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路上走来的漾濞

2023-04-06 10:59姚静
大理文化 2023年2期
关键词:滇缅公路漾濞

●姚静

“漾濞”地名考

“漾濞”是两个从江河里打捞出来的湿漉漉的字,水汽氤氲,润泽无边。

百度百科词条解释说:“漾濞县名因境内有漾濞江而名。”地因江名,那么漾濞江又因何得名?漾水、濞水在这里相汇是流传最广的说法。

何为漾水?何为濞水?

清代陈廷焴纂修的《道光永昌府志》记载:“碧溪江,一名神庄江,一名黑潓江。源出剑川,经赵赕绕点苍之西,与濞水合流,会胜备与澜沧诸江入于南海,俗谓之漾濞江。”在这句话里,借境而过的黑潓江即“漾水”,“与濞水合流”在汇入胜备江之前,“濞水”显然指的是西洱河。明代方志《滇略》中记载:“水经曰:罢谷之山洱水出焉,山在浪穹县北,泉涌起如珠树,经玉案山前,绕郡而南,西出天桥点苍山后,是为濞水,与漾水合,又西入于兰沧江,又南入于海。”此文中作者谢肇淛也认为西洱河即“濞水”。

方国瑜在《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中却认为:“漾濞江南流经点苍山背,至合江铺与洱海之水(龙尾江)合,又南流四十里,与备胜江合,则所谓濞水者,或即备胜江,而漾水即漾濞江也。”这里的“备胜江”又称胜备江,即今天的顺濞河。它源起永平罗武山,合九渡、双桥二河在顺濞境内与漾濞江合流,滔滔奔澜沧江而去。

关于漾水和濞水,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中也做过一番认真的辨析:“按志:剑川水为漾,洱海水为濞,二水合流故名。今此桥去合江铺北三十里,驿去其背亦十五里,止当漾水,与濞水无涉,何以兼而名之耶?岂濞水非洱海,即点苍后出之别流耶?然余按:水出丽江府南者,皆谓之漾,如漾共发源于十和之中海,经七和下鹤庆,合东西诸泉而入穴,故曰漾共。此水发源于九和,经剑川别而南流,故曰漾别,则‘别’乃分别之‘别’,非口鼻之‘鼻’也。然一统志又称为‘漾备’,此又与胜备同名,亦非‘濞’字之一征也。”

徐霞客确定“漾水”即借境而过的黑潓江,却质疑“濞水”是西洱河的说法。

漾水即黑潓江无异议,何为濞水却是各执所见,更遑论漾濞始见于文献是写作“样备”二字。“样备”二字作为地名首次出现在唐代定边军节度使窦滂所撰《云南别录》中:“先有六诏,曰蒙舍,曰蒙越,曰越析,曰浪穹,曰样备,曰越澹”,这是关于“样备”最早的文字记载。在古籍中还有“样鼻”“样備”“漾鼻”“漾备”等几种写法,明清以后,才逐渐统一为“漾濞”。

“样备”二字源起何处?有何含义?又如何演变成“漾濞”?没有确切史料记载,真相湮没在岁月的尘埃之下,扑朔迷离。在泱泱历史长河中,许多未能见诸文字的细节遗失了,在浩如烟海的史籍里,关于漾濞的信息寥寥无几。

云南报业集团的文旅头条新闻网上有一个“地名考”专栏,关于“样备”这个地名的考据,作者赵汉斌用白语进行解读:样备,或有“羊皮”之意。因为古今地名多与江河、物产、生活资料等相关联,比如六诏之一“邓赕”,在白语里就是“种豆子的坝子”之意。白语地名在大理地区屡见不鲜。或许在远古时代,生活在漾濞江流域的人们缺乏布帛,以羊皮为衣,由此被称为“披羊皮的部族”,也不无道理。而流经样备境内的黑潓江,江因地名,被唤作了“样备江”也未可知?

历史不是苦思冥想出来的,缺失史料依据,“样备”二字谜一样的光彩无法褪去。

漾濞是地因江名?抑或江因地名?遥远的时光岁月里,缺失文字记载的往事散佚风中,无迹可寻。

幸甚!“漾濞”成了这块土地的名字。

春秋战国时,漾濞属古滇国地。

自西汉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在云南设置郡县起,漾濞先后分属于益州郡、永昌郡、云南郡、宁州、昆州等行政区划。唐初,六诏称雄时先后为蒙巂、样备诏地。唐代大理南诏政权、宋代大理国民族政权时期,漾濞先后分属蒙秦睑、永昌府、胜乡郡、蒙舍镇。元代分属蒙化州、永平县。

明清时期,漾濞分属蒙化府(清为蒙化直隶厅)和永昌府永平县,境内分别设有样备巡检司(驻今苍山西镇下街村)和打牛坪巡检司(驻今太平乡周家湾)。

民国元年(1912年)析蒙化、永平、云龙、洱源4县各一部分地置漾濞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0年,漾濞属大理专区,1956年,改属大理白族自治州。1958年,撤销漾濞县,合并设立大理市。1961年,撤销大理市,恢复漾濞县建置。1985年6月11日,国务院批准撤销漾濞县,设立漾濞彝族自治县。

历史长河的千年浪花里,漾濞历经朝代更替,沧海桑田的变迁,正如沈约曾在《宋书·州郡志》中感慨:“地理参差,其详难举。实由名号骤易,境土屡分。或一郡一县,割成四五,四五之中,亟有离合,千回百改。巧历不算,寻校推求,未易精悉。”漾濞的历史沿革说不上千回百改,却也是几经离合拆并,以致关于漾濞置县前的史料都零散存于其他郡县的府志。

