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适《燕歌行》中的文学地理空间

2022-11-16 13:32代晓艺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瀚海歌行边塞

代晓艺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燕歌行》是高适的代表作,也是盛唐边塞诗的力作。以往研究注重其本事探究,在文本解读中偏重其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对诗歌涉及的独特地理空间重视不够。本文从文学地理空间角度入手,还原影响《燕歌行》的客观地理空间,进一步考察其作品中的空间要素和空间建构。

开元十八年(730)起,唐与东北的契丹、奚发生战争,高适为求功名,最迟于开元十九年末(731)游历燕赵①,自云:“宁知戎马间,忽展平生怀。”[1]318可知当时或有从军之举。开元二十年(732),作《信安王幕府诗》求援引入幕,失败后返回梁宋,途中作《自蓟北归》曰:“五将已深入,前军止半回。”[1]49《旧唐书·契丹传》载有“都山之战”:

(开元)二十年……明年,可突于又來抄掠。幽州长史薛楚玉遣副将郭英杰、吴克勤、邬知义、罗守忠率精骑万人,并领降奚之众追击之……官军大败……尽为贼所杀。[2]5353

《新唐书·契丹传》载薛楚玉也参加了战斗,共五将。可知高适在蓟北经闻了都山一战,加之诗中提到“北风”,诗人最早应在开元二十一年(733)冬天离开蓟北。几年的蓟北之游丰富了诗人的社会经验和边塞诗作品,也为日后《燕歌行》的创作奠定了基础,是从文学地理角度分析《燕歌行》的重要依据。

曾大兴指出:“文学地理学认为,文学有三个空间。第一空间,是客观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第二空间,是文学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建构的,以客观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为基础,同时又融入了自己的想象、联想与创造的文学地理空间;第三空间是文学读者根据文学家所创造的文学地理空间,联系自己的生活经验与审美感受所再创造的文学审美空间。”[3]45本文重点在于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首先考察诗歌涉及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并分析在其影响下诗人如何选择、组合相关空间要素来实现诗歌的空间建构。

一、第一空间:《燕歌行》所涉客观地理空间

(一)《燕歌行》所涉及的自然地理空间

现将《燕歌行》全文录入,对其涉及的自然地理空间进行考察。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筯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无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1]100

1.榆关

又称临渝关、渝关,今注多认为是山海关,在今河北秦皇岛市。辛德勇则认为榆关的位置在今河北抚宁县东榆关镇,虽与山海关位置不同但同处于傍海道上[4]。榆关是东北的军事重地,隋唐两朝出征高丽都经过此处。开元二十一年(733),幽州长史薛楚玉率兵讨契丹时曾屯兵榆关外,胡三省注云:“‘榆’当作‘渝’。此渝关在营、平之间,古所谓临渝之险者也。”[5]6801

2.碣石

较早关于碣石的记载是秦皇汉武登临之处。《汉书·武帝纪》:“(武帝)行自泰山,复东巡海上,至碣石。自辽西历北边九原,归于甘泉。”文颖注曰:“(碣石)在辽西絫县,絫县今罢,属临榆。此石著海旁。”[6]192东汉临榆县在今山海关附近。曹操《步出夏门行》云:“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7]古碣石可能是紧靠海边的巨大岩石。

秦汉古碣石不存,《元和郡县图志》平州卢龙县条载:“碣石,在县南二十三里。”[8]《新唐书·地理志》又载营州柳城郡柳城县“西北接奚,北接契丹……又东有褐石山”[9]1023。可知唐代平州和营州均有碣石,但营州处于辽河流域西南,紧靠奚和契丹,军事地位更加重要,高适又有“碣石辽西地”[1]32之句,推断《燕歌行》中所言碣石应在唐代营州,即今辽宁朝阳市附近,从榆关到碣石也符合唐军出兵东北的路线。

3.瀚海

瀚海之名最早见于《史记·匈奴列传》: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余里……左贤王将皆遁走。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瀚海而还。”[10]2911

