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辛亥革命鼓与呼
——读时事新报馆《革命文牍类编》

2023-01-24 09:21丁凤麟
晨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布告军政府中华民国

丁凤麟

在中国近代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辛亥革命,因何在武昌起义爆发后,便在全国引起了广泛响应,得到亿万民众的拥护,在两三个月内,便使封建专制的大清王朝,为民主共和中华民国所取代?其中虽有多方面的原因,然而不可忽视的是,以追求革新的众多新闻媒体为之鼓与呼,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侧面。诚如报史大咖戈公振在其《中国报学史》中明确指出:“武昌起义,全国景从,报纸鼓吹之功,不可没也。”[1]

在当年积极为辛亥革命鼓与呼的众多新闻媒体中,时事新报馆编辑出版的《革命文牍类编》,起到了独特的作用。

一、《革命文牍类编》的源起

解析《革命文牍类编》,必须首先介绍一下此书的编纂出版者——时事新报馆。《时事新报》是当年上海出版时间较长的报纸之一,但其成长道路也颇为曲折。它原名《时事报》,创刊于1907年12月5日,由申城巨商郁松乔等纠股出版,是一份商办报纸。然而,当年北京控制政局的庆亲王和袁世凯一伙,于1908年春,派遣其亲信蔡乃煌由京来沪就任上海道,希图掌控上海的政局。袁世凯叮嘱蔡乃煌必须控制上海的舆论界,于是,蔡乃煌来沪后,首先掌控了一家《舆论日报》,进而算计汪康年兄弟经营的《中外日报》馆,并于1909年4月21日兼并了《时事报》,使之与《舆论日报》合并为《舆论时事报》,试图控制上海的报刊舆论。然而事隔不久,蔡乃煌因挪用江苏省大量经费,遭到了江苏省巡抚等地方官的指控,致使他挪用开浚黄浦经费“官营商报”的内幕被拆穿。至此,由他掌控的《舆论时事报》于1910年2月被上海商贾黄楚九等掌控的“茂记”接办,重新成为商办报纸。《舆论时事报》于1910年9月,恢复原名《时事报》,直到1911年5月18日,宣布更名为《时事新报》,由黄溯初、张公权、张东荪等接管,聘请前《中外日报》经理汪贻年主持报务,重新恢复了商办报纸的身份。这时,《时事新报》在革命形势的推动下,不仅在版面内容上及时刊登各地重要革命信息,还屡出新招,于当年6月25日起,又增出五彩印刷的星期画报,刊登本国及世界重要时事,随报附送;还于1911年10月17日创办《时事新报》(午版),力图在武昌起义后及时加快革命信息的传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该报在汪贻年主持下,于1911年6月还创办了《时事新报月刊》,每期五十六张,声称月刊宗旨为“研究政纲,征集政见,以引起政党之言论之端倪,揭露重要问题与海内外有志者共讨论其究竟”。其主要栏目有:谕旨、论说、征文发表、评论、紧要法令、紧要文牍、海外通函、专件、中国时事、外国时事等等。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各种政治势力展开了激烈角逐,在新闻媒体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在民国初年,《时事新报》仍然热烈为新兴革命政权鼓与呼,然而事隔不久,便被不同政治势力所掌控,先后成为进步党和研究系的机关报,同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势力唱起了反调。《时事新报》自身的新闻宣传价值取向在清末民初中国新旧势力激烈角逐中也随之变换,在短短的五年中,经历了商办——官冒商办——商办——政党办,诚如马光仁主编的《上海新闻史》所说:“这样一条变化多端的道路,在上海乃至全国新闻史上都是罕见的,反映了在清末政局中各种政治势力对报纸的争夺,要维持报业在社会上的独立性是不大可能的。”[2]尽管如此,不可否定的是,辛亥革命爆发前后直到中华民国成立初期,《时事新报》对这场巨大革命的宣传报道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时事新报社在辛亥革命中精心编纂出版的《革命文牍类编》,更是别具一格地起到了为辛亥革命鼓与呼的积极效应。

