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生

2023-04-06 11:27李燕燕
山西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师范师范生

李燕燕

注:师范生,指大中专院校师范类专业学生和毕业生,所修专业属于教育方向,将来的就业目标比较明确,即到各级各类学校或教育机构从事教学及管理工作,是未来教师的预备者。

光荣的中师生

听妹妹说有“作家”要来拜访她,杨大萍早一天便做起了准备。

她从旧柜子抽屉里,翻找出1991年考取川西某中等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毕业证、毕业合影,以及那个颁发于1995年,壳面微微破损的教师资格证——这是国家第一批发放的教师资格证。自打1998年结婚时置下这个柜子,杨大萍便把这些重要物件统一放进一个大信封里,又拿一个铁皮糖果盒装好,再搁进柜子里。她是一个“75后”,这番收藏东西的手法倒颇像上了年纪的人,妹妹杨小萍喜欢笑话她,她却说:“你是半道就跑了,我们这些一直当老师的就是做事严谨,这是职业习惯。”二十多年来,杨大萍搬了三次家,但这个一人多高的浅黄色小衣柜一直跟着她。眼见如今屋里的家具都是深色,杨大萍卧室靠墙的那一方浅黄色便显得不大协调,丈夫女儿都说干脆把这个旧柜子卖掉,另外置个新的,但这样的提议遭到杨大萍的拒绝。她很念旧。

第二天受访,她把那一大堆资料证书摊在我面前,自豪地说,“那个时候能考上中师的,就和今天考上985、211一样,很不容易。”我点点头,表示相信。在拜访杨大萍之前,我已经从各种渠道知晓多年前“中师生”的“光辉岁月”。何况,只比她小四岁的我,也还保留着一些儿时记忆:当年老厂筒子楼里的小孩考上了位于省城郊区的中等师范学校,一层楼的人好几天都分享着邻居家考学成功的喜悦——大家都得到了他们馈赠的水果糖和瓜子。这样的阵仗,堪比谁家出了一个响当当的大学生。

中师,算得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若要追溯起来,上世纪初就有了——据说,师范院校本是中国所特有,早期由私塾改制而来。毛泽东、蔡和森、任弼时等革命家都与“中师”结下过渊源,他们都曾在湖南第一师范(现已升为本科院校)学习或工作。长沙师范学校培养出田汉、许光达,宁乡师范学校走出了谢觉哉、徐特立、刘少奇等知名校友。若要论起来,湖南绝对是当年的“中师重镇”。

新中国成立后,曾建立初级师范、中等师范、师范专科和师范学院四级师范体系,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取消了初级师范,形成了三级师范体系。1980年,教育部发出《关于办好中等师范教育的意见》,中等师范教育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几乎全国各省份的每个地区都有一所中师学校。从1983年到1999年,为了缓解农村小学师资不足的问题,特别是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后对小学教师的需求,国家开始专门从初中毕业生中进行中等师范招生,学生毕业后统一分配到城乡小学任教。1988年全国中师学校数量达到1065所。16年间,全国近400万学习成绩优异的初中毕业生成为中等师范学校学生,他们的入学年龄普遍在14-15岁,经过3-4年的专业学习,17-18岁毕业就被分配到各个小学任教,只有极少部分会进入高一级学校继续深造。他们被社会上称作“中师生”。虽然流向不一,但大部分流入乡村的中小学,成为国家基础教育的坚固基石。

杨大萍的家族,中师生很多。据说祖父解放前从省城的师范学校毕业又留校,教书先生的十年薪水积攒起来,竟也给乡下的家人置了几亩薄田,修了一座院子。可惜杨大萍两岁时祖父就已经去世,那座大院子有好几户人居住,看不出原先的样子。杨大萍没有老院子的照片,跟我说话时,便朝我比划着那院子的大小,“嗨,放在今天,院坝中间足够修一个大游泳池……”杨大萍的表哥是1984年入学的中师生,毕业后在镇里的中心校教小学数学,表哥属于“国家干部”领着工资,但表嫂在村子务农,他们的家也安在村里。周末或节假日回到乡下,表哥和其他普通村民一样,挽起裤脚忙活在水稻田或者菜地里。插秧时节,村人行过稻田边,看那忙碌的一众庄稼汉低头干活,瞧不见面目,按说很难分辨谁是谁,但人家还是很快认出了表哥——他穿着一件显眼的红色汗衫,留心点,还能看到背后印有几个黄色文字。汗衫是表哥在县里的授课比赛获得的奖品之一,背后那几个字是“争当人民好教师”。

“哎,徐老师!”村人立时热情招呼,“辛苦呀,下午您要回学校的话,我叫屋头老二来田里帮忙!”表哥连连摆手。虽说拒绝,村人的热情却在他那晒得黝黑的脸膛上催开了一朵向阳花。

嗨,老百姓那里,教书先生就是受尊敬,别看也一样弓着腰干农活,可你在人家眼里,周身上下就是有一道光环。

杨大萍还记得,那时有外村的学生家长找表哥,在村口一报出表哥名字,就有人大声应道:“哦,您要找的是中心校的徐老师吧,他家就住在前面那片竹林旁边。一直走,末了右拐。”表嫂生孩子,十里八乡都有往家送鸡蛋的。

当老师好,老师受人尊敬。这是杨大萍自表哥那里得到的直观印象。这种尊敬与名利关系不大,发自人们质朴的内心认知。至于祖父教书置产的说法,杨大萍并未从同为“教书先生”的表哥那里得到印证。听说,表哥带着老婆孩子进到城里会缩手缩脚,比如,中午看到饭馆里五元一份的红烧蹄髈就咋舌,然后不顾孩子哭闹,一家三口到旁边的小店吃面条米线。在物质生活上,表哥比一般村人强的是有一份国家发给的工资,算个“国家干部”。是的,不宽裕,但起码不会看天吃饭,属于“旱涝保收”。

