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夜

蒙福森

深夜，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赵国都城邯郸的龙台宫里，赵孝成王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在寒冷的冬夜里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几位赵国重臣侍立赵王的病榻前，忧心忡忡。

赵王无助地看着上大夫毛遂，有气无力地说：“寡人……命不久矣，你……何时能把赵佾接回赵国，继承王位？”

毛遂不敢直视赵王的眼睛，羞愧地低下了头。

三年前的那一幕像电光石火般浮现在毛遂的脑海里。从那天晚上开始，无数个深夜，毛遂夜不能寐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夜色迷离星光暗淡的夜晚，想起那衣着艳丽面容姣好的女子，想起那龌龊不堪的一幕……

在邯郸一条偏僻的小巷中，一个隐秘的酒馆里，赵国公子赵偃和他的贴身随从郭开轮番劝酒：“来！来！来！毛先生，来一觞！”

赵国大夫毛遂始终没有喝酒，默然不语。

这已经是赵偃第五次宴请毛遂了。

赵偃是赵国公子，不学无术，志大才疏，沉迷于声色犬马，可他一心想做赵国的储君。当时，赵国已有储君——赵偃的长兄赵佾。赵佾聪慧仁爱，博览群书，文韬武略，爱民如子，有帝王之才；而赵偃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沉迷酒色。他想做储君，唯有找毛遂问计。

毛遂是赵国最有谋略的谋士，颇有名声。

可毛遂看不起赵偃，无论赵偃和郭开怎么劝说，他都一言不发，无动于衷。

赵偃几次敬酒，毛遂不饮。看看夜已深沉，赵偃喝下觞里的残酒，对郭开说：“算了，我们还是不要为难毛先生了。先生请回吧，明晚再约。”

毛遂起身欲走，郭开说：“传闻毛先生学识渊博，能言善辩，人称‘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当年，跟随平原君出使楚国，巧舌如簧，鞭辟入里，一番高论，说服楚王结盟，赵、楚两国联军大败秦军，解了邯郸之围。毛先生之名，威震诸侯。——看来，此事乃虚传也。世人皆言此乃平原君之能，非毛遂之功。”

毛遂转身，盯着郭开，足足有一分钟，冷冷地哼了一声：“于我而言，欲使公子赵偃为储君，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郭开放声大笑，嗤之以鼻：“不可能！”

赵偃半信半疑：“啊，真的吗？”

毛遂冷笑：“非你等庸俗之辈所能知矣。”开门欲走。

“先生，等等——”赵偃拍了几下手，随着掌声，室内走出一个人——一个衣着艳丽楚楚可怜的女子。赵偃说：“先生，看看，认得此女子否？”毛遂仔细一看，冷汗直冒，腿发软，手发抖。几天前，月朗星稀，灯红酒绿，夜色迷离，毛遂在一个酒馆里喝得有点儿多了，酒后乱性，跟一个斟酒的女人发生了关系，一度春宵。没想到，这是赵偃和郭开布下的局。赵偃阴笑道：“这是王宫里的一位宫女。如果先生不说出计谋来，我就跟我父王说先生猥亵宫女，淫乱后宫。到时，先生恐怕不止身败名裂吧，恐有杀身灭族之祸啊……”

毛遂低头，默然不言。

“说吧，怎么样才能让我当上储君？先生若能遂我愿，保证先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毛遂依然沉默。

赵偃冷冷地盯着毛遂。

良久，毛遂仰天长叹一声，最后说了一计：“只要派细作到秦国去散布一言，说赵王病重，太子赵佾即将继位即可！”

“就这么简单？”赵偃半信半疑。

毛遂点点头。

不久，赵偃派出的细作在秦国到处散布谣言：“赵王病危，不日，将由公子赵佾继位。”

秦国国君和大臣们皆知赵佾雄才大略，聪慧仁和，深得民心，若真的继位，将来会成为大秦统一天下的绊脚石。秦国国君闻言后，立刻派大夫姚贾出使赵国，以结盟为名，逼赵国派公子赵佾入秦为质。

朝堂上，赵王问毛遂：“公子赵佾可否入秦为质？”

毛遂答：“可！”

“如他日寡人百年之后，怎么办？”赵王又问。

“我將亲自入咸阳迎回公子。”毛遂说。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

此刻，赵王病重，毛遂受命带领数十名随从，日夜兼程，冒着严寒，千里迢迢奔赴秦国。

毛遂一行刚离开赵国国境，走到一个丘陵时，路边的密林里，一队黑衣人突然冲出来，将他们紧紧地包围起来。

黑衣人刀剑出鞘，张弓搭箭。

“你们是谁？我乃赵国使者毛遂，奉王命入秦迎回赵国公子……”毛遂拉开车帘，喝问围上来的黑衣人。

没人回答。

天地间，死一般沉寂。

呼啸的寒风像刀一般刮过脸颊。

领头的黑衣人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霎时间，嗖嗖嗖，嗖嗖嗖，箭如飞蝗。

毛遂身中数箭，临死前，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那个月朗星稀夜色迷离的夜晚，浮现出那个衣着艳丽楚楚动人的女子，想起那一夜春宵……在他失去知觉前的那一刻，依稀看见其中一个蒙面人扯开面布——他就是郭开。

郭开面目狰狞，目露凶光，举起利刃，朝毛遂的胸口直插进去，噗！霎时间，鲜血飞溅，染红了荒野……

此时，寒风凛冽，天空灰暗，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斑斑血迹，像殷红的花瓣，散落在白雪皑皑的荒地里。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