漾濞的从前、过往,在过去的时空里鲜活着。只是在置县之前,关于漾濞的文字记载少之又少,文字记录的缺失,令后人无法按图索骥,难以再现它最初的模样。

岁月时光层层叠加掩盖下的历史,数百年后,我们剥开年代的包浆,看到的是无法再还原的斑驳印迹。历史上有许多语焉不详的谜团,我们只能揣测和想象。

古驿路上的漾濞

驿路是我们走进漾濞的一条线索。

穿越漾濞境内的西南丝绸之路是这块土地上华丽的一笔。

西南丝绸之路又称“蜀身毒道”,是一条起于四川,经云南,通往缅甸、印度等国的陆上国际大通道,由秦汉时期修筑的五尺道、灵关道、永昌道和缅甸、印度境内的缅印道连接,西行至欧洲,是我国最古老的一条对外通道。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了加强对“西南夷”地区的开发和统治,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开山凿崖,修筑了通往滇东北的道路,即“五尺道”,这是通往云南的第一条官道。“五尺道”的开通出现了“栈道千里,无所不通”的局面,大大促进了云南与内地的联系和经济文化交流。公元前135年,西汉王朝在今四川南部和云南东北部建立了犍为郡,又在秦朝修筑的“五尺道”的基础上,扩修出“南夷道”。公元前122年,张骞出使西域归来,说起他在大夏国(今阿富汗)见到中国出产的蜀布和竹杖,他觉得非常奇怪,一问才知道一条经“西南夷”出缅甸,通达印度的民间商道早已开通。这条民间商道史称“天竺道”,或“身毒道”,是民间百姓为生存和谋求财富自行开发出来的一条山野小路。汉武帝于是派出一批使臣前往“西南夷”寻找这条民间商道,因受阻未果,却坚定了他开发“西南夷”的决心,后来他开凿了翻越博南山(今永平县境),横渡澜沧江通往永昌(今保山)的道路,打通了西南丝绸之路在中国境内的最后一段,也是最艰险的一段路途。至此,永昌道由一条民间小道发展成官道。

五尺道和灵关道分别从四川宜宾、成都出发,又被称为“南夷道”和“西夷道”,两条古道沿着不同的路线西行,最终交汇于大理。再由大理出发,经漾濞、永平、保山、腾冲,直至缅甸、印度,这一段古道即永昌道,因翻越永平博南山,又被称为“博南古道”。

古时候筑路工具原始简陋,西南丝绸之路翻山越岭,穿沟越谷,修筑十分不易,没有机械,全靠人力开挖,遇到巨石山岩挡路便焚石淬水,即用火烧石头,或者火烧石头后浇上冷水的办法,令岩石松动或裂开,以便开凿。为筑路耗费人力物力,伤亡更是寻常。汉代歌谣:“汉德广,开不宾。渡博南,越兰津。渡兰沧,为他人。”朴素直白地写出了开筑博南山道的艰难险阻。

修道路、设郡县,永昌道的开辟让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与中原内地的联系更加紧密,有利于郡县制的推行。东汉时在永昌地区设置了永昌郡,加强了中央王朝对滇西地区的统治,促进了西南边疆的开发建设,有助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发展,同时打通了中国西南地区与东南亚、南亚各国之间的陆上通道,与欧洲相接,有力促进了东西方文化和经济的交流,对世界的经济和文化发展也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西南丝绸之路不止用于商贸来往,还在贡赋、朝贺、迁徙、军事、信息传递、文化交流、技术传播等各个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自秦汉以后,历朝历代都对西南丝绸之路做过修筑和改造,这条驿路的交通运输功能不断提升完善起来。对云南而言,这条驿路至关重要,因为在抗战之前,马帮一直是云南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驿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以云南为枢纽的西南丝绸之路代表着当时云南交通发展的最高水平,其西段永昌道穿越漾濞境内,让偏居一隅的漾濞由此进入历史的视野,成为这条驿路上的重要驿站之一,这块土地的发展便与驿路的兴衰密切相关。

永昌道西出下关天生桥,过塘子铺、四十里桥,到合江铺就进入漾濞地界。

其中塘子铺到四十里桥这一段约20公里的古道曾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天威径”。相传诸葛亮第七次擒住孟获之后,孟获诚服道:“公,天威,南人不复反矣”,“天威径”由此得名。如今天威径早已废弃,掩没在荒草丛中,残道一旁的崖壁上只余著名爱国人士李根源题刻的“天威径”三个大字,告诉人们脚下这段荒寂的小路曾是我国对外交往的重要通道——西南丝绸之路的一段。

驿路时代的漾濞人烟稀少,村落荒疏,还是一块岑寂的土地。山高涧深,树木遮天蔽日,藤蔓攀爬绵延,尚属“蛮烟瘴雨”之地。有唐代雍陶的诗为证:“云南路出洱河西,毒草长青瘴色低。渐近蛮城谁敢哭,一时收泪羡猿啼。”

作为自然界,漾濞是丰饶的;作为人间,漾濞是荒凉的,而永昌道的穿越让漾濞与外界联系起来,给漾濞带来了经济交流、文化学习、文明浸染、技术传播等诸多发展进步的机遇。

马帮、商贾、官宦、旅人、军队……凭着马蹄人脚,一步一步在莽莽群山中踩踏出一条路来,铺就驿路的石块至今熠熠生辉,石块上一个个鲜明醒目的马蹄印迹,诉说着从前过往,世道沧桑,人生艰难。

云龙桥位于漾濞县城西北角,飞架漾濞江上,它是永昌道跨越漾濞江的一座单孔铁链桥,木板桥面由8根铁链悬空吊起,左右各系一根铁链作为扶手,桥头各建一座桥亭。远看如飞虹跨江,又似游龙腾空,李根源曾亲笔为其书“铁锁云龙”的匾额,成为漾濞一景。自古为驿道枢纽的云龙桥,如今是永昌道上仅存的一座至今仍在使用的古铁链桥。

云龙桥建桥年代不详,唐刘肃所撰《大唐新语》中提及:“时吐蕃以铁索跨漾水、濞水为桥,以通西洱河蛮,筑城以镇之。”文中“跨漾水、濞水的铁索桥”如果指的是云龙桥,那么建桥年代至少始于唐代。又一说据明成化年间,由大理喜洲迁至云龙县的董氏家谱考证,董氏孙董邦宪曾“造漾濞云龙桥”,那么此桥应建于明弘治年间。

法国探险家亨利·奥尔良为探查湄公河,即澜沧江流经中国的状况,取道西南丝绸之路前往印度。1895年1月,亨利·奥尔良一行途经漾濞,他拍摄了一张云龙桥的全景照片,为我们留下了19世纪时期云龙桥的模样。照片上的云龙桥轻盈悠长,古雅无边,两边貌似装有木条栅栏作为扶手。桥头建有一平台,上卧一石雕水牛,似有镇水之意。据我国传统五行说,牛属土,土克水,在古代,牛是镇水神兽。云龙桥数次被洪水冲毁,想来那个石牛是肩负着降镇水患的职责。后来云龙桥几经兵燹、洪水损毁,又几经修复,那个石牛不知所踪。在漾濞县志中有一段关于“铜牛”的解释:《光绪永昌府志·杂记志》载“在漾濞云龙桥东,形如犀牛,藉以镇水,知县郭存庄建。”今已无存。想来光阴荏苒,在朝代更替中,石牛、铜牛轮番于此镇过水患。

