充分说明,马克思有着自己的生态学思想,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所提出的诸多问题,特别是对构成资本主义核心危机的资本主义与环境之间的敌对关系,在很多方面有着比当今绝大多数生态思想家更为深刻的见解。挖掘马克思的生态学遗产,能够为我们今天解决地球面临的生态危机提供一种生态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让人们清晰地认识到,要解决全球性生态危机,首要的不是技术的问题,相反,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的本质和逻辑才是首要问题。

新陈代谢理论是马克思生态学遗产的重要内容,这一理论受到了德国化学家尤斯图斯·冯·李比希(Justus von Liebig)的启发。李比希把新陈代谢概念扩展到农业化学领域,以此来解释自然界中无机物与有机物的变换与转化,还从自然科学的观点出发阐明了资本主义现代农业对土壤肥力的破坏性,即造成了土壤肥力的出入失衡。马克思在其经济学著作中对劳动的规定运用了新陈代谢概念来表征劳动过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阐述资本主义地租的起源时论证了资本主义大土地所有制造成的弊病和成因,他指出:“由此产生了各种条件,这些条件在社会的以及由生活的自然规律所决定的物质变换的联系中造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于是就造成了地力的浪费,并且这种浪费通过商业而远及国外。”资本主义大工业以及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更直接地滥用和破坏土地的自然力,造成了土地贫瘠。

福斯特认为,马克思在关于现代农业的讨论中提出了一系列重要观点:资本主义在人类和地球的新陈代谢联系中催发出无法修复的断裂,而且这种断裂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不断加剧和扩大,反映在城市污染、土地贫瘠、城乡对立等问题上。因此,对人类与自然的新陈代谢关系进行系统性恢复应该成为社会生产的理性调节法则,从而指向超越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福斯特依照这一解读思路,重构了马克思的新陈代谢概念,在强调新陈代谢与劳动过程的关系的同时,指出了新陈代谢断裂作为生态概念与资本主义经济异化的正相关,并由此认为,马克思提出的新陈代谢断裂概念是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批判的核心内容。

马克思用新陈代谢概念来描述以劳动为中介的人类和自然之间复杂的、动态的相互交换关系,这既包括自然赋予的条件,也包括人类影响这个过程的能力。马克思的指向是人和自然的协同进化,不是将社会简化为自然,也不是将自然简化为社会,而是研究两者的相互作用。他将辩证的分析方法运用到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作用,“强调自然在既存再生产方式中的异化和自然与社会之间新陈代谢断裂的矛盾的、非可持续性特征——主要由资本主义所造成”。福斯特认为,马克思进而将新陈代谢概念应用于社会分析,强调通过人类劳动及其在历史社会形态中的发展来对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进行合理调节,提出了生产者联合起来的未来社会构想。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无休止积累的分析,看到了资本主义的生态破坏能力,新陈代谢断裂反映出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结构性生态问题,这种断裂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是无法修复的,因为没有一种内在的管理机制能够使这种制度重新组织起来。在这种背景下,马克思愈加关注可持续性问题,主张通过组织人类劳动来合理调节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克服自然异化,恢复人类与自然的新陈代谢,构建一种新的对自然的关系,是未来社会建设的一个核心问题。

马克思对生态危机诸多迹象的关注,促使他在很大程度上根据可持续性来设想未来社会。在共产主义社会,人类将成为创造历史的主宰,将能够在需求和潜力得到全面发展的情况下重新组织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体性。因此,社会组织方式的革命势在必行,人类自由、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恢复和全面发展都要求超越资本主义的社会秩序,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秩序导致了对自然、土地的工具主义使用,造成了劳动的异化,过度消费了人类的自然力和土地的肥力,使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化和新陈代谢出现不可弥补的裂缝。马克思坚持认为,必须超越征服自然的幼稚观念,自然和社会不能被看作两个完全对立的范畴,而应在新陈代谢相互关系中协同进化,在彼此关联中向前发展。替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破坏性生态趋势,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如何转向一个由联合起来的生产者所控制的社会,这个社会能够以非工具主义的方式对待自然。福斯特指出,马克思在对未来社会的规划中,强调了生态的可持续性,十分注重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以及正常的新陈代谢特征,把生态危机作为论证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重要条件。因此,福斯特的生态唯物主义将新陈代谢断裂作为资本主义的历史本质,通过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来论证未来新的社会制度的生态可持续性,构建了人道主义的、具有乌托邦性质的生态社会主义革命理论。

