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女性主义视角解读三仙姑的人物艺术形象

2023-01-21 00:14孙悦
海外文摘·艺术 2022年14期
关键词:婆子小二黑仙姑

□孙悦/文

普兰德·拉巴尔在17世纪说过:“但凡男人写女人的东西都是值得怀疑的,因为男人既是法官又是当事者”[1]男性不可避免会站在男性立场去塑造人物形象,表达爱憎情感,很少从女性的视角去审视女性存在以及女性行为的合理性。女性主义源自西方,最早出现在法国,意味着妇女解放,之后传入欧美,直到20世纪初,才经由日本传到中国。《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的成名作,出版后,不到一个月就再版了。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女性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新时代下我们看到的《小二黑结婚》是不同的。女性主义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重读《小二黑结婚》这一作品时,我们会对三仙姑有新的看法。三仙姑才四十几岁,她的爱打扮在今天看来并不为过。本文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引入“他者”“社会性别”等观点对三仙姑的传统变态母亲形象进行新的解读。

1 男权叙事下的“他者”

在赵树理的笔下,三仙姑被塑造成了一个几乎是变态的母亲形象。赵树理的男权思想制约着他对三仙姑的认识,忽视了三仙姑的情感体验。在他的塑造下,我们发现三仙姑变成了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喜剧式的丑角和失语的“他者”。

1.1 男权社会的牺牲品

从小说的人物分析入手,我们发现赵树理在处理二诸葛和三仙姑时的态度大有不同。赵树理开篇用“他原来叫刘修德”来介绍二诸葛,用“后庄于福的老婆”来介绍三仙姑。二诸葛有名有姓,三仙姑无名无姓。三仙姑作为“于福老婆”的身份比她本身更重要,她是作为丈夫于福的附庸而存在。

在对待小芹与三仙姑时,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赵树理的男权思想。当代美国女性主义文学的经典之作《阁楼上的疯女人》将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分为两类,“天使”和“妖妇”。赵树理笔下的小芹是一个善良而又美丽的姑娘,对爱情纯洁,从不与周围的青年们乱来往。三仙姑则与小芹不一样,她对青年们抱有幻想,通过涂脂抹粉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小芹的美好与三仙姑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们看到了赵树理眼中的“天使”和“妖妇”。三仙姑不可避免成为了男权社会的牺牲品。

1.2 喜剧式的丑角

在男权叙事的传统下,女性被丑化的现象随处可见,比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一事件,褒姒成了众矢之的。“红颜祸水”就是用来形容褒姒这类女性形象的。红颜祸水是对女性的一种污蔑和嘲弄,把男性的过错强加到女性身上。当三仙姑还是新媳妇时,明明是青年们主动来和她交往的,受到处罚的却只有三仙姑一个人。

三仙姑是封建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主导不了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她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值得我们同情。但在赵树理的笔下,我们不自觉地忽略了她是一个受害人的事实,她的命运悲剧性被消解,成为了一个喜剧式的丑角。赵树理以嘲讽的语气将三仙姑的悲剧处境喜剧化,三仙姑寻求自我价值的行为被塑造成异化和扭曲。“男权叙事贬斥主动型女性的又一策略是,以喜剧的嘲弄态度把这些不守传统妇道的女性丑角化,使她们失去悲剧人物的崇高感。[2]”在《小二黑结婚》中,三仙姑的外貌是作者进行嘲弄的重要一点。在写三仙姑涂脂抹粉时,用“驴粪蛋上下上了霜”来形容她,这是对三仙姑偏当老来俏的极大嘲讽。三仙姑才四十多岁,涂脂抹粉在今天看来挺正常的,赵树理用“驴粪蛋”这一贬义的词来形容她更像是刻意而为。

1.3 失语的“他者”

“他者的范畴像意识本身一样原始。”“他者”这个概念渗透着西方世界的“二元论”思想,着眼于事物的对立与差异。女性主义把他者这个概念引入来说明女性和男性相比是作为他者而存在的。女性作为他者,是和男性作为主体相对而言的,女性是作为男性的对立面而存在的。“人类是男性的,男人不是从女人本身,而是从相对男人而言来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做一个自主的存在。”纵观整个人类思想史,是女性缺席与沉默的历史,是由男性主体书写的女性作为他者的历史。

女性作为他者,具有很强大的依附性。在三仙姑结婚前,她依附的对象主要是她的父亲,她顺从地接受了父亲的婚姻安排,在十五岁便嫁给了于福。她的婚姻,更像是一个男人向自己父亲的求婚。结婚后,她依附的对象则转移为丈夫和公公。“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个爹,父子两个一上了地,家里只留下新媳妇一个人。[3]”劳动带给男性在社会生产方面绝对的优势,女性如果拒绝与男性合作,就会丧失男性带来的一切物质层面的好处。

在三仙姑的身上,我们还可以看到他者的内在性。“所谓内在性,即女性那种封闭的、被动的、没有创造性和超越性的一种生存状态。[4]”三仙姑结婚后,便被置于这种没有创造性的生存状态。迄今不少人,女性的归宿便是家庭,生儿育女是女性的职责所在。在定义家庭时,“不同社会的家庭具有不同特点,不同社会中的家庭却有共同的特征,即生育,这是家庭区分于其他社会团体的特征。[5]”“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叫小芹。”繁衍后代似乎是她生活的唯一目标,生殖消耗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六个孩子至少是六年的时间,她被困于怀孕与分娩的循环之中,丧失了对自我价值的追寻。三仙姑是作为失语的他者而存在的。

