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歌《南风》与敦煌变文《舜子变》的“南风”意象

2023-03-22 07:40王心竹万宜之
敦煌学辑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变文后母南风

王心竹 万宜之

(1.中国政法大学 国际儒学院,北京 102249;2.西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舜是上古五帝之一,其传说在周武王时已然兴盛,此前亦隐约可考(1)尤慎《春秋及其以前舜帝传说新考》,《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41-45页。。史书典籍如《尚书》《国语》《左传》《论语》《墨子》《礼记》《孟子》《竹书纪年》《越绝书》《韩非子》《天问》《列女传》《史记》《论衡》等,对舜的事迹皆有记载。至隋唐,舜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流传于敦煌地区的民间说唱文学——敦煌变文《舜子变》,即为明证。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中,舜被官方和民间合力塑造成人格完美的“至孝”“圣王”典范(2)诸如“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中庸》)的孔子,“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孟子·万章上》)的商汤贤臣伊尹,“言必称尧舜”(《孟子·滕文公上》)的孟子,激赏“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楚辞·九章·哀郢》)的屈原,自诩“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杜甫,以及“致君尧舜,此事何难”(《沁园春·孤馆灯青》)的苏轼。如此等等干霄凌云之言,即是明证。,其人其事传颂古今(3)顾颉刚在其《虞初小说回目考释》中讲道:“舜的故事,是我国古代最大的一件故事,从东周、秦、汉直到晋、唐,不知有多少万人在讲说和传播,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的发展和变化,才成为一个广大的体系;其中时地的参差,毁誉的杂异,人情的变化,区域的广远,都令人目眩心乱,捉摸不定。”顾颉刚《顾颉刚古史论文集》第2册,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页。,对中华民族性格的形成,以及中国政治社会生活的影响,至深至远。本文以敦煌变文《舜子变》为切入点,以舜歌《南风》的文化蕴义与历史价值为核心,对舜文化从历史之长度、地域之广度、思想之厚度等几个方面予以探究,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国族认同,提供有益借鉴。

一、史书典籍中的舜形象与舜歌《南风》

舜其人其事,最早载于《尚书·尧典》(4)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45-46页。。帝尧“在位七十载”,欲传位贤人。而其子丹朱不肖,不堪大任。“四岳”也自认为德不配位,难继帝位。帝尧遂提出“明明扬侧陋”,让“四岳”不计出身、地位,不拘一格荐举贤才。于是,生活在“父顽,母嚣,象傲”的恶劣家庭环境之中,却又“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的舜,克制自己以谐和家庭关系,努力践行孝悌之道,使家人不沦为杀子害兄的罪人,得到一致举荐。接下来,帝尧提出“我其试哉”,对舜的人品德性、齐家能力、治国才能等进行系列考察、诸多考验,最终禅位于舜。

舜本于孝德,最终南面而王。那么,孝德与治政,二者有何关联?帝尧君臣选择继任者,为何会将目光落到恪守孝道的舜?对此,儒家的解释是,治政君子要致力于根本,根本确立了,治道自然实现。而孝悌,就是为人为政的根本。这就是《论语》所讲的践行孝悌之道的人,却喜好犯上作乱、祸国殃民,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甚至不可能发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5)[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7-48页。为政治国的根本是孝悌之道。所以说,尽管孝本身不等于道德意识,但孝“是一切实践时机能力和道德意识之源。就此而言,孝与政治能力有内在的相关性”(6)张祥龙《舜孝的艰难与时间性》,《文史哲》2014年第2期,第38-44、165页。。故而,孝德与“庄、忠、敬、信、勇”诸德有了耦合,亦不足为怪。对此,儒家认识深刻。《礼记·祭义》指出,生活起居不庄重、侍奉君上不忠实,奉公为官不敬慎、朋友往来不守信、临阵抗敌不勇敢,统统属于不孝,因为“五者不遂,灾及于亲”(7)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第1332-1333页。,失德无德会灾及父母亲人。

生活在极端恶劣家庭环境中的舜,父母不慈爱、弟弟不友爱,他竟然还能坚持孝爱,毋庸置疑,其孝属于反慈情状下的孝爱。而这种艰难的反慈孝爱,常人难以企及。这就是为何孝德昭著的舜,会得到帝尧君臣的关注,并被列为考察对象的原因所在。当然,儒家提倡孝道,不等于肯定孝子盲目服从的“愚孝”,而是“事父母几谏”(8)[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73页。。父母有过,子女和颜悦色地劝谏,以免父母陷于不义、家族遭遇灾祸。如同舜那般,“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9)[汉]司马迁撰《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32页。。这才是大孝,因为这关涉更为深远的生存后果。

