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身体观及体育思想探骊
——以唐代女性观为例

2023-01-11 01:03于海渤王智慧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身体体育文化

于海渤 王智慧 陈 晞

一、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

身体在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伴随并见证了个体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体生命历程。虽然身体自人类出现之初便已存在,但人类关于身体观的研究则相对较晚。回顾国内外有关身体观的研究可以发现,西方的身体观经历了从“身心二元”到“身心统一”的转变。早期由柏拉图、笛卡尔等人所倡导的“身心二元论”长期影响着西方哲学界的身体观,并影响了其他学科对身体的研究;后期随着尼采、梅洛·庞蒂等学者对身体地位和价值的论述,“身心统一”的身体观逐渐得到学界认可,并被结合到社会学等学科的身体研究中。伴随身体研究的兴起,身体不再仅仅被视为物化的客体,身体性别研究也逐渐得到学界关注,并成为“女性主义理论发展的重要起点与推动力”。[1]

不同于西方主流身体观经历了从“身心二元”到“身心统一”的转变,中国身体观在形成之初便强调“天人合一”“身心一体”。虽然我国“身心一体”的身体观形成与获得认同时间相对早于西方,但我国将身体作为系统的研究对象的时间则相对较晚,在关于女性身体观的研究中也以西方理论引介为主。伴随我国学术研究的发展,学者发现基于不同社会结构、文化背景、发展历史而建构的西方相关理论,并不完全适用于分析中国现象或问题,由此本土化的学科和理论建设逐渐兴起,关于女性身体观的本土化研究也逐渐受到学界关注。在女性身体观本土化研究中,对中国传统社会女性身体观进行历时性追溯,并将之与当代社会女性身体观进行共时性对比,将会为我们了解中国女性身体观的发展提供路径。

鉴于中国具有悠久的发展历史,并经历了多朝代的更迭,本研究以女性地位相对较高的唐代女性身体观为例进行分析。回顾中国历史可以发现,唐代从参政议政到军事经济等领域中均出现了女性身影,无论是组建“娘子军”的平阳公主,还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正统女皇帝武则天,抑或上官婉儿等女官,都反映了唐代女性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这一点不仅体现在政治治理中,而且体现在其积极开放的身体观与体育思想中。唐代的女性相对于中国其他王朝的女性有着更多的自由选择权利和体育参与空间,包括但不限于蹴鞠、骑马、射箭、拔河、秋千、马球等体育项目。在唐代女性相对自由、生动的体育参与背后,不仅映射了当时开放的社会文化情境,还反映了在我国传统社会曾出现过性别平等启蒙。基于我国女性身体观与体育思想的形成是一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本文以唐代女性观的确立为例,通过对唐代女性身体观与体育思想的探讨,分析影响女性身体观及体育思想生成的因素,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当代女性身体观的反思,以期为女性身体观、性别平等的发展等提供一点历史性、本土化思考。

二、精彩、多样与绰约:丰富的唐代女性体育活动

在灿烂的中国历史中,唐代以其大一统的政治环境、开放包容的社会风气等促进了多元文化的融合,促生了相对平等、活跃的社会环境。这种平等不仅体现在来自其他国家、民族的民众可参与社会生活,而且体现在唐代民众相对平等、自由的社会参与。具体到体育方面,即表现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无论统治者还是普通百姓,在相关条件满足的情况下,都可参与其中。在不限性别、不限阶层、无户内外等限制的开放体育氛围下,唐代呈现出“全民体育景观”。在开放的“全民”氛围中,唐代女性体育也呈现出活力。“据史料记载, 唐时期妇女参与多种体育活动方式, 归纳起来主要有球类、百戏、骑射、游戏娱乐、户外休闲、水冰嬉、博弈类几大类别,项目数量可达上百种。”[2]鉴于唐代女性参与体育数量的繁多而文章篇幅有限,笔者根据唐代女性参与的体育活动的激烈程度、技术要求等,将其分为竞技类体育、休闲类体育、表演类体育等类别,从相对整体的视角介绍唐代丰富的女性体育活动及体育思想。

