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黄州诗文研究正误

2023-01-06 07:22饶学刚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元丰沙湖黄州

饶学刚

(黄冈师范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对苏东坡黄州作品研究错误的拨乱反正,不是轻而易举的,也无捷径可走。只有按东坡在黄州的史实及其景观与形象、行实与时序、历史与地理、人缘与交往、诗词文会通等思维基点,进行考察、比较、勘误,才能还原东坡在黄州的诗文历史及东坡文化研究成果的本貌,尽力符合客观实际,让其充分发挥文艺学、文史学、文献学的应有作用。

一、《瑶池燕》(飞花成阵)不应列入互见词

琴曲有《瑶池燕》,其词既不甚佳,而声亦怨咽。或改其词作《闺怨》云:

飞花成阵,春心困。寸寸,别肠多少愁闷。无人问,偷啼自揾、残妆粉。 抱瑶琴,寻出新韵。玉纤趁,南风未解幽愠。低云鬓,眉峰敛晕、娇和恨。

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与人。

〔瑶池燕〕,曲牌名,后转为词牌名。《瑶池燕》(飞花成阵),古今词人,有的视为苏东坡词,有的视为廖正一(明略)词,有的视为无名氏词。据此,今有学者将东坡《瑶池燕》(飞花成阵)列入互见词。

在通信极不发达的封建社会里,文人唱和交流,唯一的办法是纸质手稿。时间一久,就难免混淆。古代出现互见词(诗、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现代鲁迅与瞿秋白的著作里也出现多篇互见文。

《瑶池燕》(飞花成阵),历代笔记大都认为是苏东坡黄州所作,且书为《瑶池燕》(闺怨,寄陈季常)。宋代词人赵令畤《侯鲭录》卷三、清代学者万树《词律》卷六,都引用了苏东坡《瑶池燕》(飞花成阵)序言类似原话,见文开头所释。现代学者龙榆生《东坡乐府签》卷二收录此词,编入宋元丰六年(1083),并加按语:“先生在黄州与季常往来最密,则此词必居黄作也。”

最有力的铁证为当时人、当事人苏东坡与歧亭隐士陈季常的会面。神宗元丰四年六月二十三日,陈季常第三次来黄州访东坡。东坡当面赠《杂书琴曲十二首》《杂书琴事十首》和琵琶词《虞美人》(定场贺老今何在)给陈季常,并代陈妻柳秀英作琴曲《瑶池燕》(飞花成阵)。其《瑶池燕》就隐藏在《杂书琴曲十二首》一文内,词载孔凡礼点校的《苏轼文集》卷七十一第2248页(中华书局,1986),题名《杂书琴曲十二首赠陈季常·瑶池燕》。仅凭这一条就可确定《瑶池燕》是元丰四年六月苏东坡作于黄州的。

从词后东坡所记“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与人”可知,《瑶池燕》(飞花成阵)与隐居歧亭的陈季常有关,与陈季常的闺怨词有关,与苏东坡的贬地黄州有关。可见《瑶池燕》(飞花成阵)作于黄州无疑。

二、《集归去来辞诗》前六首,早在黄州写就

《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予喜读渊明《归 去来辞》。因集其字为十诗,令儿曹诵之,号《归 去来集字》云。

其一

命驾欲何向,欣欣春木荣。世人无往复,

乡老有将迎。云内流泉远,风前飞鸟轻。

相携就衡宇,酌酒话交情。

其二

涉世恨形役,告休成老夫。良欣就归路,

不复向迷途。去去径犹菊,行行田欲芜。

情亲有还往,清酒引樽壶。

其三

与世不相入,膝琴聊自欢。风光归笑傲,

云物寄游观。言话审无倦,心怀良独安。

东皋清有趣,植杖日盘桓。

其四

云岫不知远,巾车行复前。仆夫寻老木,

童子引清泉。矫首独傲世,委心还乐天。

农夫告春事,扶老向良田。

其五

世事非吾事,驾言归路寻。向时迷有命,

今日悟无心。庭内菊归酒,窗前风入琴。

寓形知已老,犹未倦登临。

其六

富贵良非愿,乡关归去休。携琴已寻壑,

载酒复经丘。翳翳景将入,涓涓泉欲流。

老农人不乐,我独与之游。

(以下四首略)