《尚书》所载的舜“父顽母嚚”,具体细节在《孟子·万章上》中有载:“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舜)浚井,出,从而揜之。”(10)[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303页。舜的父母安排他修缮谷仓,等舜上了屋顶,即抽去梯子,瞽叟放火烧舜。又安排舜去淘井,然后用土填井,欲致舜于死地。

《史记·五帝本纪》以《尚书》《孟子》为底本,对舜的故事做了系统全面整理(11)[汉]司马迁撰《史记》,第21-46页。:虞舜,名重华。是黄帝八世孙。不过从其五世祖至舜,皆为庶人。舜早年从事过耕作、渔猎、制陶、作器、商贩等工作。然而身为庶民的舜仁厚谦让,在其影响下,良风美俗得以形成,大家都愿与舜比邻而居。然而,自身德才兼备,外人赞誉有加的舜,却不得其家人欢心。舜父瞽叟盲,舜母早亡。瞽叟更娶,后母生弟象。(12)舜后母之说始自《史记》。“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然而“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舜年二十,以孝闻名天下。年三十,帝尧选拔继任者,“四岳”推荐舜。随后,帝尧对舜展开考验,嫁二女(娥皇、女英)于舜,以观察其对内的治家能力;安排九子与之相处,以观察其对外的处世能力。舜父瞽叟与弟象,使舜“涂廪”“穿井”,借机“纵火焚廪”“下土填井”,欲致其于死地。舜凭借其卓越才智,悉数逃离死地,事后亦无怨怼,“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舜在行政治国方面,才能杰出,政绩斐然,“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继位天子后,发扬光大德治传统,礼乐刑政治国,“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13)[汉]司马迁撰《史记》,第43页。,四方族群及民众对帝舜的功德一致拥戴,“内平外成”,诸夏太平,夷狄向化,天下太平。帝舜在位十七年,巡狩四方,最终崩于苍梧之野。对此,《国语·鲁语》亦载“舜勤民事而野死”(14)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57页。。终身勤劳民事,死于巡狩途中,堪称悲壮。一幅孝德昭著、内圣外王的孝子明君形象,跃然纸上!同时,这也说明中华民族从上古开始,就已经有了族群融通、融合为一个统一的中华族群的历史趋势。

帝舜之后,夏禹继位天子。史书典籍对帝舜天子之位的来龙去脉——尧舜禹“禅让”,多有评述。禅让,传贤不传子的政权交替传统,是“天下为公”社会政治文化背景下的政治公正、正义,一直为儒家所颂扬。《尚书·尧典》对此有载:“昔在帝尧,……让于虞舜。”(15)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第22-23页。这是传世文献中关于尧舜禅让的较早记载。到了春秋时期,尧舜禹禅让被孔子视为理想政治的权力交替模式。《论语·尧曰》篇载:“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16)[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193页。可见,孔子谈到上古禅让制,不仅有尧舜禅让,还有舜禹禅让。《郭店竹简·唐虞之道》开篇即云:“唐虞之道,禅而不传。”(17)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23页。唐尧虞舜,禅让传贤不传子(孙)。《孟子·万章上》亦引孔子言曰“唐虞禅”(18)[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309页。。此外,在《墨子·尚贤中》篇中也谈到尧舜禅让:“古者舜耕于历山,陶河滨,渔雷泽,尧得之服泽之阳,举以为天子。”(19)吴毓江撰,孙启治点校《墨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76页。显然,尧舜禹禅让说在先秦已是广为流传。

不过,关于禅让说也一直存有质疑之声。如出土于晋代的先秦魏国史籍《古本竹书纪年》,披露给我们的是尧舜政权更迭并非通过禅让,而是通过舜对尧的“逼篡”而达成,这就是“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20)范祥雍《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2页。。《韩非子》亦云:“舜逼尧,禹逼舜。”(21)[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406-407页。可见,先秦实际流传着两个完全不同版本的舜故事,以及与此密切相关的两个截然相反的舜形象:仁孝圣君——乱臣贼子。

