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持鼓乐伎研究

2022-11-30 12:32温旭伟
云冈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鼓乐云冈前室

温旭伟,黄 静

(山西大同大学音乐学院,山西大同 037009)

在云冈石窟造像中,存在着相当数量的持鼓乐伎,每一个造像都有其不同的身体形态,这为我们研究乐舞提供了丰富的形象资料。石窟中灵动的伎乐天造像,具有不同风格与内涵的乐舞形象,呈现出美好的佛国世界景象。云冈石窟出现的众多乐器中,最能体现北方游牧民族生活与文化特征的乐器就是“鼓”,它被广泛应用于民间与宫廷舞蹈表演中。持鼓乐伎和“鼓”构成了石窟造像中最为灵动的乐舞形象。

一、云冈石窟伎乐天造像

云冈石窟现存700 余身伎乐天,根据其雕刻时间先后和艺术风格,可分为三期。早期(第16-20窟)伎乐天体态丰满、面相浑圆,身体结实,呈蹲坐状,飞翔的感觉并不明显,受北魏游牧文化影响较深(图1、2);中期伎乐天数目多,形象丰满与轻盈并存,飞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与鲜卑民族汉化息息相关(图3、4、5、6);晚期伎乐天形象轻盈、多姿,飞舞多变、飘飘若仙,呈现出汉民族文化影响下的“汉化仙女”形态(图7、8)。云冈石窟早期的伎乐天,大都半裸上身,身体健壮,具有北方少数民族体型特点。这种形象表现了鲜卑族的审美观。云冈晚期石窟伎乐天形态风格的变化,与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政策有密切的关系。因汉族传统服饰风格及审美要求,改变了伎乐飞天的模样。而龙门北魏石窟的伎乐飞天,随着佛教传入时间的推移,中原格调就更为浓重。大多洞窟的伎乐飞天慈眉善目,身体婀娜多姿,极具中原汉族美女的特点。她们飞舞翱翔于窟顶、佛的背光及龛楣等处,富于舞蹈感的姿态虽然很美,但与生活中舞人的舞态有很大不同。她们的下半身,尤其是腿部,都是卷裹在长裙中,曲折漂浮,无重心,无主力腿,像浮云一样。[1](P135)

图3

图5

图6

图7

图8

二、云冈石窟的持鼓乐伎

图9 第16窟南壁龛楣外[4](P116)

持鼓乐伎是云冈石窟造像中众多伎乐天的一类,其特征是持鼓击拍以娱佛。第16窟南壁龛楣外,尖楣圆拱龛楣内雕供养天,双手捧莲跪礼,楣外两侧出现云冈最早的伎乐雕刻形象,高发髻,面形丰圆,面部流露出喜悦之情。乐人分别持腰鼓、齐鼓、杖鼓等乐器。(图9、10)第8窟主室南壁,一组伎乐天人,身体壮硕,姿态刚健,发型迥异,可能表现的是北方不同民族的发饰特色。均袒上身,下着短裤,厚薄不一。其中击腰鼓伎乐天,体型壮悍,提左腿,出右胯。鼓身束腰而细长,两面蒙皮,乐人右手扬起,正欲摊掌击打鼓面,情绪热烈。“几”字形发式,右侧发辫落肩后拱起缠绕,很具有创意性。(图11、12)第9窟前室北壁,象征天宫的龛门内各有一伎乐天,具有龟兹、凉州乐舞特色。龛前设置汉风浓郁的勾栏,所谓“色楯连延,则天皇弥勒之宫”,[2](《寺观》,P82)一组激情飞扬,演奏梵乐的天宫伎乐,所持乐器分别为琵琶、鼓、腰鼓等。(图13、14)第12窟前室北壁,尖楣圆拱形门楣,分三层,塔柱上方,两侧各有3 舞伎,有的左手叉腰,右手托掌,吸腿而立;有的一手高举托掌,右腿弓步斜跨;有的右手竖举亮掌,左手扳住后屈的右腿站立。这组舞伎群,动作连贯,气韵奔放,是人间舞姿的艺术再现。下层为伎乐飞天,分别持奏齐鼓、腰鼓等乐器。(图15、16)第2 窟东壁,象征天宫的龛门内,二高发髻天人,一人演奏筚篥,目视前方,另一击鼓,鼓体球状,两面蒙皮,正是史书中所说“正圆,两手可击之处平可数寸”[3](卷29《音乐志三》,P1078)的鸡娄鼓,是从龟兹、疏勒传来的西域乐器。(图17)