此十首集字诗原载孔凡礼点校的《苏轼诗集》卷四十三第2356页(中华书局,1982)中,怀古词。题名《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作于哲宗元符三年(1100)春,儋州。不甚确切。《集归去来辞诗》有“十首本”和“十首本”的“前六首本”(刻石)两个版本,各有出处。不能因为《苏轼诗集》收录“十首本”,就轻易否定“前六首本”(刻石)存在。其实,“前六首本”(刻石)早就作于神宗元丰四年(1081)九月,黄州;但不见《苏轼诗集》、任何文献、笔记、诗话转录。手迹原件为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收藏。

清代诗人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按:“公归去来集字诗凡十首。其见于石刻者凡六首。属于元丰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其作之分合当起于黄州。”与“前六首本”石刻相印证的是:《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第三首后,王文诰又按:“公谓朱康叔云:旧好诵陶潜《归去来》,近辄微加增损,作《般涉调·哨遍》。虽微改其词,而不改其意,请以《文选》及本传考之,方知字字皆非创入也。此六首亦同时在齐安作。可见其致力于斯文者久矣。”王按“此六首亦同时在齐安作”,指的是“归去来集字十首”的前六首。“齐安”为黄州古名。

《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第六首后,清代诗人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按:“《金石粹编》载东坡《集归去来字六首》行书石刻,一‘命驾’云云,二‘涉世’云云,三‘与世’云云,四‘云岫’云云,五‘世事’云云,六‘富贵’云云。前刻眉山轼书,后刻元丰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可见石刻六首内容,与《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前六首内容完全一致,作年也完全一致。这表明《集归去来辞诗》“前六首本”早在黄州写就。

最具说服力的是,今人西安碑林博物馆毕颖华之言:“宋代著名诗人苏轼撰书的《集陶潜归去来辞诗》刻石,现存于西安碑林第四展室。石为碑形,圆首方座,高265厘米,宽102厘米。额题篆书‘东坡真迹’四字。诗刻于碑阳上部,分三截竖刻,形式为手卷,行草书,字径寸许,内容为苏东坡《集归去来辞诗》六首,款署‘元丰四年九月二十二日眉山轼书’。”[1]

还有,杭州西湖孤山“白(居易)苏(东坡)二公祠”碑廊里有12块石碑。其中4块为苏东坡手迹:“予喜渊明归去来辞,因集字为诗六首(正文略),元丰四年九月廿二日,眉山轼书。”石刻高30厘米、宽70厘米,行书字体。清同治五年九月湘乡杨昌浚谨识:“此卷得之越中旧家。余甚爱其笔意超隽入神,径寸中具寻丈势。同人精鉴别者,咸以为长公真迹,为《晚香堂帖》所不及。时方重建西湖苏公祠。因命双钩勒石,祠中以存公之手泽。凡公同好慨自东南兵燹。士 大夫家所藏名人翰墨,荡然尽矣,而此册犹存无恙殆。苏公之精神气节有以永之矣。”[2]

由上证实:《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的“前六首本”(刻石)就是《集陶潜归去来辞诗》内容,早在苏东坡编管黄州时已写就,即本文开头所列前六首。至于王注本、七集本皆入和陶集,清代诗人查慎行《补注东坡编年诗》仍编海南和陶诸诗之末,那指的是《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其中包括东坡编管黄州时早已写就的前六首。

苏东坡对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先后三次进行仿、改、和,实属首创。既次其韵, 又衍为长短句《般涉调·哨遍》,又裂为集字诗《归去来集字十首并引》(包括《集陶潜归去来辞诗》刻石),又隐括为词《归去来》(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均是以《归去来辞》所用的字词重组(构)新篇,内容也模仿之。颇有文学史价值。

