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化媒体对使用主体的监视与规训
——基于“空间”视角

2023-03-22 16:21卜祥维
传媒 2023年3期
关键词:规训福柯社会化

文/卜祥维

随着媒介技术的更迭、社交媒体的发展,以微信、微博、抖音为代表的社交媒体早已深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不仅打开了认识新世界的大门,还为人们提供了传播和分享观点的入口。在大家欢呼雀跃,积极拥抱新媒体技术带来的诸多便利的同时,我们也应警惕伴随其而来的诸多问题。前人早已发出诸如“娱乐至死”“消费社会”的警示,而如今对社会化媒体时代而言,这些问题似乎并没有减轻,反而又增添了许多新的问题。文章基于“空间与规训”的视角,分析社会化媒体之下隐藏的“控制”问题,以期为沉浸在这场狂欢中的人们提供一些警醒。

一、物理空间:从“空间规训”到“空间生产”

权力主体通过对“空间”的设计来满足其“监视”的要求,从而达到“规训”的目的。我们如果从“空间”生产本身的角度出发,也可以将这个过程理解为是对空间的透明化处理,从而让个体处于被看见的状态。因此“空间规训”也可以说是一种对空间可见性的生产。

1.福柯的“空间规训”。在1975年出版的《规训与惩罚》中,福柯对他的“空间规训”思想做了系统的阐述。“在福柯看来,空间的规训本质上就是一种对空间的监视”,他从惩罚形式的历史转变分析,认为惩罚形式从对肉体的毁灭到对精神惩罚的转变,其目的之一在于培养“温驯的人”。比如,使农民成为一名优秀的工人和士兵,使儿童变成一名合格学生等。福柯称之为对人的“规训”,而精神惩罚的手段是通过“监视”来完成。

对于监视,福柯借助于圆形监狱空间的设计——认为这种前后透光,围绕中心监视塔鳞次栉比环形排列的牢房设计——是权力形式表征性运用的典型。在这种监狱空间中,被囚禁者能清楚地目睹监狱中心监视塔的高大轮廓,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否被监视。借此福柯认为,现代社会管理的基本空间构型就是这种“全景监狱”的模式,它的功能是对权利空间化的处理,比如“学校的考场、购物中心镜头、各行各业的保安和警察,甚至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起着某种类似的监视或注视作用”。总之,在福柯这里,他关注的是权力对于空间的设计与利用,从而对人进行监视和管理。

2.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与福柯相比,“列斐伏尔更关注空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他从关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出发,强调“空间”在整个生产中的决定意义。他认为对资本的生产首先体现在对“空间”本身的生产过程,因为物质的生产离不开空间意义上搭建的生产关系。比如,由资本家和工人的生产关系构成的“工厂空间”的生产成为产品生产的起点,由卖家和消费者关系构成的“商业街空间”的生产成为商品与消费的起点。因而工厂、商业街、购物中心这些空间本身就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物质生产资料。

伴随着作为“物质生产资料”的空间生产而来的是社会关系的加固和生产,如地产商对某个区域的开发,不仅是生产出几座高楼和几个商业空间,更是生产出某种隐秘的经济关系。而商业街、购物中心等配套设施的投入使用,带动了地方的经济布局,更带来了一种消费关系、一种消费生活方式,这必将影响生活在此空间内人的关系、思想和行为。

二、从“物理性”走向“虚拟性”的空间

在前面的介绍中,无论是福柯还是列斐伏尔,其都是在物理空间的层面讨论各自的问题。如今,世界早已进入互联网时代,上网或者数字化成为人们生存的一种常态,空间理论的发展也从单一的物理空间走向了物理和网络空间共存研究,比如,纽曼尔·卡斯特的“流动空间”思想,齐格蒙特·鲍曼的“液态现代性”、戴维·哈维的“空间压缩”等都是对传统空间理论的扩展。其中又以卡斯特的“空间流动”思想传播最广,因此下面就对其进行简单介绍。

1.卡斯特的“流动空间”。相较于福柯和列斐伏尔关注固定的物理空间,卡斯特敏锐的发现网络空间中“流”的特征。何为“流”?在《网络社会的崛起》一书中,卡斯特对社会的流动性解释为“社会行动者所占有的物理上分离的位置之间那些有所企图的、重复的、可程式化的交换与互动序列”。得益于互联网和传播技术的进步,卡斯特认为,“在全球化和信息化背景下,在资本流动、信息流动、组织流动、技术流动、符号流动等各种‘流’的作用下,一种以流动为主要特性的新空间形态产生了”。与传统的有固定生活地点,受法律法规制约,生活与行动往往受到当地文化背景、政治生活、经济水平等的影响的传统地方空间不同,流动空间更侧重变化的、流动的结构关系,这种流动性打破了原有地方空间所强调的边界,打破了原有行政区划的限制。因此在网络中,过去、现在、未来被压缩和被拼贴在一起,在对速度和流动性的追逐中,空间被压缩,原本互不相通的空间也被链接起来。