图10 第16窟南壁龛楣外[4](P117)

图11 第8窟主室南壁[4](P199)

图12 第8窟主室南壁[4](P203)

图13 第9窟前室北壁[4](P251)

图14 第9窟前室北壁[4](P252)

通过以上对于云冈持鼓乐伎的造像分析,总结其舞姿形态为:出胯、屈膝(一腿直、一腿弯)、踮脚、斜身、倾头、倾斜持鼓。将不同形态的持鼓乐伎进行比对和分析,从中可以找到“云冈鼓舞”的运动规律,如:头部的变化位置、身体的转动方向、躯干的移动轨迹、持鼓位置的变化、鼓的击打节奏、脚步的移动等。(见表1)

表1 北魏鲜卑族乐人击鼓的动作语汇分析

三、云冈石窟持鼓乐伎的艺术特色

云冈石窟持鼓乐伎脚踏西域之风,劲健沉稳、腾空飞跃、矫健有力,并融合同时期中原、鲜卑民族的舞蹈语汇,形成了云冈持鼓乐伎的艺术特色。其姿态不拘一格、形神兼备具有独特的神韵与气质,从而呈现出极高的审美趣味。

(一)持鼓乐伎与飞天造像融合

走进云冈的第12 窟,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前室北壁上部那一排14 个手执各种乐器的天宫乐伎。仿佛是正在演奏的乐团,有管乐器筚篥、横笛、排箫等;弦乐器琵琶、箜篌、筝等;打击乐器细腰鼓、鸡娄鼓等。其体态,大多是端坐演奏,更接近于生活中的乐人。[4](P138)如太和八年(484 年)司马金龙墓汉族人的石雕棺床,下部刻有托举力士,上部有13个雕刻极为精美的伎乐人像,舞人右边是弹奏乐器、敲击细腰鼓的舞人。身形健壮、粗放、有游牧民族的特点;每一个舞姿都符合鲜卑族长年骑马形成的体态。与云冈石窟乐伎神态暗合。云冈石窟的天宫伎乐是一组正在演奏乐曲的乐队,更多的是对演奏者神态、所持乐器的刻画。

飞天是云冈造像中最为灵动的元素,她们的舞姿轻盈柔美,分布在石窟的每个角落,装点着佛国世界的美好和惊艳。每一个飞天都是如此的贴近于生活,仿佛是世俗中的妙龄女子。[4](P136-137)其中的一些舞姿,好像今天某些舞蹈中的常见动作,从天宫乐伎可想见人间舞人的身影。如,造型宏伟,雕饰华美繁缛的第6 窟,在中心塔柱西侧棱形石纹内,有一飞天,头梳椎髻,身穿短衫,上身直立,双膝侧屈,双臂下张,双手做“按掌”姿,一手握物,似莲蕾(图18)。[4](P137-138)

(二)云冈石窟、敦煌莫高窟持鼓伎乐各具风采

飘逸飞扬的伎乐散花、奏乐,自由翱翔。多姿多彩的菩萨柔曼恬雅、亭亭玉立……景象令人眼花缭乱,浮想联翩。这都是社会状况真实、生动的反映。它展现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民俗、舞蹈形式和时代特征。云冈石窟持鼓伎乐与敦煌莫高窟的持鼓伎乐所有着明显的视觉差异,前者更加的写实,后者充满了对遨游于天上人间的无限遐想。[5](P121)图11、图12等云冈持鼓乐伎直观、写实,从云冈石窟持鼓乐伎的舞姿形态中,可以很直观的感受到乐伎的手臂动作及身体的拧转动态。图11中乐伎右手形态,有两种动态可能,其一右击鼓面之后,回到发力点;其二右手欲拍击鼓面,为准备姿态。通过对两种形态的分析,可以直接感受云冈持鼓乐伎逼真、洒脱的艺术特点。而图19、图20为莫高窟持鼓乐伎,从形态上看更加趋于飘渺、空灵。图19的敦煌乐伎身体纤细,鼓距离表演者身体更近,舞姿曼妙,体态为“S”形曲线;图20 的敦煌乐伎颈部前伸,小臂左右摆动完成击鼓动作,同时身体配合飞舞的形态,双腿在身后浮动,令人遐想于天空的广阔和自由。

