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动荡时代 灿烂古都

2023-03-18 01:49朝阳
金秋 2023年24期
关键词:北齐都城石窟

◎文·图/朝阳

提起中国古都,你当然会想到“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你是否知道,在辽阔的华北平原,还有一座六朝古都?

它就是邺城。这座命运坎坷的古都,曾是西门豹治水之地,“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故址,“建安七子”风骨于此形成,都城规划在此升华,开创了佛教造像“邺城模式”。它的光辉属于华丽的魏晋北朝,此后便沉寂于历史长河。

2023年8月,我冒酷暑搭乘火车先到邯郸,中转于临漳,后探访“邺城”,用脚步丈量它的历史。再由临漳,来到安阳,踏访遗迹,透过斑驳史迹看见璀璨光华,历时四天,完成对古都邺城的寻访之旅。

邺城故地的战争与和平

邺城临漳水,坐落在太行山东麓丘陵地带。西面,太行山蜿蜒成屏,黄河流经南部,漳水、白沟、淇水、荡水、洹水、滏水环城而过,形成天然护城河;北靠辽阔殷富的河北平原,东面则由河渐海,形成南北交纵的河运网络,“据河北之襟喉,为天下之腰膂”,是得天独厚的战略要地。

其置城史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齐桓公“筑五鹿、中牟、邺——以卫诸夏之地”。最早功能当为驻兵的堡垒。

东汉末年,占据于此的袁绍,扩建邺城。袁绍为树立威信,以“统一”为筑城理念,形成规划整齐的城市格局,但终究为别人做了嫁衣。建安九年,曹操攻陷邺城,“定武功,济黄河”。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称王,定都于此。

曹操对邺城的营建,主要在西北开凿玄武陂,训练水师;筑铜雀台、金凤台、冰井台,更好进行防御;凿利漕渠,“引漳水东入清洹”;营建宫室建筑。

在曹操规划下,邺城形成左右对称、整齐划一的格局:城区分南北两部分,中间由主干道隔开,主宫殿位于中轴线上,东部为贵族聚居区,南部为普通居民区。

司马炎禅代魏室,邺城失去都城地位,转而成为北方一大重镇,后经“八王之乱”,永嘉元年,汲桑、石勒攻破邺城,焚之,火烧了五天才灭。

公元319年,石勒建立后赵政权,短短几十年,将领石虎夺王位,将都城迁到邺。后赵对邺的营建以复原为主,如在文昌殿旧址修建太武殿,在铜雀台东北建九华宫,最大工程是城外的华林苑。但毕竟国祚太短,政局动荡,建筑工程最终烂尾了。

此后石闵夺取政权,建立冉魏,仅两年多,便易主慕容氏的前燕。慕容儁“缮修宫殿,复铜雀台”,但对都城整体格局没有大的改动。

邺城自公元370年被前秦王猛攻克,经历160多年沉寂,在东魏时再次成为都城,而后高洋在邺城南郊祭天,建立北齐。邺城此后经历两朝四十多年经营,来到它辉煌鼎盛的时刻。

最大改变是营建邺南城。邺城此前城郭范围及城内街道里巷基本没有太大变动,但随着经济复原和人口增长,原先布局不够容纳都城人口,破败建筑也难以支撑王族威仪。东魏在原邺北城南边开辟面积差不多的南城,把从河洛迁来的士民安置在城内及近郊,同时复原北城原来布局。高欢营建邺城时,据说将其规划成神龟形状,“高欢以北城窄隘,故令仆射高隆之更筑此城,掘得神龟,大逾方丈,其堵堞之状,咸以龟象焉。”这固然是段虚实难辨的传说,但都城之营建应该是遵循了自然地理形制和传统道家思想。

北齐国灭,邺城被北周攻破。建德六年,武帝撤并宫殿。此后隋文帝杨坚统一华夏,邺城再次惨遭大火侵蚀,终于一蹶不振。

承前启后的都城布局

中国王朝气象,在于方正。像西安这种左右对称、内外套合的格局,是从邺城开始的。

邺城在历史上的特殊地位,在于它前承西汉长安,后启洛阳、唐长安城。其建城理念,影响深远,甚至影响到韩国汉城、日本京都。

中轴线布局是邺城建制的最大创新,北起北城垣,向南依次是文昌殿、端门、止车门、阊阖门、章内门大街。主要建筑规整分布于城内,显示出稳重端正的王室气象。

其次是宫殿区集中。宫殿区主要位于北部中央,在其周围设置官署,筑“曾宫”,开启后代皇城建筑制度。

整个城市方位“坐北朝南”,可能受天地阴阳理念影响。自此,先秦以来的“以西为尊”正式变成“以北为上”。里坊制度也在这一阶段慢慢成型。东西对称,南北整齐排列,为后来隋朝的都城大兴、唐朝的都城长安提供了参照。

陈寅恪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写道:“唐之宫城承隋之旧,然隋建新都大兴城,实受北魏孝文营建之洛阳都城及东魏、北齐之邺都南城之影响。”

辉煌不再的佛都

那个时代,佛教传入,并在中国遍地生花。社会动荡,人心彷徨,人们在宗教中寻获心灵的宁静。

铜雀台

邺城的佛教发展始于十六国后赵时期。《洛阳伽蓝记》载:“暨永熙多难,皇舆迁邺,诸寺僧尼,亦与时徙。”石虎下诏取消汉人不得出家禁令,“佛是戎神,正应所奉”。

东魏迁都邺城,僧尼随之南迁,他们大多在邺城译经出经。仅北齐一代,译出经论八部五十二卷。邺城佛学达到极盛,设置有专门管理佛教事务的官员。

上世纪以来,邺城地区发现多处造像坑。2012年在临漳县习文乡北吴庄北地、漳河南堤北侧河滩内发现的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共发掘有北魏、北齐时代2895件造像。

