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的形成基础*

2022-12-04 17:28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民间艺术图案民间

李 兵

(重庆三峡学院美术学院, 重庆 404100)

原生家庭和根系乡土的童年经历是张道一对民间艺术有深厚情感的基础。从小生活在民间艺术的大环境中,身边的民间歌谣、剪纸、蓝印花布、乡土玩具、民间神话和传说等最原生态的民间艺术深深感染着年少时期的张道一,这些都引起了张道一对民间艺术最初的兴趣。在张道一的教育经历中,真正接受正规的艺术训练和教育始于1949年考取华东大学文艺系,而后在山东大学艺术系学习,这是张道一艺术生涯的教育基础。当时的教育模式为通识教育,张道一不仅受到了良好的艺术训练,更对哲学、文学、历史、地理、政治等学科的知识进行了全面的学习。1953年至1958年,张道一先后跟随陈之佛和庞薰琹进修图案、工艺美术理论、工艺美术史,并对民间艺术展开调查研究,这一时期他对民间艺术和工艺美术理论的思考是结合在一起的。从新文化运动时期到21世纪,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都产生了巨大变化,先后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反右”运动、“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重要的历史时期,这一阶段文化和艺术也从自觉发展逐步走向文化自信,中国人民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也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社会文化的发展变化对张道一关于民间艺术的关注、创作、考察、研究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对张道一童年经历、教育背景和身处的社会文化大环境三方面进行深入分析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把握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的生成以及主要内涵。

一、根系乡土的童年经历

1932年,张道一出生于山东省齐东县九户镇。众所周知,童年经历和所处的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影响一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即说明了环境和人成长的关系。张道一童年时生活在这种农村乡土环境中,无时无刻不受到周边民间乡土艺术的熏陶,这种感染和影响深入骨髓和血液,使得张道一对民间艺术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这是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形成的滥觞。

民间美术散落在童年张道一生活的角角落落。无论是炕围子上的老鼠嫁女剪纸,还是脖子挂的长命锁上的麒麟送子;不管是被褥衣物上的蓝印花布,还是包袱上的挑花吉祥图案;不论是大门上的木版年画门神,还是玩耍的乡土玩具,这些民间艺术品悄无声息地感染着年少的张道一。此外,由于家乡和陶瓷产地淄博相距不远,日常吃饭用的陶瓷大都是蓝花瓷和黑釉器,那时“家家都有的大鱼盘,是一条肥大的鲤鱼跃起,躬着身子正好‘卡’在盘边的圆形中,这在图案学上叫做‘适合纹样’,看起来巧意无穷。用脱皮的柳条编的‘元宝’篮子,用高粱秆结成的盖垫,其质感远远胜过现代的塑料。夏天乘凉,虽然也有南方人用葵叶做成的‘芭蕉扇’,但家乡的姑娘们却喜欢用麦秆编扇子。”[1]4这些日常器物上的吉祥图案不仅有传统的“福禄寿喜”,还有“发家致富”的现代样式,反映了广大人民的夙愿,也深深印在张道一的心里;柳条、高粱秆、麦秆使张道一对民间工艺材料有了直接的感知和了解;还有劝教、博学、劝善等儒家经典故事及民间传说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童年的张道一。虽说习惯成自然,人们大多对身边熟悉的事物熟视无睹,但张道一却对它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后来受到正规的艺术教育,得到专业老师的指点后,张道一逐渐意识到这些民间艺术和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民族精神之间的内在联系。