汉代瀚海当指漠北一湖泊,为古匈奴之地,今多认为是贝加尔湖。到唐代,瀚海的主要内涵有所扩大。一种仍指北海湖泊,如唐太宗《饮马长城窟行》云:“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11]另一种泛指沙漠,或特指西北沙漠。陶翰《出萧关怀古》云:“孤城当瀚海,落日照祁连。”[12]此处瀚海指的就是萧关以西的沙漠。贞观年间突厥铁勒部请求内附,唐太宗以回纥部置瀚海都督府,后来铁勒诸部所在的漠北被突厥逐渐吞并,回纥等部迁居到甘、凉二州,也将瀚海之名带到西北。

开元天宝之际,唐与回纥关系较好,与突厥则关系紧张。开元末唐朝东北边塞的战争正是契丹和奚投靠突厥后爆发的,契丹引突厥助战使得唐军伤亡惨重。“校尉羽书飞瀚海”中的“瀚海”应为北地湖泊贝加尔湖,当时被突厥占领,诗人用此指代唐朝的强敌突厥和与其对应的北部战线。

4.狼山

历史上的狼山有多处。汉代霍去病所封狼居胥山也称狼山,为阴山分支,大概在今内蒙古五原县西北,黄河北岸之地。《新唐书·地理志》幽州范阳郡昌平县条也记载有狼山,在今河北怀来县附近[9]1020。瀚海和狼山或阴山在前代常同时出现。《汉书·述卫青霍去病传》:“饮马翰海,封狼居山。”[6]4254王绩《在边三首》其三:“瀚海平连地,狼山峻入天。”[13]卢照邻《结客少年场行》:“追奔瀚海咽,战罢阴山空。”[14]考虑到诗歌创作习惯,瀚海、狼山连用应当取较早的原意,即贝加尔湖和狼居胥山。当时贝加尔湖所在地区被突厥占领,阴山在古人心中是天然的胡汉分界线,两者共同指代唐朝北部敌人突厥,“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讲的正是唐王朝北部阴山防线上与当时以突厥为代表的北方游牧民族的紧张局势。

5.蓟北

《燕歌行》是乐府古题,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广题》云:“燕,地名也。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15]古燕国以蓟地为首都,“蓟北”“蓟地”常出现在边塞诗中指代古燕国所在,大概相当于今河北北部和辽宁西部地区。唐代幽州治所为蓟县,城内有燕国古迹蓟丘,为范阳节度使驻地,在今北京。开元十八年(730)析幽州而置蓟州,领渔阳、三河、玉田三县,在今天津,则蓟北也可泛指唐时幽州、蓟州北部一带。另外《唐六典》有注曰:“蓟门在幽州北。”[16]唐代居庸关又名蓟门关,控太行山第八径军都山的中枢,地形险要,是古赵长城的重要关口。高适《自蓟北归》曰:“驱马蓟门北,北风边马哀。”[1]48则蓟北可泛指蓟门以北地区。

现将《燕歌行》中地理名称考辨制表如下。

表1 《燕歌行》中地理名称考辨

以上可知,《燕歌行》自然地理空间是辽河——燕山——阴山一线的边防战区,即唐朝东北部和北部的边境防线。出榆关、碣石可直上辽河前线和东北部燕山防线,依托古燕长城应对奚和契丹;狼山属于北部阴山防线,依托古赵长城可防范突厥趁机南下。蓟北处在东北和北部防御屏障的中枢,古长城在此衔接,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自然地理空间为诗人诗歌创作提供了重要基础。此地区自然景观丰富,气候较为寒冷,绵长的防线上有营州、幽州、云州、夏州等边防重镇,时遭外族入侵。隋末天下大乱,东突厥势起,史书载其“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2]5153,遂成唐朝边防劲敌,也成为边塞诗中的重要元素。这条战线上有绵延不绝的古长城,有历经战乱的塞上重镇,有辽阔萧瑟的原野沙漠和酷烈严寒的风云气候,这些极具地域性特征的边塞空间要素深深影响到《燕歌行》中的文学空间创造。

(二)《燕歌行》所涉及的人文地理空间

据序言推断,《燕歌行》的创作契机主要是开元时唐与契丹、奚的战争,现分析当时东北边塞的人文地理空间,主要分为军事和风俗地理空间以及盛唐时代环境。

1.军事地理

(1)唐开元时东北边塞形势

开元之际唐朝不断加强幽营地区的边防力量。玄宗皇帝《置营州都督府制》云:“我国家顷有营州,兹为虏障,使北戎不敢窥觇,东藩由其辑睦者久矣。”[17]国家屯兵边境,防御外敌的同时也导致军费开支巨大,边将欺上瞒下等社会问题。开元二十三年(735)平定东北叛乱后,边将为邀功争宠多次对奚、契丹发动带有欺侮、掠夺性质的战争,人民深受征战之苦。

