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认识套语的二重性与套语化、去套语化机制

2023-03-13 04:40
北方论丛 2023年1期
关键词:话语语言

陈 一

一、关于套语已有的一些认知

国内外关于套语的评论、研究,已涉及由古到今中西方多种不同语言。根据我们的了解与推断,任何语言社会中都存在套语。套语是语言学、文学、社会学、政治学等研究领域共同关注的问题。学术研究有别于日常语文生活,我们应该对套语与套话两个词做出学理性区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套话”的释义有三项:(1)指文章、书信中按旧套套写的语句;(2)特指套用现成的结论或格式而没有实际内容的话;(3)客套话。对“套语”的释义有两项:(1)客套话;(2)流行的公式化的言谈。词典释义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二者的同异:就指涉范围看,二者都包含“客套话”;“套话”的(1)(2)所指偏于负面现象,“套语”(2)或可涵盖“套话”的(1)(2),但不限于负面现象。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套话”是日常语文生活用语,往往含有贬义,“套语”可用作中性的学术性概念,作为各种模式化语句的总称。

早在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修辞学》等著作中就有对套语的论说,指出其作为上层意志象征的社会性、社会影响力。语言学领域较早的重要论述见于Jespersen(1924),首次从存在方式角度区分自由语与套语,认为前者需要大脑临时生成,后者则作为整体直接从记忆中提取[1]。其后半个多世纪,不同领域的研究,在偏重意识形态或偏重语言,持否定态度或肯定态度等方面形成较大反差。进入21世纪,对各种套语的具体研究受到更多重视。Wray(2002,2008)通过大量事实和边缘理论力图更好地揭示套语本质和范围[2][3]。Amossy & Pierrot(2003)从社会科学、文学、语言等不同领域介绍了对俗套和套语的认识[4]。随着观念、研究范围的变化,一些学者开始使用覆盖更广泛的程式语(formulaic language)这一概念。Charlene(2012)较为全面地展示了程式语研究的最新成果[5]。

中国古代对套语的认识主要包含在对一些文学作品及八股式文牍的批评中。在20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白话文运动中,胡适(1917)提出“务去滥调套语”[6]的主张,鲁迅一贯反对新旧八股[7]。1942年,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反对党八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套话”现象进行批评的文章,在各类报刊上时有所见,不过多为时事评论,较少学术性分析。近些年,学者们根据不同的研究背景、目的和方法,先后给出不同命名(或译名):套语、套话、公式化语言、程式化语言、惯例化语言、惯用语、克隆语、(预制)语块、固定用语、复现组合等。着眼点、关注范围虽不尽相同,但在论述过程中不同程度谈到套语使用具有负面性,对套语滥用要加以引导(参看温锁林 2003;周荐 2008等)[8][9]。

不同领域研究者的认识、态度存在较大差异。社会学将套语当作集体心理、集体信仰的表征,进而考察社会团体和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文学研究更多关注复现用语、修辞在文本解读中呈现的社会审美效果;语言学已开始重视套语在话语意义建构与文本生成中的作用,对套语形式上的复现性、意义上的惯常性、功能上的语境相关性逐渐取得共识。在语言学界,有学者在哲学和语用学的背景下论述“套语体现行为与话语的稳定配合”(钱冠连,2005)[10],有学者利用语用学的相关理论,揭示重复出现的言语事件的程式性倾向,将程式性言语事件看作人类基本的生存方式(褚修伟 2008)[11],有的研究者分析到套语的人际语用功能(周震、丁文英 2006)[12]。还有部分硕士论文表现出对套语的研究兴趣,分析汉语套语的特征和常见类型,论说套语具有一定的建设意义,指出套语的使用受语用环境、语用心理、语用机制等因素制约。受国际语言教学研究潮流的影响,近十几年,外语教学、对外汉语教学领域与套语相关的讨论(一般称为“语块”)逐渐升温,并体现出由应用语言学、认知语言学扩展到语料库语言学等领域的苗头。李美霞主编的论文集《语言程式与语言使用》(2011,2013)既有对国外程式语研究成果的梳理和评述,也汇集了若干专题研究论文。跨语言的套语对比研究,也取得了部分成果[13][14]。

总体来看,套语研究经历了由着眼某一领域到观察更多领域的范围扩展过程。研究者态度经历了由否定批评主导到多元评价共存的变化。目前,我们对不同类型套语的形成机制、套语此消彼长的规律,还缺乏深入探究,这限制了对套语认识的深化。本文在国内外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动态角度论证套语的二重性,提出套语化、去套语化概念并加以阐释。