童年时期,张道一睡觉的炕围子上有很多民间年画和剪纸。其中的剪纸大多是一位远房亲戚“石头大娘”的剪纸作品,幼年的张道一就对她特别崇拜,心想怎么可以剪出那么多不同样式既好看又有趣的剪纸,因此经常跑到十几里地外的石头大娘家看她做剪纸。后来母亲帮他到石头大娘家去讨了一些剪纸作品,现在年近九旬的张道一还保存着一些,可见其重视程度。童年的张道一对“老鼠嫁女”剪纸并不理解,不知为什么老鼠父母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猫,还八抬大轿众鼠送亲,故事和生活中的猫鼠有什么关系呢?令他费解。虽然对此一知半解,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随着理论研究深入,张道一把剪纸、年画中的“老鼠嫁女”题材和民俗结合到一起探讨,作为民俗研究专题,其中短文《〈老鼠嫁女〉和造型艺术》、专著《老鼠嫁女——鼠民俗及其相关艺术》便是张道一由童年的兴趣至成熟研究的理论成果。

20世纪上半叶的齐鲁大地上,民俗活动丰富,主要集中在节令风物和人生礼仪相关的传统民俗活动。这些活动自然是小孩子的最爱,童年的张道一也感受着不同的民俗活动,其中伴随民俗活动的民间艺术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如春节期间就有贴对联、放鞭炮、祭祖、请家神、拜年、守岁等一系列融合民间信仰、庆祝丰收和团圆娱乐的综合性节令活动,剪纸、年画、纸马等民间艺术同时出场。又如春节赶庙会,各种地方戏、舞龙舞狮、划旱船、踩高跷都是当时的主要民俗活动,以及大量的民间手工艺品、乡土玩具更是数不胜数。又如人生礼仪中的丧葬活动,北方出殡要有一个引魂幡(花幡的一种),是一种以纸为材料制作的民间丧葬用品,童年的张道一就在自己的四奶奶去世时制作了一个出殡所用的引魂幡。这些民俗活动以及伴随其中的民间艺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年幼的张道一。

民间艺术和民俗活动构建的乡土环境,是张道一一生的乡愁记忆,年过八旬的张道一回忆童年时说道:“七十多年过去了,往事悠悠,许多经历在记忆中已经消逝,惟童年记得清楚。”[2]可见根系乡土的童年经历对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的形成至关重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张道一的民间艺术创作实践和理论研究并不是脱离于民间艺术生长的大环境,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童年的张道一根植于乡土文化的大环境,是他后期选择民间艺术作为学术研究方向的重要因素。

二、特定时代的教育背景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件”之后日本全面侵华,张道一的家乡也于同年12月沦陷。在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张道一所受的教育大致经历了抗日战争时期、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初期三个阶段。显然,这一历史时期的中国社会是复杂而特殊的,学校教育也深受影响并带有极强的时代特色。我们把张道一的主要教育经历分为华大、山大时期与跟随陈之佛和庞薰琹两位导师进修两部分。

1.“华大”、“山大”时期

1949年8月,张道一考入华东大学文艺系。华东大学是一所抗大式的学校,为解放区及新中国培养革命干部,类似于延安的抗大学校,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学生不仅在学校学习,还要到社会上进行演出,实际上是“半工半读”的性质。文艺系是对内的叫法,对外则是文工团。当时韦悫任校长,吴富恒为文艺系主任,傅超武任文工团团长。进入华东大学学习后,张道一开始接受正规的艺术教育,从专业技巧、文化涵养、哲学思辨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为以后的学术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时张道一在华大文艺系美术组。与现在的专业教育不一样,他接受的是通识教育,不仅学习美术专业的课程,同时对音乐、舞蹈、戏剧等都有所学习,学生需要对大多数的艺术门类都有所接触和了解。这种通识教育在张道一看来非常重要,它可以连通艺术门类之间的原理,便于总结艺术的本质和规律。而不像现在的艺术教育分门别类,大多数学生只通晓自己所学的专业,而对自己专业之外的艺术门类了解甚少。

当时华东大学除了开设艺术专业的课程外,还开设了社会发展史、辩证唯物论和阶级斗争理论等课程,张道一对此回忆道:“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懂得原始社会了。慢慢地就看马克思的书,晓得马克思在青年时代思考什么?那就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还有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对我们用处都很大的,有很多基本观点都产生了。”(1)2018年3月13日张道一访谈。这些课程都以大课的形式开设,只有十七岁的张道一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社会发展史以及马克思主义的接触和学习,加上从小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思考习惯,无形中提高了张道一的理论研究意识和哲学思辨能力。