(2)唐与奚、契丹作战经历

一是赵含章贪污案。开元二十年(732),赵含章为幽州节度使,他贸然出兵征讨契丹,于白山大败。他生活腐化堕落,《资治通鉴》载曰:“坐赃巨万,杖于朝堂,流瀼州,道死。”[5]6798赵含章事件是当时边塞将帅无能、军中苦乐不均的真实缩影。

二是都山之战,《旧唐书·契丹传》记载:

(开元)二十一年,幽州长史薛楚玉遣英杰及裨将吴克勤、乌知义、罗守忠等率精骑万人及降奚之众以讨契丹,屯兵于榆关之外;契丹首领可突干引突厥之众拒战于都山之下。官军不利,知义、守忠率麾下便道遁归。英杰与克勤逢贼力战,皆没于阵。其下精锐六千余人仍与贼苦战,贼以英杰之首示之,竟不降,尽为贼所杀。[2]3190

这一悲壮战役具有很强的典型性,展现了战争的残酷和唐军的顽强意志以及高昂气节,诗人曾亲闻此战,可能会影响到《燕歌行》的创作。

2.风俗地理

幽营地区属于暖温带,地处黄河以北,水系丰富,森林茂密,野兽成群,自然环境优越。燕赵大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边塞之地汉族和少数民族长期杂居,民风豪爽彪悍。高适曾到过营州并作《营州歌》:

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锺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1]34

可见此地原野广阔,人民惯于牧猎,民风旷放。

3.盛唐时代环境

玄宗即位初期励精图治,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思想文化自由开放,整个社会风气自信昂扬,彰显出盛唐气象。这种时代环境下唐人理想主义高涨,胸怀视野更加走向外向的社会宏观。同时国家鼓励文武人才经邦安边,大谈王霸大略,热衷建功立业成为盛唐一代风气,众多文人选择以边塞幕府为进身之阶,高适、岑参便是其中代表。盛唐时边塞空间不只是文人伤今怀古、思妇魂牵梦绕之地,也是男儿建功立业、捍卫国家之所在,在文化意义上具备了博取功名的用世内涵,是实现人生价值的重要场所,盛唐边塞诗歌也常带有高涨振奋的力量,具备刚健雄浑的时代精神,反映出内在个人和外在社会的众多复杂内容,《燕歌行》便是其中代表。

二、第二空间:《燕歌行》的文学地理空间要素及建构

第二空间即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是在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基础上融合作者想象虚构产生的。曾大兴认为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构成要素分为两个系列:“一是隐性要素,包括情感、思想;二是显性要素:包括景观(地景)、实物、人物、事件。”[3]143《燕歌行》中空间要素众多,诗人将各种空间要素整合建构出行军战斗和征人生活两大显性空间场景,并以其为载体,在叙事框架中承载起主要主人公征人和作者的思想情感。这些空间要素以其独特的边塞地域特征,为整首诗歌织就了悲壮豪迈的风格底色。

(一)显性要素——行军战斗场景与征人生活场景

谭芳指出:“地理空间也可以构成一种蒙太奇的艺术美感。蒙太奇手法实际上就是各种地理空间场景的转换,从而形成一种镜头切换的自然空间美感。”[18]《燕歌行》带有很强的叙事性,存在着多次空间场景转换,许多画面的构成具有共时性,突破了一时一地的线性描述,带有电影剪辑式的美感。

1.行军战斗场景

从“汉家烟尘在东北”至“力尽关山未解围”是一个有始有终的战斗过程,构成了行军战斗场景。首八句是男儿出征卫国的行军场景。鼓角齐鸣,旌旗如云,将士们士气高昂备战于东北榆关、碣石一带。与此同时北部敌军也严阵以待,试图进攻。大规模围猎是外族进攻前的军事演习,校尉飞书来报,将我军备战场景与敌人准备入侵场景共时联系起来,渲染了紧迫的战争氛围。