和表哥一样,杨大萍收到中等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全村人都向她表达了最热烈的祝贺——村支书带着一众人敲锣打鼓到她家送喜报,晚上又托人请来县里放映队在坝子里放了一场电影,“好像是一部国产武侠片,叫做《游侠黑蝴蝶》。”

在我的认知里,农村里这样的热闹劲儿,一般在村里出现一个大学生以后。“不不不”,杨大萍朝我连连摆手,“你不知道,我们那会考大学非常非常不容易,纯粹就是凤毛麟角,一个县顶多能出一两个大学生。村子里考出一个中师生,就已经是全村人的骄傲,大家都要庆贺。”

在杨大萍的回忆叙事中,那群满脸稚气却早早了解生活艰难的初中生,一方面为了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另一方面也想早日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成为一名中师生,荣耀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考上中师就代表自己吃上了“公家饭”。表哥如此,杨大萍也是如此。在农村,杨大萍的家庭很艰难。她13岁上父亲因病去世,母亲靠种地拉扯着她和妹妹。家里没有男丁撑腰,她们在乡里活得小心翼翼,也幸亏与表哥一家走得近,才免于很多欺负。杨大萍告诉我,在那个升学率极低的年代,考上中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个个都非常优秀——一旦考上中等师范学校,便可以上城市户口,毕业分配工作,纳入干部编制,对农村孩子来说,短短三年时间,一口气完成“面朝黄土背朝天”到“吃公家饭”的转变,这种“鲤鱼跳龙门”的机会,比之“难于上青天”的考大学,显然更加现实且实惠。所以,杨大萍从来没有想过考大学。从母亲排除万难让她读完小学又继续念初中开始,她一门心思就是努力考取中师。

1991年的春天,15岁的杨大萍为“预考”做着准备——2019年的春天,当她在重点中学念高三的女儿为一次次诊断考试痛苦抱怨的时候,她告诉女儿,自己虽然未曾上过大学,但她也经历过如此这般备考的煎熬。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无论是地市还是不知名的小县城,各个学校初三年级的前二十名几乎都报考了中等专科学校,而其中的中等师范学校因为其教书育人的特殊属性,还有着更严格的要求——资料表明,上世纪八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四川,一个大一点的县城如果有上万名考生,那么能被录取读中师的大约就是“前五十名”。确如杨大萍所言,三十多年前,要考上中等师范学校,其难度不亚于考取今天的“985”“211”大学。杨大萍所经历的预考,是当年考取中师所要经历的一个必要关口,在预考中名列前茅的才有资格继续向中师“冲击”。如果不能通过预考,要继续求学,只剩下读普通高中的路——发源于大型国企的“职高”或“技校”在九十年代中期才开始发展。这样的情形,跟如今初中毕业“五五分流”大趋势之下,考取“普高”如打硬仗一般的情势截然相反。

“当年,中专文凭完全可以处于所有学历鄙视链的顶端。”杨大萍说。

预考通过,杨大萍和几个同学到县城参加考试。那是她第一次到县城,过去她最多也就能在赶场天跟着母亲到镇上去卖点农副产品。县城什么样,只在表哥和几个发达的亲戚那里听说过。虽然,和绝大多数川西小城一样,县城只有一条主街和由此生发出的几条巷子。楼房陆续建设中,街面上最常见的还是穿斗结构的老房,潮气笼罩着这条步行约莫半小时就能贯穿全城的老街。县里鼎鼎大名的实验小学紧邻着县委县政府,在大街旁很显眼,颇有气势的大门,从外可以窥见内里的宽阔敞亮。考场设在远一点的县中学。赴考的过程中,杨大萍看到了这所人们口中的“重点小学”,“我要是考上中师,将来分到这里教书该多好!”杨大萍憧憬着。等到考试结束,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再次路过时她驻足停留了两分钟。1991年9月,她正式成为一名中师生。

杨大萍和她的同学们——这些品学兼优的初中生,考入师范后,为了适应小学教育,被要求全面发展,体育、舞蹈、音乐、绘画、三笔字(钢笔、粉笔、毛笔)、普通话、教育学、儿童心理学等都有所涉及,多才多艺也成为中师生的一大特点。毕业后的中师生,接受了国家的分配,无论留在县城还是回到乡村,都很快适应了自己的岗位。杨大萍先是被分配到一个偏远的乡里教小学,因为屡次在赛课中夺冠,21岁便如愿调到县里的实验小学做班主任,几年后又被引进到地级市的重点小学。虽然,后来杨大萍也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文凭,可她对自己的核心身份定位一直还是“中师生”。

过去的数年间,杨大萍曾经无数次在各种场合作为教师先进典型发言。但她觉得,反复修改后的发言稿并没能真正阐释她的内心,那份敬业与责任心,来自一个农村女子好不容易捧到铁饭碗之后发自内心地珍惜,以及,对与她一般曾在艰难生活中挣扎的学生的将心比心。上班后的第一个月,杨大萍拿着225元钱的工资,干了三件事:带着腿痛数年的母亲到地级市的中心医院看病治疗,给妹妹买了一件她几年间一直心心念念的牛仔裙,替两个顿顿都吃咸菜馒头的学生买了一些食堂饭票——至少让他们能吃上几顿荤菜。直到25岁结婚,杨大萍都几乎没有存款。

“这个跟我一个学校教书,教美术,那个在县里教书,这个在市教委当领导,那个呀,在文联工作呢,你看,她人那么高挑漂亮,性格好,中师学的是美术,舞也跳得好……这个男生是我们班长,毕业时分配到城关镇教小学,城关镇紧挨县城,算条件很好的,他在那里工作了六年,年纪轻轻当了副校长,他2001年辞职下海了,旁边那个男生跟他一起出去的。”杨大萍拿着略微有些发黄的中师毕业合影向我介绍她的同学们。