二、《革命文牍类编》的内容

《革命文牍类编》总计出版共十册,前六册刊登的系中华民国成立前的内容,后四册为中华民国成立后的内容。可见,武昌起义爆发后不久,时事新报馆便开始收集辛亥革命相关已发表的革命文牍陆续编印出版,以三十二开本的书面装帧成册,每册六十页左右,陆续正式出版。而且每册问世后,还依据市场供需状况和读者需求,一印再印,前三册至1912年元月已分别印刷了三次,第四册于民国元年再版一次,第五册于民国元年四月再版一次。从第六册至第十册,皆系中华民国成立后的内容,皆署明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初版。可见影响之大。

至于具体内容,在《革命文牍类编》第一册的《例言》中作出如下规定:“一,本编所选以革命军政府业经发表之文牍为主,故名《革命文牍类编》。一,本编分为檄告、布告、照会、示谕、函牍、祭告、章程及规则、电报,凡八类,各依类编列,不稍紊杂。一,广东革命在辛亥三月,虽未及设立军政府,其文牍已发表者,皆列于每类之前。一,湖北军政府首先成立,故各文选录较多。一,湖南军政府相继成立及已发表之文牍,亦一律选录,列于湖北军政府文牍之次。一,各省革命军纷起响应以后,各处文牍尚当详为搜辑,陆续编订印行。一,文牍之无关重要者,酌量删弃,阅者谅之。”[3]每册具体内容,正是按照上述八类规定收集整理刊发。

1911年10月10日晚9时,武昌新军起义,揭开了辛亥革命的新篇章。11日推定黎元洪为都督,成立了武昌军政府。由武昌起义的革命星火,迅速燃及大江南北,在新旧两派的激烈对抗中,首义军政府不断发布檄文,号召各地响应起义,仅在《革命文牍类编》第一册中,刊载的檄文达六篇,其中“檄天下文”四篇,“檄各督抚文”一篇,不仅号召各地民众响应,更号召各省清朝督抚改旗易帜,走上革命排满之路。第一册中还刊发了湖南军政府的“示谕”二篇,庄严宣告湖南已成立军政府“特举义师,光复祖国,对于内外军民学商各界,极行保护主义,秋毫无犯,以昭大公。”[4]

新兴革命政权如何处理对外关系?第一册中刊发了多篇“照会”,其中包括《军政府照会汉口领事团》和《黎都督照会各国领事》,还附录了《汉口领事布告中立文》,使革命政权在外交上获得了主动。

为了吸引举国上下对辛亥革命的关注,《革命文牍类编》还刊发了全国各地和广大各界民众对革命的响应。比如在第二册中,刊发了上海军政分府的多篇“檄文”“布告”和“示谕”,再三强调革命宗旨在于“光复祖国,拯救同胞,不得已而用兵”“务使中外侨民,安如磐石”。[5]就在第二册中还刊发了《吴淑卿女士从军书》和《上海尚侠女学代表辛素贞上陈都督书》二篇“函牍”,前者是十九岁的吴女士投书黎元洪都督请求参加革命军的请愿书,后文则是申城女校代表辛女士请求陈其美都督成立“女民国军”,接纳该校女同胞参加革命军,再三强调:“夫一国兴亡,匹妇亦肩责任,同仇敌忾,吾侪咸具深情。”[6]女同胞呼吁参加革命队伍,又揭开了辛亥革命新的篇章,不论是否遂愿,但其破旧立新的意义,不可低估。

三、《革命文牍类编》中的“中山轶事”