其实,是“禅让”,还是“逼篡”,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政治哲学观。这里我们需要明晰的是,先秦诸子百家在论述其政治哲学思想时,往往援引古史传说及人物以立论。因此之故,诸子各家出于各自的需要时常引证尧舜,并对其事迹予以转述、取舍、发挥、诠释。结果有二:其一,舜成为备受青睐的历史传说人物;其二,舜的形象在先秦诸子相互辩驳争鸣的恢弘视野下,难以一致,可谓见仁见智。但就其后世影响而言,即对中国文化精神、思想观念、价值取向等的深层浸润,儒家为最。

儒家认可尧舜禹禅让,并且就舜之所以能够受禅称帝,论述深刻。从普通庶民,到南面而王天下,舜所凭籍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孔子家语》给出的解答是:“夫舜起布衣,积德含和而终以帝。”(22)高尚举、张滨郑、张燕校注《孔子家语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21年,第453页。德才兼备是舜能够受禅称帝的前提条件。当然,德才兼备不等于一定成功。郭店楚简《穷达以时》云:“有其人,无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舜耕于历山,陶埏于河浒,立而为天子,遇尧也。”(23)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第111页。德才兼备作为成功的前提基础,其重要性毋庸置疑。同时,千里马得遇伯乐。对此,《孟子》曰:“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有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24)[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309页。儒家颂扬、肯定尧舜禹禅让说,是对公平公正良好的社会政治文化环境的期许,对“公天下”与“贤人”政治的肯定。

至西汉,太史公司马迁历经诸多史籍考证与多方实地考察,“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25)[汉]司马迁撰《史记》,第3319-3320页。,对诸子百家之说予以取舍统一,对帝舜的德化与治功赞叹不已,指出“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26)[汉]司马迁撰《史记》,第43页。。《史记》这一论断,甚是公允。也正是凭籍史迁对帝舜道德风范与政治功绩的阐述及肯定,阴谋篡位的帝舜形象从此消散。换言之,帝舜德治天下、四海咸服、天下归仁的圣王形象,得以强化并从此定型。

儒家认为,德治仁政是实现“大同”理想社会的前提,而礼乐教化则是德治仁政的具体落实,舜歌《南风》而“天下治”,就是上古礼乐教化、天下归治的写照。早在先秦,舜歌《南风》已广泛流传,诸多典籍对此有载(27)《尸子·绰子》《礼记·乐记》《孔子家语·辨乐》《韩非子·外储说左上》《韩诗外传》卷4、《淮南子》之《诠言训》《泰族训》篇、《新语·无为》《说苑·建本》《越绝书》卷13等皆有记载。。如《孔子家语·辨乐》载:“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28)高尚举、张滨郑、张燕校注《孔子家语校注》,第453页。南风是温暖、生长、化育万物之风。《南风》诗意是:南风和暖,轻轻吹拂,民忧消解;南风时来,习习吹动,财货阜盛。质言之,《南风》诗有两层义蕴:其一,“解民之愠”,治政者要致力于社会公正、政治正义,以化解民众的愠怒不满情绪,实现社会和谐;其二,“阜民之财”,治政者要注重生产,发展经济,使民众衣食无虞、财货充足,生活安康。显然,民众精神生活的满足与物质财富的丰裕,治政者都要重视。此外,《越绝书·越绝外传·枕中》载范蠡曰:“盛夏之时,万物遂长。圣人缘天心,助天喜,乐万物之长。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言其乐与天下同也。”(29)李步嘉校释《越绝书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311页。圣人明君舜,顺天应时,乐与天下,参赞天地之化育,才有“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天人同喜,君民同乐,喜乐与共。

在儒家历史叙事中,帝舜是制礼作乐、德化天下的圣王,《尚书》《左传》《礼记》等对此皆有明确记载。如《尚书·舜典》篇载:“舜继尧为帝,分官任职,明布政教,举贤任能,天下太平。”(30)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第73-79页。其中,帝舜赋予契司徒之职,并告知其“敬敷五教”(31)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第75页。,要广布五常之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彰明人伦,宽厚待民,从而形成一个政通人和、天下太平的大同盛世。还有,帝舜任命夔为乐官,并明确其工作职责是通过诗歌声律,培养德行端正的治国君子,以实现“神人以和”(32)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第78-79页。的宗教政治与世俗政治有序的治理目的。