后八句是战斗场景。大战依托边塞萧瑟山川地形,渲染了冷肃的战斗气息。敌军兵精粮足熟悉环境,攻势迅猛如同暴风雨。诗人用两个共时空间场景对举,即“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来突出描写这场战争前后方的伤亡与享乐。接着战斗环境从萧瑟山川转移到荒凉大漠。孤城落日,衰草连天,营造了肃杀阴惨的气氛,烘托了战士们的悲惨处境。而从“半死生”的山川野战到“斗兵稀”的困守孤城,这种战斗空间的转换表现了战斗的惨烈,部队的失败撤退和孤立无援的境地。诗人再次把战场上前后方空间场景对举:将领们身受恩宠,志得意满而“常轻敌”,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战士们“力尽关山”,苦斗于山野城关,仍然不能解围。这支豪气干云的勇武之师的战斗以失败被围告终。

2.征人生活场景

“铁衣远戍辛勤久”至“寒声一夜传刁斗”描写的是征人生活场景。《燕歌行》是乐府古题,其内容是“言时序迁换,而行役不归,佳人怨旷,无所诉也”[15]。高适没有完全抛弃乐府原题,但更多从征人角度出发描写其情感与生活。诗人用“铁衣”和“玉筯”指代征人和思妇,以边塞征人的想象来构筑哀伤断肠的城南思妇生活空间。城南少妇和蓟北征人两个共时异地的空间场景对举,突出两者缠绵悱恻的思念之情。“应”“欲”二字更显忧伤深沉,“空”字点出征人思念的无望,侧面反映出战争的持久。之后视角再次转回边塞。荒寒苍茫的绝域边塞长年累月杀气成云,征人心中苦闷难以入眠,整夜都能听到军中巡更的响声。飘飖边庭、苍茫绝域、阵阵杀气、刁斗寒声,这些边塞军中特有的场景事物构成了冷肃悲怆的征人生活空间。由边塞转移到家乡,再由家乡转回边塞,空间转换之间丰富了征人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情感,更能理解其“边庭飘飖那可度”的苦痛哀叹。

最后诗歌转入心理描写。战士们勇猛刚强,不惧“白刃血纷纷”的惨烈战斗,他们考虑的不是个人功名勋禄,而是死节报国,守卫国家边疆。沙场征战艰苦,大家都盼望有李牧一样的贤明将领出现,这无疑也是作者内心之愿。

(二)隐性要素——高适的现实关怀和政治看法。

高适年少时志气高昂,但家中贫困,“以求丐取给”[2]3328。下层蹭蹬的生活让他心中有一股不平之气,对现实生活体察入微,这种个人特质使他在豪壮高亢的诗歌创作中也能保持对现实的清醒认识。他二十岁西游长安就已看到盛世的阴暗:“白璧皆言赐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1]10几年的蓟北游历开阔了诗人的视野,边塞尖锐激烈的民族矛盾和阶层矛盾让他深感忧虑,多面的军中生活尤其下层人民的苦难不幸深深震撼了诗人的内心。在《燕歌行》中各种思想情感主要以与空间场景“同构”的形式出现,空间场景作为情感的载体和触媒表现出诗人深沉的现实关怀和政治看法。

1.高适的现实关怀

《燕歌行》中最为人称道的是诗人对军中黑暗现实的批判,这主要体现在两组空间场景的对举。

一是上下苦乐不均:“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空间场景的对比蕴含的是军中统治者与前线战士的深刻矛盾。战士们不顾生死奋勇杀敌,而将军却享受美人歌舞,生死对比令人惊心。当时赵含章之流坐赃巨万,可见领导者荒淫骄奢,而下层军士生活困苦,这种不合理的现实激发了诗人对骄横将军的强烈愤慨和勇武战士的深切同情。

二是将军领导无能:“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骁勇的战士死伤大半,退居孤城不能解围,“胡骑凭陵”的强悍是外因,将军的骄奢淫逸和轻敌冒进则是主要内因。将军身得天子恩遇,为博勋爵功名轻视敌军,造成了重大伤亡。在看似客观的空间场景描写中,诗人将批判矛头直指贪功开边又不恤兵卒的昏庸边将,表达了鲜明的爱憎之情。