至今云龙桥完好地留存下来,尚可通行,仍在渡送漾濞江两岸的百姓。

作为古迹,云龙桥见证着漾濞古驿路的辉煌历史;作为桥梁,它数百年迎来送往,功绩显赫。1993年11月,云南省人民政府公布漾濞云龙桥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云龙桥是西南丝绸之路的“三岔口”:永昌道(博南古道)跨过云龙桥往西翻山越岭奔永平而去;另一条茶马古道(漾剑驿道)则沿漾濞江北上,往剑川沙溪而去;还有一条漾云驿道(盐米古道),跨过云龙桥后往西北方远赴云龙。这三条古道分别往西、北、西北方向延伸远去,越发突显了云龙桥的咽喉地位。后来,云龙桥头的小街改名“博南路”,另一条巷道改名“茶马路”,就是据此而来。

围绕着古道津梁云龙桥,一个小小的集镇热闹起来,它便是漾濞县城苍山西镇的前身,俗称“小街”,20世纪50年代命名为“仁民街”,现在叫作“博南路”。

旧时的漾濞一条街便是一座城。

作为桥头驿站,小街占尽天时地利。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中这样描述漾濞小街:“三里余,抵漾濞街。居庐夹街临水,甚盛。”小街如何不盛?疲惫的马帮会在这里歇脚,添加草料,换钉马掌;辛苦的生意人会在这里停留,接洽买卖,寻找商机;远行的旅人会在这里住一夜,吃饭休息,养精蓄锐。那时候的小街上,马店、客栈、酒馆、杂货铺……一应俱全;引车卖浆、杀猪沽酒……无所不有。驿路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马帮、商贾、官员、旅人……成就了小街的“甚盛”。这里慢慢发展成为马帮运输、商贾交易的一个集散地,成了漾濞江流域的经济和文化中心。

当年的小街就是漾濞的古城区。“一街五巷”便是它的全部范围,即小街、来龙巷、周家巷、汪家巷、文化巷、平政巷。不过千米的小街上店铺林立,其中有名的有七格铺、江西铺等,东头还有一集市贸易场所——云集场,寓“万商云集”之意。至20世纪50年代,云集场一直是漾濞地区的商贸中心。来龙巷、周家巷、汪家巷、文化巷、平政巷等五条巷道四通八达,交织成古城的居民区,其间藏着不少明清时期的深宅大院,还有不少寺庙、祠堂、会馆,除本地人建的文庙、武庙、城隍庙等外,还有在漾濞经商的外地商人建的川主庙、太和宫、江西祠等,甚至还有一座天主教堂,足见位于驿路通衢的小街与外界联系之密切,受外界影响之深重。西南丝绸之路带动着小街发展着,变化着。

到1912年,民国设置漾濞县,县公署设于下街原巡检司署,但热闹的小街依然是县城中心。1925年,县公署由下街迁驻小街平政巷,开始修筑土城墙。小街除临漾濞江一面,东、西、北三面都筑起了城墙,并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城门上均建有碉楼,团团围住了“一街五巷”。在三面城墙内不过千米的小街上,曾建有一座过街楼,设有检查站,百姓们把它叫作“栅子门”。如此戒备森严,想来是因为当时匪患猖獗。小街上的住户大多做着买卖营生,比一般人有钱,而在小街停留住宿的马帮商贾、官员旅客中有很多是非富即贵的人,小街自然成为劫匪打劫的目标。后来城墙、城门、过街楼都拆除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云龙桥头一户人家的大门上还有一块“北门巷5号”的门牌,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北城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小街依旧是漾濞县城的核心区域,新华书店、县医院、国营饭店、药材公司、供销社、百货公司、邮局等许多单位都集中在这里。每逢街期,来自四面八方的生意人云集于此,出售各种货物和各地土特产;附近七村八寨的人前来赶街购物,他们身上背着背箩,手里挎着提篮……乌泱泱聚集在这里,小街上人头攒动。

滇缅公路通车后,汽车取代了马帮,公路代替了驿路,永昌道渐渐冷寂下来,再后来漾濞县城扩大了,机关单位一家家搬离了小街,县城中心往北边、东边扩展迁移。小街落寞了,成了一个寂静冷清的角落,人们又把它叫作“老街”,它也确实老了,从驿路时代一直走到了高铁时代。

往昔的热闹景象一去不复返,小街和云龙桥都成了古驿路遗迹,藏在县城一隅,偶尔会有对古道遗踪感兴趣的人前去探访。大多数时候,小街和云龙桥是冷清的,它们寂然守着奔涌不歇的漾濞江水。

如今,漾濞小街上依然完好留存着一段古驿道遗址:街道中间铺着青石板,两侧铺着大小不一的河石,圆润光洁,泛着淡青光泽,是旧时官道的式样。那一块块被踩踏得光滑圆润的青石板,覆满岁月清幽的色彩;两旁临街而建的屋舍皆是商铺模样,开客栈的老板、钉马掌的工匠、卖卷粉的妇女、商号的主人……他们的脸就隐在悄然掩闭的门窗后面,曾经门庭喧嚷的场景不难想象。

驿路作为交通线路的功能早已废弃,一些路段被公路覆盖,一些路段被改建或是自然消亡,永昌道在漾濞境内只留下不多的几段遗址,而一个个驿铺名却作为地名永久留存下来,成为驿路文化的一部分,它们像一粒粒珍珠散落路边,我们捡拾起来就能让湮没荒草丛中残损断毁的西南丝绸之路贯通无阻。

永昌道在漾濞境内留下了一个接一个的驿铺(站):合江铺、鸡邑铺、驿前铺、柏木铺、石窝铺、秀岭铺、太平铺及样备驿、打牛坪驿……这一个个驿铺(站)是西去路上温暖的点缀,它们连接起一条古代国际大通道,也连接起一个个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故事。

