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的“年味”

王夷秀

兼之年岁递增，感觉迟钝，过年就变成了一种应酬往来的仪式：贴贴春联，吃个年夜饭，拜个年，彼此道声祝贺……然而那些充满期盼的、真正欢欣雀跃的“年味”却珍藏在我童年贫穷的日子里，珍藏在故土岁月的褶皱里，就像承载江河湖海的坡岸，即使被岁月侵蚀坍塌落寞了，也依旧记得水流抚触的感觉。

家在无锡水乡，年味便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的老家在鹅湖之畔，鹅湖水系密如葡萄串，每一个村都依河而居。河流可以说是村庄的生命河，河水灌溉农田，河里的鱼虾螺蚌丰富农人的餐桌，河道是水路，水道流转，带乡人走出小村，走向外面的世界。

一到年末，干河浜，罱河泥，是村庄的一大农事，在童年的我看来，去淤泥引清流，像是给河流洗一次澡。而大家下河捉鱼挖蚌，又有一种丰收的喜乐。

我家门前的河道像一只长柄葫芦，连接宽阔的鹅真荡，外面宽广，越往村庄延伸，越狭窄细长。河道总长有一两百米，最宽处有二三十米，窄处五六米。以前河道与湖相通，船只可以通行，直达近湖人家的阶沿石。后来河湖之间逐渐用堤岸分隔，门前河里的淤泥也便越积越高了。

清淤是苦力活，往往选在冬季的农闲时分。这时候稻子已割完，稻田露出短簇簇的矮桩。第一步是把河里的水抽走，用两只抽水泵不断往两边高处的桑田、稻田里打水，水打得差不多了，全身穿着椽胶连体衣的男人们滚在淤泥里，把淤泥里的大鱼捉出来，女人们在河岸上接应，有时候鱼一个打滑，重新翻进泥里，橡胶男人滑稽地在河泥里扭作一团，惹得岸上的女人们笑得直不起腰。

我们被狂欢的场面吸引，跑去观看。抽水泵汩汩地往稻田里灌水，很多小鱼儿被吸上来，倒灌在稻田和桑田里。小伙伴们于是穿了雨靴拎着篮子，去捡拾这些鱼啊虾的。桑树地儿高，水很快渗透或流走，缺水的鱼儿毕剥乱跳，到处都是。调皮些的鱼儿，你刚扑上去，它又飞弹起来，得左窜右突才能抓住。鱼身滑叽叽，刚抓住，又窜跳出去了……我们小小的身子就在桑树田里跟着鱼儿蹦达，初冬的江南，寒冷已刺骨，然而寒风只吹红了我们的小脸，手和身子却是暖暖的，背上和额头上甚至还沁出了汗珠。捡拾回来的小鱼小虾，分送给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剩一部分过年油炸了吃。

住在河边，乡邻们的年货里总少不了鱼。除夕的前夜，父母要“起油锅”，这是盛大的节事，把要炸的东西，腌过的五花肉、鱼片和小鱼干等，都要在油里走一遍，荡口最知名的两样特产，就是“走油肉”和“爆鱼”。上世纪七十年代，家里有烧柴的大灶，父亲一边拉风箱一边往灶膛添柴，母亲围着灶台，用长长的筷子翻动油锅，炸好了之后放在可以漏油的容器里。在我们家，小孩子那一天破例可以不干活。于是我们欢快地跑进跑出，油香肉香已把我们熏得半醉，母亲偶尔还会往我们的嘴里塞上一条刚炸出來的小鱼，稍一咀嚼，所有的味蕾立马抖擞起来，滋滋的油香和酥脆，溢满口腔。

这样的过年是丰盛的，所有与欢乐相关的细胞都调动起来，它属于故乡，是水乡特色的“年味”。

（责编  许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