张道一还在排演歌剧《白毛女》中担任美工,因此了解了戏剧的整个流程和各个细节。在观察演员如何用肢体动作表达复杂的情感时,他发现表演的动作夸张或者欠缺都不合理,只有恰到好处才能达到情感表达的最佳效果,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张道一还把舞台方面的连续模拟动作与设计联系起来,把舞台人物的站位和画面的构图结合,将戏剧和美术的创作原理联系思考。此时的张道一通过艺术整体的分析,尝试总结出艺术门类之间共通的规律,他对艺术理论的感悟和思考逐渐加深。

1951年3月15日,东迁后的华东大学和国统区的山东大学正式合并,成立新的山东大学。合并后的山东大学艺术系为学校两个直属系之一,在教学内容上,艺术系美术科第一年主要是基础课,以素描和水粉、水彩课程为主,这对张道一的造型能力有了很大提高。1952年,课程改为一半必修一半选修,张道一选择图案专业,这一时期创作出大量的作品,课上画招贴画、封面设计、瓶贴等,课外还做剪纸、木刻、砖刻,为报社画报头等。新年画《工农联盟,加强生产》即是此时的作品,并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为宣传郝建秀工作法,他参加连环画《郝建秀》的集体创作。

在华大、山大期间的教育经历使得张道一受到专业的艺术训练,艺术技巧得到了很大提高,并接受了文学、历史、哲学等方面的知识,以社会为课堂令他思考艺术和社会、生活的关系。“通识教育”使得张道一全方位地了解艺术,对他思考艺术的本质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此时对民间艺术兴趣越来越浓,不仅创作、收集了大量作品,还尝试从民间艺术中思考艺术理论,为以后的理论研究奠定了坚实的专业基础。

2.跟随陈之佛和庞薰琹进修时期

1952年9月,由于全国院系大调整,山东大学艺术系的美术、音乐专业南下无锡,与上海美专、苏州美专合并成立华东艺专。此时张道一也留校任教,被聘任为研究型助教。当时华东艺专重视年轻教师的培养,留苏潮盛行。因出身问题,张道一只能在国内进修。1953年11月,在华东艺专副校长臧云远的推荐下,张道一到南京师范学院跟随陈之佛教授进修图案、工艺美术史、工艺美术理论。一直到1955年8月,他回到华东艺专共近两年的学习时间,这种国内进修还被臧云远戏称为“国内留学”。1956年8月,正值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筹备时期。经陈之佛推荐,张道一到筹备期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中央工艺美术科学研究所工作,导师为庞薰琹教授,主要进修工艺美术史和工艺美术理论。同年11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正式成立。1958年4月,张道一结束进修回到南京艺术学院。

如果说“华大”、“山大”时期的学习为张道一学术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那么跟随陈之佛和庞薰琹的学习经历则真正开启了张道一的艺术理论研究生涯。也就是说,陈之佛和庞薰琹将张道一引领到理论研究的道路上,他们不仅是张道一的专业导师,更是他人生道路的引路人。