三、《献寿戏作》,写东坡与从惠同戏黄州

终须跨个玉麒麟,方丈蓬莱走一巡。

敢献些儿长寿物,蟠桃核里有双仁。

《献寿戏作》,最早载于宋代词人赵令畤《侯鲭录》卷八,而未载任何“东坡诗集”。不过现在,作为补录收进《苏轼诗集·增补》(第2788页)“辑佚诗二十九首”中。但未注明作年作地。有的研究者以为《献寿戏作》诗作于山东登州蓬莱,此说不准确。赵令畤《侯鲭录》卷八说:“东坡在黄冈,与张从惠吉老同一州(黄州)。吉老妻,予从姑也。遇生日,请坡夫妇饮,适有新桃,食之,见双仁,坡戏作《献寿》诗云:‘终须跨个玉麒麟……’。”张从惠见此诗,不禁喜上心头。

苏东坡与张从惠家人是怎么相识聚会的呢?原来,张从惠为朝廷西头供奉八品侍从小官。由于才能出众,要他担任都大提举修护堤岸职。管理水利,责任重大,关系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早在神宗元丰以前,就曾有人建议:“请自巩西山七里店孤柏岭下七十里,导洛入汴,可以四时行运。”但未能实施。元丰元年(1078)五月,供俸官张从惠再次建议导洛通汴,但未被采纳。元丰四年(1081) 九月,黄河于小吴埽决溢,朝廷追究张从惠的责任:“都大提举修护澶、濮州堤岸,西头供奉官张从惠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勒停,谪居黄州……坐小吴埽河决也。”[3]

无巧不成书。元丰三年,因“乌台”文字狱案,苏东坡编管黄州。元丰四年,因巡护堤不力,张从惠继贬黄州。患难相交成挚友。像东坡这样的贬官,爱以酒诗唱和,戏谑文字为娱。这于友人来说是一种情感调剂。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而今恰遇张从惠妻子生日到来,东坡参与张家生日宴,戏作《献寿》。有唱有和,有吃有喝,有欢有笑,好不惬意。

赵令畤“早年从苏东坡游,入元祐党籍,所记皆前辈遗事,及诗画文评,颇为精瞻”(《四库提要·子部·小说家类》)。《侯鲭录》应是颇有说服力的权威之作,值得信赖。因而东坡元丰四年黄州撰《献寿戏作》应是毫无疑义的。

四、游沙湖的地域错得太离谱

《游沙湖》,就是一篇充分显示作者人格品 味,能让我们想见“其为人,其哲学”的佳作。…… 宋神宗元丰三年春,苏轼因乌台诗案,谪贬黄州。 黄州为今湖北黄冈县,沙湖在其东南三十里处, 大致位于今黄冈市黄梅县浠水镇一带[4]。

朱水军文章一开头就全文引用了苏东坡的《游沙湖》:“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

作者理应知道“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当一涉及到沙湖的具体地域时,就不知所措,于是想当然地糊弄一笔,错了。错得太离谱了。最少犯有三大错误。现订正于下。

其一,宋代黄州为今湖北黄冈县,错了。宋代黄州府辖麻城、黄陂、黄冈三县。解放后的变化为:黄陂县又分离出个黄(红)安县;黄冈县又分离出个新洲县,后来新洲县又划归武汉市;再后来地(市)县倒置,黄冈上升为市,下设团风县和黄州区,没有黄冈县名称建制了。现在正确的界定应是:宋代黄州府约等于今麻城市﹢黄陂县﹢红安县﹢团风县(原黄冈县部分地区在其中)﹢黄州区+武汉市新洲区一部分。

其二,沙湖大致位于今黄冈市黄梅县一带,错了。沙湖不位于今黄冈市黄梅县。宋代的黄梅县不属黄州府管辖,而属蕲州府管辖,为县独立建制。黄州沙湖怎么跑到离黄州140多千米的蕲州府黄梅县去了呢?