《燕歌行》也表现了对军中勇武将士的赞叹。盛唐时代赋予边塞空间豪迈积极的用世内涵,军中生活也存在着尚武慕强、血性拼杀的一面。所谓“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横行”即遍行无可阻挡之意,“非常赐颜色”是指超过平常的厚赐礼遇。“男儿”一词模糊了身份阶级差异,整句写出了全军将士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转战大漠的空间场景背后是战士们舍生忘死的战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描绘了一幅前赴后继、舍身卫国的英雄群像,歌颂了将士们为国御敌之辛勤,寄寓了强烈的爱国主义,体现了昂扬乐观的生命意识。这种博取功名、精忠报国的生命价值判断也带有盛唐时代气息。

2.高适的政治看法

所谓“沙场征战苦”,既有战士们生存境遇之苦,也有难以击退外敌之苦。诗人以“李将军”作结,古今对比之中再次抨击无能的今将,同时寄托了诗人对边防政策的看法。在蓟北所作的《塞上》组诗中,诗人就表达了对唐朝东北地区消极边防的不满:“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1]31诗人还希望能有李牧一样的贤明将领能“一战擒单于”[1]31,彻底消灭边患。据此可推断《燕歌行》中的“李将军”当是李牧。《史记》记载他爱护士卒,持重守边,一战大胜,“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10]2450。诗人对军中战士们苦于征伐的悲惨遭遇感到痛心,而面对“虏骑南驱”的外来侵略,又主张积极抵抗,希望有一位身负将才,爱护兵卒的优秀将领通过必要战争换取最大的胜利,以实现“边庭绝刁斗,战地成渔樵。榆关夜不扃,塞口长萧萧”[1]93的和平景象。但实际上长年累月的边塞战争不可能只凭借一时的名将来结束,黑暗的军中现实也不可能靠一位贤明的将领就能改变,高适这种政治看法体现出盛唐文人高谈王霸、积极进取的精神面貌,带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

(三)《燕歌行》中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

在作品的两个主要显性空间场景中,诗人描写了大量的边塞自然景观与军中事物,并涉及到天子、将军、征人战士、城南思妇多个人物,整个文本看起来像是片段式的景物和生活场景合集,但这些空间要素的选择带有诗人的审美判断和地理价值判断。诗人在创作时以人物活动为中心,选择自然地理空间与人文地理空间中最能表现边塞地域性的地理空间要素,比如恶劣荒凉的边塞自然环境,苦乐不均的军中黑暗生活,惨烈艰苦的对外战争,以此来渲染冷峻萧瑟的氛围,寄寓情感,推动叙事。如“寒声一夜传刁斗”表现征人的痛苦心境和悲惨境遇,“山川萧条极边土”到“孤城落日斗兵稀”暗示了战场的转变和战斗的失败。空间场景的多次转换和对举承载起诗歌逻辑框架,呈现出电影剪辑般的奇妙风格,也进一步强化了情感体验:军中苦乐不均的现实让诗人发出尖锐的道德批判;将士们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热情激发了诗人的爱国主义和积极昂扬的理想;针对边防实际诗人提出自己的边防理想。这些情感想法与各种空间场景同构,使原本叙事性极强的诗歌表现出强烈的情感波动,地理空间要素作为理性显现物成为了个人感性生命的艺术承载体。

三、结语

高适将边地各种空间场景、社会现象以及社会矛盾整合在《燕歌行》中,表现出深广的社会内容和高度的艺术成就,带有个人雄放悲壮风格和盛唐时代精神的烙印,其空间要素虽然多为前代已有,但是反映出了盛唐边塞诗创作的新面貌和诗人个性,其丰富多变的空间建构、复杂深广的思想内涵和悲壮细腻的艺术风格最终呈现出了独特鲜明的审美效果。

注释:

①周勋初《高适年谱》认为高适北上燕赵在开元十八年,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所附年谱认为是开元十九年,孙钦善《高适集校注》所附年谱认为是开元二十年。查看新旧唐书,唐与奚、契丹的战争爆发于开元十八年,据《信安王幕府诗》序言及内容可知此诗作于开元二十年春,则推测高适最迟于开元十九年末北上燕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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