四、通过生态革命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

人类已经处于严重的全球性生态危机之中,整个地球的生态系统和人类文明的未来都遭受着威胁,这是福斯特提出生态革命目标的前提条件。对于全球性生态危机这个命题,一种观点认为生态危机是由人类原因引起的人类问题,只要人类拥有创造性和统一的行动意志,危机便能轻易得到化解;另一种观点认为生态危机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掌控能力。福斯特指出,这两种看似对立的极端观点,拥有着同样的思想基础,那就是如果任由世界生态恶化,地球这个人类生存家园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生态危机的警钟已经敲响,证明了资本主义道路的不可持续性。面对日益严重的环境挑战,资本主义在现存制度的社会关系框架内单纯依赖技术变革,即通过生产力的不断革命和市场手段无法彻底解决生态危机。当前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无法再支撑下去,资本主义推动的单纯技术革命不足以解决生态问题,我们需要一种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具有更加深远影响的社会革命。

在当前向全球可持续性过渡的理论方案中,鼓吹市场理想和野蛮化都不能解决环境问题,而新的可持续性范式的本质是激进的生态变革。它反对资本主义霸权的同时也反对全面的社会革命,主张通过改变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而不是改变社会结构来实现可持续性,这具有十分明显的乌托邦色彩。福斯特认为,要真正实现向全球可持续性的大过渡,需要的是更加彻底的社会变革,进行名副其实的全球性生态革命。而全球性的生态革命只能作为更大范围的社会革命即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发生,这种革命要实现大过渡要求的平等、自由、可持续性等条件,需要从全球资本主义秩序中的底层人民的斗争中获取主体力量。正如马克思所言,需要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合理地调节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用社会主义而非资本主义的方式看待社会和生态的关系。构思这样一种社会和进行生态革命,需要明确人类的自由发展源于自然的有限性和可持续性环境,关注自然福祉,反对对财富的无节制追求。

将生态问题置于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框架内,目的是从生态视角去理解和把握资本主义的生态局限以及社会主义为争取可持续性的人类发展所做出的巨大努力。福斯特认为,“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处于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核心位置”。要论证这一命题,需要认识到经典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的密切关联,生态一开始就是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需要认识到我们今天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罪魁祸首是作为一种制度的资本主义,其资本积累的逻辑造成了人和自然的双重异化;需要认识到,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必然要经过生态革命,为争取人类的可持续性发展进行有组织的社会斗争。首先,根据马克思的观点,人类与土地关系的转变是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必要前提,同样地,合理地调节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也应该被理解为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一个必要前提。根据马克思对19 世纪土壤肥力问题的讨论中所阐述的资本主义农业带来的诸多生态问题,福斯特挖掘并重新阐发了马克思的新陈代谢理论,论证了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克服新陈代谢断裂进而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马克思的这种生态理解源于其科学的唯物主义自然观,人靠自然界而活,人类与自然之间需要必要的能量交换和物质变换,面对社会与自然之间必要的新陈代谢循环的断裂,需要为了后代利益而恢复生态的可持续性。可见,经典马克思主义存在着一种强劲的生态视角,生态关切也被纳入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分析中来。随着资本主义生态矛盾的显露和马克思主义自我批判的发展,社会主义和生态学之间具有的辩证地相互联系的关系被再次彰显出来。其次,福斯特指出,要理解资本主义与环境的关系,就必须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历史源头去考察。资本主义要形成一种制度,需要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来取代封建主义的生产关系,而封建主义主要是一种农业制度,这就意味着资本主义要实现劳动者与土地之间关系的转变。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和工业革命切断了劳动者与土地的直接联系,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流动到城市,出现了无产阶级并导致城乡分离。这意味着资本主义造成了人类异化以及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断裂。这种状况在今天愈演愈烈,经济上的阶级不平等在加剧,生态上的危机也成为全球性的危机。资本主义财富积累过程体现了对自然的控制和破坏,成为世界异化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世界异化不能归咎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现代性,根基于财富积累逻辑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才是造成异化的根源。最后,要超越世界异化,需要一种关于人类可持续性发展的革命性构想来迎接生态挑战。建设社会主义的关键,不是经济的发展,而是人的发展。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不应被简单地理解为纯粹的经济增长,而应该是人类的社会关系和合理需求的发展,也就是说,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真正问题是一个关于人类的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即人类通过有组织的计划和劳动合理地解决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问题。社会主义致力于人类平等和全面发展,联合起来的生产者所组成的社会的发展进步,能够积极解决人类的自我异化和自然的异化,确立革命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模式,从而改变资本主义对人和自然的诸多剥削关系。“今天,我们面临着进行一次有生命的新革命的挑战,其中为了人类平等而斗争和为了保护地球而斗争正在合而为一。”只有通过将人类自身革命化的生态革命实践,变革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以及人类的社会关系,才能超越人类异化和自然异化,才能真正走向社会主义。