陈之佛是中国现代著名的工艺美术家、花鸟画家和美术教育家,他在日本跟随岛田佳矣教授学习图案时,岛田教授和他谈论中国古代的图案,表示日本的图案受中国古代图案影响很大。但年轻的陈之佛对中国传统图案并不了解,竟无言以对,这对陈之佛触动很大,“从此以后,便潜心研究中国古代和民间的图案;几十年来,收集了大量资料,从中探讨它的规律和方法。”[3]252张道一在随陈之佛学习时,陈之佛便注重研究古代和民间的图案,一直强调研究民族优秀遗产的重要性。基于此,陈之佛编写了一本《表号图案》,除一部分内容为日本的资料翻译外,大部分是对中国传统图案进行表号阐释。陈之佛也把研究古代和民间图案重要性的理念传达给张道一。在20世纪50年代,青年时期的张道一编写了一部《中国寓意图案》,对中国传统图案理论重新梳理,可惜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未来得及出版书稿就遗失了。在后来的理论研究中,张道一始终没有忘记陈之佛布置的中国古代和民间图案的研究任务。2011年出版的专著《吉祥文化论》是近八十岁高龄的张道一对中国传统图案特别是民间吉祥图案的系统梳理和理论研究。张道一把吉祥寓意的手法概括为谐音、象征和表号三种,在陈之佛关于表号图案理论的基础上进行了更深入全面的研究。

恩格斯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对张道一思考民间艺术和工艺美术有很大的启发作用。虽然在华大时就曾听过马克思主义课程,但真正和自己的理论研究联系起来则主要源于陈之佛的引导。在教授张道一图案的同时,陈之佛建议他还要学习花鸟画,否则社会上看不起。但是张道一对花鸟画并不感兴趣,他回忆陈之佛的话,“要不就研究‘史论’,啃一块‘硬骨头’;不过不能脱离实践。”“这是在50年代初的一个夜晚的长谈,由此决定了我的一生。”[3]4自此以后,张道一便开启了自己的艺术理论研究生涯,这与陈之佛的引导密不可分。

同时,陈之佛也非常重视“美”和“实用”两个艺术要素。只是他从图案角度进行研究,而张道一在陈之佛研究基础上进行再思考。在对工艺美术和民间艺术的理论研究中,他认为“审美”和“实用”这两大因素是民间艺术、工艺美术的重要属性。以此张道一展开对“本元文化”的研究,从审美和实用并举的视角,将民间艺术、工艺美术和艺术的起源(原始艺术)结合起来思考,找出它们之间共通的原理。可见张道一的这些理论思想形成受陈之佛影响较大。

庞薰琹是我国现代著名的画家、工艺美术家、工艺美术教育家。他于1932年在上海组织成立“决澜社”,成为中国新兴艺术运动的先驱者。1936年后他开始在大学执教,转向图案、工艺美术的研究。

抗战爆发后,庞薰琹随大部队西迁到中国西南地区,1939年至1940年在中央博物院工作,因承担西南少数民族传统艺术研究的任务,他重点对贵州的民族民间艺术进行较为系统地考察、记录、整理,特别是贵州民族民间服饰、蜡染、花边、绣花片,以及婚庆、丧葬等民间民俗活动。对此庞薰琹感慨道:“我过去完全没有想到民族民间工艺是这样的丰富,……我真想把西南少数民族艺术传统的研究工作继续做下去,它已经引起了我深厚的兴趣。”[4]192-193对贵州少数民族民间艺术的接触深深震撼了庞薰琹,由此引发了他对民间纹饰图案的研究。庞薰琹是新兴现代艺术的先驱者,此时又对民族民间艺术进行了深入研究,中外的不同文化艺术在庞薰琹身上碰撞融合,令他对艺术的把握更加全面深入。由于张道一长期关注民间艺术,并有大量的民间艺术实践,在张道一跟随庞薰琹学习的过程中民间艺术的研究再次得到肯定,并受到庞薰琹重视民族民间艺术理念的深刻影响,更坚定了张道一的民间艺术研究工作。

张道一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建立“中国民艺学”,并先后发表论文《中国民艺学发想》《建立“民艺学”的必要性》《民艺研究的若干关系》等,他从民间艺术和其它学科之间的关系、民艺学亟须解决的问题、民艺学的研究内涵和研究方法等方面进行阐释,特别强调要建立“中国特色的民艺学”。张道一对民艺学科的设想架构或许与庞薰琹对新中国工艺美术教育事业的建设工作有直接的关系。庞薰琹的一生是探索的一生,新中国成立后,他由绘画转到工艺美术专业,重点投入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筹建工作中,这和新中国成立前周恩来总理给庞薰琹布置的工艺美术工作任务以及陶行知关于工艺美术社会大众化的思想是分不开的。