如果不走云龙桥,从今天漾濞下街一带跨过漾濞江,那么石窝铺是永昌道跨漾濞江后遇到的第一个驿站。

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里清晰地写出了他经过漾濞县城的路线。当时漾濞江上有两座桥,除了云龙桥外,还有一座木架长桥:“有铁索桥在街北上流一里,而木架长桥即当街西跨下流,皆渡漾濞之水,而木桥小路较近。”因要赶时间,他抄了近道,没有从云龙桥过漾濞江,以至这座如长虹飞凌漾濞江上的铁索桥,在徐霞客的游记里仅仅只留下“铁索桥”三个字,成为一件憾事。徐霞客是跨木架长桥渡过漾濞江的,不知道他当时走的路线有没有经过石窝铺。

石窝铺是一个小山村,因村旁有一凹陷石壁,状如石窝而得名。在驿路时期,它是永昌道上的一个小小的驿铺。滇缅公路通车后,汽车驶过河西大桥就从石窝铺开始攀爬“漾濞大坡”,即秀岭曲折蜿蜒的山坡。1940年,在石窝铺建起了滇缅公路漾濞车站,因此它又被叫作“车站村”,车来车往,曾兴盛一时。后来320国道改道从平坡跨越漾濞江,石窝铺又沉寂下来。数十年后,大瑞铁路的高架桥越过漾濞江,漾濞火车站又建在了石窝铺。从古驿站、汽车站到火车站,石窝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车站村”,漾濞道路交通的发展痕迹一笔不落地刻在这里。

如今村子边那块状如石窝的石壁早已荡然无存,“石窝铺”这个名字却留了下来,带着新时代气息的列车从这里呼啸而过。

过了石窝铺就是柏木铺,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中写道:“始行坞中,二里,渐上。又二里,有数家夹道,大坊跨之,曰‘绣岭连云’,言登岭之始也,是为白木铺。”这里“白木铺”即今柏木铺,是永昌道跨过云龙桥后遇到的第一个驿铺,也是登秀岭的起点。如今柏木铺村头仍然留有一段驿道遗迹,风貌清晰可辨,中间铺着条石,两旁铺着大小不一的河石。驿路越过村头,向秀岭攀登而去。“绣岭连云”牌坊是近年修复的,立在古驿道上方,古意盎然。

登上秀岭,走过秀岭铺,接着出现的两个地名都与诸葛亮有关,可见诸葛亮平定南中对滇西各地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第一个是太平铺。传说诸葛亮曾驻军于此,让这里免遭战祸得享太平。明朝在此设铺时便依据这个传说命名为“太平铺”。民国建县时也据这个传说曾在此设“汉营乡”。漾川古十六景之一“汉营夜月”赏的就是这里的月亮。现为漾濞县太平乡政府所在地。

第二个是打牛坪。“相传诸葛武侯南征至此,值春日,鞭牛教民畊稼,后人因以之名。”这同样是一个关于诸葛亮的传说,他率兵南征至此,见当地土人仍然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便教他们以牛代耕。于是这个小山村便得名“打牛坪”。在李根源所著《滇西边要界务图注钞》中关于打牛坪的记载十分荒寂:“打牛坪(七户,尽茅屋。搭茅棚二间售茶,居民贫苦,即食盐亦无力购买。”就是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却多次出现在与漾濞有关的史料中。明清时期曾在打牛坪设过打牛坪塘、打牛坪驿、打牛坪行台、打牛坪巡检司等政府管理机构,派官兵值守,以防匪患。打牛坪甚至还办过一所社学,“社学二,一在御城内,洪武二十六年建,命临川叶学则为社师;一在打牛坪,嘉靖十五年建。”永昌府的两所社学之一竟是设在了打牛坪。

打牛坪一度是永昌道上的一个咽喉哨卡,它曾多次被过往官员和旅人写进诗歌里。明代有黄中诗《打牛坪》:“春晓驱牛独抱犁,绿蓑烟雨鹑鸠啼。分明一片隆中地,称向天南作稼畦。”还有施于镛诗《打牛坪次保山令吴清要韵》:“激雪奔流衣带长,千峰孤馆对斜阳。自从丞相鞭牛后,始识春王到远方。”清代有郭存庄诗《打牛坪》:“诸葛勋名异域留,而今相隔几春秋。前途谁唤云中犬,此地犹传是打牛。”

抗战时期修筑的滇缅公路漾濞段也从打牛坪经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滇缅公路成为G320国道滇西线,打牛坪也曾车来车往。直到1980年G320国道改线从平坡走后,这个小山村才渐渐落寞冷清下来。

今天的打牛坪是一个寂寥的小山村,数十户人家静静散落在老旧的滇缅公路边。

漾濞古韵

1994年,在漾濞县苍山西镇金牛村东北面的山崖上发现了一幅崖画:一块岩石上有赭红色颜料画出的200多个图案,有人物、动物、房屋、手模印和表意图案,人们在放牧、采摘、围猎、打歌、荡秋千……这幅崖画经专家初步推断为青铜器时代的作品,命名为“漾濞苍山崖画”。2003年12月,云南省人民政府公布“苍山崖画”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数千年前的往事刻画在一面山崖上,证明漾濞江流域很早就有人类繁衍生息,从崖画的内容看,当时人们的生活还是以采摘野果、狩猎为主,原始农牧业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打歌、荡秋千的图案说明人们的生活中有了简单的娱乐活动。

西南丝绸之路的贯通给这块土地带来了开放和发展的机遇,民族文化、历史文化、饮食文化、节庆文化等等都在往来商旅的影响下迅速发展起来,并有了深厚的积淀,为漾濞成为省级历史文化名城打下基础。

漾濞江和雪山河是两条天然的界线,它们把今天的漾濞县城——苍山西镇分成了三大片区:漾濞江以北、雪山河以东是近几年新开发的区域,叫作“东片区”;漾濞江以北、雪山河以西为西城区,也就是改革开放后扩展的县城区域;漾濞江以南为南城区。西城区南边沿漾濞江,曾叫作“小街”的这一部分是真正的漾濞古城,保存还算完整。

漾濞古城除了完好留存下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原汁原味的古驿道和云龙桥外,原来还有许多古迹,诸如上街大殿、川主庙、太和宫、江西祠、田冠五故居等等,上街大殿、川主庙、江西祠、天主教堂等建筑早已拆毁,在原址上新建了房屋,成为学校和普通民居,只有太和宫还剩半边残破不堪的房檐,也摇摇欲坠。