福斯特指出,与主流环保主义者只通过技术、市场和保护区等机械性策略来解决生态问题的做法相反,少数具有批判精神的人类生态学家已经认识到变革社会关系的必要性,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既有生态倾向又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国家或区域。虽然在资本主义体系内也有很多具有影响力的环境运动,但由于其与强大的社会主义运动和革命形势分离开来,必然会受到占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积累制度的限制,其生态斗争的成效被严重削弱。今天,整个地球仍然牢牢掌握在造成人类异化和自然异化的资本的手中,如果不在一个追求公正且可持续的社会的过程中对社会关系进行革命化,这种必须进行的全球性生态革命就不会有什么现实前景。只有依靠来自下层民众的、支持超越现存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变革和生态变革的阶级反抗,生态革命才能真正实现。根植于公正、平等和可持续性等希望原则的生态革命景象,在阶级反抗和公众干预的条件下,印证着一种生态政治经济学的可能性。追求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生态革命,可能标志着对人类异化和自然异化的普遍反抗的开始。生态革命的目的是走向社会主义,“创造一个生产者联合起来的社会,合理地调节他们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不仅按照他们自身的需要来进行这种调节,而且还按照后代和整体生命的需要来进行调节。在今天,向社会主义过渡和向生态社会过渡属于同一回事”。

结语

福斯特立足于生态唯物主义重构了马克思的新陈代谢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秩序造成的新陈代谢断裂和反生态本性,强调必须充分挖掘马克思的生态学遗产来深刻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进而通过生态革命走向社会主义,建设一个生态可持续的未来社会。“根据福斯特的相关论述,替代资本主义的新社会应该是一个社会和生态可持续的社会,一个以人为本、公正的社会,一个生态和文化多样性的、普遍自由的社会。”这个新社会不会自动到来,必须组织生态革命来实现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彻底改变现存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变革人类与自然的新陈代谢关系,实现人类历史的生态文明转型。

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福斯特的生态革命理论特别是其对马克思新陈代谢理论的生态唯物主义重构,仍然没有达到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高度和思想深度。福斯特把新陈代谢断裂作为资本主义的历史本质,完全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出发去把握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以生态路径谋划未来社会的构想,用自然史消融了人类社会历史,因而不能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全面把握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导致了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片面性理解。这就决定了福斯特的生态革命理论没有深入触及资本主义的经济矛盾和阶级矛盾,没有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开展对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福斯特虽然挖掘了马克思的生态学遗产,试图用马克思主义解释生态问题,但存在误读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倾向。因此,对福斯特的“生态社会主义”我们需要深入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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