(一)精彩纷呈的竞技类体育

相较于传统文化中刻画的女性柔弱形象,唐代女性形象更加丰富,尤其以其在竞技体育中所表现出的力与美令人惊艳。唐代女性可参与的竞技体育除了骑马、射箭等对体力、技术有着较高要求的竞技体育活动外,还可参与到一些根据女性身体条件而设计的“射粉团”“射鸭”等对体力要求相对较低、但对技术要求较高的竞技体育活动中。

精彩纷呈的竞技类体育在很多文献中都有描述。无论是“盘凤鞍鞯闪色妆,黄金压胯紫游缰”[3]所描写的唐代女性骑乘时的英姿飒爽,“翻身向天仰射云, 一箭正中双飞翼”[4]70所描写的唐代女性射艺高超,还是“寒食内人长白打,库中先散与金钱”[5]130所描写的唐代女性精彩打球场面,抑或“猩猩血彩系头标,天上齐声举画桡。却是内人争意切,六宫罗袖一时招”[6]1118中所描写的龙舟竞渡场景等,都表明唐代女性不仅可以参与到种类多样的竞技体育中,而且竞技水平颇高。除了上述对体力、技术等有较高要求的竞技体育外,唐代还出现了根据女性身体条件而设计的竞技体育活动,诸如“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纤妙可爱,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盖粉团滑腻而难射也”[7]83所描写的射粉团,便是当时根据女性身体及经济等条件而设计的体育活动。虽然“射鸭”“射粉团”等活动看似降低了对力度的要求,但由于箭靶的特殊性,实际增加了射箭的技术难度,因此竞技性并未降低。[8]唐代女性在马球、拔河、骑射等竞技体育中的精彩表现,表征着唐代活跃的文化氛围的同时,也表征着唐代较为平等、开放的女性体育思想。这种体育思想突破了以往认知中,骑射、竞渡等对技巧、体力要求较高的项目是男性专属活动的刻板观念,体现了唐代社会环境对女性更大的包容度。在平等、开放的女性体育思想背后,不仅反映了唐代接纳女性、认可女性体育能力的开放社会文化情境,而且反映了唐代女性以自身实际行动获得了认可,并以这种社会认可有效维持了开放的社会情境。

(二)形式多样的休闲类体育

相较于精彩纷呈的竞技类体育,唐代女性参与的休闲类体育对体力要求相对不高,更侧重趣味性、文雅性等。唐代女性可参与的休闲类体育种类繁多。除了踏青、秋千、采莲、放纸鸢等节日民俗性休闲活动之外,还有投壶、双陆、斗鸡、围棋等博弈性休闲活动。长期以来,节日民俗活动构成了中华儿女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唐代同样不例外。

形式多样的休闲类体育在文献中也有描述。“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9]453,便生动地描写了寒食节期间唐代女性打秋千的景象。相较其他朝代,唐代女性有着更多的外出自由,除了寒食节打秋千,还可以参与到踏青等户外活动中。诸如“金络马衔原上草,玉颜人折路傍花”[9]4214,便描绘了唐代女性外出踏青时折花游玩的场面。需要说明的是,唐代女性参与的休闲体育虽具有节俗性特征,但并非意味着秋千、踏青等活动只能在寒食节等节日中开展,实际上相关活动同样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开展,只是节日期间相较日常蕴含更丰富的仪式性内涵。除了踏青、秋千、采莲等,唐代女性也常参与到投壶、斗鸡、围棋等博弈性休闲体育中。从“分朋闲坐赌樱桃,收却投壶玉腕劳”[5]126所描述的唐代女性投壶,到“寒食清明小殿旁,彩楼双夹斗鸡场”[10]4853所描述的唐代女性斗鸡场景,再到“红烛台前出翠娥,海沙铺局巧相和”[11]1971所描述的唐代女性对弈等,可知博弈性的休闲体育活动同样在唐代女性中广泛开展。通过唐代女性所参与的形式多样的休闲类体育活动可知,唐代的女性体育具有仪式性、丰富性的同时兼具常态化特征,反映了唐代女性具有相对自由的行动空间。不同于部分朝代对女性身份地位、学识的压抑,唐代女性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无论是可以在民俗节日中外出游玩,抑或参与博弈类体育活动,都表征着唐代女性较大的体育参与自由权。在休闲类的体育参与中,唐代女性不仅丰富了业余生活,而且展现了女性智识,进一步活跃了唐代的社会氛围。