川主庙、江西祠和太和宫都是来漾濞经商的外地人所建,他们远离家园故土,却按照家乡的习俗修建了祠堂庙宇,供奉各自的神灵。川主庙、江西祠和太和宫同时又具有类似于商会会馆的作用。川主庙是在漾濞经商的四川人建盖的,不仅有供奉神灵的殿堂,还有住房、厨房等附属建筑。江西祠是由江西商人建盖的,听说里面供奉着一尊红脸菩萨。这尊红脸菩萨想来应该是关羽,因为他是商人喜欢供奉的财神。川主庙和江西祠早已拆除,原址上建盖了民居。

太和宫在老七格铺子一侧,沿着一条窄窄的石阶往上走数十米即到。它是翻越苍山来漾濞做生意的大理人建盖的,相当于大理人在漾濞的办事处。明朝时曾在大理地区设太和县,因而叫作“太和宫”。据当地老一辈人回忆,太和宫是一座飞檐翘角的楼宇,中间是厅堂,两旁是住房,门前是一方宽阔的平台。小孩子们时常到那个平台上玩耍。如今太和宫门前宽阔的平台已经被挖掘挤占,建盖了各式各样的民居,而太和宫的三间房已经拆掉了两间,也重建了民居,仅剩半边残破不堪房檐的太和宫淹没在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民房中,须占到高处才能看到。

漾濞传统民居大多是以三开间两层为“一坊”,庭院式样大多为“一正一耳”加院场的布局,但是有钱人家会按大理白族民居的建筑形式来修建住房,即“三坊一照壁”“走马转角楼”的布局。漾濞古城里修建于明清时代的深宅大院,大多为大理白族民居式样,其中“田氏三院”最为典型,即田冠五故居(田钟毅)、田钟谷故居和田家大院。

说起田氏家族,在漾濞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田氏家族里先后出过田钟谷、田钟毅、田钟麒三位驰骋疆场的将军,这份光彩与荣耀是旁人难及的。

田钟农也非等闲,他是前清己酉科拔贡,随堂兄田钟谷从军,后出任四川长寿县县长。辞官归乡后积极参与漾濞政务,曾出面联名有识之士向省呈文申请设置漾濞县。

田家大院就是田钟农故居,漾濞当地人把田家大院称为“田县长家”,据说清朝光绪年间田钟农家先祖就居住于此,后人又不断修建,终成一方大宅。

遗憾的是田家大院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仅剩一道残存的大门无言诉说着豪宅的风采,院落里的建筑被后来于此居住的人家改建拆除,已经面目全非。何绍琪老师指着围墙向我们介绍当年田家大院的占地面积:“三坊一照壁”的建筑式样,里面除了宽敞的院场,还有花园和池塘,正房和照壁后各有一方菜地。

田家大院残存的大门头上长出一丛茂盛的野草,但我能想象得出它旧时的模样。那是一道石券式大门。弧形的门洞由长方形石块镶砌而成。门洞上方是一个青龙白虎图案,但不知道为何被人涂了一层水泥,只依稀看得到一些斑驳的色彩。大门顶端镶嵌着一方大理石,上刻“勤善可宣”四个字,左右各留一方形和长条形的花空,里面曾是画了画和写了对联的,可惜的是两幅画和两条对联也被人用水泥涂抹覆盖掉,不知道画了什么,写了什么。田钟农是前清己酉科拔贡,一方雅士,他家大门上题写的对联想来不凡,只可惜就此成为一个谜,不知所云。门洞里是一道双开的木门,钉着古旧的铁环,朴实无华。木制门框立在方形的石块上,上方刻着“迎祥纳善”四个字,两侧木门框上想来应有对联,却已风化模糊,尚余几笔雕刻出的花纹,对联的踪迹是全然没有了。一溜儿条形青石板静谧地铺进院落里去,听说这里原来还有一道石门槛,也被拆毁;院子里正房和两坊厢房都还在,四面墙壁都重新修整和粉刷过,原有的字画图案都被涂抹掉了,只有高高的山墙上尚存几笔书画痕迹,展示着老屋久远的神韵。南面的照壁瓦檐坍塌破损,曾有的花鸟图画只剩模糊痕迹,中间三个墨黑大字“玉屏引”依然醒目,只是第四个字被倒塌的泥土湮没掉,不知道应该是“凤”还是别的字?铺就院落的方形石板缝里、院墙脚下、木门框下的石块缝里都长满了野草,田家大院里一派荒凉的景象。

雕梁画栋的楼宇,画着花鸟、题着诗词的粉墙,华美优雅的照壁,还有花园、池塘……都不见了,尚存的一点半点遗痕也是零落颓败,令人怅然。

田钟谷故居位于小街最东边的丫子坡下方。

田钟谷,号树五,从云南省陆军讲武堂肄业,后加入同盟会,官至民国陆军中将。漾濞当地人称其为“田师长”。

田钟谷故居也只能从一道残存的大门上窥见往昔繁华。

一口幽静的小水井后,一道古旧的大门伫立着。与其他“三坊一照壁”的院落不同的是田钟谷故居的大门占用了东厢房的中间一间房建成,而且整幢东厢房是全木结构。迈上水井边的台阶是宽绰的廊檐,接着是宽绰的门道,直通院场。大门两侧的两间房屋,包括楼上的房屋分给了两户人家,想来他们嫌住房拥挤,都把原来朝里开的门改造成朝外开,并在各家门前又建盖了一间房,把一段廊檐圈了进去不说,连二楼的房屋也遮挡掉了。靠水井这边的人家楼上楼下都明显改造过,原有的木雕装饰都不见了。这样一来只剩下大门和楼上中间的房屋还能看得见,勉强维持了原状。

经过一番拆除改建之后,大门的大体风貌还在。泛黑的瓦檐上是古旧的瓦当,带着精致的立体图案。二楼的木墙下有一道雕刻精细的木雕,是一幅幅相扣在一起的花草瑞兽图案,雕工娴熟,笔笔圆润;第二层木雕位置稍低一点,是框架在廊道上方,由一束束呈波浪状枝蔓相连的花枝和镂空立体图案组成,花朵曼妙,枝叶流畅。虽然年代久远,那些悬空垂下的手工木雕依然透出逼人的贵气与华美。过了这两层装饰木雕方是大门。足见建造此屋时主人用心之细腻,用情之深切。

岁月风霜的洗礼让整座大门和木雕变得暗沉黝黑,它往昔的优雅奢华却丝丝缕缕透出来,挡也挡不住。

走进去,只见院落被分隔成几块,里面的住户各自为营,杂乱无章。三坊房屋都在,均破败不堪;照壁在南边,但被一间后来建盖的房子挡住了。完整的照壁要到院墙外面才看得到,在石块垒起来的高高挡墙上一方照壁完整呈现,白墙青瓦,两端瓦檐轻盈扬起,典雅大方;瓦檐下原有的水墨花竹斑驳可见。奇怪的是这方照壁“凸”字形稍矮的两侧不是粉墙,竟是各有一个弧形的门洞,如今两个门洞下半部分皆用砖块封死,只剩上方一个半圆的洞口。当年修建这两个弧形门洞不知有何用处?装饰还是采光?不得而知。

大门外,水井上方,又有一坊与古驿道并行而建的老房子,不知道是不是田钟谷故居的附属建筑?