要之,史书典籍中的舜歌《南风》等故事,成功塑造了帝舜孝德昭著、仁政爱民、四海咸服的圣王形象,其所彰显的“君子德风”(33)[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138页。既“薰”且“时”,礼乐教化适宜适时,文化融通、天下归仁的“南风”意象,使得统一的中华民族文化理念和思维模式渐趋一致,为文化认同与国族认同,奠定了人文基础。

二、《舜子变》的独特叙事

《舜子变》在敦煌遗书中有两个卷号:甲卷(S.4654)存前题,乙卷(P.2721)存后题。王重民先生将两卷释录并收在《敦煌变文集》中,故事大致完整保全。至于《舜子变》的成文年代,据乙卷后题“天福十五年”(34)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260页。,当是公元950年,也由此推断出《舜子变》成文不晚于唐五代,反映现了当时关陇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状况。

《舜子变》故事内容大致如下(35)项楚《敦煌变文选注》,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第245-260页。:舜子生母乐登夫人病逝,死前殷殷叮嘱舜父瞽叟善待舜子,“立(妾)有孤男孤女,留在儿婿手头,愿夫莫令鞭耻”。舜母死后三年,瞽叟打算再娶,舜子对此毫无异议,“阿耶若取得继阿娘来,也共亲阿娘无二”。瞽叟再娶,之后去辽阳经商(36)历史上的敦煌,曾是军事要地,也是僧人求法传道、商贾百工云集的丝路重镇。《舜子变》中瞽叟经商,另外,舜子在学堂读《论语》等,后来历山躬耕、市集粜粮、出仕为官、继位天子,纵观舜的一生,阅历丰富,士农工商,皆有从事。这一情节设定,符合唐五代时期敦煌地域特征。,三年无有音讯。一天获悉瞽叟行将归来,后母“立读(五毒)嗔心便岂(起)”,“心里当时设计”,开始设计迫害舜子。

第一次,后母设苦肉计,让舜子去后院摘桃,自刺其脚,以此诬陷舜“树下多里(埋)恶刺”,导致其受伤。这还不止,更为恶毒的是,后母恶语跌出,“见妾头黑面百,冀生猪狗之心”,诬告舜企图非礼自己。不出所料,瞽叟信以为真,勃然大怒,呼唤舜子异母弟:“象儿!与阿耶三条荆杖来,与打杀前家哥子。”象不但不加劝解,反而落井下石,递上一根粗重荆杖,盛怒之下的瞽叟打得舜子“鲜血遍流洒”。舜子大孝感天动地,“感得百鸟自鸣,慈乌洒血不止”,获上界帝释救护,“上界帝释知委,化一老人,便往下界,来至方便与舜,犹如不打相似”。大难不死的舜子,无怨无悔,继续行孝悌之道。而且,这个“桃园诬陷”情节,不见于之前有关舜的故事。

不久,后母与弟象又生毒计,并怂恿瞽叟陷害舜子,让舜修缮仓舍,趁机纵火,“三具火把当脚烧”,“第一把火把是阿后娘,续得瞽叟第二,第三不是别人,是小弟象儿”,危急时刻,早有防备的舜子“权把两个笠子为翅,腾空飞下仓舍”,又“感得地神拥起,遂不烧毫毛不损”。至此,后母仍不善罢甘休,再设毒计,让舜去淘井,瞽叟趁机取大石填井杀舜,“帝释变作一黄龙,引舜通穴往东家井出”,再次救舜不死。之后,舜子前往亲娘墓前哭诉,寻找亲情抚慰,并接受亲娘亡灵指点,前往历山躬耕避难。舜子初到历山,“种子犁牛,无处取之”,一筹莫展。然而,“天知至孝,自有群猪以觜耕地开垄,百鸟衔子抛田,天雨浇溉”。至孝舜子得到善报,丰衣足食,生活无忧。与之相反,屡次迫害舜子的家人们,则遭到恶报:瞽叟失明“两目不见”,后母“顽愚”,弟象“痴癫”。(37)《舜子变》中这一父失明、母顽愚、弟痴癫情节,其他文本中未有。一家人“极受贫乏,乞食无门”,落魄至极。