(三)风姿绰约的表演类体育

在精彩纷呈的竞技类体育、形式多样的休闲类体育之外,还有一种类型的体育在唐代女性体育中占据重要位置,那便是表演类体育。不同于侧重体力、技能等比拼的竞技类体育,也不同于相对轻松、娱乐的休闲类体育,表演类体育虽需要女性具备一定的体力和技能,但这种体育形式更多以展演形式呈现。即相对于唐代女性在竞技类体育、休闲类体育参与过程中侧重内在获得感,表演类体育更侧重于向外展示技艺、表现女性美,相关体育参与者多经过系统、专业的训练。

唐代女性所参与的表演类体育同样种类多样,包括融合了传统体育技艺的舞蹈、杂技等活动。唐代舞蹈根据其艺术特色和风格,可分为“健舞”和“软舞”两大类。“健舞”节奏明快,动作矫健;“软舞”则较抒情,体现柔软之美。[8]从“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4]89中所描写的公孙大娘舞剑技艺之高超,便展现了“健舞”的明快。相较于矫健的“健舞”,霓裳舞等“软舞”则更侧重展现女性柔美的一面,诸如“有《霓裳曲》者,率皆执幡节,被羽服,飘然有翔云飞鹤之势”[12]656便描绘了霓裳舞者的飘然舞姿。除了舞剑等表演类体育,唐代女性所参与的表演类体育还包括绳技、戴竿等活动。例如,从“重肩接立三四层,著屐背行仍应节……危机险势无不有,倒挂纤腰学垂柳”[13]1187描述唐代女性高超的绳技,以及“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谁谓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著人”[14]描述熟稔的戴竿技能,可知唐代女性的身影同样出现在杂技等技能要求较高的表演类体育中。相对开放、自由的社会文化环境,给予唐代女性更多体育参与空间的同时,部分唐代女性也以其高超的技能展示了女性身体之美,体现了唐代丰富、灵活的女性体育思想。唐代女性在“健舞”“软舞”、绳技等表演类体育的展演中所呈现出的女性美,既是对自身性别特点的认可,又是对社会审美的回应。即唐代丰富、灵活的女性体育思想的生成并非偶发的,而是在社会、文化等规训下不断进行着调适,反映了社会文化情境下的主体能动性,并在能动的体育参与中对体育思想进行了丰富和强化。

体育作为文化的一部分,为我们了解不同时期的文化、社会结构提供了路径,丰富的唐代女性体育同样为我们了解唐代社会、文化提供了思路。无论是唐代女性在精彩纷呈的竞技类体育参与中所表征的平等、开放的女性体育思想,还是在形式多样、兼具仪式化与常态化的休闲类体育参与中所表征的相对自由的女性体育思想,抑或在风姿绰约的表演类体育参与中所呈现的丰富、灵活的唐代女性体育思想,都反映了唐代较为开放的社会文化环境及其意蕴丰富的女性身体观。女性身体观的形成并非静态、被动的,而是在与社会、政治等多重因素动态的彼此作用、互相影响中生成与发展。唐代女性身体观也是在多重因素建构下生成,同时反作用于社会、文化等因素,并渗透于唐代女性体育思想中,通过唐代女性体育参与表现出来。

三、传承、融合与规训:意蕴丰富的唐代女性身体观

(一)民族精神传承中蕴含性别平等意识的唐代女性身体观

在中国传统社会,“身心合一”的身体观长期影响着传统体育的形成与发展。尤其在有着自然崇拜的少数民族群体中,其所开展的体育项目普遍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身体与心灵的统一,并成为民族风格融合于民族发展与治理中。“民族风格是一个民族经过长时间的历史积淀所体现出来的艺术、文化、思想和感情等综合特征。”[15]具有鲜卑血统的唐代皇室,同样在统治期间表现出了独特的民族风格和性别观念。

