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医生见过的100 种死亡

重症科又叫ICU，是生与死的交叉地带。与其他科室不同，它汇聚了人类对疾病、生命乃至死亡最深刻的思考，承载了人世间最极致的情感表达。薄世宁把在ICU 里看到的生离死别、生命奇迹、亲情爱情拍成小视频，讲给所有人听。

重症科又叫ICU，是生与死的交叉地带。与其他科室不同，它汇聚了人类对疾病、生命乃至死亡最深刻的思考，承载了人世间最极致的情感表达。

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重症科副主任医师薄世宁把在ICU里看到的生离死别、生命奇迹、亲情爱情拍成小视频，讲给所有人听。他说：“你会在其中见证所有的情感——悲伤、痛苦、希望、愤怒、绝望。人性会在这里暴露得一览无余。”

ICU 医生为什么要做科普

薄世宁收治过一位癌症晚期的老人，从外地来北京看病。在ICU，医生用了许多药，依然阻挡不了病情恶化。

一天晚上，老人呼吸衰竭、血压降低，上了呼吸机、升压药都不见起色。薄世宁查房时握着老人的手说：“阿姨，您是不是想回家？”

老人虽然气息微弱，但拼了命地点头。薄世宁马上叫来老人的儿子，告知其详情，让他实现老人最后的心愿。儿子听了薄世宁的话，带着母亲上了救护车一路狂奔往家赶。

那天晚上，老人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家人围在身边，她走得非常平静。

薄世宁接到老人儿子的电话，心里非常难受。“如果是我的话，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也会选择回家。”

这是抖音号“@薄世宁医生”的置顶视频之一，获得了5300 万次浏览，100 万次点赞。

从本科到博士，薄世宁一直攻读ICU 相关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北医三院，在ICU 一干就是21 年，一天没离开过临床。“在ICU，最重要的是把生命维持住，只有这样人体才能进行自我修复：上呼吸机、监护仪，用血液滤过清除毒素，维持血压，医生随时都在跟死亡赛跑。”所以，与其他科室相比，ICU 节奏更快，也更不可控。

但繁忙工作外，薄世宁还会抽出时间在抖音上做科普。

很多人会问，一个ICU 医生为什么要去做科普？薄世宁的回答是，在ICU 见过太多的死亡后，就更知道科普有多重要。

ICU 里经常会有一些病人，因为缺乏医学知识贻误了治疗时机，到了晚期或病危了才来抢救。他记得一位肠癌晚期病人，送过来时肠梗阻、肠破裂，继发腹腔感染，每个器官都衰竭了。家属悲痛之余也一直在反思，患者平时身体很好，怎么突然之间肠子就破了？其实，从息肉到肠癌晚期，往往要经历10 年甚至20 年的时间。如果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及早筛查，完全可以避免。

“所以科普很重要，40 岁以后定期做肠镜，见到息肉就切除，结肠癌和直肠癌的发病风险可降低85%至90%。”薄世宁说。

“在ICU 干了21 年，见过100种死亡，我还是看不透生死”

从一个见过无数生死的ICU 医生的角度观察，一个故事如果可以打动他本人，也一定可以打动普通人。

一次，医院来了一名破伤风患者，是一名农民工。人送来时已呼吸衰竭，全身肌肉痉挛，这种病例救治周期相对漫长而且费用昂贵。

薄世宁给病人用了大剂量青霉素，又做了气管切开，上了呼吸机。为了保证营养，他还用了一根空肠营养管……这种情况下，薄世宁最怕的是家属和病患因为经济问题放弃治疗。

面对这样的生死抉择，家属会出现痛苦、无助、绝望以及不切实际的幻想，有时脑中甚至一片空白，薄世宁将这称为“理性休克期”。此时，医生要给出全面分析，帮助家属判断。

薄世宁认为，治疗虽然痛苦、昂贵，但坚持三四周，患者就能看到转机。家属最终听取了他的建议，病人最终挺过危险期，顺利出院。

“除了非常晚期的病人和不可逆转的情况外，医生基本都会主张积极治疗。生命那么好，能坚持一定要坚持！”薄世宁说，追在身后的疾病甚至死亡就像狼群，医生会一直“背着”病人跑，“因为你不跑，病人就没希望”。

等一场赛跑结束了，一个人静下来时，薄世宁还是会压抑，“在ICU 干了21 年了，见过100 种死亡，我到现在还是看不透生死”。

“善终”需要让人无遗憾

在ICU，薄世宁还会遇到已经走到生命末期的病人，就像开头那个回家的病例。“我们不是忌讳谈死亡，而是在以前我们很少接受科学的死亡教育。”薄世宁说。

所谓死亡教育，一是要理解医学治疗的局限性，对于晚期没有逆转希望的病人停止无意义的抢救；二是要让患者得以善终。

薄世宁说，善终首先是要无痛苦。在ICU，许多病人临终前全身水肿、肌肉僵硬。想要帮助他们，医护人员会利尿、不停地帮病人翻身拍背防止褥疮。有的病人气道内有分泌物，医护人员就要帮他吸痰，防止窒息。还有的病人会全身疼痛，这时就要注射镇痛药。

其次，还要无遗憾。薄世宁在视频里分享过一个故事。一名年轻人在睡梦中脑出血，送到医院时已经脑死亡。但年轻人的父亲不肯放弃，倾家荡产地维持了一年治疗。孩子最终离世时，父亲很冷静，没有情绪崩溃。他俯身安静地对孩子说：“爸爸以后什么都没了。”

身为人父，继续维持治疗是他能为儿子做的最后的事，他不想留下遗憾。在薄世宁的认知里，人类对死亡一直是恐惧的，而善终也包括人离去时没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