十年后,舜子到集市粜米,不计前嫌,暗自帮助后母,瞽叟有所察觉,随后父子相认,抱头痛哭,“舜子拭其父泪,以舌舐之,两目即明。母亦聪慧,弟复能言”。与舜子和解后的家人们,瞬间痊愈。瞽叟认识到“吾子孝”,随即“将刀以杀后母”。舜子以德报怨,为后母说情,一家人摒弃前嫌,“一心一肚快活,天下传名。尧帝闻之,妻以二女,大者娥皇,小者女英。尧遂卸位与舜帝。英生商均,不肖。舜由此缷位于夏禹王”。舜子晚年,其子商均不贤,禅位于夏禹。

《舜子变》(以下简称“变文”)的故事内容,显然取材于《史记·五帝本纪》中有关舜的记述,在保留故事主体情节的基础上展开丰富想象。变文摒弃了史笔的弘大概括叙事之法,汲取了从先秦《诗经》到汉赋的“赋”的表现手法。而且,敦煌变文作为一种民间俗文学,以说唱的形式叙述故事,故事人物常取材于历史传说,加以艺术塑造与想象,尽管不是历史事件的如实记录,也非真实人物的传记,却凭籍饱含时代地域特色与历史文化意蕴的艺术创作与文化表述,呈现出一抹最真实的文化历史,体现出民间对历史文化的美善合一的独特叙事。

还有,由于变文的主要受众是基层社会民众,对趣味性与娱乐性较为重视,故而《舜子变》对帝舜的文治武功、尧舜禅让等未多论及,仅在文末一笔带过,其浓墨重笔于舜子大孝感天动地,通过对故事情节的渲染、夸张,吸引受众,引发共情,如此才能在寺院书场、瓦肆勾栏,受到青睐,甚至达到欢声雷动的热闹景况。故而,《舜子变》的叙事架构与人文意蕴,与以往有所区别,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对原有故事的时间次序做了调整,使故事发展更趋合理。“焚廪”“掩井”这两次谋害,此前多有记述。不同的是,《史记》等史料文献中“焚廪”“掩井”二事,发生在帝尧妻二女于舜之后。而这点历来备受质疑:舜成为帝尧之婿,家人示好尚且不及,怎敢“焚廪”“掩井”谋害帝婿?针对于此,《舜子变》调整了时间次序,将谋害情节设置在舜妻二女之前。最后“大团圆”结局:舜子与家人矛盾消解,“一心一肚快活”。这也符合民间艺术的审美意趣。

第二,对原有故事不合情理之处做了修正与增补,使故事线索更加清晰,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尽管《史记》首次肯定舜母是后母,但在舜屡遭迫害的几次事件中,后母未曾出现,迫害舜的主谋自始至终都是舜父瞽叟。这一点显然有违情理:瞽叟与舜是亲生父子,即使受到后妻挑拨、蒙蔽,怎会屡屡主动设计、置亲子于死地?众所周知,由于非血缘关系、情感差异、个性不同、利益冲突等方面的原因,后母与前子女的关系较为复杂,存在一定矛盾。这不仅是一个家庭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对此,《舜子变》将迫害舜的罪魁祸首,修正为后母,是后母一手策划、直接实施,瞽叟只是受后妻欺骗蒙蔽而加害于舜子,才符合现实人情,引起共情。

第三,通过增加故事情节,以强化善恶有报思想。施害者得到恶报,瞽叟“失明”、后母“顽愚”、弟象“痴癫”,落魄遭罪。后来与舜子和解后,恶疾瞬间痊愈。一病一愈,皆是果报。而受害者舜子,在苦心志、劳筋骨等艰难历练中,屡次获得神力护佑,同时人生渐入顺境,孝名昭著天下,娶妻帝尧二女,继承帝位,获得圆满结局。这是儒家积善余庆、积恶余殃(38)《易传·文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周易正义》,第31页。),佛家因果报应,道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39)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336页。,民间信仰“人有一亏、天有一报”“善恶终有报”“化恶为善”等思想观念的集中体现。

要之,与敦煌其他变文中的历史人物故事一样,《舜子变》中的故事显示了不同于史书典籍的历史存在。这种创作于基层社会士人或民众的民间说唱文学,既有对史书典籍的回应,也有自己的独有特色,为我们从社会历史、地域空间、民风习俗等视野,研究儒家德化天下、修齐治平,提供了有趣的材料。