陈寅恪先生指出:“若以女系母统言之,唐代创业及初期君主, 如高祖之母为独孤氏, 太宗之母为窦氏, 即纥豆陵氏, 高宗之母为长孙氏, 皆是胡种,而非汉族, 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统杂有胡族血胤,世所共知。”[16]1由此,继承了鲜卑族血统及民族风格的唐代统治者,在国家治理中表现出了较强的开放性、包容性,不仅接纳了多民族的共生发展,而且在很多方面为女性提供了社会参与空间。在鲜卑族等少数民族的观念中,夫妇间“唱和之礼,或尔汝之”[17]34,女性同样可以参与到社会生活甚至政治、军事中。“初盛唐时期唐人以壮硕、长白为美”[18],既是游牧民族将女性健硕的身体视为下一代身心健康保障而形成的女性审美观的反映,也是唐建立初期尚武精神、性别平等身体观的一种展现。平阳公主以其“散家资,招引山中亡命,得数百人,起兵以应高祖”[19]2315的豪杰气概而受到当时社会的广为称颂,这一行为背后也蕴含着唐代初期积极的女性身体观,即女性也可以同男子一样上战场。平阳公主等女性的事迹在一定程度上也带动了当时女性身体观发展,促进了蕴含性别平等意识的身体观和体育参与氛围的形成。

除了唐代统治者对自身所具有的鲜卑族血统及民族精神继承,唐代的女性身体观同样受到其他民族女性身体观的影响。回顾唐代发展可以发现,不同民族在融入过程中不仅实现了自身的发展,还促进了唐代的文化丰富性。以蹴鞠为例,“突厥女子爱好蹴鞠,因而突厥与中原地区的交流就直接促成了蹴鞠运动在中原大地的流行”。[20]除了蹴鞠,马球等也在多民族的交流中逐渐成为风尚,这种风尚形成的原因要归根于不同民族对性别观念的积极认知。在继承民族精神、加强民族交融中所形成的性别平等意识,不仅激发了唐代整体发展的活力,而且促进了积极的女性身体观的形成。

(二)多元文化融合中蕴含女性自我认同的唐代女性身体观

虽然历史的发展呈现出阶段性、动态性等特征,具体到中国的各个朝代表现为在不同阶段的不同发展侧重等趋势,但不容否认的是,一个朝代在发展初期所呈现的政治、社会、文化等景观,深刻影响着后期社会的发展走向。

在唐代不同阶段,虽然女性与男性的性别平等程度呈现出差异性,但前期女性地位的确立无疑为后期女性在社会中的发展及身体观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并影响着唐代女性的自我认知。“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21],所描述的唐代女性从最初学习骑乘时的胆怯到掌握骑马技术后自信的转变,实则也反映了女性在体育参与中逐渐实现自我认同的过程。这一蕴含自我认同的身体观形成,既与统治者对女性较高的认同有关,也与唐代相对开放、包容的多元文化融合环境有关。在陈寅恪看来,“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 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 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 旧染既除, 新机重启, 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22]346在唐代统治者所秉承的“华夷一体”“信仰自由”“兼收并蓄”等观念引领下,唐代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得以进一步融合,并呈现出“儒、释、道、祆、景等多教并存”的景观[8],同时促成了本土文化与日本、波斯等外来文化的交流,进而为蕴含女性自我认同的身体观建构提供了环境保障。首先,在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融合的过程中,不同民族间的女性身体观也得到了交融。游牧民族女性豪放不羁的性格在一定程度激发了华夏族女性的勇气与活力。女性不仅能够参加秋千、围棋等相对温和的体育项目,而且能够参与到骑马、射箭等竞技性较强的活动中。其次,儒释道等多教的并存与融合,使唐代形成了相对开放的文化氛围和表达空间,提升了女性的自我认同和主体表达意愿。唐代妇女在出行装的选择、使用上表现出很强烈的自主、实用、唯美的精神。[23]

在这种信仰自由、兼容并蓄的文化氛围中,不同教派的文化以相对平等的姿态共同存在于唐代社会中,丰富了唐代国民思想的同时,激发了女性的自我认同。同时,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交流,也进一步丰富了唐代蕴含女性自我认同的身体观。丝绸之路的开启,使得唐朝与日本、波斯等国家实现了贸易往来,在此过程中不同国家的文化在唐代城市汇聚,外来国家的身体观、体育活动等也在文化交流中丰富了唐代女性身体观。在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儒释道等多教文化、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交流互动中,唐代形成了相对开放的思想氛围,并促进了蕴含着女性自我认同的身体观的进一步发展。