在工艺美术教育和学科规划的同时,庞薰琹对民间艺术也非常重视,他认为民间艺术是民族的文化艺术传统。这一点对张道一研究民间工艺美术理论有很大的启发,他将工艺美术理论和民间美术理论的研究相结合。如张道一在工艺美术研究过程中提出的“本元文化”兼具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观点,民间艺术中的民间工艺占主流,既有实用的功能,又有审美的功能,也是“本元文化”的一个具体体现。

三、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

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的形成不仅和根系乡土的童年经历、特定时代的教育背景有关,而且和他所处时代的社会文化环境紧密相连,和政治制度、国家政策的发展变化更是息息相关。近百年来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发展变化,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等重要的历史节点对社会文化的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所谓社会文化环境也是复杂的。我们主要从近百年来民间艺术的发展历程以及相关社会文化因素进行分析。

从民间艺术研究的发展历程看,近百年中国民间艺术的研究肇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最初的民间艺术研究伴随于民俗学研究,此时蔡元培、鲁迅、顾颉刚、刘半农等大批学者开始关注民俗。到了20世纪20年代,钟敬文、董作宾、杨成志、钱南扬等民俗研究专家也都为民间艺术的研究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贡献。新文化运动时期,众多学者投身于中国现代文化的构建,以其重塑民族文化精神,民俗、民间文学、民间艺术也被纳入民族文化的体系建构中。诸如钟敬文推动发行了期刊《民间艺术专号》《艺风·民间专号》以及举办民间图画展览会;1939年庞薰琹一行到贵州进行民族民间艺术考察,并先后在云南昆明、四川李庄、江苏南京举办了三次贵州民族民间艺术展览,是当时民间艺术调查研究的成功案例。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明确指出“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5]820,提出“到民间去”的文艺创作方针和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发展方向,不仅成就了这一历史时期民间艺术发展的一个高峰,而且直接影响了中国的文艺政策方针。此时解放区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文艺工作者们到陕北民间学习剪纸、皮影、年画等民间艺术形式。和新文化运动时期对民间艺术原生态的搜集整理不同,这一时期民间艺术创作的内容和形式都有所发展变化。文艺工作者们将民间艺术的表现形式和抗日救国的时代题材相结合,创作了大量的新年画、新剪纸,这些作品深得群众喜爱。如以木版画的创作手法制作的新年画作品有古元的《拥护咱们老百姓的军队》、彦涵的《狼牙山五壮士》等,都是这一历史时期的代表作品。

虽然张道一并没有置身于新文化运动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具体时空中,但是由此形成的社会文化环境对以后民间艺术的发展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对张道一投身于民间艺术的学习和研究产生了间接影响。如1947年张道一在济南立达中学读书便经常到旁边的私立济南中国艺专学习木刻,这明显受到当时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领导的新兴木刻运动以及《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延安木刻创作风潮的影响。

1949年8月,张道一考入华东大学文艺系,在华大和山大阶段的学习奠定了张道一艺术之路的基础和方向。此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上提倡年连宣,即年画、连环画、宣传画。“来自延安的艺术家和控制艺术机构权力的干部非常清楚,宣传新政权的一个最为普及和有效的艺术形式就是年画。毛泽东批示同意由文化部部长沈雁冰署名发表文化部的《关于开展新年画工作的指示》”[6]320。