2 变态母亲形象的新解

三仙姑涂脂抹粉、装神弄鬼的行为在赵树理看来是一种异化和扭曲,而介入了女性主义视角后,我们会发现三仙姑的所作所为是她的自我觉醒和对社会的反抗。她颠覆了贤妻良母形象,借神术来表达话语权。

2.1 颠覆贤妻良母形象

女性主义的研究将性别与社会性别做了区分,性别是从生理角度对男女进行的划分,而社会性别则是社会对男人或女人赋予价值上的意义,将男女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定型化。“中国的性别概念建立在身份的基础上,女人首先是女儿、母亲、妻子等的身份,作为女性,你要做好的是这些身份,而不是抽象的女人。[6]”女性长期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为成为好妻子和好母亲而努力,贤妻良母是女性的典范。但是三仙姑却背离了这种传统。

作为一个妻子,她填脂涂粉地打扮自己,希望获取男人们的注意,这在男人们看来是不守妇道的行为,自然算不上是一个好妻子;作为母亲,她阻碍小芹和小二黑的婚事,甚至对小二黑存在一种不正常的爱,可见她也不算是一个好母亲。“社会不断的压抑女性的性欲望和性权利,女性自身也通过社会教化的过程,把这种观念内化从而形成被扭曲的女性主体。”三仙姑她摆脱了一定的社会教化,通过和青年们的交往想要把被压抑的情欲宣泄出来,完全颠覆了传统的贤妻良母形象。

2.2 借神术表达话语

作为“他者”,女性的话语权是被剥夺了的,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三仙姑想向不平等的社会进行反抗,但是又找不到出路。而当神婆子替她来看病时,她终于知道只有像神婆子一样,成为非正常的女性,也就是异化才能够表达自我。

神婆子是被神力化了的女性,与古代的巫文化有一定联系。巫能够使鬼神附体,与鬼神交流,手舞足蹈地来聆听鬼神的指示。巫的行为与神婆子的“下神”几乎是一样的。封建迷信思想赋予了神婆子一定的社会地位,社会对神婆子的宽容度比对女性的宽容度要高,男性从“神”或“人”的角度看待神婆子,因为神婆子拥有的特殊能力使他们畏惧。神婆子也是女性,但是却被人尊敬,所以三仙姑便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神婆子,哼哼吾神长吾神短,初一十五开始下起神来。成为神婆后,青年们便借“问神”的理由去看她,她把自己打扮得更加艳丽,借神的名义宣泄话语。

三仙姑的“变态”,其实是她对传统的贤妻良母形象的颠覆,以及想借神术来表达话语权。从女性主义视角审视三仙姑的行为,我们会看到她的可悲之处,看到她行为的合理性。

3 镜像与凝视中的女性生存困境

泰戈尔说:“你看不见你自己,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7]”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完全认识自己。我们总是从镜子里,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我们得知人从出生到自我意识的确立,都离不开镜像的影响。在小说的结尾,三仙姑又被改造成了好人。三仙姑的转好被置于社会这个象征性的镜像之中,在这个镜像中她看到区长说她打扮得不像个人样,门口的小闺女嘻嘻嘻笑她,邻近的妇女们都跑到院子里来笑话她,“看看!四十五了!”“看那裤腿”“看那花鞋”。几个看字巧妙地说明了三仙姑“被看者”的处境。

众人的凝视就是她的镜子,小说中写到“三仙姑那天在区上被一伙妇女围住看了半天,实在觉着不好意思,回去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下,真有点打扮得不像话”,这说明三仙姑察觉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异常,然后滋生出了羞耻感,三仙姑的转变并不是起于从内心对道德秩序和价值观念的认同。她如果不做出改变,就会被社会抛弃,成为边缘人,所以三仙姑开始内化那些道德规则,像个“长辈人”一样生活。

众人对三仙姑凝视的另一面,是一种男权集体无意识的体现。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男性还是女性,他们都认为三仙姑僭越了妇德,不是一个好女人,他们在骨子里就流淌着父权制社会的血液,不允许女性意识的觉醒。“‘父权’是指一种家庭、社会、意识形态和政治的有机体系,他是一种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体系。[8]”这种“压迫—被压迫”的社会性别制度体系的形成,在传统的中国社会具有长期性和稳定性。这种长期性和稳定性渐渐内化成为一种男权的集体无意识,女性自觉地认同男权社会制定的道德规则,将女奴意识浸入而不自知,甚至和男性同仇敌忾反对少数存有主动意识的女性。少数主动型的女性被视为异类,很容易就被这个社会抵制和消解了,所以女性长期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很难被改变。

4 结语

在女性主义视角下,我们更加地关注到三仙姑异化的背后,是作为他者的生存困境以及寻求自我救赎的被动异化。女性主义为我们看待问题提供了一种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女权运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与男性作对,而是想要人们意识到女性的不平等地位,从而找寻男女两性关系的新的平衡。三仙姑始终生存在男权文化的影响中,没有获得真正的解放。三仙姑的失败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女性的生存困境。■

引用

[1]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Ⅰ[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 李玲.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性别意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3] 赵树理.小二黑结婚[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

[4] 盛文琪.浅析波伏瓦女性主义视角下“萨拉”的超越[J].文学教育,2019(27):38-39.

[5] 梁景和.婚姻·家庭·性别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6] 沈奕斐.被建构的女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7] 赵树理.赵树理曲艺文选[M].北京:中国曲艺出版社,1983.

[8] 泰戈尔.生如夏花[M].郑振铎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

[9] 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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