(三)意识形态规训中蕴含女性主体能动的唐代女性身体观

“身体,不管是作为高层次象征,还是低层次的个人存在,其更高的对象都是至上的国家。”[24]不容否认的是,统治阶级对女性身体形态的偏好,深刻影响着唐代女性身体观的形成。

纵览唐代的统治者可知,大多为男性统治者,由此在唐代女性身体观的形成中会受到性别审美的影响。虽然唐代在统治时期实现了“大一统”,但仍时刻面临域外势力的侵犯,为了稳定政治统治,尚武精神受到统治阶级的推崇。这种推崇不仅体现在军队训练中,还体现在国民日常生活中,鼓励全民体育参与便成为增强国民体质、提高军队后备力量的一种方式。在唐代统治阶级的鼓励下,无论男女都参与到体育活动中,从“殿前铺设两边楼,寒食宫人步打球”[25]5843等诗词中便可窥见一二。除了男性统治阶级的性别审美影响,唐代女性身体观的形成也离不开女性的主体能动建构。在唐代,虽然同其他朝代一样也存在“男尊女卑”等观念,但女性在政治、经济等方面相对其他朝代有着更多的自主性和参与权。中国历史上唯一正统的女皇帝武则天及女官上官婉儿等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撼动了传统“男尊女卑”的观念,推动了唐代性别平等观念和女性身体观的发展。无论是政治统治的介入,还是女性在经济社会中的参与,均表明了唐代女性相较其他朝代有着较多主体表达的空间和意愿,并由此推动了一些体育项目结合女性身体特点的调适。例如从马球到驴球、从射箭到射粉团等改变,便是女性身体特征受到社会关注,女性能动地表达主体诉求的表现。无论是男性统治阶级基于性别审美偏好或国家治理的需要,还是在女性参政议政推动下女性主体性的提升,都表明了“自上而下”的意识形态在女性身体观的形成中发挥了规训作用。

需要说明的是,唐代女性身体观的形成从来不是单向、一维的,在“自上而下”规训的同时,不应忽略“自下而上”的女性主体能动回应。正是在“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互动中,唐代蕴含女性主体能动的身体观得以生成。唐代女性在实践中顺应了政治、社会等形塑、规训的同时,通过主体能动的调适,促进了模糊的身体观向具象化的身体观的转变。“自教宫娥学打毬,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26]中,看似竞技性、观赏性的女性体育,在迎合统治阶级偏好的同时,不断精进技术,表现出了唐代蕴含女性主体能动的身体观。

四、形塑、赓续与演进:唐代女性观及体育思想的当代省思

(一)观念形塑:性别平等意识下的身体在场

“身体是体育的载体和基础”[27],身体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体育的发展与体育思想的形成。唐代蕴含性别平等意识的女性身体观,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唐代女性的社会地位,而且影响了唐代女性在体育活动中的身体在场。

回顾唐代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唐代女性有着很高的体育参与热情,她们不仅可以参与秋千、“软舞”等对体力要求相对不高的体育项目,而且在对体力、技术要求较高的马球、蹴鞠等体育项目中也表现不俗,精彩表现的背后反映了唐代相对平等、开放的体育思想。这一思想的生成,既与统治阶级对女性参与体育的倡导、唐代繁荣经济的支撑有关,也与部分少数民族的性别平等意识觉醒有关,即认为女性同男性一样可以参与到体育活动中。在性别平等意识的女性身体观影响下,唐代女性不仅可以参与到竞技性、娱乐性等体育活动中,而且可以因掌握较高的体育技能而获得社会赞扬。唐代女性在体育活动中的身体在场,既体现了唐代整体的尚武精神,也表征着虽然唐代只是出现了性别平等意识的觉醒,但在这种意识影响下所形成的唐代女性身体观仍对社会认知、身体行为等产生了重要影响,凸显了意识形态在形塑性别身体观、影响身体在场中的重要作用。正是在意识形态的顶层认同与引导下,女性身体观获得社会广泛认可;在掌控意识形态的统治阶级的实践支撑下,女性得以在体育活动中呈现普遍的身体在场。随着全球化、信息化社会的发展,当代社会相较唐代呈现出更丰富、更开放、更包容的社会文化情境,进而形成了更加成熟的性别平等意识。这种性别平等突破了既往男女性别平等倡导的局限,并表现为人们不受性别、民族等限制而具有更平等的体育参与机会。