其三,沙湖大致位于今黄冈市黄梅县浠水镇一带,错了。黄梅县没有一个浠水镇。宋代鄂东有个独立建制的浠水县,不属黄州府管辖,而属蕲州府管辖。浠水县离黄梅县110多千米,离黄州近50千米。黄州沙湖怎么跑到浠水县去了呢?

苏东坡沙湖相田得疾,去浠水麻桥村名医庞安常家治病。几天后,两人去浠水县清泉镇观光。朱水军文章提及此地:苏东坡“写游览所见景物,用笔极简,只一笔带过王逸少洗笔泉、兰溪水西流。”不过,那是沙湖相田以后的事,与东坡相田的沙湖相距较远,没有丝毫必然关系。

苏东坡相田的沙湖,系今黄冈市黄州区“南湖”。又一说为今黄冈市黄州区南湖的邻地“幸福水库”旁的“螺蛳地垸(村)”,离黄州约30多千米,正好与东坡《游沙湖》所说“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相吻合。

五、《与董长官一首》,东坡黄州遗漏书简

轼启。近者经由获见,为幸。过辱遣人赐书,得闻起佳胜,感慰兼极。忝命出于馀芘,居(重)承流喻,益深愧(慰)畏。再会未缘,万万以时自重。人还,冗中,不宣。轼再拜长官董侯阁下。六月廿八日。

《与董长官一首》,又名《致长官董侯尺牍》《获见帖》,给董钺的信。苏东坡书于神宗元丰五年(1082)六月二十八日。纸本。行书,信札一则。凡12行,计71字。27.7厘米×38.4厘米。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最早载入《三希堂石刻》。按清代学者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意见,《苏轼文集》将《获见帖》编入《苏轼佚文汇编》卷三第2497页中,是作为佚文而补编入集的,未标明何地何年所作。《获见帖》,应是黄州作品。

董钺,德兴人。清同治《饶州府志》卷二十载:“董钺治平二年进士。遇事刚果,耿介不群。自奉清约,家无儋石之储,所积惟图书满箧而已。熙宁九年七月任夔州转运副使。元丰三年七月,以屯田员外郎徙梓州路转运副使,致仕归。”

元丰五年三月末,董钺得识苏东坡是由鄂州太守朱寿昌介绍的。董钺出所作《满江红》,东坡嗟叹之,次其韵。其序曰:“董毅夫名钺,自梓漕得罪,罢官东川,归鄱阳,过东坡于齐安。”“已而欣然,同忧共若处富贵,吾是以益安焉”。还给朱寿昌写信:“董毅夫相聚多日,甚欢,未尝一日不谈公美也。”董钺归去,东坡依“归去来词”隐括《哨遍》以送,使家僮扣牛角而歌之。

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注:董钺过黄州,游雪堂,是在元丰五年三月末。但“董毅夫因朱寿昌纳交于公,不一年以病殁”。元丰六年十月东坡《与蔡景繁书》中说:“前日亲见许少张暴卒,数日间,又闻董毅夫化去。人命脆促,真在呼吸间邪!”

此札(帖)自然是董钺在元丰五年三月末离黄以后苏东坡所写的。故帖才云“近者经由获见为幸”,自然指的是元丰五年三月末雪堂相会。分别不久,董钺“遣人赐书”,大概是告别,望日后再会。然而,东坡很“愧畏”,称“再会未缘”。这句话真的成了谶言。这次两人分手后不久,董钺便逝世了。

六、《柏石图诗》,赞美季常歧亭藏宝

陈公弼家藏《柏石图》,其子慥季常传宝之。东坡居士作诗,以为之铭。

柏生两石间,天命本如此。虽云生之艰,与石相终始。韩子俯仰人,但爱平地美。土膏杂粪壤,成坏几何耳。君看此槎牙,岂有可移理。苍龙转玉骨,黑虎抱金柅。画师亦可人,使我毛发起。当年落笔意,正欲讥韩子。