——到大城市当领导的,咱们自然来往就少了,毕竟久而久之不在一个圈层。就像我的一个学长,读书的时候连续三年的“三笔字”冠军,一直是学校的一块金字招牌。后来从政一路顺达,2005年高升去了省城,他忙啦,同学有事去找他也老是找不到,关系渐渐淡了。前两年得了一场大病,从领导岗位上早早病退下来,他爱人时不时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有空就到家里玩,说是平日里就见钟点工在家里晃来晃去,娃儿也只有周末能陪他们,特别想念老同学。

——那两个辞职下海的男同学,他们的辞职既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考进中师的人,关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早有认识,很少有人无缘无故便耐不住寂寞。虽然,相隔不到30公里的地级市在建的二十多层电梯商品房,一套房子的价格,是县里的教书匠大半辈子不吃不喝也未必买得起的。那个辞职的城关镇小学副校长,有一对双生子,可惜孩子们在出生三个月后双双被查出患有先天心脏畸形,此后便是县城到北京的漫漫求医路,还有如流水般不能停歇的医药费。要治好这样复杂的先心病,十年间前前后后需要三次大手术,小学老师那有限的收入远远不能支撑这笔巨额花费。2001年外贸生意正蓬勃兴起,他的亲戚中刚好有人在沿海有路子。他辞职下海的那天,在县里工作的同学聚在一起给他开欢送会,我也专门从市里赶回来给他送行。那天,他喝醉了,手里举着一根从野地扯的蒲公英,一吹,那些伞状绒毛飘荡着散落席间,他大喊着:“将来我们不管落在哪里,我们的根子是不会变的,我们永远是光荣的中师生!”有人大声唱起了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有人在一旁悄悄地抹着眼泪,也有人在动情的氛围里突然说要跟着他一起闯荡——对了,就是旁边这个男生,他在一个镇中心校教书,老婆去了广东两年,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两个男生从做外贸开始,发展到做连锁酒店,生意很大。他们为人仗义,听见哪个同学有难,立马解囊相助。

“我们大多数人安安心心做了一辈子教书匠。我教过的学生,国外哈佛、麻省理工学院、剑桥大学,国内清华北大,一抓一把。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基础教育,中师生绝对算得上顶梁柱。”末了,杨大萍说。

转折

时代的转折悄然在发生。

1992年,国家积极鼓励年轻学子考大学,原本千军万马闯的那根窄窄的独木桥,渐渐加宽。教育政策的细微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是从这一年开始,考中专考中师的难度骤然下降。那一年,杨大萍就读的地区中师涌入了资质不一的初中生。这些少年,有的是杨大萍初中时的学弟学妹,甚至包括让班主任老师伤透脑筋的“问题学生”。这是杨大萍考进中师的第二年,村子里一下子考出4个中专生中师生,村支书都有些懵了,孩子们一下子都这么能干了?那是统一庆贺还是一家家祝贺?一旁的妇女主任拉过村支书,悄悄道:“我听说隔壁村有一个女娃儿考起了省城的大学。”

杨大萍的妹妹杨小萍是1996年考上的中师。那时,地区中师招收的初中生,已经几乎全是“中等生”。杨小萍与姐姐不同,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在母亲和姐姐的全力庇护下成长。所以,与年少老成的姐姐相比,杨小萍有着开朗活泼、无忧无虑的性格。就像杨大萍买衣服都考虑买大一个码子,这样后面身高体重变化都有余地,而杨小萍则仅仅考虑怎样才能更合身。所以,当杨大萍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妹妹买牛仔裙的时候,原准备买170的码子,因为妹妹刚刚进入青春期,还要继续长高;但杨小萍坚决不干,她要最合身的165,穿上刚刚合适,不长不短不大不小。杨大萍初中时期门门功课拔尖,那时如果考“普高”,一定能考上地级市最好的高中;杨小萍朗诵舞蹈唱歌样样能干,偏偏数理化拉后腿。杨小萍初中快毕业时,同学们最好的选择已经是考重点中学继而考大学,但杨小萍的成绩顶多也就能考到一般的高中,比如县一中这样的,未来考大学基本是奢望,与其白白浪费三年时间,还不如读完书先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所以,杨小萍也成了一个中师生。

命运却给了中师生杨小萍一个难得的机会。1999年夏天,大学开始扩招,一直担任中师学生会主席的杨小萍被保送到省城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教育本科。实际上,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为了全年级仅有的一个保送名额,杨小萍从中师第二年便做足了功课。功课不仅包括专业,还包括如何与校领导、班主任老师以及身边同学相处的技巧。

杨小萍告诉杨大萍:“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不能有一个人说你一句坏话。这样才能在保送中拔得头筹。”杨大萍很佩服妹妹的志向。杨大萍就读中师的时候,几乎没有保送高等师范院校的渠道,所有人一门心思想的是学好本领教小学。但杨大萍也听说,往后师范毕业不会再包分配了。对这个说法,她当时半信半疑。

1999年,国务院批转教育部《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提出到2010年,具备条件的地区要力争使小学和初中教师的学历分别提升到专科和本科层次。在《关于师范院校布局结构调整的几点意见》中,教育部就师范教育的体系改革作出部署:积极推进三级师范向二级师范的过渡和布局调整,形成以高等师范教育为主体,其他高等教育学校共同参与的具有开放性的教师教育体系。兴盛了一个时代的中师,就在看似平常的一年悄无声息地转型了。拿着一叠上级文件,某中等师范学校校长哀叹道:“以前为小学教育服务的中师,没有生存的政策依据了。”是的,持续了很多年的情况是,幼儿园阿姨的学历是幼师毕业,小学教师标配是中师学历,初中教师多为师专毕业,高中教师则是师大本科学历。从1999年开始,这样的情况被迅速改变。