图18

图19

图20

(三)持鼓乐伎与民间舞蹈、宫廷舞蹈相得益彰

在石窟考察中,如第10 窟前室北壁,雕像舞者“按手腕”并用指尖触摸头部的形态,具有浓厚的异域色彩。在第12 窟的外室顶部有四组舞人,每一组都持不同的乐器,一名舞者踮起脚尖、双腿交叉、双手高举、相似于新疆舞蹈“弹手指”的动作形式。[4](P137)在新疆拜城克孜尔千佛洞等壁画中,有一个双手紧握、两手指互相触摸的与之类似的舞蹈形象。北魏时,太武帝从西域和平凉州获得的音乐和舞蹈,大多由当地人传承。来自龟兹和中原的音乐和舞蹈被融入西凉乐中,太武帝还下令龟兹附近的悦般国的音乐、舞蹈表演于京都乐府。由此可见,“鼓”的音乐和舞蹈作品一直是民间舞蹈和宫廷舞蹈的主要元素,这些东方音乐和舞蹈在西域非常流行,许多制作石窟的工匠也从凉州迁徙到了大同,他们在云冈所雕刻的流行和熟悉的音乐与舞蹈形象,呈现为一种自然状态。[6](P164)

在12 号洞窟前室北壁中间明窗上部有一排飞天,下部有一排舞人在演奏各种乐器,两边都是非常生动的舞者形象,尤其是右边的舞者,右手握着手掌、单腿站立,左手抱着右脚尖,这些与中国古典舞的传统舞姿十分相似;靠近这位舞者的另一位舞者,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握住手掌,舞姿结实挺拔,形态生动、传神,这些矫健的舞蹈与文明皇后冯氏墓出土的石雕“抱莲花童子”舞者风格相似。还有大同出土石雕砚台上的舞人形象,其中有两个人摔跤的造型,也有雕刻着其它音乐和舞蹈的图像,如:乐人弹琵琶,舞人双手合抱并扬头,同时踏地起舞。结合上述描绘现实生活中舞蹈场景的文物图像,充分证实了云冈第12 窟前室舞者的真实性。[4](P136)

云冈石窟雕像有鼓挂于胸前的形象,如第12号洞窟前室门楣上部的舞人,前室北壁中间敞开的窗户上的舞人形象,以及第8 号洞窟和第9 号洞窟的舞人,都是鼓置于胸前的形象。其形状似冬瓜,像极了现今的腰鼓,与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鸡娄鼓类似。古籍解释说,鸡娄鼓可以在开头和结尾敲击,甚至可以连续敲击几寸,它是库车、疏勒和高昌等部表演并使用的乐器。大同东郊司马金龙墓出土的石棺,雕有一个鼓置于胸前的舞者,他举起右手进行敲击。云冈石刻和北魏墓葬遗迹都有这个形象,可以证明这是当时现实生活中人们真实的样子。除了云冈石窟,其它石窟均没有一个胸前有鼓并敲击的形象。同样形式的鼓不会置于胸前,只可能安放在座位前面。在山西民间“花鼓舞”中,鼓是最为灵动的表演元素,其外形与云冈石窟雕刻的鼓基本相同。由此可见,云冈胸前挂鼓的特殊形象源于当地民间,与山西民间舞蹈中鼓类体裁的表演有密切联系,其历史悠久、传承至今。[7](表2)这些为“诸天(神)作乐(舞)”的伎乐天,是宗教艺术,更是当时生活中乐舞形象的遗存。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是非常高的。正如李治国主编的《云冈石窟》中所述:“大同在公元5 世纪时,不仅是当时世界上最大都市之一,同时也是吸取印度、中亚文化艺术,融合西域诸国和中国山东六州、陕西关中、河西凉州、东北等地区各族文化与艺术的聚集之地。”[8](P230)上述论证也充分反映在云冈的舞蹈雕刻中。(图21、图22)

图21

图22

云冈石窟持鼓乐伎吸收了西域、中原、地方舞蹈三方面的特色,从而构成自已独特的风格和魅力。通过灵活多样的持鼓舞姿,婀娜多姿的体态,柔软手臂的多样变化,展现了对佛陀的赞美,充分表现了涅盘的无忧无虑、诚实、快乐、平静的景象,反映了人们对现实社会美好生活的热爱与幻想。体现了云冈造像艺术在多元文化影响下的独特风格与精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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