三、《舜子变》别具一格的“南风”意象

前文已述,舜歌《南风》而“天下治”,德化天下、和洽族群、天下归仁的“南风”意象,彰显着传统乐教的艺术审美、人生伦理与政治哲学价值。敦煌变文《舜子变》作为先秦乐教在后世的一种流变形式(40)先秦之乐与今日之乐不同。今人谈及“乐”,一般指音乐,而先秦之乐则是“诗歌舞”三位一体。《乐记》云:“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先秦之乐在后世发生了流变——诗词、音乐、舞蹈、歌曲、戏曲、小说、书画、雕刻、建筑,以及当今的电视、电影等,都涵括其中。,相较于其他有关舜的故事、传说,其别具一格的“南风”意象,就在于其独特的文化融通理路。

历史上的敦煌,是东西不同文化汇流之地。早在西汉,敦煌郡就被赋予一种特殊职能,即“西汉政府对西域诸国的管理,主要通过敦煌郡进行”(41)郑炳林、许程诺《从匈奴西域到西汉通西北国与通西域》,《敦煌学辑刊》2021年第4期,第1-13页。。《后汉书志·郡国志》“敦煌郡”条亦有“华戎所交,一都会也”(42)[晋]司马彪撰,[南朝梁]刘昭补注《后汉书志》志23《郡国志五·敦煌郡》,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521页。之说。季羡林先生在其《敦煌学、吐鲁番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一文中说:“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43)季羡林《敦煌学、吐鲁番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红旗》1986年第3期,第29-33页。明确肯定敦煌地区是世界四大文化体系汇流的重要场域,敦煌文化是东西不同文化不断汇流的结果。而敦煌变文作为敦煌文化的缩影,同时也是一定历史时期的民间佛教文化,其独特的文化融通理路,班班可考。(44)参万宜之、张展硕《论敦煌变文的文化融通特质》,《丝绸之路》2022年第3期,第119-122页。

尽管《史记》等文献中有关舜遭遇家人死亡迫害的记述,没有神通广大的帮助者,而是完全凭借其自身才智得以逃脱。不过,在《列女传·有虞二妃》《竹书纪年》等史籍中,一直流传着鸟工、龙工神力之说。如《今本竹书纪年·帝舜有虞氏》载:“舜父母(未指明为后母)憎舜,使其涂廪,自下焚之,舜服鸟工衣服飞去;又使浚井,自上填之以石,舜服龙工衣自傍而出。”(45)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今本竹书纪年疏证》,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1年,第56页。舜借助鸟工、龙工神力,方才大难不死。而在《舜子变》中,舜子在遭遇“杖责”“修廪”“填井”之难时,能够化险为夷,是得益于帝释、地神等神力的帮助,而非传统的鸟工、龙工神力。

舜子在第一次遭到后母诬告、瞽叟杖责毒打,承蒙“帝释”化身一老人护佑,完好无伤的舜子随后“归来书堂里,先念《论语》《孝经》,后读《毛诗》《礼记》”(46)项楚《敦煌变文选注》,第248-249页。等儒家典籍。这一书堂读书情景,在舜子第二次遭到迫害后再次重演,即瞽叟后母等假借修廪,趁机放火,舜子在自救的同时,也得到地神及时隆地护佑而平安落地,毫发未损的舜子依然“归来书堂里,先念《论语》《孝经》,后读《毛诗》《礼记》”(47)项楚《敦煌变文选注》,第253页。。第三次淘井遭填,“帝释”化作“黄龙”,引舜出井。

两次救助舜子的“帝释”,是佛教诸天之主(48)敦煌变文与佛经的关系非常密切。对此,钱锺书有言:“敦煌变文乃佛书之支与流裔。”见氏著《管锥编》,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册,第247页。。众所周知,佛教在“五帝”时代尚未传到中国,但《舜子变》的故事情节就设置在这样一个奇诡时空之中。帝释两次搭救舜子于危难并为其指点迷津,其目的就在于凸显儒佛一体、华夷一致。此外,舜子在遭到修廪火烧之难时,救护他的神力来自道教地神。还有,舜子遭到家人迫害之后,没有还击、复仇的想法与行动,而是第一时间到书堂读《论语》《孝经》等儒家经典。这一情节尽管言辞简约,然而通过神乎其神、细致入微的描写,在思想蕴涵与艺术构想方面,为受众刻画了一幅生动的仁孝有礼的儒生形象,同时也彰显了民间俗文学的神话色彩、渲染、夸张、通情等,神奇性不述自明。一幅儒佛道三教融通、合力倾情塑造的孝子形象,绘影绘声。