二、套语的二重性

语言习得的过程中,人们不仅学习词汇、语法,还要学会“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在运用语言知识进行言语表达时,既可以按照该语言基本语法结构规则说出临时组织的个人性话语,有时也会整体输出一些非临时组合的完形性或模型性话语。任何一个语言社会,总有一些话语形式被人们长期或阶段性偏爱使用、高频使用,要么是在某些情境下特定语句整体高频复现,要么是形成广泛仿效、填充的模板式话语形式。前一种情况更多体现特定话语形式的语境“习用性”,形成情境套语;后一种情况更多体现话语生成的“袭用性”,形成模式套语。Coulmas(1994)指出,套语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套语包括具有凝固结构的表达方式和仪式用语,狭义的套语指的是日常套语[15]。实际上,套语是一个家族相似性范畴,其成员不必具有该范畴的所有属性,一些成员与另一些成员至少有一个或多个共同属性;范畴成员的特性不完全一样,它们是靠家族相似性来归属于同一范畴的,是随着社会发展和人类认知能力的提高而不断形成和发展变化的。本文给出一个套语的工作性定义为:“作为形式—功能结合体、在某些情境或语域中高频使用、具有整体储存整体提取特征的惯例性表达式”。

从语言动态观出发,经过广泛考察和多维度思考,我们认识到,套语在不同层面体现出具有辩证统一关系的二重性特征。

(一)语域性与普遍性

套语往往与特定语域相关联。因为社会生活中的各个领域都有其偏重的认识范畴、认知模式和相应高频使用的表达方式,所以,不同领域普遍存在着各具特色的套语。套语为环境所塑造,同时,套语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人们身份、角色的标志。

新闻类套语如“本台刚刚获悉……”“______会议在___举行,____出席会议并做重要讲话”“本台记者___(地名)独家报道”等;外交领域的套语如“对___表示遗憾,提出抗议,并将持续关注”“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___方负责”“我们持保留态度”“表示极大的愤慨”等;学术领域套语如“基于____的____研究”“____视域下的____研究”等;公文写作套语如“为了____,根据《____》,制定《____》”“专此函告”“现予公布,自公布之日起施行”等;服务领域套语如“您好!请问我能帮助您吗?”“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现在给您____好吗?”等;营销领域套语如“数量有限,欲购从速”“一X在手,别无所求”等;广播电视节目套语如“精彩还在继续”“广告很短,不要走开”等。人们常说的官话套话,则主要存在于某些媒体文章、官员讲话等场合,语例从略。

学校教育领域及家庭教育环境中,也有常见的套语。教师使用的套语,如“希望你能够更加刻苦学习,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希望你在新学期里取得更大进步”等;学生使用的套语,如“我会努力的”“听了……受益匪浅,今后一定会勤学多思,努力取得更大进步”“我不是您最出色的学生,您却是我最尊敬的老师”等;家长常用的套语,如“从小好好学习,长大才能有出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

依托于网络平台的新媒体套语,如“一图/文看懂”“有图有真相”“转发分享,感恩感德”,等等。

各行各业都存在套语,且各具特点,单独看体现套语的语域性,合起来则表明套语使用的普遍性。不仅如此,语言中还存在适用范围广泛、使用频率更高的问候套语、寒暄套语、祝福套语等,已深入到日常语言生活,出现在大多数人的言语交际中。

(二)典范性与刻板性

套语形成之初,大多形式精当,内容警譬,表达效果出色,体现出某种典范性。人们在适当场合照用或仿效,便于明示共识,“以简驭繁”,利用简洁凝练的话语形式表现丰富内容,也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然而,套语被使用过多过滥,便逐渐失去新鲜感。作为听读者,总是反复听到看到同样的话语形式,体验到的典范性就会减弱,心理感受甚至由欣赏逐渐转为厌倦乃至反感。由此,套语也就会体现出俗套性、刻板性。

比如“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利用认知心理与隐喻思维形象说明人生中学习、发展、竞争的起点的关键性以及家长教育观念的重要性,形式简洁,表意晓畅,语效强烈,最初在众多激励话语中脱颖而出。后来,当其被一些幼儿培训机构或幼教商品宣传频频用作营销话语后,话语新鲜度减弱,逐渐带有了套路性、刻板性的特征。

(三)定型性与能产性

套语在不同程度上体现出定型性特征,形式与内容形成相对固定的匹配关系。人们在头脑中整体存储、整体提取使用,临时组合的特征弱化,几乎成为语言系统中现成的语汇。人们的语言运用中也常常发生解构行为,使定型性结构获得一定能产性。如果说语言成分的凝结更多是多种客观因素促成的,解构以及以此为手段的意义建构,则带有更强的主观能动性。