卡斯特进一步指出这种流动空间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电子交换技术构成的信息回路;二是由节点和核心构成的信息网络;三是由管理精英掌控的空间组织。但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以及社会化媒体时代的到来,流动空间的技术支持变得更加完善。首先,基于地理位置的信息技术的应用,使得物理空间和网络空间产生了实际的连接,虚拟和现实的切换变得更加容易。其次,5G、大数据、人工智能、VR、AR等技术的应用,使得数据的生产、传输、利用越来越方便,空间的打造越来越趋向于虚拟和真实的融合,甚至是完全的虚拟化,因此对应的社会实践也必然更多地走向这种新的网络社会之中。除此之外,社会化媒体之下,不得不提的一大特点就是“碎片化”。

2.社会化媒体下的“碎片化”。随着移动互联技术的发展,微信、微博、抖音等社会化媒体逐步融入我们的生活,其最大的特点就是“碎片化”,直接体现是日常生活的碎片化阅读、碎片化交流,或者概括来说,体现在我们碎片化的实践当中。碎片化似乎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生存状态。就空间层面而言,一方面,碎片化传播入侵了传统的大空间,使之分散、瓦解,使得空间的整体性被割断、被撕裂。比如教室在传统媒体时代对于学生和老师来说是一个整体性的存在,而智能手机的入侵,导致学生和老师的生存早已不再局限于物理空间的教室,而走向了更大的社会网络空间之中。另一方面,这种碎片化传播激活了被遗忘的边缘空间。在人类的实践空间中,除了学校,工厂,商场等这类整体的空间之外,还有诸如分布于这些空间之间的缝隙空间,如上班路上,电梯内,课间休息等。这些被列斐伏尔看作垃圾的空间,如今统统被激活。究其原因,这依赖于新媒体技术的应用,使得人人随时随地都能链接到网络之中;同时社会化媒体之下,生产出的大量的碎片化的微文本,如简短的微博信息,实时更新的朋友圈,大量生产的几十秒一段的短视频等等,而这些微文本就成为点亮这些黑暗的碎片化空间的最理想燃料。正如等车、等电梯以及课间休息,在一切可以利用的碎片化间隙中,你总会发现人们迫不及待地刷微博、刷短视频的身影。因此,原本被遗忘的这些边缘空间,在社会化媒体背景下,就成为连接网络世界的中介。

三、社会化媒体背景下的碎片化空间生产、监视与规训

基于前文对空间的理解,我们可以分别从“空间生产”“监视”“规训”的批判视角来分析社会化媒体背景下发生的一系列变化。

1.从“碎片化空间”的可见性生产到“流动空间”的可见性生产。社会化媒体的背景之下,人人都能接入到互联网,社会媒体软件的使用,使得人们处于“数字化”生存当中。新媒介技术使用,成为如电一样不可或缺的背景性存在,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翻看动态,出行路上依赖“百度地图”等软件的导航,工作中更是离不开各类软件的使用,甚至吃饭、睡觉都需要相关APP“协助”,电子设备早已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融入我们的生活当中。但从空间生产的角度,资本在推动这些媒体技术走向大众化的过程也是对“碎片空间”的开发与利用的过程。它使原本被人们遗忘的,黑暗的角落成为资本生产的空间。如对车体空间、地铁空间、电梯空间等的利用,成了车体广告,地铁广告和电梯广告。如果说早期资本对空间的开发还比较机械、单一与不完全,那么如今的微信、微博、抖音等具有社交属性APP的出现则直接宣告了碎片空间的“不可见性”“私密性”的全面死亡,它使得人们走向了一种几乎“全透明”的状态。

不仅如此,资本对空间的追逐还在不断延伸。网络时代,人们的生活空间从具体固定的分裂的物质性空间走向了卡斯特所说的“流动空间”,这种空间与空间之间“流”的过程,以及对应人际关系的流动化聚合与再造状态,构成了网络时代个人生存的基本特征,而资本对空间可见性的追逐也进一步关注了“流动空间”的整体可见性,已达到资本对整个空间的跟踪利用。比如,微信的附近好友功能,百度地图会随时显示你周边的各类场地信息功能,KEEP运动APP的运动轨迹全记录功能等等,这些基于LBS技术和围绕社交属性打造的APP正在记录我们的生活“流”,更有像智能手表等穿戴设备的全天候跟踪与记录。当然,我们不要忘了对空间的生产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再生产过程”,社交媒体的出现重构了新的社会关系,无论是随意加入的豆瓣小组,拉取的微信群还是以维基百科构建为代表的“自组织”,都无不在告知我们的社会开始从“熟关系”走向一种“弱关系”,而这个过程正是通过碎片化空间的社会化途径得以实现。