在先进的性别文化引导下,当代女性有了更开放、更平等的体育参与空间。她们除了可以参与篮球、游泳等体育项目,还可以参与到拳击等对爆发力有着较高要求、原本被认为只有男性能参加的项目。虽然当前性别平等意识相较传统社会有了长足发展,但仍需清醒认识到的是,传统的“男尊女卑”“男强女弱”观念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民众的性别认知与行为选择。在未来发展中,继续丰富性别平等意识形态,并将之建构于可知可感的载体中,成为进一步发展女性身体观、进一步推动女性体育发展的重要内容。

(二)文脉赓续:自我认同中的身体赋权

伊思·罗伯逊认为:“和其他社会制度一样,体育运动就某方面来说是整个社会的缩影。”[28]111唐代女性体育运动不仅反映了唐代女性丰富的娱乐文化生活,同时反映了唐代社会的思想文化等内容。在唐代女性的体育参与中,女性身体不仅是生理上的身体,同时是反映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身体,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性。在唐代意蕴丰富的身体观影响下所形成的女性体育思想,也成为我们了解唐代社会文化的一个切入点。

通过对唐代诗词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唐代蕴含自我认同的女性身体观同样影响了唐代女性的身体赋权。这种赋权不仅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赋权,而且是女性自我认同下的身体权利争取;不仅表现为大多体育项目不局限于男性参加,女性同样可参与其中,而且体现在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女性均具有参与体育的权利。例如,在“令壮士千人,分为两队,名拔河于内,实耀武于外”[29]3686与“与近臣观宫女拔河”[30]1412所描述的壮士、宫女拔河情景中,表明了女性在一些体育项目中具有相对平等的参与权;在秋千、蹴鞠游戏中,“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7]88以及“时春雨新霁,有三鬟女子,可年十七八,衣装褴褛,穿木屐,立于道侧槐树下。值军中少年蹴鞠,接而送之,直高数丈”[31]8等描写,则表明虽然阶层、资源等限制了一些女性体育参与可选择的空间,但仍有许多对设施、环境要求不高的体育项目在平民阶层的女性中开展,而且部分普通阶层的女性也可习得较高的体育技能。通过对唐代女性体育参与的梳理可知,女性的自我认同在身体赋权中发挥了作用,并促生了较为积极、自由的女性体育思想。

这种基于自身所需、自身认同的身体赋权,相较于政治赋权更具有主动性、灵活性和创造性,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政治赋权的反身作用性。即女性通过诸如体育活动中的表现,证明自己具有不逊色于男子的能力、技艺时,实则具有打破传统刻板印象、争取更多参与权利的意义。当代社会,在多元文化交融的过程中,大众的观念、认知等也随之发生改变。我国女性的性别观念、体育认知等进一步觉醒,并在互联网等技术嵌入下,呈现出更主动、更积极、更自由的参与和意愿表达。无论是女性在短视频中呈现的健身状态,还是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布的健身记录等,都隐含了女性在当代社会的自我形象主动建构和认同。这种基于自身观念认知转变而进行的行为实践,更易引起情感共振,进而促生更积极的女性身体观与体育思想。

(三)动态演进:主体能动认知下的身体表达

正如社会是动态发展的,基于社会结构等所建构的文化、观念等同样是动态变化的,女性身体观及身体表达在不同阶段也呈现出不同特征。唐代相对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促生了性别平等意识的觉醒,也促进了女性身体观的发展,提升了女性身体表达的主体能动性。