套语的定型性有强弱之分,在某些情境下整体高频复现的问候语、祝福语、寒暄语等具有情境套语的强定型性,而广泛仿效、填充的模板式话语形式体现模式套语的弱定型性。套语的定型性与能产性呈负相关,强定型性的情境套语,结构成分固定,内部关系不易改变,能产性弱;而弱定型性的模式套语,可在类比语境下保留框架模板,进行成分替换,具有一定能产性。

(四)传承性与时代性

套语具有历史传承性,突出表现在定型性、稳定性较强的熟语(成语、惯用语、俗语、谚语等)、格言、警句等方面。如“见贤思齐”“闻过则喜”“小不忍则乱大谋”“桃李满天下”“一寸光阴一寸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之类,都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套语的使用通常包含着对传统文化观念的认同传承,广泛流传的典范性套语常以“他人之言”衬托“言者之言”,往往是以大众熟知、广泛接受的事理、情理概括为参照,进而提出新认识,提高受众对观点的接受度。

套语的产生、发展、消亡都与社会、文化背景紧密相关。满足社会需求的典范性话语形式,在高频使用后形成了具有时代特征的模式性话语。随着社会发展,一些套语逐渐不再能够适应社会生活需要,与社会生活不匹配或出现僵化陈旧等特点,则会被替代甚至消亡。进入新时代的社会生活中,则有一些流行语随着使用范围的扩大成为新的套语,由于形式简单,表意丰富,且满足人们交际的需要而被广泛使用。

(五)互文性与仿效性

如果将文本的意义解读置于更大的话语背景下,引入文本间动态关系的观念,我们可以认识到套语使用涉及原话语层、套用层和当下文本层的交叉互动,文本之间形成了开放的网络,具有互文性,体现为当下话语与既有套用对象在情境、认识乃至情感、立场、风格上的关联,这一点在有明示标记的话语套用文本中体现尤为明显[16](1)左乃文、陈一(2020)分析了明标性套用表达“套用X话(说)”,是言者在与原话语/原话主对话的基础上,针对现有文本内容进行阐发,提示言者介入,明示交际意图。。另一方面,从言语成品的静态比照角度来看,对套语的使用是对言语行为的仿效、对话语模式的仿效,话语形式上体现突出的仿效性。

套语的互文性与仿效性密不可分,因认知语境的不同、篇章伴随话语不同及套语使用频度差异而凸显不同侧面。互文性关注的是互动关联、相互作用,仿效性强调的是后者对前者的仿照。在人们的语用实践中,感受、评价会受到身份、立场、语篇整体水准、语言鉴赏力和特定认知语境等因素影响。

综合来看,套语的语域性与普遍性主要体现其概念功能的实现范围;典范性与刻板性更多关乎人际功能;互文性与仿效性侧重在篇章功能,将套语看作语篇单位,分析套语间的关联特征。定型性与能产性着眼于其结构属性;传承性与时代性着眼于其动态属性,从历时和共时角度,说明套语的演化过程和发展变化。

三、套语化与去套语化

重视语言的动态性,充分认识套语的二重性,意味着我们不仅要探讨套语的属性,还必须研究另外两个问题:一是一种表达式是怎么成为套语的,二是一种套语在使用中逐渐浮现出负面性后,人们是怎么弱化套语特征的。为此,我们有必要建立套语化、去套语化两个概念。

(一)套语化及其动因、机制

我们把“套语化”概念定义为“一个语言组合形式受某些社会、语用因素的驱动,在一些场合或领域使用频率逐渐增高并被广泛仿效,成为趋于定型化或模式化的言语样式的过程”。这个过程由典范性引发,经互文效应助推,演化出定型性和传承性。

上文谈到,根据“整体习用性”“模板袭用性”特征,套语分为情境套语和模式套语。根据言语交际的目的,言语交际可以区分信息交流情境、礼仪性情境。前者是非重复性的、传递具体信息的情境;后者则是重复性的、只需按惯例致意的情境。礼仪性情境下的问候、客套、祝愿话语乃至传统道德宣教话语,在民族文化及与其相应的生活方式下形成,属于日常高频交流的内容,随着代际传承,真值语义弱化,程式功能得以凸显,主要承载礼仪或礼貌功能。语言中的情境套语,是社会化过程中生活场景功能性分解而逐渐形成的;而模式套语的形成,其最初样例常常来自具有普适义的情理语句、国家机构/显要人物的典范性语句,或来自其他名人名言等。时代性套语的原型多源于社会重大变革以及由此形成的相关社会思潮。

