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对企业的影响探讨

严跃辉 王智烜 （副教授）

（漳州城市职业学院财务处 福建漳州363000 厦门国家会计学院财政与税收研究所 福建厦门 361000）

近年来，我国开始实行以扩需求为目标的减税政策，并逐渐发展成为国家积极财政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我国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以2015年中央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分界点，减税降费开始从需求管理转向供给管理，从“临时性减税”转向“制度性减税”，从“结构性减税”转向“普惠性减税与结构性减税并举”，从“减税”单行转向“减税降费”并行，从“实质性减税”转向“更大规模减税降费”，可以看出本轮减税降费的范围逐渐拓宽、力度不断加大、影响持续加深，减税降费政策在我国宏观经济调控工具中的地位逐渐凸显。

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2022年新的减税降费政策为“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这一政策是党中央面对日益复杂的国内外形势和新冠肺炎疫情对我国经济的持续冲击叠加影响下，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应对经济新的下行压力，助力企业平稳纾困的关键之举。本文回顾了企业实施减税降费政策的成效，分析了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的特点及其影响，据此提出企业合理运用税费政策的建议。

一、文献综述

减税降费作为我国宏观经济调控的一个重要工具，在社会主义制度背景下有其特殊的使命，即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人民税收”基本属性，以减税降费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邓力平，2019）。不论是经济的高质量发展，还是人民群众获得感的提升，都离不开企业。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体，市场主体有活力，市场经济才有活力，企业有了利润，用于分配或提高职工薪酬待遇，都能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近年来的研究普遍认为，减税降费政策实施以来成效显著，对企业具有正向的激励作用，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从减税降费减轻企业负担方面来看。长期以来，税费成本一直是企业沉重的负担，在企业综合成本中占有较大比重，减税降费可以直接减轻企业税费成本负担，使企业轻装上阵。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降成本”课题组从2016年开始，连续四年针对企业成本开展线上调查和实地调研，研究表明在大规模的减税降费政策推动下，企业税负明显下降，实体经济企业的融资规模和获得融资的企业数量逐渐上升。段姝等（2022）认为，减税降费通过提升企业利润率，减少现金流量净流出，优化经营业绩，缓解融资约束，最终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实现企业高质量发展。

第二，从减税降费促进高质量就业方面来看。学者普遍认为减税降费能够有效促进就业，王智烜等（2018）研究发现，减税降费抑制了非正式就业规模，促进劳动市场实现高质量就业，高质量就业反过来能够促进财政收入的增长，形成良性循环。进一步的研究表明，减税降费的就业促进效应来源于两点，一是扩大正式就业规模，二是引导劳动要素从非正式就业转向正式就业（王智烜等，2020）。

第三，从减税降费促进企业创新方面来看。创新是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增长阶段的重要动力，创新的主体是企业。此次减税降费政策实施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引导企业加快创新投入，激励企业研发。实证结果表明，企业税负的降低能够促进企业研发投入和创新产出，特别是对非国有企业和地处市场化程度较高地区的企业激励效果显著（邓力平等，2020；何邓娇等，2021）。

第四，从减税降费提高企业税法遵从方面来看。理论上对减税降费与企业税法遵从之间的关系存在一定的争议，预期效用理论认为企业税负与税法遵从度之间具有正向关系，而前景理论认为二者之间具有反向关系。邓微达等（2022）分析了2015—2020年税收征管环境变化对我国上市公司税法遵从度的影响，发现2015年以来（也就是中央提出“减税政策”以来）税法遵从具有持续改善的趋势，特别是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全球经济的情况下，上市公司仍能保持较高的纳税遵从度，其原因在于我国实行了更大规模的减税降费政策。李昊楠和郭彦男（2021）以小微企业作为研究对象，也得出同样结论：减税降费能够显著提高企业税法遵从度。