在杨小萍的记忆中,她踏进大学校门不久,就听说中文系好几个优秀的本科应届毕业生留在省城教小学,并且,她们是自己前去应聘的——这所省属师范大学,近两年已经不再为毕业生分配安排工作了。四年后,杨小萍排着队,在院系设立的用人单位招聘点位上投简历,对表情严肃的招聘方做着简短的自我介绍。宽敞的大学露天运动场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摊点,看起来就像一个由买方和卖方借着不等的需求构筑起来的市场。2003年春夏之交,针对本科生的入校招聘方兴未艾。

在这所老牌省属师范大学,杨小萍等被称为“中师保送生”,在师范专业,每个班次几乎都有那么一两个。

他们进校时就带着普通话“二级”证书。在我国,师范类大学毕业生须在学期期末考试中通过学校开设的教育学和教育心理学课程考试,普通话等级必须达到二级乙等(中文专业为二级甲等)以上,方可在毕业时领取教师资格证。

他们几乎都曾是学生会或团委干部,所以从大学新生军训开始,中师保送生就是从一件件小事积累信任的学生骨干,以及年级辅导员的得力助手。毕业之际,在挑剔的用人单位面前,中师保送生最大的优势就是“学生干部”的身份。中师保送生最大的劣势在于英语。在要求学生全面开花、但培养前景“接地气”的中师,外语常常被忽略,许多中师生的外语水平仅仅停留在初中阶段。单词似曾相识,带着乡土气息的发音,“英语四级”是中师保送生们最难逾越的一个关卡。介于中师保送生的外语学习现状,师范大学睁只眼闭只眼地网开一面:“英语四级”考试55分就可以拿毕业证和学位证。2002年初夏,刚刚结束学生会周例会的杨小萍得知这个好消息,甚至激动得跳起来。但“55分”仅能保证顺利毕业,如果要留校、考研甚至“保研”,还是必须有一本绿皮烫金字的“英语四级”证书。杨小萍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她最大的心愿是留在省城,哪怕和姐姐杨大萍一般教小学也成。杨大萍说,为了杨小萍给省城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投简历的事,当年姐妹俩没少掰扯。

姐姐认为,中师生教小学,大学生教中学,个别优秀的本科生还留校做大学老师,你怎么就这个志向?妹妹告诉姐姐,此一时彼一时,这几年扩招了,大学毕业生数量越来越多,一般师范院校的本科生在省城早已不具备特别的竞争力。再说,她喜欢省城,千方百计也要留在省城。其实,杨大萍也早就听说中小学教师文凭水涨船高,不光小学有本科生在教,初中教师大专生也越来越少。虽然知道形势不由人,但理想和志向终归得有。从一众中师生里拼杀到大学,杨小萍骨子里要强,她明白自己是个师范专业本科生,教中学当然是上乘之选,但要达成这个目标确实太难。她曾经接到一所中学的面试通知——这是唯一没有要求“英语四级”的一所中学,面试时居然要测试“文言文翻译”。之乎者也,本来“古代汉语”和“古代文学”就是杨小萍的痛点,好不容易才没有挂掉的科目。结果可想而知。2003年9月,杨小萍在省城的一个老牌知名小学入职,做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2005年,在招聘师资学历没有突破的情况下,在江浙等一些省份,重点中学对招聘的师资来源有了更严苛的规定,如要求必须是北师大、华东师大等教育部直属师范类大学的本科,至于本省的师大,往往只有综合素质名列前茅的个别学生才符合基本要求。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所在的地级市重点小学,也不断有大学生进入任教,这给了我一种很强的危机感,虽然我在当地教育界已算得年轻一代的‘名师’。于是,而立之年的我开始奔波在找补文凭的路上。”杨大萍说。

这是四川省某地区中等师范学校在时代转折后的挣扎搏击。对这所前前后后有着半个世纪办学历程的老牌师范学校而言,能否“升师专”甚至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

2015年,教师资格证开始实行国家统一考试,对从事教育职业者,都要求具备大专以上学历。这所师范学校尚属中等职业学校,颁发的是中专文凭,没有开办全日制大专的资格。

为了培养符合要求的小学、幼儿园教师,该师范学校不得不将毕业证挂靠到其他有资质的学校。为此,学校一方面与全国不同省份的几所高等师范院校联合开办学前教育专业的五年制高职;另一方面,在省教育厅的部署下,培养五年制大专层次农村小学和幼儿园教师。但无论哪种形式,学校都只能将学历挂靠到高等院校名下,每年与省教育厅、各个合作高校进行商讨衔接,争取招生名额,“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学校发展陷入全面被动。

这所中等师范学校的境遇是全国中师转型的一个缩影。

也有人注意到,一番改革后各种大专院校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反过来中西部省份的某些片区连一所真正意义上的中等师范学校都没了——现实是很多县脱贫攻坚任务重,中师有利于贫困学子就近读书深造并惠及条件艰苦的乡村小学。

自本世纪初以来,一大批中等师范学校停办、合并、转型、升格。在中国的许多省份,身处省城的大多数中师升格为大专或本科,地市的多并入当地高校。而县市一级的则因为资源无法整合,各自为政,只能自寻出路——有的办起了初高中甚至小学,由原来的师范教育转为基础教育,有的则转型为中等职业教育学校。中师数量锐减,2001年只有570所,2008年更缩减至192所。在政策因素的导向下,中师最终一点点退出历史舞台。

比如,在湖南33所中等师范中,湖南一师(原省立第一师范)创办于清光绪年间,衡阳师范(原省立第二、三师范)、桃源师范(原省立第四师范)、长沙师范等一批知名师范都是百年名校,成立于民国初年。在高等教育稀缺的年代,这些学校一度被视为当地文脉聚集、领风气之先的最高学府。改革后,湖南省原有的33所中师仅保留了10所左右。