无论是情境套语还是模式套语,都因人们对典范性言语样例高度认同或被动适从而被普遍使用,满足了趋同心理和顺应心理。形式简洁、语体典雅、适用范围广泛的模式成为人们仿照的对象,先是反复照搬使用,继而会辗转仿用(格式不变、成分替换);在社会语言生活中,使用经验性、经典性、样板性话语,常常是人生经验、社会归属感[17](2)Fillmore(1979)认为,一些套话通常蕴含着一定言语群体共有的社会知识和语用知识,是日常交际中不可缺少的言语组成部分,有助于人们在适当的地方、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使交际得以顺利进行。、语言能力、文化素养的体现,于是,这也就成为整体认知、整体存取的套语形成的动因。

情境套语的形成机制受到语频效应的影响。高频使用促使结构的形—义关系固化,便于整体提取、识解。模式套语的形成机制,是最初经典的“例(token)”变为高频复现“型(type)”,成为套语模因,而后成为仿照样本。在“例”到“型”再到“例”的变化过程中,隐喻机制发挥重要作用。在历时材料和共时现象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对言说者A的话语(作品)中首先发表的典范性语言样例,其他言说者B、C、D、E……学用、套用时,由一个概念域用到另一个概念域,通常是基于相似性的关联(套用表达式与原表达式的结构一致,成分属性及其深层语义关系具有某种相似性),即隐喻认知在起作用。提取典范原话语的抽象框架义,便实现由“例”到“型”。基于深层语义逻辑的相似性关联,以“型”为参照,填充具体内容,又实现由“型”到“例”。同时,套用前人话语的过程,也建立了文本间的动态互动关系,在互文机制作用下引入了不同的交际主体,体现了套语使用的交互性功能。成功的隐喻、互文表达,进一步扩散,促使话语模式背后蕴含的认知图式得以激活,模式话语的格式义浮现,便进一步被广泛感知运用。当然,套语本身的结构特征也影响着使用范围,形式精巧、富于韵律感等特点的套语出现频率高,这也说明套语的形成与语言结构系统的特征密切相关。

综合而言,套语化机制,应包含隐喻机制、互文机制、语频效应、模因机制。

(二)去套语化及其动因、机制

我们把“去套语化”概念定义为“在言语交际中广泛习用的模板性言语形式通过用语替换、结构改造逐渐弱化习用性的过程”。这个过程由对“刻板性”“仿效性”的负面感受引发,经自主性语用意识强化,体现出语言系统自组织过程中对能产性和创造性的维护,也是语言资源充分利用、形成新的动态平衡的重要表现。

“去套语化”始于个体表达,其动因包含人们对语言僵化状况的不满和克服语用惯性、语用惰性的求新心理。由于套语过度使用会造成语义磨损,呈现真诚不足、言不由衷等状况,面对套语表现出的这种负面效应,人们会产生厌烦、反感心理。不愿墨守成规的言说者为了避免负面效应,创造积极的表达效果,就会对既有的套语进行变形性使用。包括对套语内部成分进行置换,对套语结构做出扩展、简缩或语序调整等。因为从情境性套语中定型性较强的成员到模式性套语中能产性较强的成员之间存在一个连续统,各种去套语化手段对不同套语适用性应不尽相同,值得进一步研究。

通过成分置换实现去套语化是人们常用的表达策略。例如:

(1)祝学习进步!→ 祝学习快乐!

(1)“祝学习进步”是几近定型的情境套语,有人改说“祝学习快乐”则弱化了套语性,具有了新鲜感。

结构扩展或简缩的去套语化过程,并不改变已有的基本结构,而是在此基础上,添加新的语句成分或简缩为新的表达形式。成分扩展以实现语义新解为主,也有反其意而用之的。如:

(2)推动家长好好学习孩子天天向上(中国新闻网2020年9月8日)

(3)有图未必有真相(中国质量报2016年12月7日)

(2)添加了话语主体,使套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默认的同一主体发生改变,突破了人们对套语的常规认识,语义得到升华。(3)针对新媒体套语“有图有真相”扩展成“有图未必有真相”,不光是建立了文本间的互文性关联,还对套语蕴含的认知定式加以审辨,去套语化话语形式既有新意又有深意,实现了文本互动基础上的积极语义增值。

去套语化的形式简缩不改变原意,而是在表达方式上作出改变,使语用特征、语用效果有所调整。如: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说成“抓住耗子是好猫”,由复合句变成单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成“巧妇难为”,变成四字格;“画龙点睛”说成“点睛”,成为双音节形式,更能适应简洁凝练风格的表达,也体现了一定程度的个性化。

语音手段在去套语化过程中有时也被使用,对成分的谐音替换,体现出对套语的改造。例如:

(4)《剩者为王·拜登传》(微信公众号“海边的西塞罗”)

由“胜者为王”变为“剩者为王”,不仅是谐音生趣,更有语义的再生。

调整语序的去套语化过程,是通过改变语序,调整已有的语义结构,增添话语表达的新意。例如:

(5)很高兴认识你!→认识你非常高兴!