令人瞩目的是,《革命文牍类编》中还爆出了一则“中山轶事”:在《革命文牍类编》第一册的“函牍类”中,刊布一篇《孙逸仙布告同胞书》,原文为:“中华民国军政府大总统孙,为布告大汉同胞事,(前略)往年本总统以民族主义提倡我中华全部,遂至捐弃家人,沈沦异域,投艰蹈险,虽屡濒于死,而大声疾呼之气不少衰,然当时之应而和者,只会党一部分,余则犹酣睡沈醉而未醒。曾不几时,民族主义之进步,日速一日,今则统中国皆国民矣。我鄂军代表竟首举义旗矣,我各省同胞竟同声响附,殆无不认革命为现今必要之举动矣。同胞同胞,何幸而文明若此也,此必我黄帝列圣在天之灵,佑助我同胞,故能成此兴汉之奇功,盖可以决满虏之必无噍类矣。虽然,大总统窃有不能已于言者,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不图终,曷克有济?倘行事或虎头鼠尾,而存心复狼顾狐疑,或生猜忌之私,自相鱼肉,或萌退缩之志,坐失事机,则后祸之来,何堪设想?所以曩者欲图大事,而往往功败于垂成者,其遗误大都如此也。今特布告我大汉同胞,共鉴前车,牢持来轸,再接再厉,全始全终,勿畏葸,勿偷安,勿事徘徊,勿相推诿,纵使百战百胜而勿骄,即令小败小伤而勿馁,凡我各省义军代表同心协力,率众前驱,效诸葛一生唯谨慎之行,吕端守大事不糊涂之旨,运筹宜决而密,用兵贵速而神,自能唾于燕云,复仇报国,直抵黄龙府,与同胞痛饮,策勋建立共和国,使异族帖耳俯首,此固本总统中心之所切切,而群策群力,实所望于同胞。”[7]另外,在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初版的《革命文牍类编》第六册的“布告类”的头条,又刊发了《孙逸仙布告同胞书》,将上文重新刊发了一次,仅在末尾加了个“也”字。[8]这就给读者提供了一则悬疑的问号。因为,孙中山先生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是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元月的事,辛亥革命爆发时,中山先生还远在海外,1911年10月12日,他从美国报纸上欣然得悉武昌起义的消息,当日决定放弃在美国各埠继续演说为革命筹款的计划,转赴英国进行外交活动。10月20日,中山先生自芝加哥行抵纽约,商定由黄兴领导湖北革命军对清作战;黄兴于10月28日自香港经上海抵武汉,出任革命军总司令,领导汉口保卫战。中山先生于当年11月2日离纽约赴英国,当月10日抵伦敦,与英国政府与财团交涉,希望他们切断与清政府的联系。随后,中山先生自伦敦行抵巴黎,与法国政府和东方汇理银行总裁晤谈,希望他们支持中国革命。11月24日,中山先生由马赛乘船回国,途经新加坡,并于12月21日路过香港,与廖仲恺、胡汉民等晤谈。12月25日中山先生行抵上海,于次日在沪召开同盟会最高干部会议,被商定为大总统人选,具体商讨组织临时政府方案。12月29日,中山先生被南京十七省代表会议选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在沪致电表示接受,准备赴南京就职。12月30日在沪召开同盟会本部临时会议,他发表宣言,强调“吾党之责任不卒之与民族主义,而卒之于民权、民生主义”,“必完全贯彻此三大主义而无遗”。[9]1912年元旦中山先生由沪转宁,当晚十时,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显而易见,辛亥革命爆发时,孙中山先生远在大洋彼岸,不仅不在武汉,直至当年年底方才回国,那么,这篇以中华民国军政府大总统孙逸仙名义刊发的正式文告,难道是出自中山先生的手笔吗?据查,在现已出版的《孙中山全集》中并未见到此文的踪影。其故安在?《革命文牍类编》刊载此文,当然不是他们杜撰的,不过是照搬当年报刊文稿而已。而且,更有意思的是,此文的中心内容,又是同中山先生早年组建兴中会和同盟会时阐发的革命排满思想是一致的。经笔者仔细查考,终于从一位老友王耿雄先生编纂的《孙中山集外集》中找到了答案:辛亥革命在武昌起义打响后,湖北军政府为了号召革命,借用孙中山名义发表的重要文告。当年十月下旬便在《中华民国公报》上全文套红多次刊载,题为《中华民国军政府大总统孙布告》。全文如下:

中华民国军政府大总统孙布告

为布告大汉同胞事:昔我皇祖[黄]帝轩辕氏,奄有中土,建国万区,必先南讨蚩尤,北逐獯鬻,作弧矢以威四裔,用能保我子孙黎民。少昊、高阳继之,以至唐、虞,亦先分北三苗,时乃黎民于变。若夫鬼方逆命,商则征之;玁狁南侵,周实逐之;匈奴、羌胡内寇,如秦如汉,讨而灭之。由是以观,可知夷狄大防,我历代圣人之必严且厉者。……往往本总统以民族主议[义]提倡我中华全部,遂至捐弃家人,沈沦异域,投艰蹈险,虽屡濒于死,而大声疾呼之气不少衰。然当时之应而和者只会党一部分,余则犹尚酣睡沈醉而未醒。曾不几时,民族主义之进步日速一日,今则统中国皆国民矣;我鄂军代表竟首举义旗矣,我各省同胞竟同声响附,殆无不认革命为现今必要之举动矣。同胞!同胞!何幸而文明若此也。此必我黄帝列圣在天之灵佑助我同胞,故能成此兴汉之奇功,盖可以决满贼之必无噍类矣。虽然,本总统窃有不能已于言者。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不图终,曷克有济?倘行事或虎头鼠尾,而存心复狼顾狐疑,或生猜忌之私,自相鱼肉;或萌退缩之志,坐失事机,则后祸之来,何堪设想?所以曩者欲图大事,而往往功败于垂成者,其遗误大都如此也。今特布告我大汉同胞,共鉴前车,牢持来轸,再接再厉,全始全终,勿畏葸,勿偷安,勿事徘徊,勿相推诿,纵使百战百胜而勿骄,即令小败小伤而勿馁。凡我各省义军代表,同心戮力,率众前驱,效诸葛一生惟谨慎之行,守吕端大事不糊涂之旨,运筹宜决而密,用兵贵速而神,自能唾手燕云,复仇报国,直抵黄龙府,与同胞痛饮策勋,建立共和国,使异族帖耳俯首。此固本总统中心之所切切,而群策群力,实所望于同胞。此吿。

皇帝纪元四千六百有九年 月 日

由此可见,这份《中华民国军政府大总统孙布告》,同《革命文牍类编》刊载的两篇《孙逸仙布告同胞书》内容相同,后两篇乃摘录前篇的后半段内容而已。武昌起义时,革命军政府因何以远在海外的中山先生名义发表布告呢?这是因为,中山先生是辛亥革命真正的倡导者,革命党人公认的最高领导人,用他的名义、借他的革命排满思想撰写布告,也在情理之中,对国内外更具号召力。对此,就连中山先生日后在其《建国方略》的“心理建设”中,在回顾当年武昌起义时,曾写道:“惟法国领事罗氏,乃余旧交,深悉革命内容,时武昌之起事第一日,则揭橥吾名,称予革命而发难者。”[10]由此可见,不仅革命党人,连当年的驻汉外国领事们都认定是中山先生领导了武昌起义,故借用他的名义、利用他的思想发布布告,也就不难理解了。

值得关注的是,当年时事新报馆编纂出版的《革命文牍类编》,不仅在当年起到了为辛亥革命鼓与呼的积极作用,更为我们后人了解与研究辛亥革命史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料。然而,这份珍贵的历史资料,若干年来,并未引起学术界的应有关注。笔者发现,中国史学会在1956年编纂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时,仅在书末的《参考书目》中的第一二四条中,列有“《革命文牍类编》,仅见一册,时事新报馆编,宣统二年印。内分檄文、布告、照会、示谕、函、牍、章程及规则等,以革命军政府所发表者为主。”[11]但仅是“参考书目”,而不在该资料的“征引书目”之列。这也许是当年辛亥革命资料丛刊的编纂者,并未直接目睹《革命文牍类编》的全部,仅见到了十册中的一册,情有可原,不能苛求。然而,在数十年来研究辛亥革命的众多论著中,笔者也未发现论文或征引《革命文牍类编》的文稿,也许是这十册可贵资料难以寻觅的原因,可以理解。正是鉴于这个现状,笔者不揣冒昧,以札记形式,拉拉杂杂地对当年时事新报馆编纂出版的《革命文牍类编》略作介绍与剖析,以求学界对这份珍贵历史资料的关注。

(此文在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黄嬿婉的具体帮助下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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