也有许多转型中的幸运儿。还是在四川,伴随着合并潮,各个地级市的师范专科学校纷纷改制合并,有的升级成师范学院,有的去掉了“师范”二字,有的甚至升级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学。比如,成都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位于温江,2003年与四川工业学院一起合并组建成为西华大学,2008年又吸收四川经济管理学院,由此构成了现在的西华大学。

来自“二十周年”同学聚会的信息

我能在那个紧邻省城的繁华地级市采访到杨大萍,都得益于杨小萍的牵线搭桥。我最先认识的是杨小萍。头脑活络善协调的杨小萍,已经任职于省城某区委宣传部,分管文艺工作。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她,我是1998级的师范生,也是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本科,于是三言两语,我俩便熟悉起来。一段时间后,她邀请我参加一个谋划已久的同学聚会。

2021年9月11日,是一个周六。上午9点,杨小萍和几个热心同学在省城西郊的一家酒楼里忙上忙下,亲自布置会场——还有3个小时,汉语言文学教育1999级同学聚会就要开始了。局部的疫情反反复复,说来就来,7月底8月初筹备这场聚会时还遭遇了零星发作。给付酒楼订金时,杨小萍心中还很忐忑,直到前一天晚上一切平安无虞,她的心才渐渐放下。

杨小萍告诉我,这是一个延宕两年的聚会。

2019年9月他们就在计划二十周年的相聚,但呼应者并不多——这与十年前那场同学聚会得到热烈响应的情形大不相同,杨小萍归结为毕业后经年间心态微妙的变化。2015年,他们建了一个年级微信群,参加过2009年那场十周年聚会的143个同学入了群。此后,同学们的工作生活状态便部分在群里可见。有人率先评上了“高级教师”或是评上了区级以上“优秀教师”,群里下起了一阵红包雨;有人任了省城某重点小学校领导,群里一片点赞和鲜花;有人弃教从商,开了公司,在群里赠送某高级化妆品的电子优惠卡,群里接龙般的“谢谢”;有人为家里孩子的治病经费求助,群里火速捐款…….也有五六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群。原定2019年的那场二十年聚会,只有不到60个同学报名参加,最终只能作罢。但这之后的两年,每个人原本隐藏的艰辛和情非得已,在一场突发并暂时未见终结的疫情中被显露和放大,一个复杂群体渐渐能够彼此共情,群体中的每个人紧密联结还能抱团取暖,所以,年级群里自诉冷暖甘苦的多了,愿意在恰当时机相聚的人也多了。

据说,这次延宕的“二十周年”聚会,除去在省外工作以及周末临时有急事的,有将近100个同学参加,也就是说,在这个酒楼,包下了整整一层十桌。

上午10点半,断断续续有人来了。我见到了与杨小萍同为中师保送生的刘慧兰,当年她来自另外一个地区中师。刘慧兰是大学年级里的学习楷模,她不仅在大二时过了“英语四级”,甚至大四还过了“英语六级”——这在年级的师范专业中是屈指可数的。杨小萍打趣,这个刘慧兰呀,硬是杠上了英语,连在饭堂里打菜,都想着每一道菜翻译成英语该怎么念,嘴里叨叨,旁人都像盯怪物一样盯着她看呢!

大学四年,刘慧兰每个考试考查科目都是“优秀”,因为担任班干部以及积极参加学校各类活动,每一年的综合素质排名也在年级前三。刘慧兰毕业后保送研究生,专业是“教材教法”,现在留校任教。刘慧兰跟我聊她带的那群师范生,一直反复强调一句话,“他们比我们脑子更灵活更能干”“他们不容易”。

刘慧兰提到了自己的一个学生,随时随地带着一台超薄型笔记本电脑,每天倒是早早到教室,一坐下就打开电脑忙活,老师上课时一个不留神没盯住他,他就埋头码字。后来大家才知道,这小子已经是某知名平台的签约作家,一个300万字的网络小说在平台上连载极受欢迎,并且以50多万的价格卖出了影视版权。这个学生脑子聪明,别看平时都在码字谋“副业”,每个学期临考试前,找来课程PPT和课堂笔记,几天狂轰滥炸的温书复习之后,居然大多数科目都“优秀”。还有一个学生,仪容和普通话都极好,疫情之前,课余时间都忙碌于做礼仪和婚庆主持人,据说,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就没有再要过家里一分钱。

在刘慧兰看来,现在的师范生学习的主动性更强。在她的大学时代,除了理科类师范专业的同学,文科类——汉语言文学、历史、政治等等,这些师范生更多的时间在无忧无虑的闲暇中度过。而她正带着的学生们,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技能焦虑”,他们奔忙在课外学习的路上,专业软件使用、摄影、工艺设计、创意写作小课堂等等。因为疫情造成的校园封闭,使得这些五花八门的技能培训班在学校里如雨后春笋般萌芽,执教者可能也是学生——某些专业学生社团的骨干。

从一个师范生到师范生培养者,刘慧兰眼中,当下有一个不易觉察的变化正在发生——在中小学,过去都是单科教学,而当下和未来的教学,会出现越来越多的跨学科教学要求。刘慧兰所在的师范大学,师范生培养方案中也在着意增加跨学科课程设计能力的培养。所以,学生们现实中的奔忙,与尚在务虚的方案倒是不谋而合。

“忙着多学一点,以后找工作的空间大一些。不当老师,还可以干点别的呀!”吴峰岚打断了刘慧兰对自己学生滔滔不绝的赞许。

从2021年8月起,便很少见吴峰岚在年级群里发言,过去他可是一个活跃分子。

吴峰岚当年是年级里的学生会干部,家住省城,毕业后进了一个重点中学教初中,但他在那里只待了短短三年就主动辞职,此后辗转干了好几份工作,最后跟一个小学退休高级教师一起做了一个培训班,主营学科类培训,包括奥数培训、作文辅导、作业托管等等。最红火的时候,他的培训班次扩大到20个,聘了12个应届师范大学生,甚至与几个赫赫有名的重点中学搭上了关系,帮着他们通过奥数考试选拔“小升初”尖子生。在年级群里,他一直热情似火,谁在群里宣布一件好事,他第一个点赞发红包,并且动不动就是人均5元的“大包”。他一直跟在学校或教委工作的同学保持着密切联系。