(5)“很高兴认识你”作为客套话使用频率高,语义的真值内容磨损,改说成“认识你非常高兴”,改变语序兼有成分替换,在一定程度上去除了套语色彩,强化了真诚感。

针对特定套语模式的“去套语化”,还有一种对模式准入成分的改变。例如:

(6)不想当老板的医生不是好老师。(央视主持人陈伟鸿说欧阳晨曦的三种身份)

(6)是由“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N1的N2不是好N1”模式)变形而成(“不想当N1的N2不是好N3”),是明显的去套语化操作。

去套语化形成的“变形套语”,存在可辨认及追踪的原套语形式,并在语义上构成直接关联,体现为基于相关性的转喻机制和基于互文性的创新机制。当“变形套语”的接受度提高,人们出于顺变心理,通过群体响应促成套语变异。依赖于时代环境、传播媒介以及使用群体等多个因素,体现为模因变异机制。在文化多元化、信息渠道多元化、话语主体多元化的新时代,受众自主选择意识增强,新鲜的有吸引力的表达形式更能够引人注意、受到欢迎。多重机制作用下,“去套语化”呈现出丰富多样的形式表现,意义识解需联系交际场景、背景知识等认知语境因素,信息处理相对复杂。从客观引述到主观评论、从袭用性的“原套语”到带有创造性的“变形套语”,不仅反映了人们的语用心理,也是言语交际中“经济—创新”两股力量博弈的体现。

(三)套语化、去套语化的语用效应

套语化、去套语化,往往被作为调控信息结构、进行信息包装的手段,前者多伴随背景化过程,后者多伴随前景化过程。套语化、去套语化,在信息结构调控过程中都体现言者主观性。套语化的主观性体现为认识的趋同性,而去套语化的主观性体现为认识的示异性。套语化以追求和原式的“同”为目的,无论是视角、情感还是认识都为了体现“同”。去套语化以追求和原式的“异”为目的,无论是视角、情感还是认识都是为了出新,体现与原话语之间的差异。某些套语化过程存在局部成分语义磨损,去套语化过程发生成分重组,也就是说,套语化、去套语化有时会伴随出现某些语言结构或成分语用属性、句法语义特征的变异。因此,一些语篇的话语立场分析、互动性分析乃至某些变异的分析,需要将套语化、去套语化考虑为观察、分析的因素。

结语

套语作为学术性概念,并没有明显的褒贬义。在人们的语言生活中,某些言语行为会涉及一些套语的不当使用,如果把不当使用的套语当作套语的典型代表,把套语的负面特征当作它的全部属性,就会形成对语言中套语性质、范围的片面理解。也就是说,观察对象的范围、对言语与语言是否做出区分,影响人们对套语性质的认知。因为套语具有动态性,具有丰富性,也就具有超出一般所知的复杂性。语言学研究应充分揭示套语的二重性,充分认识套语化与去套语化的并存,始终重视套语的动态系统性。

不同语言都存在着套语化、去套语化现象。比如人们比较熟悉的英文例证就有:莎土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主人公哈姆雷特那一句著名的独白“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其模式后来被运用于其他场合,如香烟广告“To smoke or not to smoke,that is a question”,也可在“that is a question”小句添加否定语“not”实现去套语化,如职场激励语“To change or not to change: that is not a question”“To work or not to work,that is not a question”等。这说明,使用套语,以及进一步去套语化,在人类语言中具有共通性。有些影响力较大的名言被广泛传播后还可以在多种语言中均有套语化、去套语化表现。

套语系统反映该语言社会成员的集体语言意识。不同语言里套语系统的异同、套语的翻译理解等问题,都值得开展深入的研究。

以往中国学者的研究中,着眼于社会、文化因素分析套语问题较多,着眼于语言类型特征研究套语的系统,还缺乏丰富、系统的成果。未来的研究中,从特定语言社会的状况、语言类型特征出发来观察套语的系统性,从套语的动态系统入手来扩展分析一种语言发展的特点,都应该是会有所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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