面对田钟谷旧居,唯有繁华落尽之叹。

田冠五故居是“田氏三院”中保存最为完好的一方院落。

田冠五即田钟毅,“冠五”是他的号。田冠五家境殷实,自幼受过很好的教育,他毕业于云南讲武堂后参加护国军。从此一生戎马,驰骋疆场。1943年,官至国民党中将军长、集团军副总司令。1949年率部在成都起义。

田冠五故居位于来龙巷81号,占地600多平方米,是典型的大理白族民居“三坊一照壁”的布局。照壁是“凸”字形重檐式,朝外的一面写一个“福”字,檐口饰以青墨字画,有山水花鸟和诗词。大门在照壁一侧西厢房后,翘角飞檐,青砖碧瓦,刷灰勾缝。拱形门洞上方居中画一幅墨竹,两侧画着山水,左右下角是两朵白莲。门洞两边八字形影壁上各有兰花、山水、葫芦和松鹤四幅图。整座大门只用黑白二色,大方典雅。

从大门进去是一方小院。正房与西厢房相接的漏角天井处又开一石券式大门,没有飞檐翘角,门头上简单覆盖了一段青瓦,青瓦下一如大门,有着牡丹、山水、金鱼、鸟雀等水墨画。木门框上悬一匾,上书“将军第”三个金色大字。正对着门的粉墙上大写着一个“禄”字。过了这道木门才算真正进了将军府,只见一方清丽院落,青石板铺地,花木扶疏。南面照壁雪白墙心上大大写了一个“寿”字。

正房坐北朝南,东西两侧是厢房,均是两层三开间,装有木雕隔扇门和格子窗,木雕内容有花鸟瑞兽,福字图案等等,雕琢精致,细腻传神。西厢房的二楼与正房的二楼是相通的,沿西厢房的楼梯上去,可从正房另一侧的楼梯下来。这是“走马转角”楼的设计。

正房与东厢房相接处的漏角天井处又有一道门,这是后门,正对着来龙巷。这道门简单朴素,只在门头上加了一个坡屋顶,是寻常百姓人家的样式。原以为打开后门,能看到对面粉墙上写着一个“禧”字,因为照壁正反两面各写着“福”“寿”二字,正房与西厢房的漏角天井的墙上写着“禄”字,想来“禧”字应该着落在正房与东厢房的漏角天井里,却是没有,对着后门的粉墙上空空的。

田冠五故居如今是漾濞一个景点,清新雅丽的一方院宅,饰以绘画诗文,书香浓郁。

最可惜的是1997年拆除的“大殿”,又叫“上街大殿”,古称“栗子园清真寺”。

有资料记载,栗子园清真寺气势恢宏,壮观雄伟,整座建筑群及其寺属空地面积为4549.75平方米。有照壁、重檐三层叫拜楼、石台阶、拱桥、水池、石牌坊、大殿、花园等建筑。栗子园清真寺不是一次拆除的,1967年拆除了三层叫拜楼,至1993年,除大殿和几幢厢房外,其他建筑物也被拆除得所剩无几。1997年,大殿也被拆除,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大殿历史悠久,是全县不多的古建筑之一,大殿的出阁架斗(米字形)复杂精妙,是古代工匠高超技艺的表现,有极高的建筑价值和审美价值。但是大殿还是被拆除了。建造大殿的工匠一定没有想到,他耗费心血建构的米字形出阁架斗会在瞬间噼里啪啦被拆除。

大殿始建于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拆除时已有329年的历史。300多年光阴的沉淀,那是后来的建筑无法替代的光芒。在时间面前,没有一座建筑物是坚不可摧的,古老便是它的价值。保护古迹并非抵制现代文明,要有特别洞见的人,才能意识到这些古建筑的意义和价值。

深为遗憾,为我从未与之谋面的大殿。

漾濞与滇缅公路

滇缅公路漾濞段是这块土地上最悲壮的工程。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国主要大城市和港口都被日军占据,国际外援通道被阻断。云南省主席龙云提出《建设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计划》,建议各修一条从昆明出发经云南西部到缅甸北部,最后直通印度洋的铁路和公路,以确保西南对外交通畅通无阻。修筑滇缅公路的提议很快得到了批复。

关于滇缅公路的具体路线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条是“腾永线”,即从昆明到下关后往西过永平、腾冲、进入缅甸;另一条是“顺镇线”,即从昆明到下关后往南经顺宁(今风庆),从镇康进入缅甸。后经过实地勘察比较,确定滇缅公路实施路线为昆明至下关,然后经漾濞、永平、保山、龙陵、芒市、至畹町出国,在缅甸腊戍与缅甸的中央铁路接通、到达仰光。漾濞有幸又位于这条路线上。

抗战之前,昆明到下关的公路已经修通,所说的“抢筑滇缅公路”,实际上修筑的是下关至畹町这一段,即滇缅公路西段。

当时,滇缅公路漾濞段的修筑也面临两条线路的选择,一条从平坡顺漾濞江而下,再沿顺濞河逆行至永平北斗;另一条从平坡沿漾濞江逆流而行至漾濞县城,跨过漾濞江,翻越秀岭坡,过顺濞河到达永平北斗。滇缅公路最后修筑时选择了第二条线路,原因是第一条线路要跨越漾濞江和顺濞河的位置沟深箐大,以当时的技术和设备,很难在短时间内修建起这样两座大桥;再者沿漾濞江边尽是悬崖陡壁,仅凭人力很难挖凿出一条路来。而第二条线路的有利条件:一是平坡到漾濞县城的公路(毛路)1935年已经挖通,这样可以减少一段开挖的路程;二是虽然也要跨越漾濞江和顺濞河,但沿线没有深沟大箐,架桥难度与前者相比不大。