《柏石图诗并叙》,原载《苏轼诗集》卷三十第1578页中,画赞。称作于哲宗元祐三年(1088)五月,京师。有误。应作于神宗元丰五年(1084)十二月,歧亭。

其序显然表明:陈季常家藏《柏石图》是陈隐居歧亭之时,与苏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为同一时期。苏东坡于元丰四年十二月四访麻城歧亭陈季常时,发现陈季常家传《柏石图》。与元丰三年年一月第一次发现《朱陈村嫁娶图》一样,均为陈季常隐居歧亭所藏。苏东坡诗画配都是当面完成的。只有两人歧亭相会才能实现。

清代诗人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注:“子功曰:陈希亮,字公弼,眉之青神人。天圣八年及第,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赠工部侍郎。四子忱、恪、恂、慥。”陈公弼第四子“慥”:季常,独藏传家宝于歧亭,引起了苏东坡特别注意,题诗志之。

王文诰又按:“是时,陈慥自黄来京见公,寓于兴国浴室,因题此诗。”“是时”,大约指元祐三年(1088)十二月,陈季常自黄州去京师(开封)见苏东坡,寓于兴国浴室,便出现了‘因题此诗’的一幕。不合情理。照常情说:家传珍宝是寸步不离家的。陈季常不可能随便把传家宝《柏石图》带上京师。无画在手,那就无从谈题画《柏石图诗》。所以笔者同意清代诗人查慎行“改置黄州卷中”高见,《柏石图诗》是黄州所写。毋容置疑。

查慎行《补注东坡编年诗》注:“改置黄州卷中,其意以为公去黄后,若不复与陈慥相闻问者。今复旧编。”“今复旧编”“改置黄州卷中”,才是符合事件的真实原貌的。

七、《过五祖寺》是篡改赝品

冯茂峰头路接天,梵音堂下月临泉。

此生初饮东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

袖里宝书犹未出,梦中飞盖已先传。

何人更识稽中散,野鹤昂藏未见仙。[5]

《过五祖寺》,不见任何古籍文献、野史、笔记、别集、诗话、方志资料,只见网上的所谓“博客研究”,且称为“据考证,东坡先生数次登临黄梅东山”,“特地在寺内住了一宿,写了《过五祖寺》一诗以记之”。

疑似小说创作,又无虚构;真名真姓,实为文史研究;移花接木,杜撰瞎编。据什么史料考证,作者一字未说。博士李常生《苏轼行踪考》,将它列为“传说”:“依据何来,不得而知。”

笔者考查发现,《过五祖寺》不是苏东坡游黄梅五祖寺的诗作,而是詹玮先生篡改的赝品。是他将苏东坡的另一首在庐山写的诗改题换字、移花接木而成的。东坡的原诗(载《苏轼诗集》卷二十三第1211页)(序言略):

石耳峰头路接天,梵音堂下月临泉。

此生初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

袖里宝书犹未出,梦中飞盖已先传。

何人更识嵇中散,野鹤昂藏未是仙。

詹玮的改编极其粗劣简陋,只是将“石耳”换成“冯茂”,“庐山”换成“东山”,“嵇”换成“稽”,“未是”换成“未见”。根据苏东坡的“诗叙”,又瞎编了一个“先君忌日”故事,也只是将“长老仙公”换成“长老智清”。殊不知詹先生改编后的《过五祖寺》,留下了致命的思维缺陷,那就是:“梵音堂、梵音堂下泉、雪窦禅、野鹤、嵇中散”等依然是属庐山圆通寺的。魏晋间的名士嵇康,因曾作过中散大夫,故世称“嵇中散”,他游过庐山圆通寺。