这种文艺思潮的力量是巨大的。张道一在此期间以剪纸、木刻、砖刻的艺术形式创作了大量作品,如剪纸《和平》《镰刀斧头枪》《中苏友好》《祖国万岁》;木刻《冼星海像》《和平鸽》;砖刻《鲁迅像》《春》。年轻的张道一在年连宣的文化浪潮中大显身手,如1951年创作新门神年画《工农联盟,加强生产》,并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其中1956年“亚洲暨太平洋和平会议”在新中国召开,举国上下非常重视,张道一为此创作的具有浓郁民族民间艺术装饰风格的宣传画《和平鸽》被选中并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印了10万张。而且后来日本根据作品中的和平鸽形象,制成“恢复日中邦交运动纪念章”。20世纪50年代初,张道一还没有对民间艺术理论展开具体研究,主要涉足剪纸、年画以及民间艺术风格的木刻、砖刻、宣传画的创作实践。张道一在创作过程中对各艺术门类“尝尝味道”,掌握了它们的创作方法和技巧,感悟民间艺术流露的自然朴拙之风,为以后深入研究民间艺术理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另外,新中国成立初期,正值国家大力恢复建设之际,民间艺术和手工艺、工艺美术的结合发展成为一个主要的突破点。和国家提倡新年画不同,民间艺术和手工艺产业的紧密联系令民间艺术不仅在新中国文化建设方面发挥作用,而且在国家经济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在国家的相关政策下,部分民间工艺产业归入轻工业体系,实现了产业化的发展,如景泰蓝、民间漆器、竹编制品等。1953年后,张道一先后跟随陈之佛和庞薰琹学习图案、工艺美术史、工艺美术理论,契合了国家对工艺美术和民间艺术重视的方针政策。在周恩来总理的支持下,庞薰琹具体筹办了第一届“全国民间美术工艺展览会”,张道一也跟随陈之佛到北京参观了此次展览会并列席文化部召开的全国工艺美术专家座谈会。此后张道一又随陈之佛考察扬州民间工艺,并在江苏美术馆筹办“江苏民间美术工艺陈列室”,协助筹备民间工艺出国展。

到了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的思想文化进入了一个活跃激烈时期,民间艺术从学术研究和国家政策方面都得到了更大的重视。张道一在改革开放后民间艺术的大发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参加了大部分的民间艺术学术活动,并陆续发表了《民间美术三题》《中国民艺学发想》《民间美术研究的对象与意义》《工艺美术发展的重要基础——民间美术研究等问题》《民艺研究的若干关系》等文章,从民间美术、民间艺术的整体发展和学科建设高度进行思考。《麒麟送子考析》《年画断想》《剪纸的起源与历史》《泥土情——中国民间泥塑引论》等文章则对民间艺术专题进行具体研究分析。《中国民间工艺》杂志1984年创刊,由张道一任主编,并在他的主持下陆续开展工作。而且张道一还建立了“中国民艺资料馆”,为民间艺术的收集整理研究做了相应贡献。他连任多届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民间工艺美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为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委员会的发展做了若干工作。

任何学者的研究工作都处在其大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张道一也不例外。从新文化运动到《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从国家提倡年连宣到民间艺术和工艺美术产业的融合,从改革开放民间艺术研究的大发展到艺术学学科的确立,以至《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通过生效,张道一对民间艺术的研究融合在大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在艺术学学科的确立中,他又引领民间艺术和艺术学的发展。对现当代社会文化发展脉络进行全面梳理,有利于我们更深刻准确地分析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的形成。

结语

童年时期的民间艺术实践、故土的乡土风情是张道一开启民间艺术生涯之门的钥匙。张道一先后跟随陈之佛和庞薰琹学习图案、工艺美术史、工艺美术理论,参加民间艺术活动,调研考察民间艺术,这一系列的学习工作经历使张道一真正踏上了民间艺术理论研究的道路。特定时代的社会文化环境也是促进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形成的重要因素。张道一认为民间艺术作为艺术学的基础,我们应该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有整体的了解,探究民间艺术的发生学原理、民间艺术在现代社会的传承转化等当代民间艺术理论研究问题。张道一的民间艺术思想形成经历了萌芽、发展、成熟的过程,这和其童年经历、教育背景以及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有着紧密联系,这三个方面是张道一民间艺术思想形成的重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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