2.从“全景监狱”到“多数人看多数人”,从他人监视到自我监视。从“监视”的角度看,现代社会已不仅仅是“全景监狱”的“少人看多数人”的状态,而成了一种“多数人围观少数人”与“多数人看多数人”的新“监视”形式。社会化媒体背景下,技术的赋权使得人人都能轻而易举接入互联网并参与围观和信息的生产,同时人们也更愿意分享自己的信息。比如,人们会在微信、微博进行动态发布以及对事件进行评价和分享,会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随时随地拍摄分享自己的现实状态。正如某APP的口号所说的那样“随时随地发现新鲜事,随时随地分享新生活”。而这些分享与发现的背后其实可以理解成是一种“看”与“被看”的状态。典型的如微博热点,它会使某个事件,某个人物瞬间成为人们围观、谈论的对象。再比如,抖音短视频的上传与分享实际是一种“多数人看多数人”的行为,你在看其他人表演的同时,他人也能看到你的表演。

更进一步,福柯则从这种“看”的行为中看到了一种新的监视方式——“自我监视”,“人们开始把单纯是别人对自己的监视或注视转变为自己看待自己行为的一种方式,也即由注视或关注别人转变为注视或关注自己”。比如,现在的人拍照一般都会开美颜,朋友圈分享动态甚至会强迫性地处理每一张照片并且将九宫格填满,对应的文案更是字字斟酌。再如,人们总是喜欢第一时间分享最新流行的热点信息,怕自己没能赶上时代的潮流等等,这些行为的背后是现代人越来越重视网络中自我的“印象管理”,同时也是人们开始渐渐走向“自我规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个性、多样化逐渐被单一、流行所取代。

3.从强制镇压到消费塑造,从精英制定标准到共同定义标准。在福柯看来“监视”的目的是“规训”,权力主体通过对空间的规训从而培养出“温顺的人”。社会化媒体下,监视形式的变化也带来了“规训”样式的变化。具体而言,一方面,“消费主义”如今早已成为社会的典型特征,一切的行为主体都可被称为“消费者”;一切的事物都可能变为商品;一切经历皆可成为消费选择的经历。人们在不断被创造出的需求中迷失了自己。不仅如此,在广告和营销的作用下,物质消费走向符号消费,符号消费成为身份、品味、个性的象征。也正是在消费实践过程中,一种隐含的新规训形式诞生了,这就是消费塑造的统治模式——“它以诱惑取代镇压,以公共关系取代警察,以广告取代权威性,以创造出来的需求取代了强制性规范”。仿佛一切的问题都能归因于消费需求得不到满足,同时一切的问题都能通过消费得到解决。在对消费需求的追逐过程中,人们被驯化成一种温顺的消费物种。

另一方面,标准的制定也从精英制定走向共同定义。早期标准的制定,它更多来自精英阶层以及历史文化当中,人们对权威的重视让他们所发表的言论成为普通大众行为的准则。我们知道,官方媒体曾是权威的象征,因此传播效果非常好,但随着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人们开始对权威产生怀疑,诸如官方媒体的传播效果也越来越小,随之而来的“标准”来自于大众自身。社会化媒体时代下,人们开始越发关注自己,越发地重视别人对自身的关注,关注自己是否符合社会的审美标准,是否符合特定圈层的文化规则等等,但要知道,这些标准,这些规则却又是通过无数个像自己一般的个人在背后通过点赞、分享而形成的。用福柯的话说这是一种“自我监视”,一种“自我规训”,“其后果之一将形成一种新的‘正常和正当’的标准,也即一种普遍的社会标准,一种带有强制性的道德体系和价值标准”。只不过这种“标准”的制定来自人们相互“监视”的结果。再比如社交媒体时代,人们对价值的定义同样发生了变化,流量成为一切的衡量标准,短视频点赞量多的,评论多的会优先被看见,公众号文章的好坏直接的评判标准也成了阅读量和点赞量。可以说我们正经历一种用时间筛选经典到流量定义价值的过程,符号的无限堆积带来巨大传播力量的同时其背后是对文化多样性、价值多样性的压迫,是对“价值标准 ”的一种重新定义。

四、结语

社会化媒体之下,资本全面入侵了碎片化的空间,使得我们走向透明化的存在。其结果是,在看与被看之中形成对他人甚至对自我的监视;在分享和点赞中形成新的社会标准;在无限的欲望和符号消费中成为温驯的消费物种。总之,社会化媒体之下,这种控制不知不觉,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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