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的新中式住宅文化

任天淳

1 新中式住宅的现状

1.1 新中式住宅出现的必然性

近代我国由于全面落后，国人被迫走出去，主动与世界接轨，在学习西方、向西方看齐的过程中，西方文化、价值观与生活方式也随之涌入。改革开放初期，国人羡慕设施先进、功能齐备、贴合时代生活需求的各式“洋房”，并视之为理想住宅。进入20 世纪90 年代，我国经济开始持续高速发展，各地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中国在住宅民族化方面还处在比较早期的阶段。一个国家的经济处于快速发展期时，民族心态容易比较浮躁，也容易走全盘崇洋的极端。这在日本、韩国，在东南亚和中国台湾地区屡见不鲜。”［1］房地产商早期开发的别墅建筑大量采用欧陆风格、艺术装饰风格等纯西式住宅样式。由此，豪宅市场陷入同质化竞争，消费者也日渐形成审美疲劳。一些市场感觉敏锐的开发商开始有意识地打造差异化产品，开启了中体西用、古为今用、融合创新等诸多探索，新中式住宅由此应运而生。

新中式住宅是中国传统审美意识和家宅文化在新时代背景下的传承和创新，是传统文化与现代需求的有机融合，是中国住宅的全新解决方案。新中式住宅在市场上的成功是渐进式的，人们接受新中式住宅的过程与我国综合国力持续增长、国际影响力逐步扩大的大趋势同频，前期是国人向西方看齐、学习和模仿的过程，后期是民族意识觉醒，回望传统，传统审美回归、变化与再造的过程。新中式住宅兴起的背后是我国社会变革、民族文化演进以及国人文化自信强化等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是当代中国人“家文化”的物质化呈现。

1.2 新中式住宅发展存在的问题

（1）本土价值评价标准缺失。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有其不可说的神秘性，也有不可说破的含蓄性。传统中式住宅大都配置院子，如北方的四合院和南方的天井围合院落。中国的传统住宅容纳了几个层面的和谐关系：与天地（自然环境）讲求天人合一、以小见大；与家人讲求长幼有序；与邻里讲求谦让有礼；与自己讲求颐情养气。这些和谐关系是中国传统家宅文化的基础。

建筑是文化的载体，住宅是国人“家文化”的容器，我国住宅文化有自己的价值体系，即使社会经济环境发生了变化，但仍有其合理性。近代我国国力孱弱导致了民族文化陷入长期自卑，在全面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过程中，本土工艺标准失去意义，住宅所承载的文化属性逐渐被人们遗忘，其中的价值标准也荡然无存。长久以来，中国建筑无论是设计创新，还是项目建造，都在寻找国际认可。探讨新中式住宅文化，首先要正确审视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传统，承认差异，尊重现实需求，在立足本土文化自信的基础上，重塑新中式住宅文化的价值标准和评价逻辑。

（2）当下建筑与设计教育的局限。在我国高校教育体系中，传统建筑的理念、方法和价值观一直没有成为体系化的学科内容，传统建筑理论如锁在玻璃柜中的文物。建筑学科的工学属性更强，人文属性偏弱；设计学科的美术和装饰性思维过盛，工程技术和材料工艺认知偏弱。审视各种住宅建筑，新近建造项目的外部景观设计和内部室内设计仿佛看起来越来越精致、美观，相比之下，单体建筑的设计却差强人意。与之对应的是建筑设计类专业不同学科人才培养周期和成长难度的差异。新中式住宅发展的过程，就是我国建筑装饰设计行业找到文化根脉，走向复兴与超越的过程，高校人才培养方式的调整也在同步进行。2003 年，王澍老师中国美院建筑设计的本科教学中，以培养“像哲人那样思考，像工匠那样工作”的“哲匠”为育人宗旨，以重建“当代中国本土的建筑学”为教学目标［2］，在本科教学中引入了绘画、书法、园林造景、营造技术等中国传统学术理念，让建筑设计基础教学中的知识普及和技能掌握能够被兼顾［3］。在全国高校中，类似的教学改革还有很多。正如日本设计师隈研吾所言：“建筑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人设计的、在特别的地方搭建的特别美丽的东西。设计出这种特别美丽的东西的建筑师接受的是特殊教育。”［4］改变正在发生，越来越多的高素质人才正在工作中日益精进。