第五，从减税降费提高企业获得感方面来看。魏升民等（2019）通过问卷调查的方式，研究了东部某省2016—2018年企业减税降费获得感情况，发现超半数的企业在国家实施减税降费政策的过程中获得感明显提高。闫坤和于树一（2018）从企业“税感”入手，通过比较2008年以来全球减税浪潮和我国的减税降费政策，认为我国的宏观税负处于相对较低的水平，进一步降低的空间不大，降低市场主体“税感”需从宏观税负结构调整入手。而本轮的减税降费正是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战略决策下，瞄准降成本、调结构两个主要目标（张念明，2020）。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课题组（2019）对2016—2018年我国减税降费效果的研究表明，随着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和持续实施减税降费政策的边际效应减少，企业对于减税降费政策带来的获得感也在逐步递减。

综上所述，减税降费政策在减轻企业负担、促进高质量就业、促进企业创新、提高企业税法遵从度、提高企业获得感五个方面均有显著的促进效果。在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稳字当头，稳中求进”的总基调下，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与历次减税降费政策相比有哪些特点，预计会对企业造成哪些影响，企业又该如何有效运用税费政策，是本文着重探讨的问题。

二、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特点及对企业影响

（一）规模力度空前，全面提振市场主体信心

“十三五”期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连续五年都把减税降费规模作为一个重要的预期目标来提出，从2016年“减轻企业和个人负担5 000多亿元”到2018年“为企业和个人减税8 000多亿元，为市场主体减轻非税负担3 000多亿元”，实现减税降费规模翻一番，到2019年再翻一番达到2万亿元，2020年达到峰值2.5万亿元。从表1整理的预期减税降费规模与实际减税降费规模对比可以看到，实际减税降费规模年年超过预期，2016年以来共减轻市场主体税费负担8.6万亿元。减税降费总体上呈现出逐年加力、逐渐拓围、逐步递进的特点。

表1 2016—2022年预期减税降费规模与实际减税降费规模情况表

再看企业宏观税负变化。宏观税负是指在一定时期政府收入占经济总量的比重，体现了政府在国民收入分配中所占的份额。政府收入以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为主，包含税收收入和非税收入。通过观察宏观税负变化趋势能够较好看出企业实际税费负担变化情况。从图1可以看出，“十三五”期间，企业宏观税负呈现出持续下降的趋势，从21.38%降到18.00%，五年降低超过3个百分点。其中：税收负担从17.47%降到15.19%，五年降低2.28个百分点；非税负担从3.92%降到2.82%，五年降低1.1个百分点（数据来源：根据历年统计年鉴整理）。

图1 2016—2020年企业宏观税负变动情况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随着减税降费力度不断加大，企业实际税费负担逐年递减，减税降费切实减轻了企业税费负担。2022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再次提出2.5万亿元降费减税退税规模预期，向市场主体传递出政府稳企业保市场的决心，能够全面提振市场主体信心，稳住市场主体预期，为我国经济稳定和发展提供强力支撑。

（二）留抵税额退税，创新释放市场主体活力

增值税留抵退税是应对经济下行压力采取的重要举措，也是推进和完善现代增值税制度的关键一步。近年来我国持续推进增值税改革，2018年开始在部分行业试行增值税一次性留抵退税改革，2019年在先进制造业企业加大退税力度，建立常态化留抵退税制度，2020年推出阶段性抗疫退税政策，2022年进一步加大留抵退税力度，在所有制造业和小微企业等行业企业全面铺开。按照2022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减税退税规模，全年预计增值税留抵退税约1.5万亿元，占全年预计退税减税规模的60%，可以说增值税留抵退税是2022年减税降费中最具特色的政策安排，是2022年减税降费的重头戏。