漾濞境内的滇缅公路全长63公里,东起平坡合江铺,西至顺濞桥。它西出下关天生桥,过天威径、四十里桥,经合江铺进入漾濞县境,到达漾濞县城后跨过漾濞江,从石窝铺开始翻越秀岭山坡(即漾濞大坡),又经太平铺、打牛坪,跨过顺濞河到达黄连铺,进入永平县境。这条线路的走向基本与永昌道一致,有些路段甚至是重合的。可以说这一段路是在古道基础上赶筑而成的。

漾濞县负责开挖从漾濞桥到顺濞桥的36公里路段。这36公里路段全在崇山峻岭中,在资金匮乏、百姓穷苦、技术设备落后的情况下,对人口不足3万的贫穷小县漾濞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1937年11月18日,滇缅公路由漾濞县负责修筑的路段全线开工。这一路段是滇缅公路新修路段的起始段,工程艰巨,任务繁重。在“田可荒、地可荒、筑路工程不能荒”的死命令下,时任国民政府漾濞县县长杨问梅迅即发动全县人民抢筑滇缅公路,全县近三分之二的人参加了修路,除了所有的壮劳力外,还有一大半老人和妇女,组成了一支特殊的筑路大军。抗日救国,匹夫有责,包括妇孺都义不容辞。

滇缅公路漾濞段,经过今漾濞平坡镇、苍山西镇和太平乡三个乡镇,当时在修筑沿线搭起了一座座简易工棚,筑路民工吃住都在工地上,人声鼎沸,一派繁忙。修筑滇缅公路出的是义工,老百姓自带粮食、被褥、衣服,还要自带锄头、撮箕等劳动工具,许多人尚处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贫困中,他们忍饥挨饿投身工地,捧出一颗热爱祖国的赤诚之心。

滇缅公路漾濞段翻越秀岭山坡,即后来被司机称为“漾濞大坡”一段,弯多坡陡,公路迂回曲折,盘旋而上。至顺濞桥一段又多山箐沟壑,一路有八达桥、四尺桥、二道桥、打牛坪桥、小尖山桥等大小桥梁、涵洞相连,特别小尖山一段全是悬崖峭壁,工程艰巨。

滇缅公路漾濞段主要大桥有两座:一座是漾濞桥,位于今河西大桥上游30米处,为5孔单跨10米的石台木面桥,与功果桥、惠通桥并列为“滇缅公路三大桥”,又称“滇缅公路第一桥”;1974年河西大桥建成后漾濞桥停止使用,1993年被洪水冲毁。漾濞江畔依稀可见两个残存的桥墩。另一座是顺濞桥,旧称胜备桥,为3孔单跨10米的石台木面桥,是滇缅公路跨顺濞河的唯一一座桥梁。后被洪水冲毁,1942年重新修建为半穿式钢桁构桥,至今仍在使用。

漾濞普通老百姓组成的筑路大军风餐露宿,用最原始的工具肩挑手刨,逢山凿路,遇水架桥,只用了半年的时间挖通了滇缅公路漾濞段,提前完成了任务。

为了滇缅公路漾濞段的修筑,省拨经费115.68万元(国币),征用民工1.8万人次,共出勤85.69万个工日,实作土方55.61万方。于1938年5月30日完工。滇缅公路漾濞境内63公里路段全部修建完工,只用了半年时间,比全线贯通提前了3个月,因此漾濞县国民政府受到嘉奖,当时的汉营乡(今太平乡)乡长也受到表彰。

滇缅公路的修筑十分不易,那时候筑路工具原始落后,人们抡铁锤,握钢钎,凿出一个个炮眼用黑火药开山炸石;挥铁镐,抬锄头,拉石碾,一堆一堆搬走土方,铺筑路面;扛铁锨,端撮箕,肩挑人抬,一点一点挖通涵洞……可以说这条“抗战血线”是用手一米一米抠出来的。不少人为了修筑这条公路献出了生命,生活条件简陋恶劣,施工现场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塌方、爆破、悬崖、疾病、饥饿……随时都会让一个鲜活的人消失不见,惨烈的牺牲时有发生。

当代作家萧乾在《血肉筑成的抗战路》中写了修建滇缅公路上的胜备桥时发生的悲剧。为了架设胜备桥,上千个民工手拉手排成一排阻挡洪水保护桥基,等洪水退去,发现少了34个兄弟。对于这一事件,当地另有一个版本的说法,说是民工们驻扎在河边,半夜突发洪水,他们来不及逃离,1000多人只好抱在一起对抗洪水,坚持到天亮,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数十人。修建胜备桥是牺牲人数最多的。

漾濞人民不惧艰苦,不畏牺牲,他们修建滇缅公路的过程应该永远被后人铭记。在黄土飞扬的工地上,缺衣少食的漾濞人民拼尽全力为中国抗战血线的修筑写下了令人动容的一笔。

在漾濞民间流传着许多修筑滇缅公路的故事。

小尖山、妇女掌炮杆。小尖山在今太平乡政府所在地西面滇缅公路3公里处,是一个峭壁陡崖。开挖这一段公路时,大部分男工抽调到顺濞河建桥去了,剩下的妇女只好顶男工用,在陡峭的山崖上扶着炮杆,协助打炮眼。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工作,一不小心就会坠落山崖,粉身碎骨,但在那争分夺秒抢修的关键时刻,每一个都顾不上自身的安危,一心只想着尽快把路修通。

打着火把修路。修筑滇缅公路的工地上,每天至少有6000人出工,很多人家是夫妻、父子、母女同上阵,有的甚至一家三代人都在工地上。为了按时完成筑路任务,晚上还要打着火把加班。有记得当时情景的老人回忆说,从漾濞江边到顺濞河畔,工地上到处都是火光。人们借着火把的光亮,挖的挖,抬的抬,挑的挑……而这些在工地上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劳动的人们,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许多人家里没有一粒米,没有一碗面,他们一直以野菜和盐巴水充饥。极度贫困的物质条件,让滇缅公路的修筑变得越发艰难,而筑路人的精神也越发令人敬仰。

割草喂汽车。滇缅公路全线贯通,即将通车。这个消息令漾濞的老百姓异常欣喜,大家都没有见过汽车,只觉得它应该和牛马一样需要吃草。于是甲长就通知每家每户都割一背篓青草准备去喂车。这个故事不知道真假,但从中却能看到漾濞百姓的纯朴善良,他们羸弱的脊梁刚刚承受了修筑滇缅公路的繁重劳动,还未从过度的疲累中恢复过来;他们中有亲人为了修路死去或伤残,他们的心还浸泡在痛苦里,可他们却想着要去给路过家门口的汽车割青草,让汽车跑得更快更远。