2021年7月那场“特大地震”的到来猝不及防。上半年,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民转公”大潮,各知名“私立学校”“转公”的“时间表”赫然出现在各大媒体。要知道,近五年来,全国一、二线大城市知名重点中学的初中相当部分都是“公参民”性质,孩子要读这样的“私立学校”,那得先挤破脑袋才花得了钱。从省城的情况看,从一个“好小学”考进一个“好初中”,再从“好初中”通过中考上一个“国家级示范高中”,是一个优秀的升学进阶路数。虽然这样一来,义务教育阶段的小学加初中至少要花费20万,这笔开销比较大。但在国人传统观念里,“孩子为大”,再多的投入只要用到孩子身上,家长也不会皱眉。所以,吴峰岚认定,无论是否“民转公”,只要还有升学考试,就影响不了他的培训事业,他没有关注这一波浪潮。6月底,有传言说从现在开始到未来几年,“小升初”只剩下“划片入读”和“摇号”两种形式,看到友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吴峰岚暗暗想,重点中学的生源就是命脉,“掐尖”是他们永远不会放弃的手段,只要有“掐尖”存在,选拔考试就不可或缺,当然,这样的选拔考试是明是暗不可知,但只要有考试,就有培训的存在。山雨欲来风满楼,7月初,教育部放风,宣布对校外培训机构进行全部整顿,放言“将深化这些机构的治理工作,并将学生从校外教育机构解放出来”。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简称“双减”),明确规定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严禁资本化运作。各地不再审批新的面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现有学科类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营利性机构。那天,有朋友把这条链接推送给吴峰岚,他正和合伙人谋划着在另一个区扩张机构。待点开链接,匆匆读之,神色由淡然到惊惶再到黯然,读罢他搁下手机,朝着对面正摘下老花镜看向他的合伙人低声抛下一句话:“我们糟了。”

国家重拳出击,在应试教育及各类资本支撑下兴盛一时的课外教育培训机构迅速落幕,与此相关的各种讯息在2021年的夏天屡屡出现在各个平台:某大型培训机构一次裁掉上百名应届生;在线教育雪崩,藏在家长群里的“水军”消失了……对吴峰岚来说,最直观的是,他的培训机构最受追捧的“暑期班”在“双减”落地后首次遇冷,对外开放的近300个暑期学位,在8月1日前只卖出了115个,与过去三年场场爆满的情形,形成了强烈对比。

吴峰岚的困境还在延续,上周有人建议他改做艺术类培训,因为政策并没有限制,但他对于转型并没有把握。他也听说,新政之下,许多重点中学的初中也在酝酿秘密“掐尖”,奥数培训必不可少,知情的家长心急如焚,所以也有培训机构对外及报备时称“艺术培训”,私下悄悄做学科培训。但吴峰岚不愿偷偷摸摸。因为一旦被举报,将面临不可承担的后果。

“我很快就会考虑解散员工,可惜那些正规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又得出去重新找工作。”吴峰岚说。就在几天前,一个平时看上去怯生生的女孩子,专门找到吴峰岚,告诉他,自己可以吃苦可以加班,也可以一个人扛下两个人的活儿,希望机构能留下她。

“双减”落地后,已经教了十二年小学、当了七年班主任的王锦感觉肩上的担子更沉了,因为《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推广部分地方义务教育课后服务有关创新举措和典型经验的通知》也在7月应时而至。通知中,教育部明确了推动课后服务全覆盖、保证课后服务时间、提高课后服务质量、强化课后服务保障等四点要求。王锦任教的小学直接规定学生下午四点下课后不离开学校,继续进行自习或课外活动,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才正式放学。这让王锦的工作生活更有了战场的“硝烟气”。

王锦本是个“生活派”。从少年时代,就喜欢“生活多点阳光”。她高中就读于一所省重点中学的“文科班”,学习成绩不瘟不火,高考结束后填报师范大学,也是她本人的意愿。其时,师范生在校期间的福利待遇已经与计划经济时代大不一样——原先大中专院校的师范生由国家包学费、包住宿、每月发放生活补贴,毕业后包分配、有“铁饭碗”和干部身份,受尽了周围同学和家长的羡慕。1998年起,全国大部分省市都实行招生并轨改革,2000年,全国基本实现新旧制度的转轨,不再实行国家任务计划(公费生)和调节性计划(含委托培养和自费生)的计划形式,师范生缴费(自费)上学,即1999年之后的中师生、专科生和本科生一般来说都是自费生,并且毕业后需要自己找工作。王锦选师范大学,最初图的是当老师有寒暑假,加起来一年有三个多月都在休假,爽啦!相对的,王锦的大学时代也很轻松,那时的省属师范大学“严进宽出”,最痛苦的高三过去了,王锦一进大学校园就喘几大口粗气,然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周围的一切。嫌学生会团委太刻板,学校有将近20个学生社团,生动活泼,甚合王锦心意,她一口气报了4个社团,包括“文学社”“朗诵社”“舞蹈协会”“吉他社”。中文系课程轻松,常常大半天时间都空着,有的同学选择坐图书馆,有的同学做兼职,王锦活跃在社团活动中。

