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边的“喊潮人”

2022-12-17 03:58文张静姝
时代邮刊 2022年22期
关键词:丁字观潮赵云

文张静姝

“潮来了,快上岸!”

赵云祥举着喇叭扯着嗓子喊,边喊边跑。从岸边到江心的丁字坝上,几个孩子终于听到赵云祥的喊声,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回跑,刚一上岸,潮水就拍上了堤坝。

大潮冲起三五米高的浪头,站在丁字坝上的人很容易被卷走。没人比在钱塘江边长大的赵云祥更懂“潮”,也没人比他更了解潮来时的凶险。

有数据统计,近30年来,钱塘江杭州段已发生潮水卷人事件数百起,死亡近百人。2007年之后,钱塘江沿岸逐渐出现了“喊潮人”。

多亏了这几个“倔老头”,自2008年“五人喊潮队”组建以来,14年间,丁桥镇再没发生过观潮落水事故。

喊潮

浙江海宁丁桥镇的“喊潮人”赵云祥每天出门“上班”的时间都不一样,决定他上班时间的不是领导,也不是田里待收的稻子,而是“潮”。

2022年9月7日,农历八月十二,不到早上8点赵云祥就到了丁桥镇海塘边东龙头。这天,潮会在8点40分左右到来,赵云祥要在潮来前一个小时左右上岗。“喂,坝上的人出来,潮快来了,不安全!”刚刚上塘,他就看见一个穿着绿化工作服的女人翻下海塘往江边走,女人闻声回到海塘上,赵云祥才放心继续往前走。

300多米开外,最东面的一个丁字坝附近,一群年轻人刚刚翻过了水泥堤坝,在松软的浅滩上拍照。“喂,回来,快出来,潮快来了。”赵云祥举起喇叭提高了嗓门,但几次喊话下来,对方无动于衷。

赵云祥急了,紧紧皱起眉头,一边喊一边挥手,几乎小跑起来,但他的声音依旧底气十足,反复喊“回来,都回来!”

总算是听到了。那群人回到安全地带后,赵云祥才放慢了脚步。从岸边径直延伸到江心的几个水泥大坝是附近最吸引游客的地方,大潮冲到坝上受阻会形成回头潮和冲天潮,激起三五米高的浪头,有时甚至达到十多米,“人在边上的话,轻而易举就能被卷走。”

8点40分,浪潮“如约”而至。这天潮不大,浪头大约半米高,加上小长假前的工作日游客少,江边不算热闹。浪潮过后,原先高出水面一米多高的丁字坝被卷着泥沙的潮水淹没,若不是这丁字坝作了参照物,岸上的人一时间很难发现水在涨。

隐藏的危险还远不止这些。赵云祥说,一般大潮过后还会有暗潮紧随其后,不同于大潮泛白的水线,暗潮透明而“低调”,但凶猛程度不比大潮弱。

2022年,76岁的赵云祥还有四个同伴,年纪最小的钱新坤72岁,最大的周卫利已经78岁了。每一天,他们迎着潮汐的时间上班,巡视江边,劝离危险地带的游客,有时还会救下想轻生的人。遇到“不听话”的人,钱新坤就扯着嗓子对着喊,非把人劝离不可。

懂潮

没人比生长在钱塘江边的人们更懂潮。

赵云祥喊话让观潮人赶紧上岸

钱塘江潮涌一日两次,白天叫“潮”,夜间称“汐”,“潮”“汐”相隔大约12个小时。每个月的农历初一至初五、十五到二十被称为“大潮汛”。这几天,海水受到引潮力的影响最大,从钱塘江口涌入后,在河道内受阻,便有了后浪推前浪的景观,浪潮像是一条水岭,奔腾着冲到岸边。而一年之中,农历八月十六日至十八日,太阳、月球、地球几乎在一条直线上,这段时间海水受到引潮力的影响最大,潮也最为壮观。

据可考的记载,钱塘江观潮至今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这一习俗始于汉魏,两宋时期达到空前盛况。从南宋开始,有了八月十八“观潮节”的说法,并逐渐从一种皇家赏玩的项目成为百姓热闹的节日,沿袭至今。古代诗人们不吝词藻,“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诗词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

这些历史与故事,赵云祥从小就听,他的童年里,在江边玩水、抠泥、观潮,填满了日常。不过,疯玩一天的孩子们如果回家后被发现“下过水”,则免不了挨一顿暴揍。

“江水淹人”,他们从小就见识过潮的威力。人被卷走的情况几乎每年都会在钱塘江边发生。2007年8月2日下午4点半左右,杭州下沙七堡一丁字坝附近,有30多人在江堤下玩耍,其中20多人被潮水卷走,11人丧生。自那之后,钱塘江沿岸逐渐出现了“喊潮人”。

2008年,海宁丁桥镇组织五个村的村民成立了“喊潮人”队伍,将丁桥段13公里海塘“承包”。赵云祥是第一个报名的,之前,初中文化水平的他在村里当过18年会计,他也是一名3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对于这个决定,他给出的解释是,“闲不住嘛,还不如做点贡献呢!”

“倔老头”们

14年过去了,当年的五位老人依旧在岗。钱新坤吃过晚饭后,骑着电动自行车出了门,五六分钟便到达大缺口观潮点,这是他的“根据地”。

按照镇上的规定,由于“汐”(通常也称“夜潮”)来的时间大多在晚上或者凌晨,游客少,所以“喊潮人”只需要在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根据潮来的时间,前后巡视两到三个小时。但每年夏季,钱新坤习惯晚上也来巡视两个多小时,不少人喜欢晚上到江边纳凉,这让他不放心。夜里黑,怕招手喊话别人看不见,钱新坤还特地准备了一个哨子,尖锐的声音更能引起人们的警觉。有时借着月光,钱新坤会看到浅滩上的一些脚印,虽然当时已不见人影,但他还是生了一肚子气。

总有人觉得“没事儿”,实际上,沙滩每日都经潮汐冲刷,情况复杂,有些地方松软极易塌陷,有些沙滩再往前三五米,水深最深可达五米,“江里有泥沙,有漩涡,掉下去很快就被冲走。”

这些年,光是喊话的喇叭,他们每人就用坏了七八个。但好在“五人喊潮队”组建以来,丁桥镇再没发生过因观潮发生的落水事故。

他们有时难免会力不从心。最年长的周卫利左腿做过手术后,腿脚有点跟不上了。但潮不等人,周卫利把50多岁的儿子推了出来,村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要懂潮,要会游泳,要保证一天不落地上塘,“喊潮人”这班,不好接。

赵云祥从没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撂挑子,76岁的他还算硬朗,腿脚麻利,“我还可以守很多年。”

观潮节落幕后,钱塘江边重归平静。到了冬季,一天巡视下来都看不到一个游客。但潮水还是每日有涨有落,“喊潮人”的脚步也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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