实行增值税留抵退税后，原先企业结转下期抵扣的期末留抵税额全部退还企业。从增量留抵税额来看，企业新购设备或者投资形成的增值税留抵税额的退还，直接减少了企业购买设备或者投资的现金流出，降低了企业成本，能够有效引导企业按市场情况合理决策。从存量留抵税额来看，企业若干年以来没有通过销项抵掉的进项增值税的退还，实实在在地给企业提供了现金流量，有效缓解了企业的资金压力，企业有了更多的资金进行技术改造或者增加科技投入。

（三）突出精准施力，有效保障资金直达纾困

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延续了近年来减税降费的重点施力方向，保持政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持续精准聚焦小微企业和制造业支持领域的问题。小微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体、社会就业的主渠道，也是当前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面临困难最大的群体。在增值税方面，对小规模纳税人实行阶段性免征；留抵税额退还方面，优先安排小微企业，存量留抵税额6月底前一次性全部退还，增量留抵税额足额退还；在企业所得税方面，对小微企业年应纳税所得额100万元至300万元部分，再减半征收。制造业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基础，需要国家持续帮扶，助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2022年全力推行的增值税留抵退税政策主要就是为了解决制造业企业的流动性资金问题。

同时，为了达到精准施力的效果，2022年还把留抵退税等专项资金纳入了直达范围。资金直达机制是近年来财政部按照国务院的部署，把中央的部分转移支付资金通过直达系统直接拨付到受益对象的一种资金拨付机制改革。留抵退税等专项资金纳入直达资金范围，能够发挥“快、准、严”的直达制度优势，实行动态监控，防止闲置挪用，确保退税资金能够快速直达市县基层，尽早发挥作用。

（四）政策发力靠前，提前享受政策现金红利

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各部门2022年经济工作提出的要求是“政策发力适当靠前”。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决策部署要求，税务部门认真贯彻，紧抓落实，制定税费支持政策主要在两个方面靠前发力。一方面，税费政策靠前实施。自2022年年初以来，税务部门迅速制定税费支持政策，市场主体得以提前享受税费政策带来的红利，提前制定公司战略计划以应对经济新的下行压力。另一方面，留抵税额靠前退还。留抵税额退税也是贯彻落实“政策发力适当靠前”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的一项制度安排，让市场主体能够靠前享受增值税留抵税额，并且直接以现金的形式享受。根据税务部门数据统计，自2022年4月1日实施大规模增值税留抵退税政策以来，至4月15日已有4 202亿元现金红包直达纳税人账户，受益群体高达52.7万户。市场主体提前享受现金红利，缓解了当前疫情背景下企业运营流动性不足的燃眉之急，进一步释放活力，增强企业获得感。

三、企业运用税费政策的建议

（一）坚定信心，以“人民税收”理念领会税费政策的深刻用意

“人民税收”理念统领我国税收理论体系不断发展完善，指导我国财政税收政策制定实施。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必定一以贯之地坚持税收“人民性”这一基本属性。深刻领会“人民税收”的内涵和时代要求，可以坚定企业发展信心，准确把握战略方向。一方面要坚定中国经济发展的信心。从近几年减税降费的力度和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来看，减税降费的力度越大，对国内经济的刺激作用越强，经济越能保持稳定的增长。即便是受到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的2020年，在2.6万亿元的大规模减税降费政策刺激下，国内生产总值仍能保持2.3%的增长。应该看到，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势必会发挥积极财政政策提质增效的促进作用，以市场主体2.5万亿元的减负红利着力推动我国经济合理增量、稳步提质。另一方面要坚定成果人民共享的信心。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强调的就是“为民收税”和“为民用税”的有机统一。“为民收税”体现的是税收来源于人民，人民依法纳税，税务机关依法征税；“为民用税”体现的是政府用税收形成的财政收入保障公共服务、社会保障的供给，服务于最广大人民群众。应该看到，税收最终投向的就是包括企业在内的人民群体，目的就是服务于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期望要求。

对国家经济发展和发展成果导向的判断决定了企业投资消费的意愿。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下，企业要坚定扩大投资消费的信心，积极实施扩张性战略，增强发展内生动力，有效运用减税退税红包，着力实现以创新为导向的转型升级。