更为拙劣的是:詹先生竟在专文里,又把苏东坡写“庐山温泉”篡改为写“龙坪温泉”;把写苏辙、东坡、慎长老唱和的《子由在筠作〈东轩记〉,或戏之为东轩长老》篡改成为苏辙、东坡和五祖寺长老三人唱和的诗。说什么元丰三年,苏东坡弟弟苏辙贬官筠州途中到过五祖寺,和东坡、五祖寺长老三人唱和“奇妙的插曲”。詹玮再按照东坡诗“叙”又瞎编三人唱和故事,依然将“庐山”换成“东山”;将“圆通慎长老”换成“晓常长老”。这种篡改历史太可笑了,太可怕了。

至于詹文中所引说的苏东坡还创作了《登白莲峰》,这有可能。但引用的正文是张冠李戴的:“登岭势巍巍,莲峰太华齐。凭栏红日早,回首白云低。松柏月中老,猿猱物外啼。禅师吟绝后,千古指人迷。”原题曰《半山亭》,不是《登白莲峰》。半山,地名,今属江苏南京市。半山,人名,王安石的自号。《半山亭》诗入编《苏轼诗集》“补编古今体诗”,载《苏轼诗集》卷四十七第2536页中。古代有学者疑非东坡作。笔者另有说法,可参照《苏东坡在黄州》(增订版)《苏东坡黄州佚诗佚文真伪考辨》相关论述[6]。

八、“感雨”,写黄州、东坡、雪堂生活

次韵毛滂法曹感雨

江南佳公子,遗我锦绣端。 揽之温如春,公子焉得寒。兴雨自有时,肤寸便濛䕕。 敛藏以自润,牛斗何足干。空庭月与影,强结三友欢。 我岂不足欤,要此清团团。欲欢在一醉,常恐樽

中干。 舍酒尚可乐,明珠如弹丸。但恐千仞雀,悤悤发虚弹。 迨子闲暇时,种子田中丹。一朝涉世故,空腹容欺谩。 我顷在东坡,秋菊为夕餐。永愧坡间人,布褐为我完。 雪堂初覆瓦,上簟无下莞。时时亦设客,每醉筒辄殚。 一笑便倾倒,五年得轻安。公子岂我徒,衣钵传一箪。 定非郊与岛,笔势江河宽。悲吟古寺中,穿帷雪漫漫。 他年记此味,芋火对嬾残。

“次韵”诗,原载《苏轼诗集》卷三十一第1652页中,感雨诗。题名《次韵毛滂法曹感雨》,作于哲宗元祐四年(1089)十二月,杭州。误。应作于神宗元丰七年(1082),黄州。

清代诗人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注:“毛国镇(维瞻),三衢人。以省郎之筠州子由谪所。部中相与厚善唱酬甚多。国镇与赵清献、阅道旧契,时阅道方养老高斋,国镇因告归,公为书《归去来词》以美之。其子滂,尝见公于黄,子由亦有《赠毛滂斋郎》诗。公知其父子者久矣。”点明毛滂与苏东坡的活动早在黄州,同时还有苏辙参与其间。可谓“强结三友欢”。

南宋学者施氏父子、顾禧《注东坡先生诗》注:“此诗首提‘江南佳公子’,将阅道、国镇旧契领取。中间‘我顷在东坡’一段,明言筠、黄通好,其中有子由在,故云‘公子岂我徒,衣钵传一箪’也。滂先已见公于黄,故又有‘一笑便倾倒’句,而此段自述东坡贫困状,与坐拥节旄气㮣,今昔不同,正以滂向预‘设客’‘筒殚’之列,而因滂亲见以发之也。又公以滂尚困下僚,故前有‘兴雨’‘敛藏’四句,后复终以‘他年’‘芋火’,皆深切诫勉之词,若如施注,则何由及黄州耶?”点明毛滂来游黄州,正是苏东坡贬黄州与苏辙贬筠州的时候。这个同时,只能是神宗元丰三年至七年四月间。