这批造像基本上为汉白玉,常见中小型汉白玉背屏像。有题记的约占总数一半,显示大部分为东魏北齐时期。造像表面多贴金和彩绘,显示出精湛的工艺水平和极高的艺术审美。这些造像主要存放在邺城考古博物馆。

在邺城形成一种以镂空透雕双菩提树为背屏,北齐新式佛像为主尊,衬托以龙、塔、飞天、璎珞的“龙树背龛式”造像,学者称其为佛教造像发展过程中的“邺城模式”。

在今天的赵彭城村、核桃园等地还发现有佛教建筑基址,以上两座佛寺遗址均位于邺南城中轴线以东,且相距不远,暗示其为东魏北齐时期大型皇家寺院。

除了城市内部寺庙,开凿石窟的传统也在此时形成。魏晋南北朝时期邺城地区石窟多沿太行山东麓一线开凿,有响堂山石窟、安阳小南海石窟、灵泉寺石窟、涉县娲皇宫石窟、林州洪谷寺千佛洞、鹤壁五岩山石窟、卫辉香泉寺石窟等。其中响堂山石窟位于邺城西部峰峰矿区,由北响堂、南响堂和水浴寺组成。

邺城地区石窟一大特色为造像和刻经并举,大量石刻经文出现,和北朝时期流行的末法思想有关。

北周武帝实行灭佛政策,销毁佛寺,勒令僧人还俗,邺城佛教淹没在了历史洪流中。

灿烂文化,繁华市井

邺城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都城建制符号,还有一个时代的灿烂文化。

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合称“三台”。矗立城西北,呈居高临下之势,本为防御之用,无意间却成为文人墨客赋诗清谈场所。三台之上,至今留有建安文人足迹。

曹操全方位招揽人才,有识之士皆投奔其帐下,邺城为这些贤达提供了稳定、宽容的创作环境,逐渐形成以“三曹”和“七子”为代表的建安文人集团。缘曹氏父子倡导,一改两汉“词赋竞爽,吟咏靡闻”的颓废风气,形成“清峻、通脱、简约”的建安风骨。

儒生荟萃,儒学发展势头强劲。石虎遣国子博士到洛阳抄写石经。北齐时,这里名儒聚集,思想家邢邵、杜弼,儒学家权会、郭茂、张景仁,史学家魏收、李德林……“邺下为之倾动,尽选风流才子,应对宾客,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丰盛,馆门成市。城市由文人雅士和市井文化共同构成。

邺城作为北方经济中心,汇聚而来的除了文人,还有商人。早在秦汉时期,邺城就已经是交通要道。魏晋北朝时,作为北方政治、经济中心,邺城汇集各地人群和货物,在战乱频仍的时代,构筑着一方小小的乌托邦。曹魏在里坊内建有客馆,供往来宾侣商贩居住;市场定期开市,同时设置专门的官吏管理。南城坊郭还设置有东西二市,由专门机构管辖。

那时,高丽、蠕蠕、吐谷浑、契丹、新罗等国多次遣使到邺,城内修建有专供外国使节居住的会馆。后赵时,为避石虎讳,改“胡饼”为“麻饼”,“胡荽”为“香荽”,“胡豆”为“国豆”。《北齐书》还有“蒲桃酒”(葡萄酒)的记载,这种传自波斯的佳酿,已成为邺中达官显贵的饮品。

市井风俗在文献中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邺都俗薄,旧号难治”,商业发达,富商阶层庞大,“官由财进,狱以贿成”屡见不鲜,各种纷争不断,导致诉讼之风盛行。人情险诐固然有道德上的评价意味,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城市的勃勃生机。

作为京畿之地,统治者一举一动牵连坊间心绪。北齐时,高洋尽诛元氏于东市,“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当统治者暴虐无道,坊间也人心惶惶,兴起“叫魂”式的流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古都的衰落

城市的繁荣,在于开放,统治的末路,在于狭隘。残暴的统治者选择用决绝方式征服民众:后赵政权毁于统治集团内部自相残杀;石闵对胡人采取屠杀政策,一日斩首数十万胡、羯等少数民族,甚至错杀很多大鼻子多胡须汉人;北周采取灭佛政策,佛像被毁,寺庙收为国有,勒令寺僧还俗,还俗僧人达三百万。

隋唐以后,政治中心重回长安洛阳,邺城被大火烧尽,今日地底还埋藏着火烧土块和炭块痕迹。遗留地面之上的,只有金凤台和铜雀台一角,及几处建筑台基。唐代岑参写下:“下马登邺城,城空复何见。东风吹野火,暮入飞云殿。”城市衰退,水环境和交通变化是其主因。隋唐以后,大运河永济渠纵贯华北平原,但并不经过邺城;沟通漳水和白沟的利漕渠逐渐淤废;黄河改道南徙,决溢与日俱增,原来的水运网络被彻底打破,邺城首当其冲,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繁荣。

三台仍在,冷月无声。每一处田埂,每一座山丘,都承载着千年文明的更迭。怀古忧思之情,在华北平原飘荡,回荡着历史的声音。

如今,邺城梦已远,幸得还有残存的土台、遗留的石窟、出土的造像,让我们可以想见往日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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