（二）顺势而为，从“经济税收观”中寻求近期和远期策略平衡

“经济税收观”强调的是经济与税收的辩证关系，即“经济决定税收”和“税收反作用于经济”的有机结合（邓力平，2020）。从市场主体微观层面来看，本文仅分析“经济决定税收”这一作用关系对企业近期和远期策略的影响。“经济决定税收”是指经济繁荣稳定时期，国家普遍实行高税负税收政策；经济动荡下行时期，国家普遍实行低税负税收政策。

从长期来看，我国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不会改变，转型换挡期过后势必迎来另一个经济增长周期，国家将由“低税收、低保障”的税收政策转向“高税收、高保障”的税收政策。从短期来看，在国际形势局部动荡、国内经济转型换挡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多重影响下，我国经济面临诸多风险挑战，国家税收政策将继续以减税降费为主。企业要充分利用目前这一政策红利释放期，短期经营策略以稳增长为主，用好退税资金，调整企业内部经营结构，降低企业运营成本，韬光养晦，用企业内部结构的改善应对经济下行的外部压力；长期经营策略以促改革为主，着力于生产能力的投资和建设，加快技术改造，投入设备更新，顺势而为，用企业的创新改革顺应我国经济转型换挡的潮流。

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增值税留抵退税重点支持的制造业等六大行业企业和小微企业关乎国民经济基础和基本民生保障，其政策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短期内激发这些行业和群体的活力，来稳住经济、稳住就业、稳住民生。增值税留抵退税制度的改革，以一种创新的形式解决了市场主体短期现金流量不足的问题，同时也对企业统筹规划现金流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从近期来看，留抵税额退税给企业注入了现金流，释放了企业活力，使企业有了充足的现金流去应对现时的经营风险。但长期来说，增值税留抵退税相当于国家给予企业一笔贷款，未来必须如数返还。因此，企业要合理运用退税资金，统筹规划好现金流量的远近期平衡，以保障企业经营策略的实现。

（三）纳税遵从，在“法治税收”的时代背景下用足用好新政策

“法治税收”强调的是依法纳税和依法征税的有机统一，不论是“人民税收”理念下的“为民收税”，还是“经济税收观”中税收政策松紧度的把握，都要统一在“税收法定”的制度框架之下。充分运用税费政策，合理选择适用的税费条款，以实现自身的利益最大化，是法律赋予每个纳税主体的权利。在“法治税收”的时代背景下用足用好新政策，要把握好两个方面关系：

第一，要把握好减税降费与税法遵从的关系。截至2022年4月30日，中央财政先后拿出1.6万亿元支持基层落实减税降费和重点民生工作，连续大规模的减税降费对国家财政的可持续发展带来了不小的挑战。今后，为了维持“为民用税”所需的财政支出，势必要求税务部门在法律的框架下严格依法征税，对偷税、骗税、骗补等行为坚决打击、严惩不贷。特别是针对留抵退税政策落实中可能出现的骗税风险，税务部门将采取更加严密的措施防范和打击骗取增值税留抵退税的违法行为，在确保退税资金到位的同时，不让违法分子有机可乘。因此，企业运用税费政策须更加注重“度”的把握，杜绝投机心理，避免滥用政策带来高额的违法成本。

第二，要把握好税费政策与智慧支持的关系。在完善的税收法治体系和从严的税收征管环境下，企业运用税费政策须更加注重借力财税智慧。一方面要强化内部财税队伍的建设，培养一批有财税理论知识、懂财税实践运用的人才队伍，专职从事税费政策的研究和税费优惠的申报，确保能够及时享受国家制定的税费支持政策。另一方面要强化外部财税服务的引入，在重大税费政策方面和重要涉税风险领域引入专业的财税服务团队，帮助企业应对困难挑战，规避违法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