滇缅公路通车了,一辆接一辆运送物资的汽车驶过,阵阵轰鸣打破了山谷的寂静,千年古道和马帮铃声终于退出了漾濞的历史舞台。

一批又一批抗战物资从滇缅公路运进来,奏响了抗战全面胜利的序曲。1942年初,中国远征军又从滇缅公路开赴缅甸战场。这是一条沾满血泪的路,也是一条英雄的路。

在战火硝烟里抢修出的滇缅公路,为抗战作出了巨大贡献,海岸被封锁后,它是当时中国与外界联系的唯一运输通道,抢运紧缺的战略物资,同时运输生活消费品和工业原料。这条路成了抗战生命线。另一方面滇缅公路的修建也改变了漾濞的交通状况,让漾濞从驿路时期走进了公路时代,脱离了人背马驮之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滇缅公路国内段改称昆畹公路、昆瑞公路,后由国家干线公路网统一编号后称“国道G320线”,滇缅公路就是“国道G320线”的西段。随着时代的发展,滇缅公路经过多次改造、改道,大部分路段都被新公路覆盖,或者因改道弃管而消失。1980年,滇缅公路漾濞段也改道从平坡跨漾濞江,避开了秀岭翻山越岭的路线,沿漾濞江、顺濞河西行进入永平。这也就是最初滇缅公路漾濞段修筑时的另一条备选路线。原滇缅公路从漾濞河西大桥,翻秀岭,过太平,至永平梅花铺这一段列为省道管理,改叫“漾梅公路”。漾梅公路虽然不再作为国道使用,但依然是周边乡镇和太平乡6个村寨的百姓出行的通道,承担着当地的交通运输职能。为了方便当地群众出行,助力山村脱贫致富,滇缅公路漾濞段的改造也提上了日程。2003年,河西大桥至石窝铺一段铺设为沥青路面。2015年又将其余路段铺设为沥青路面,仅保留原滇缅公路弹石路面5千米作为滇缅公路遗址,列为州级文物保护,至今仍然保留和使用着,成为“最后的滇缅公路”。

人们在滇缅公路漾濞段沿线建起了雕塑群,以纪念那段悲壮的历史,可歌的岁月。亲历那段峥嵘岁月的人都一一老去,但精神力量是可以穿透、传递的,他们满腔热血、共赴国难的精神隔着时空,依然激励着我们前进!奋进!

《石碾子》(位于清水哨),这个雕塑形象再现了当时的筑路工具——石碾,这近乎原始的“压路机”让后人了解修筑滇缅公路的艰辛不易。当年漾濞人民就用双手和这样简陋的工具提前完成了滇缅公路漾濞段的修筑。《战旗》(位于八达河),当中华民族处于危难时刻,抗日救国的号角吹响,挥舞的战旗指引着我们民族前进的方向。《心扣》(位于太平铺)、《撬出血线》(位于小尖山),中华民族齐心协力,撬开万丈悬崖,挖开悬崖绝壁,打通了一条走向胜利的“血线”。

今天,滇缅公路依旧盘旋在漾濞的山梁上,它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丰碑,血性的脊梁,是一个艰辛与荣光的所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古驿路上走来的彝族自治县历经筚路蓝缕,勠力同心的奋斗,日新月异变化着。

路和桥的变迁贯穿了漾濞的历史。

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驿路、铁索桥、马帮进入了事物发展的暮年,公路、铁路、钢筋水泥桥、汽车、火车取代了它们。便捷的交通缩短了地理距离,说走就走的旅行每天都在发生。

据《漾濞彝族自治县志》记载,1978年末,全县仅有7个公社18个大队通公路。如今漾濞已是村村通公路,通过乡村公路、村社公路、农户及田间公路的修建和改造,路不再是阻碍人们出行的问题。

随着平坡至漾濞公路的改建,漾濞县城里先后修建了3座跨越雪山河的桥梁,人们按修建时间的顺序把它们叫做一大桥、二大桥和三大桥。3座大桥与原有的雪山河桥一起连接起雪山河东西两岸。藤桥、木桥、铁索桥的年代一去不返,锁进人们的记忆深处。

1980年改道后的G320国道竣工通车;1998年G56杭瑞高速公路穿境而过;大理至瑞丽的大瑞铁路也从漾濞经过,2007年开工建设,历时14年的艰苦奋战,2022年7月22日竣工通车。这块古老的土地听到了响彻山野的火车鸣笛,漾濞站迎来了第一批旅客。2018年1月10日,大漾云(大理—漾濞—云龙)高速公路漾濞段工程启动,今年年底将建成通车。漾濞迎来了巨龙般穿山越岭的高速公路,大理市至漾濞县城的高速公路里程将不到35公里,实现漾濞至大理半小时经济圈目标。

落后的交通会遏制一个地区的发展,让文明的进程大大放慢脚步,而漾濞自古就是交通要道,从蜿蜒盘曲的古驿道、血汗灌注的滇缅公路、提升改道的320国道、到杭瑞高速公路、大漾云高速公路、大瑞铁路,漾濞随着每一条道路的开辟趋新就时,发展着,进步着。

从驿路、公路、高速公路到铁路,从藤桥、木桥、铁索桥到铁路高架桥,路和桥书写着漾濞发展的历程,见证着漾濞进步的脚印。

便捷、高速的交通给漾濞带来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们却不会淡忘古驿路和铁索桥,那是我们祖先走过的路,是积攒文明的基石。洄溯与展望从来不矛盾。

古老的云龙桥依然飞架在漾濞江上。柏木铺村头驿路的青石板还在静静泛着幽蓝的光泽。柏木铺右侧是全长17.62千米的大瑞铁路秀岭隧道,左侧的山梁上则盘旋着一段保存完好的滇缅公路。古代、近代、现代的三条路隔着沟谷,隔着数百年的岁月在这里遥遥相望。铺设古驿路的青石板,开挖滇缅公路的石碾,它们一定听得到火车进入隧道时的那一声长啸。

从一条窄窄古驿路起步的漾濞,正昂扬豪迈地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1995年,漾濞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评定为“中国核桃之乡”,并载入《中华之最荣誉之典》。2001年4月,漾濞县城被省政府列入“省级历史文化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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