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抗战

颜士富

我在县志办工作，负责抗战史料的搜集与挖掘。王瞎子是我老家的，他的真名我不知道，人们习惯叫他“虎爹”。他是1921年生人，身材魁梧，一米八的个子；一生并无惊人的业绩，98岁无疾而终。听说，他年轻时徒手消灭过三个鬼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生前，当提及此事时，很多人赞叹虎爹是杀鬼子的英雄。虎爹不以为意，他说，杀鬼子人人有份儿。

那是1940年的夏天。一日，太阳刚露头，就像给大地架起了火炉，烤得人喘不出气来。

清晨，驻扎在众兴的鬼子出动去六塘河北“扫荡”，在穿城墩湖与新四军遭遇。战斗从早上打到傍晚，打得很惨烈。鬼子节节败退，大部分被消灭，最后逃出三个鬼子，抬一具鬼子尸体沿邢马河向南逃命了。

鬼子逃至马泓境内时，天已擦黑儿。鬼子窜进史庄，挨门逐户搜索，搜了大半庄连一个人影也没找到。当搜到虎爹家时，虎爹还没来得及转移，被鬼子抓住了。鬼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又用刺刀在他的脖子上比画一阵，最终把虎爹押到邢马河，指着一具尸体，示意他背上。

背尸体，虎爹干过，也是被鬼子抓去的，白天黑夜地为鬼子背尸体。后来，他伺机逃了出来。现在又落到鬼子的手里，还让他背尸体。虎爹想反抗。按能力，三个鬼子应该不是虎爹的对手，只是鬼子手里有枪，而虎爹赤手空拳。虎爹犹豫了一下，还是背起鬼子尸体，向南行走。鬼子一个在前面引路，两个在后面压阵。虎爹脚步稍慢点儿，后面的鬼子就用枪托敲打虎爹，嘴里还呜里哇啦的。鬼子尸体是僵硬的，虎爹每走一步，鬼子尸体的腿就一掼一掼的，虎爹两条大腿外侧被皮鞋蹭破了皮，血淋淋的，加上天气炎热，汗水一渍，剧烈地疼痛。虎爹强忍着疼痛，时刻在寻找机会。他看出鬼子也十分疲惫，只是不敢休息而已。

很快，到了六塘河，鬼子先用土坷垃向水面投去，然后就让虎爹一起蹚水过河。过了六塘河就是敌占区。上岸，有一片瓜田。鬼子像到了家似的，放松了警惕，示意虎爹放下尸体，接着一个鬼子押着虎爹去瓜田摘瓜。

虎爹向前走，时而弯腰拍拍瓜，时而加速向前。鬼子又叽里呱啦，不让虎爹再向前。这夜，天空没有月亮。此时，虎爹若逃跑，是很好的机会，虎爹却没有逃跑的动机。

虎爹用手砸开一只西瓜，抓了一把放到嘴里，接着向鬼子摆了摆手，表示很苦。鬼子示意他，再找。虎爹就这样慢慢地向前挪动脚步，边找边向鬼子示意，一会儿鬼子就习惯了虎爹的动作。虎爹和押他的鬼子离那两个鬼子越来越远。虎爹感觉时机成熟了，便摘了一个大西瓜，一手抱着，一手竖起大拇指。鬼子高兴地上前接瓜。虎爹在递瓜的瞬间，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死地掐住鬼子的脖子，左右一拧，鬼子连哼的机会都没有，立刻毙命。

虎爹卸下鬼子的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观察那两个鬼子的动态。那两个鬼子看虎爹和押他的鬼子迟迟未归，其中一个端着枪走过来。鬼子看没动静，便放慢了脚步，嘴里叽里呱啦地喊。

虎爹看鬼子有警觉，便故意弄出砸瓜的响声。鬼子看有了动静，又继续向前走。虎爹把杀死的鬼子扶起，让他坐着，远看像吃瓜的样子，然后，虎爹悄悄地绕开，迂回到正在走来的鬼子后面。鬼子靠近坐着的同伴，看没动静，以为他在贪吃西瓜，恼羞成怒，一边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一边用脚向他踢去。说时迟，那时快，虎爹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刺刀插进了鬼子的后背。鬼子“啊”一声便倒向瓜地。另一个鬼子听到声音，感到不妙，朝虎爹的方向连开数枪。

虎爹捡起枪，猫着腰向一边躲开。

虎爹有了两杆枪，可是他不会使枪。虎爹把枪收好，向最后一个鬼子摸去。鬼子趴在地上不敢动，给虎爹消灭他带来了难度。虎爹想，在天亮前必须干掉这个鬼子，天亮了，就难了——鬼子有枪，他近不了身，自己会更加危险。虎爹想到这里，便用土坷垃向鬼子扔去，鬼子被吓得又朝扔土坷垃的方向开了两枪。虎爹就这样扔一块土坷垃就换个位置，每扔一次，鬼子就开枪；虎爹又扔，鬼子又开枪。

虎爹一直扔，后来鬼子不开枪了。虎爹仍然不敢靠近，怕鬼子有诈。虎爹试着站起来，向鬼子吼：“哎——”

夜空，一点火星发出咝咝声画着抛物线向虎爹飞过来，这是鬼子扔的手雷。虎爹迅速躲开。只听一声巨响，手雷爆炸了，虎爹躲在一边，佯装被炸死。鬼子等了片刻，看沒动静，端着枪走过来了。

鬼子走近，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便用刺刀扎过来。虎爹伸手抓住枪杆，顺势一拉，把鬼子拽倒，将刺刀刺进鬼子的胸膛。

此时，天已黎明，驻扎在众兴的鬼子听到枪声，倾巢出动向这边扑来。虎爹背着三支枪渡过六塘河，向新四军根据地的方向疾走。

这就是虎爹一个人的抗战史。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