（3）新中式住宅不等于大宅别墅，也不为参赛获奖。在住宅市场，低层别墅建筑配套花园庭院不是难事，花繁树茂，近山亲水，更容易构建出中式家宅的意境美。2015 年，位于北京市顺义区的新中式府园别墅—中粮·瑞府获得了第52 届“美国PCBC 太平洋国际建筑协会金块奖（Gold Nugget Awards）”，“‘金块奖’与‘奥斯卡’一样并非商业奖项，以参选项目在设计规划中的审美价值、创新价值及行业和市场影响力作为评选标准。”［1］新中式住宅获得国际认可，说明当下中国设计师完全有能力做好国人自己的住宅，但由于国家在别墅类项目土地供应层面的严控，这种现象级豪宅的成功并不具备普遍性。

新中式住宅在城乡两端有不同表现：城市里要解决的是高层住宅建筑的设计与装饰问题，要给更多的国人，尤其是年轻人提供家居解决方案。乡村住宅面临的是在共同富裕和乡村振兴目标下，不大拆大建的升级改造。这其中的建筑实践项目都很丰富，近些年来我国很多建筑设计团队和设计师因此获得了诸多国际设计奖项，如2020 年广州“扉建筑”团队的共享住宅项目“无界小区”获得英国著名设计媒体Dezeen 主办的Dezeen Awards 奖项。2022 年北京安哲建筑团队的乡建改造项目—“老村小馆”获得了AMP 美国建筑大师奖（The Architecture Master Prize）。新中式住宅不等于豪宅别墅，也不能以包揽国际奖项为建造和设计目标，相对于中国住宅的庞大基数，这些明星项目只是个例，我们需要大量优秀的建筑师和设计师来为更广泛的同胞打造理想家园。

（4）新中式住宅设计需要与时俱进的原创性和创新性。新中式住宅设计的本质是重新构建中式住宅的审美范式，直接套用古典和传统样式的确能得到一种典型、可辨识的中国风格，但那与时代距离很远—各地方景区中建造的各色仿古建筑即是如此。新中式住宅一定需要与时俱进的设计思路和建造方法。

房地产市场上有一种常见的现象，开发商基于商业考虑，为了降低经营风险，模仿已经成功的住宅产品。因此，一旦出现成功的创新，后面就伴随着对某种风格样式或某个项目的拙劣复制。这种拿来主义，并不单纯是设计师的主观抄袭，这是每个参与其中的创作者都得面对的问题：谁为创新的风险买单？这恐怕需要资本、设计、建造、消费各方共同交流互动与磨合才能达成共识，新中式住宅的原创性与创新性必须建立在以上多方共识的基础之上。

新中式住宅是用“以人为本”的理念还原国人在新时代的家宅理想，无论是城市高层住宅还是乡村宅院，都具有相同的特征：运用新材料、新工艺、新技术，控制建造成本，打造出与自然环境和谐相融的高品质住宅。

2 “中国式现代化”是新中式住宅文化的全新理论依据

2.1 新时代需要新的家居解决方案

二十大报告中详细阐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5］这是意识形态层面的最高指示，为“新中式”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也对住宅文化的发展提出了明确而具象的要求。

我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东西南北自然地理差异明显，我国的本土住宅在民族性、地域性、包容性等维度均存在差异。国人的当代住宅应在全球视野下，站在现代生活情境中思考，需遵循国际通行建造标准、满足现代化生活习惯和时代审美共识的基础上，代入民族精神和文化信仰。要积极吸纳科技文明成果，将宁静和谐、科技便利、时尚审美、环保节能等诉求通盘考虑，有机处理。

在迈入全面现代化的新征程中，国人需要立足本土文化，坚守民族文化自信，开发更具有时代意义和广泛普适性的家居解决方案。新中式住宅应和当下国人的生活状态和行为习惯相匹配，能呈现新时代中国社会的物质文明成果，展示中国人的精神文化追求，满足国人对“家”的个性化需求，真正做到灵魂安顿、身心闲适、安居乐住。

2.2 新中式住宅设计需要以人为本，观照现实

新中式住宅的出现是建立在我国工业生产能力大幅度提高、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全社会物质丰裕的基础上。较之农耕文明时代，当下的社会环境与人文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宗族、血缘为纽带的大家庭聚居已瓦解，家庭小型化趋势明显；以礼仪、秩序、信仰为主体的传统住宅文脉被抽离，需要替换成“以人为本、关照现实”的新内核。