“朗诵社”的社长是化学系的学长,按理,这将来应该是个中学课堂上严肃得有点令人生畏的理科老师。但学长一身清新文艺范儿,梳着当时最流行的微卷中分头,着一身入时的浅灰色,倒有点像个电视文艺栏目主持人。可惜化学系主管学生工作的党总支副书记并不喜欢他,那个唇下留一簇小胡子的男人管学长叫做“职业革命家”——在师范大学各个院系,都不乏这样一门心思从事“社会工作”的学生,他们的“工作业绩”有多辉煌,学习成绩就有多惨淡,尤其是在稍不留神就会“挂科”的理科专业。据说,这位学长挂了三科,通过补考勉强拿了毕业证,后来去了一家地级市电视台。

王锦虽说专心社团工作,倒也没落下多少功课。大三的时候,她在社团里谈了一个体育系的男朋友,于是毕业后的婚姻家庭又成了她新的憧憬。虽然王锦自认一直“没追求”,但在外人看来,如今的王锦是个非常优秀的小学语文老师——多次在省城的赛课活动中获得一等奖,是学校里的“优秀班主任”;除了专业好,吹拉弹唱也无所不精,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家长们也非常信任她。

“其实现在的小学教育是多元化的,素质教育比之应试教育,对老师提出了更高更复杂的要求。”王锦说。

现在的工作情况,与她当初刚刚入职时的想法相去甚远。整天忙得像打仗——早上七点站在校门口等着学生们进校,适应小学生年龄心理特点备课授课,在群里与家长们交流,私下与个别家长联系或家访,批改作业,每天忙到深夜。除此,王锦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双减”后被占用的一个半小时,恰好是王锦忙里偷闲给孩子们准备晚饭的时间。这样一来,王锦必须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准备晚饭,午休也没了。

“既然当初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面对不断变化的时代和形势,我们不要去抱怨和叫苦,要去努力适应并尽量做得更好。”王锦说。

“人过中年,得好好保重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徐一晖告诉王锦,自己半年前因为突然发作的心梗差点没缓过来。

徐一晖是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在这个年级群,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教高中。徐一晖执教的学校,是家长们通常所说的“二类重点”,刚刚才获批的“国家级示范高中”。徐一晖除了带一个班,还教高三年级三个班的语文课。一个月前,因为同事突然病假,他一整天足足上了七节课,晚自习结束,他突然觉得心慌气紧,额头直冒冷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被120送到医院抢救,心血管里植入两个支架。出了这样的大事,徐一晖也才休息了一个星期,就赶紧回到讲台,“学生们耽误不起啊,还有三个月就要参加高考!”此后,徐一晖寻了一套“养身操”,见缝插针“锻炼身体”。

杨小萍记得,徐一晖是在大四上学期实习结束开始崭露头角的,在“教材教法”课及频繁开展的试讲活动中。与徐一晖一起突然耀眼起来的,还有一位“专升本”的女孩子——她一直不在年级群里。

从大一到大三,徐一晖默默无闻,除了上图书馆,平日几乎不参加学校活动。他的专业成绩很好,几乎所有科目都在85分以上,连让所有中文系大学生恐惧的“现代汉语”“训诂学”“美学”都无一例外。但由于他埋头学习从不参加社会活动,所以“附加分”几乎为零,一个学期的综合测评下来,只能位居中游,这个戴副黑边眼镜寡言少语的男生也就泯然于年级众人里。直到大四上学期末的一次公开试讲,徐一晖从容上台,微笑着说“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转身刷刷刷,黑板上就现出四个漂亮的粉笔字,荷塘月色——那是2002年下半年,PPT等新媒体教学辅助方式还未进入课堂,教师的板书就顶重要。徐一晖一边声情并茂地进行导入和设疑,一边在黑板上写着学习课文应抓住的几个关键词,短短的45分钟,所有人都跟着他融入了教学现场。

那天,从早上八点钟开始,到中午12点过结束,安排了四个学生试讲,每个人结束后还有十分钟的带教老师评议。不用说,徐一晖的评议结果是多么优秀。最后一个试讲的,就是那个“专升本”的女孩子,她讲《背影》。她的普通话极标准,很善于在场景细节叙述中引导学生抓住重要知识点,感情充沛,感染力强。直观讲,她甚至比徐一晖还强一些。课堂上浑身散发光芒的她,与日常的她很不一样。她是大三时才到杨小萍班上的,之前在某师专就读。在这所省属师范大学,“专升本”的学生,几乎每个院系都有十来个,他们中途进校,与周围同学不大熟络。“专升本”起点低,这个女孩子总是谦卑地笑着,听人说话,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果有人问起她未来的打算,她说:“能留在省城教个普通的小学就不错了,我这样的情况还能奢望更多吗?”有同学不喜欢她,觉得她太“假”,但更多人对她的态度表示理解:毕竟“专升本”嘛,不自信。然而这一堂试讲下来,女孩子一直刻意隐藏的企图心,在三尺讲台举手投足的自信发挥中昭然若揭。这天上午的试讲,有省城顶级中学的人来听课。据说,这所省属师范大学为帮助应届毕业生尽快找到合适工作,会在大四频繁安排这样暗藏玄机的试讲。徐一晖通过试讲得到了一次重要的面试机会,表现更好的“专升本”女孩因为初始学历问题错失良机。但是,徐一晖最终在来自全国各地五十多个优秀师范生参与的面试中落败,退而求其次进了那所“二类重点”;“专升本”女孩凭着实力默默等待再一次的“一鸣惊人”,最终进了省城的另一个顶级中学。但这些年她的发展情况,同学们并不清楚,她从不和大家主动联系,有人只在省城开会时见过她。

教中学辛苦,教重点中学更辛苦,教顶级重点中学不可想象。在那所省属师范大学,放眼全校1999级师范专业,如今甚至不乏副厅级领导干部和资产雄厚的私营企业家,但顶级重点中学的教师却寥寥无几。