在《舜子变》中,舜子前往历山躬耕,添加了“猪耕鸟田”情节。这是将文献典籍中的“象耕鸟田”说,移植至此。“象耕鸟田”讲的是虞舜、夏禹葬身之地苍梧、会稽的神异景观,见于古本《越绝书》《论衡》等。如《论衡·书虚篇》云:“传书言,舜葬于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盖以圣德所致,天使鸟兽报佑之也。世莫不然。……鸟田象耕,报佑舜、禹,非其实也。”(49)黄晖《论衡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77-179页。尽管王充对“传书”所言“鸟耕象田,报佑舜禹”说,持批驳意见,认定其虚言非实。但既然是“传书”之言,而且“世莫不然”,这也从反面证明“鸟耕象田”是上天对舜禹的“报佑”,此说由来已久,流传甚广。《舜子变》改“象耕”为“猪耕”。这些细节描写,既渲染气氛、吸引受众,同时也生动表达了舜子大孝感天动地,好人得天报佑的朴素思想。

显然,《舜子变》中的佛教帝释、道教地神等新创神话情节,不同于一直流传的鸟工、龙工等神力。这是在传承历史记述的基础上,杂糅了有关史书典籍与民间各种传说,作出了与时偕行的创新,具有鲜明的时代、地域特色。舜故事的这一独特演绎,其内容貌似荒诞无稽,实则有其合理之处。

中国本土文化尤其是儒家,认为孝道是至德要道。儒家“十三经”之一的《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50)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孝经注疏》,第4页。孝道的伦理价值和政治意义显著,个体立身行事,家族和睦兴盛,社会国家和谐富强,皆贯穿其中。因此之故,中国本土文化对外来佛教的“不忠不孝”甚是不满。针对于此,佛教不能不予以调适。《舜子变》中的佛教帝释感动于舜子孝德,多次助舜转危为安,以此表明佛教并非异端,儒佛义理相通。“因为民族的实质在于文化,民族关系的实质依然”(51)贺更粹《儒家博爱观对云南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陈明、朱汉民主编《原道》第38辑,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212页。,佛教文化在其中国化的过程中,与中国本土文化互为融通,积极彰显孝道,认同世俗政治,重塑佛教不孝不忠的伦理标识,以消解其异端身份。这一文化认同心理意识,对促进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族群团结、国家统一等问题,意义深远。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1973年宁夏固原出土了北魏墓漆棺,研究认为应属于北魏太和八年至十年,即冯太后推行汉化政策期间之物,所以“在漆棺画上,可以明显地觉察到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并而未合、汇而未融的时代气息”(52)固原县文物工作站《宁夏固原北魏墓清理简报》,《文物》1984年第6期,第46-56、104-105页;孙机《固原北魏漆棺画研究》,《文物》1989年第9期,第38-44、12页。。漆棺画中孝子图文,其中有八幅是关于舜,榜题和图画与敦煌变文《舜子变》大致无异。这里需要注意两点:其一,绘画中既有儒家的孝子图,道教的东王父、西王母像,还有佛教的菩萨像;漆画人物舜、郭巨等人皆是鲜卑服饰装扮,展现出浓郁的鲜卑色彩。显然,整个漆棺绘画折射出鲜明的文化融通意趣。其二,北魏太和年间,早于五代后汉的“天福十五年”(变文《舜子变》抄写年代)400 多年。根据固原漆棺画舜孝图与敦煌变文《舜子变》二者之间的相似特征,可以推断,北魏时期《舜子变》故事在整个北方地区已广泛流传。

要之,批阅史书文献及出土材料,我们看到唐代之前有关帝舜的记述,已渐兴族群和洽、文化交流与融通之义。敦煌变文《舜子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强化了其文化融通、认同义蕴,对帝舜故事赋予新的内容与意义,赋予其拓展时空想象的奇异特征与神奇色彩,这展示了文学艺术创作的时代性、地域性与传承性。从这个意义上讲,《舜子变》的创作传承了儒家的中庸思想,在传统的礼乐教化、德化天下的基础上,与时偕行、因地制宜地彰显文化融通理路,刻画出别具一格的“南风”意象,堪称出彩。也因此生成了中国历史上特有的多元文化相互融通、美美与共的泱泱风范。