别墅大宅建造技术复杂，土地使用率低，建设成本高，从可持续发展角度来看，这不是新中式住宅的典型方案。在尚未完成的城市化进程中，高层建筑是城市住宅的主流。传统的乡野村庄、街巷里弄变成了现在的住宅小区和电梯楼房，在钢筋混凝土为框架的现代住宅中，虽然隐私属性被强化，但传统的邻里关系早已不见，在院子门前、村头巷口能完成的社交和休闲也随之消失，这凸显出公共空间、景观等全新的设计需求。

小面积住宅，如保障性住房往往需要更合理的土地规划、空间布局和装饰设计，需要舒适明快的家居氛围。绿色、节能、环保等刚性需求俱要满足，这些住宅的设计难度不一定比别墅项目低，但离民生更近，受益人群更多。这就是庞大人口基数下，新中式住宅要真正解决的现实问题。

3 新中式住宅文化的基本内涵

3.1 新中式住宅是新时代中国的典型文化符号

新中式既是一种视觉符号也是一种文化符号。“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的新中式住宅不仅要重建中国住宅的文化价值，更是在创造中国建筑和装饰的新形态。在视觉层面，新中式住宅具有显著的可识别性。新中式住宅的设计思路首先要放大现代感和时尚气质，以更好适应当下的生活方式；其次是对传统样式进行细致解构并有机重组，让中式传统住宅的文化符号、审美符号、结构样式等中式基因得以保留，深入挖掘文化意蕴和象征意义，用现代手法赋予其新的形式和内涵。在文化层面，新中式住宅是具备民族特色的时代文化符号，承载着中国人独特的审美情趣、风俗习惯和精神追求。新中式住宅将和谐、美好、健康、积极等新时代国人推崇的价值都囊括其中，无论大宅别墅还是小型公寓，物质丰俭由人，精神内核一致，新中式住宅也是中国给全世界，尤其是发展中国家输出有现实意义的家居解决方案。

3.2 新中式住宅——由设计风格到生活方式

新中式住宅是一种设计风格，也是一种社会文化层面的有益尝试，能直接折射出当代中国家庭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新中式住宅作为一种家居解决方案不仅包罗着中国人的物质生活偏好，还蕴含着中国人的哲学、审美、习惯和民俗等，设计师们也在尝试把礼节、秩序、交流、内省及安全等文化要素融于一体，以全球化、现代化的方式创造出中式生活方式的典型样本。新中式住宅蕴含着和谐、开放、现代、时尚、便利的要素，这都是中国人现代化家居生活的基础诉求。我们相信，在“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建立在“天人合一”“和谐中正”基础上的生活方式会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走出国门，同时把我们的新家宅文化传播给全世界。

3.3 新时代住宅文化适配的设计哲学

新时代住宅的出现依靠建筑装饰领域的几代学者和设计师们前赴后继，投身其中，在实战中逐步探索总结，由个体行动带动群体思考，并推动更多的行业实践。正是他们的勇敢探索和辛勤付出，“新中式”的工作逻辑和设计方法论才日渐成熟。新中式住宅的设计哲学在承袭“雅和中正”文化精髓的基础上，做到了3 点：一是传统文化与现代需求的融合；二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科技理性与审美感性的统一；三是传统与时尚的平衡、传承与创新的平衡、形式与功能的平衡。说到底，新中式是中国式的现代主义，新中式住宅要容纳现代化的中式生活方式，承载当代国人的家宅理想。新一代中国设计师们成长于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他们的美学修养、个性追求、价值观都与时代高度契合，他们持续充满热情的创作实践，正在塑造当代中国设计的灵魂。

4 总结

家庭是中国社会的最小组织单位，家文化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正奔向全面现代化的进程中，新中式住宅的形式在逐渐丰富，内涵日益丰满。“安居”是中国人生活追求的最低理想，由此生发出的住宅文化，最能代表国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新中式住宅是“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的家居解决方案，研究新中式住宅的目的，是为了凸显新时代中国人家宅文化的先进性；是为了利用先进文化引导人们实现由“住得下”到“住得好”的家居消费升级，是为了让新中式家宅文化成为中国人新时代民族文化自信的基础。每一位投身其中的建筑与设计工作者都在身体力行地推进着“中国式现代化”，也一定会让新中式住宅文化焕发出更炫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