在“时时亦设客,每醉筒辄殚”句后,南宋学者施氏父子、顾禧《注东坡先生诗》注:“东坡《答秦太虚书》云:‘初到黄,廩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此贾耘老法也。’”答秦简是东坡元丰三年十二月黄州写的。这也是东坡“秋菊为夕餐”“布褐为我完”的黄州“痛自节俭”生活的生动写照。

由上可知,《次韵毛滂法曹感雨》,是苏东坡以感雨起兴,写自己黄州的贫困日子的。尤其“我顷在东坡……五年得轻安”,这十句写东坡、雪堂“醉”“笑”生活,特别生动精彩。可以确切地说:《次韵毛滂法曹感雨》诗,作于神宗元丰七年黄州,无有疑义。

九、苏东坡从来没有写过《宝塔对》

玉手摇摇,五指三长两短;

宝塔巍巍,七层四面八方。

这是从黄州一学者的著作中发现的。他将此作为苏东坡的作品在启用。说苏东坡写《宝塔对》,纯属传说。

传说苏东坡编管黄州做团练副使时,开设经馆讲学,一是消遣这青春时光,二是培养黄州当地穷苦学子。一下子轰动了朝廷。朝廷派来一名考官,名为巡视讲学,实则察看东坡有没有越轨行为,想让他出丑难堪。便找来几名学子面试。考官对着学子们说,今天考你们超常规,出对联,先出下联。学子们说,行。考官指着窗外面的宝塔出了下联:“宝塔尖尖,七层四面八方”,学子们一个个散开手指摇摇晃晃地“对”上联了。半天不见学子发声,考官急了,连连逼问:“你们对啦!你们对啦!”其中有一个学子急忙把手一摇回答说:我们早就“对”完了。考官问学子们“对”了什么?学子们才开口说:“玉手摇摇,五指三长两短。”考官佩服:“孺子可教。”

于是人们就风快地把黄州宝塔、《宝塔对》与苏东坡讲学联系起来了。其实,黄州宝塔、《宝塔对》与苏东坡讲学毫无瓜葛。只因后世有人编了《宝塔对》联故事,便把宋代东坡讲学与黄州宝塔牵扯在一起了,说什么《宝塔对》,是东坡早就撰好的大众作。

这一下,可引来了许多不必要的历史误会和麻烦。现在,有人根据《宝塔对》的故事反起来推测:既然《宝塔对》是苏东坡的大作,而东坡又是北宋人,那末,黄州宝塔无疑也是北宋时或北宋以前就建造好了的。这就大错特错,因为它违背历史事实。历史事实是:黄州宝塔又名南塔,文峰塔。还称青云塔,因高入青云而得名。俗称宝塔。初建于明万历二年(1574),重建于清光绪五年(1879)。用三段论式反推出《宝塔对》是苏东坡的作品完全错了。有明弘治《黄州府志》为据,毋容置疑。

十、谁首先提出“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

“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的首次提出人,苏学界早已铁板钉钉地认定是笔者。然而,离笔者推出此论的13年后,谁也未料想到竟然又冒出个第三者来。石大姚信口开河地写道:

学界对于东坡文化的内涵及其外延,特别是与苏轼文化的关系遂有着不同的理解,其大体可分为两派。第一派学者认为东坡文化是苏轼贬谪黄州后,以“东坡居士”为号之后所产生的独特文化现象,它不同于其他以苏轼或苏轼家族为表征的文化,如“苏轼文化”“三苏文化”等。其中谈XX认为“东坡文化是以苏东坡贬谪人生的观念形态为研究对象,具有苏东坡鲜明个性特征的有关其哲学思想、审美观念及生活方式等之总和。它不是‘苏轼文化的简单复制,……其他学者如赖玉芹、饶学刚等皆持此种观点,认为东坡文化发端于黄州[7]。