尽管《舜子变》中的故事人物、《论语》等儒家典籍,出现时代序列混乱问题,如此颠倒错综、杂糅古今,却也反映出变文作者在力图文化融通中的煞费苦心。而且,《舜子变》中的这一竭力融通儒释道、三教化洽景况,在无论是讲经或讲史的其他敦煌变文中,也是俯拾皆是。如《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中歌咏父母恩德的诗偈:“入为侯,出为将,土地(土地神)保持(保护、报佑)人敬仰。……捷径无过行孝养。”(53)项楚《敦煌变文选注》,第1086页。“佛惜众生,母怜男女。……佛如母意无殊,母似佛心堪论。”(54)项楚《敦煌变文选注》,第1118-1119页。这些白话禅诗,肯定积极入世,歌颂“佛心—母意”同恩,外来佛教文化与中国本土儒道文化“互相融合的痕迹较为清楚”(55)张子开《敦煌文献中的白话禅诗》,《敦煌学辑刊》2003年第1期,第86页。。又如《降魔变文》在讲说《金刚经》之前,率先对时君唐玄宗大力颂扬,指出对道家“无为之化”与儒家“尧舜之风”的风教探寻,在“注解释宗”中“加以化洽”,以儒释道三教为主流的中国文化亦因此而“重兴”“重耀”(56)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第552页。。

一个浅显的道理,小到个体、家庭,大至族群、文化,或夜郎自大或妄自菲薄,皆无益于其“重兴”“重耀”。众所周知,“文化是民族的血脉和活的生命。文化交流、文化融通、文化认同诸问题,在当今世界显得越来越重要”(57)向世陵等《儒家博爱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418页。,尤其是在“人类已经制造出了能够毁灭人类自身的科技成果”的当今时代,“不同文明之间对话的能力决定了人类在这个地球上能否生存下去的能力”(58)姜宗强《对话意识:新文科背景下哲学学科发展的新思路》,《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第26-30页。。在文明交会过程中,外来文化自觉向本土文化靠拢,本土文明对他文明信仰体系的接受,是文化融通,也是最深层次的文化认同。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文明’与‘文明’之间,战争、冲突、征服是常态,而对话、交流、互鉴则往往是短暂的临时的。而正是这些短暂的文明间歇期,为人类文明的进步与发展带来了无法估量的积极作用”(59)吴根友《我们的文明与世界的文明》,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23年,第2页。。《舜子变》是在南北朝唐五代的文化土壤上,对中国传统儒道文化与外来佛教文化所进行的一场别出心裁的文化大融通。而且,在强调“和实生物”(60)《国语·郑语》:“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集解》,第470页。)和合方能相济相成,生成百物,生生不息;反之,相同难以为继。的传统中国“和”文化底蕴下,敦煌地区的多元文化融通进程从未辍止(61)据考“元代晚期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因素在敦煌地区是真实存在的,不容置疑。”参杨富学《元代敦煌伊斯兰文化觅踪》,《敦煌研究》2018年第2期,第11-21页。。这也表明了,在中华文明的演进中,以儒家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并不是被生硬地镶嵌在里头的,而是活出来的”,身为中华文明的传承者,我辈需要“在现代社会的文明肌理中把握与儒家的契合之道”(62)任重《儒生》卷4,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5年,第358-359页。。这对中国文化的圆融日新,乃至世界文明的互鉴和谐,皆意义匪浅。

综而言之,舜的故事自古以来被广为传颂,表明其在民众的心目中享有崇高地位。传颂舜的故事,不仅在弘扬孝道孝德,更是颂扬圣王关怀民生、德化天下、天下归仁的文化融通、政治认同诸意义,折射出中华文明历久弥新的内在精神力量。敦煌变文《舜子变》基于历史人物、融合儒释道三教文化,因时因地制宜,光大德化传统,恢弘“南风”意象,其所承载的历史记忆与地域文化特征,彰显出唐五代时期敦煌地区民间说唱文学艺术思辨的深沉与宽博,超越了帝舜故事的时空意义与文化界别,反映了多元文化的深度融合与文化认同,唱响了一曲自成一格的“南风”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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