通过唐代女性体育参与情况的回顾可知,唐代相对丰富、灵活的女性体育思想,不仅体现在女性可参与形式多样的体育活动中,而且体现为唐代民众在客观上正视男女生理差异后,将体育项目调整为与女性生理身体承受力相适应的对等。即在唐代女性体育思想中蕴含着人性化、差异化的丰富内涵。例如“新教内人惟射鸭”[25]2252中所描写的射木鸭,便是根据女性生理身体状况对射箭等活动进行能动调整后的活动。这种根据女性状况进行调整适应的行为背后,实则反映了唐代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女性身体观在身体参与和身体表达中的积极作用。如果说女性的自我认同强调精神认知的提升,那么主体能动认知则突出了主体实践表达。在当代,随着社会的发展,在个体主体意识提升的过程中,女性的主体能动表达意愿逐渐增强,女性身体观也呈现出兼顾身体的生理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特征。

在女性主体能动身体观的推动下,性别平等并非通过绝对、完全相同的男女体育参与标准实现,而是在正视生理身体状态差异下的适当调适与均衡。在当代社会,女性身体不再局限于传统仪式性的身体意象表达,而是呈现出突破传统观念桎梏的身体主动表达,并在体育参与中表现为性别自然身体差异被关注与尊重。例如女性在参与拳击、散打、举重等类型的体育项目时,其竞技对手是同等体量的女性对手,在规则上也设置了异于男性赛事的女性赛事规则。这种转变是相关女性体育获得社会认同后,女性与社会等主体互动的结果,说明女性的差异化需求逐渐被关注。在女性主体能动认知觉醒的推动下,不仅女性的生理身体差异被关注和尊重,而且女性的社会身体价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认可,相关的女性体育话语权和参与权也将随之提升。

五、结语

现代经济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升,使得个体的主体意识进一步觉醒。不同性别、不同民族、不同群体或个体的需要,逐渐有了表达诉求的空间与权利争取的可能,其中有关性别平等的讨论更是自近代以来成为热点话题。随着性别研究的兴起,关于性别的讨论逐渐突破了既有生物身体差异等局限,而将社会建构等因素纳入研究之中。诸如波伏娃所说“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32]309,米德提出“男女两性的性别气质是由社会原因造成的”[33]292等,均为性别、身体等研究提供了思考。

通过对唐代女性身体观及体育思想的探讨发现,唐代女性身体观蕴含的性别平等意识、女性自我认同、女性主体能动具有社会建构色彩,即唐代女性身体观是在民族特性、文化融合、意识形态规训等多重因素共同建构下形成的,唐代女性在身体形塑中仍受到以男性为主的统治阶级的性别审美影响。由于历史发展的动态性,唐代女性身体观也呈现出动态特征,例如从最初的以健硕为美到后期的以纤腰等为美,随着历史发展而逐渐呈现内敛趋势。虽然性别平等意识、女性自我认同、女性主体能动的唐代女性身体观,并未在之后的朝代中得到继承与延续,但不容否认的是,无论是唐代女皇帝武则天、女官上官婉儿等政治领域中女性的出现,还是唐代女性在军事、经济等方面的出色表现,都在一定程度上对后世女性自我认知的觉醒产生了影响。同时,通过对唐代女性身体观与体育思想的探讨,也为我们研究性别平等意识下的身体在场、自我认同中的身体赋权、主体能动认知下的身体表达提供了路径。虽然唐代女性的体育参与在整体上以观赏性、娱乐性为主,并呈现出对统治阶级、社会文化的迎合,但在积极的女性身体观影响下的体育项目能动调适、部分女性高超的体育技能习得背后,实则也反映了女性在发挥主体能动性的过程中对话语权、参与权的争取,并对社会文化进行了反身性建构,促进了女性身体生理属性与社会属性获得关注与尊重。

以史为鉴,随着中国进入现代化发展的新阶段,面对全球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保持民族文化特性、坚定文化自信等成为我国现代化建设所要思考的重要内容。中国作为一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国家,其中的一些具体文化虽然可能在历史进程中被淡化,但其印刻于文化基因中的印迹却是可以追寻的。唐代作为我国历史发展中一个重要时期,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的女性身体观和体育思想可为我们提供思考与借鉴。未来一段时间,如何将受不同民族特性、文化特性等影响的性别观念融合到具体的研究分析中?如何在多样化的体育参与中进行适当的体育调适?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何拓宽性别相关研究视域?这一系列问题将成为我们所要思考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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