笔者“庆幸”获得了一个第二“陪衬”的名号。这决不会是谈先生摘桃子的本愿。笔者原本不想辩解,但觉得石大姚这种信口开河的不良学风必须公开披露澄清。最好的办法是让事实说话,事实胜于雄辩。

笔者酝酿产生“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的最初时间大约在2005年。那时并未单独提出,而是与“黄州是东坡贬谪文化、黄州赤壁文化、东坡养生文化的发祥地”这三个发祥地一齐提出的,并载入2009年华中师大出版社出版的《苏东坡黄州名篇赏析》后记中。黄冈电视台专题片《话说遗爱湖》,称《黄州与东坡四种文化发祥地》。2010年10月,在“2010中国黄冈东坡文化国际论坛”上,笔者再次隆重推出《黄州是东坡多元文化发祥地》。与会代表对其它三个发祥地没有异议,唯独不同意“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这一观点。大会又花半天时间争鸣。四川学者持“东坡出生、历练过的地方都是东坡文化发祥地”;徐州学者持“东坡为官、被贬的地方也是东坡文化发祥地”。笔者认为他们的争鸣跑调了。笔者明明白白表述的是“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发祥地只有一个,哪来这么多发祥地?所以笔者仍然坚持己见。

笔者关于《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的发言,有全国与会的学者,有黄冈与会的学者与官员。这能造假吗?还有诸多反映评论可证。论坛会后第二天,《黄冈日报》刊出笔者“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观点的摘要。27日,湖北省政府门户网站www.hubei.gov. cn刊出《黄州与东坡四种文化发祥地》全文。《东坡说东坡》(香港科技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黄冈东坡文化研究会《东坡文化研究》(2011年第2期)亦全文刊载。2011年第1期河北《保定学院学报》刊载李新、韩松言两论坛与会代表所写《2010中国黄冈东坡文化国际论坛会议论文综述》,明确详细表述系饶学刚推出“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的新见。

2011年正月十一日,原《海南日报》办公室主任、论坛与会代表林冠群给笔者来信:拜读你与哲嗣所撰《苏东坡与黄州四种文化发祥地》一文,颇受教益。对于“东坡文化”的阐述又多了一层内涵,让人从中觉悟。封建的专制体制对中国古代杰出的知识分子来说,往往是悲喜两重天。既可使你有志难酬,也可使你在遭受压迫困顿时忽收意外的成就,流传千古,声名不朽。东坡流放黄州成就的“四种文化”岂不是最好的例证?武汉学者说: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他(苏东坡)都曾走过吧。我认同黄州本土学者饶学刚先生的话:“黄州开始了苏子首次被贬谪的艰难生活,而开创了东坡文化的新纪元,黄州就成为东坡文化发祥地。”[8]

原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会长涂普生的两次评论亦是铁证无疑。2019年,召开了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成立10周年座谈会。学会十周年研究的最大成果为:认识和接受了笔者推出的苏东坡在黄州的最大建树是缔造了跨越世界时空意义的东坡文化。当时涂普生会长与参会学者表示首肯。2021年9月,就笔者某一项研究成果,涂普生会长发表感言:“饶教授,你是东坡文化研究的元老级专家。你为传承和弘扬东坡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有些贡献,可称为历史性贡献。这在学术界形成了共识。比如,你所提出的‘东坡文艺创作黄州高峰论,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论,东坡文化黄州建树论,遗爱湖公园东坡文化主题确定论’等。所有这些,都在我的心里。”虽然不免有溢美之嫌,但事实都是客观真实存在的。

石大姚不了解这一切,只好凭感觉误评。不管怎么误评,是无法改变笔者为首先推出“黄州是东坡文化发祥地”的客观事实的。人间自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汉]王充《论衡·说日篇》)。

东坡文化研究是极其严肃的历史人文课题,而评判和研究的原则必须是真实的、客观的、科学的、历史的、唯物的。然而上述苏东坡诗文研究就违背了这些基本原则,传递了错误的学术信息,不能准确无误地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东坡文化,必须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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