中午12点,参加年级聚会的同学基本到齐了,见面彼此一番亲热的寒暄问候后,便分桌而坐,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杨小萍代表组织者频频举杯,同学们欢笑呼应。我的访谈到这里,也就只能暂时中断了。作为被邀请的外来客,规规矩矩坐在席间,倒也又听闻大家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事后,杨小萍觉得大家这次相聚还是有些拘谨,放不大开——有好事的不肯拿出来分享喜悦,犯着愁的也不愿惊扰大家,这样的情形,与2009年“十周年”聚会的情形大不相同。那时,同学们意气风发,每个人都端着酒杯讲述自己的得意之事;醉了酒,便抱在一起大喊大叫,引人侧目。现在,大家似乎都在努力管理自己的情绪。

“此一时,彼一时,毕竟大家已经人到中年。再说,他们大部分人已经当了二十年老师,老师日常的举止言行,不知不觉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我对杨小萍说。

再度兴起的“师范热”

2019年夏天,杨大萍的女儿小妮高考超过省里划定的一批本科录取线90分,这样的分数,就近读赫赫有名的四川大学都没问题,但杨大萍给小妮填报了外省的一所老牌部属师范大学,专业是数学教育。这是杨家的第四代师范生。对了,杨大萍早逝的父亲,也是一个乡村教师,虽没有正规学历,却也在县里接受过一年的师范培训。

最初,小妮是拒绝当老师的。“我不想和你们一样吃一辈子粉笔灰!”小妮朝杨大萍吼道。

“哪有粉笔灰呢,现在上课都用新媒体课件。”杨小萍帮着姐姐说服侄女,“再说,现在做老师吃香呢,工作稳定又有编制,还有寒暑假。你去问问,连不是师范专业的985、211优秀大学生都争着考教师资格证,挤破头进学校。”

小妮隐藏内心的想法,是她有些瞧不上高中班的几个主科老师。他们与姨妈杨小萍年龄相仿,多数来自川北的一所师范学院,当年属于本科“踩线录取”的大学生。倒退十几年,在西南省份地级市的中学里,师资来源大多限于本省。是呀,自己是不用使全力便能轻轻松松踏上“一本线”的“学霸”,而老师们却是当年拼尽全力才刚刚够着“本科线”的“中下游”。所以,“优等生”小妮和她的好友们虽然表面上很听老师的话,但并没有多么欣赏或佩服自己的老师。这也是小妮排斥当老师的重要原因。

杨大萍姐妹却看得清楚,自1999年开始的十余年间,因为国家政策调整而一度陷入报考低谷的师范专业已经再度火热起来。近几年,师范类专业尤其是“公费师范生”,报考人数和投档分数线逐年走高,甚至出现了在同一所高校带上“师范”二字的专业分数线超出非师范类同专业的情况。“师范热”持续升温,有事业编制、收入稳定、社会地位逐步提高的教师职业备受青睐。

也是这几年,社会上开始出现指导考生家长“填志愿”的“专家”。被请来帮着小妮参考院校的“专家”,是杨大萍中师时的同班同学,姓黄,大家都尊称他“黄老师”。当年黄老师几经波折留在了中师做学生管理工作,1999年之后中师历经合并和两轮“提级升位”,由中师到地区师专最后成为一个省属师范学院,黄老师也由年级辅导员一步步走上“文学院党总支书记”的位置。据说,黄老师对高考招生政策“门儿清”,在他的一番点拔下,原本很可能沦落“二本”的“骑墙分数”,竟能通过“田忌赛马”般的运筹,顺利拿到“一本”大学的通知书,并且是好专业,学生毕业时很快找到了满意工作。

杨大萍姐妹都说不动小妮,还得黄老师上阵,推心置腹。

“我们读大学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不是秀一秀自己考了个名气大的学校,让周围人羡慕一番,而是提前为自己规划好职业,简单说就是生存与饭碗,这才是第一位的。”

黄老师给小妮举了两个例子:学生甲,高考成绩在地区名列前十,凭着个人兴趣填报了上海一所鼎鼎大名的综合大学,又读了听上去最时髦的专业,结果几年下来,考不上研又找不到工作,如今为了生存,在省城跑“外卖”;学生乙,高考成绩刚刚跨过“二本线”,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填报了他(黄老师)所在的那所师范学院,还没毕业,县里的重点中学就抛出了橄榄枝。

几个故事绘声绘色讲完,黄老师瞅了瞅小妮,见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眉头皱结,露出疑虑之色。

“哦,你是不愿意去县里工作?没关系,你的成绩好,可以填报教育部属师范大学的‘公费师范生’,只要求回本省就业,到时只要联系到接收学校就可以留在省城或地市。”黄老师赶紧做了说明。

2018年8月10日,《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师范生公费教育实施办法》对部属师范大学师范生公费教育政策进行了系统全面规定,将“师范生免费教育政策”调整为“师范生公费教育政策”。该政策是指由中央财政负责安排师范类学生在校期间的学费、住宿费,并发放生活补贴,但学生四年毕业以后一般回到生源省份从事至少六年教育工作。“十三五”以来,六所部属师范大学累计招收公费师范生3.7万余人,有28个省份通过在学免费、到岗退费等多种方式,实行地方师范生公费教育。中央财政加大对师范教育的支持力度,中央高校师范生和公费师范生生均拨款标准分别提高了3000元和5000元。

在母亲、姨妈和黄老师等人的极力劝说下,小妮终于答应做一个师范生。“按协议入编入岗任教服务不少于六年,在此期间不得报考全日制研究生”,这条限制却是小妮难以化解的心结。

“不读全日制研究生又如何?我拿的成人自考本科文凭,你姨妈前几年不也是一边工作一边读研吗?”杨大萍开导小妮。

后来,小妮也在电话里自豪地告诉杨大萍,周末她和几个同学到培训机构辅导初中生数学作业,遇到大家都嫌“笨”的孩子,她过去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基本概念讲通了,孩子还能“举一反三”做难题呢。看来,自己算得很有“教书育人”的天分。

与“师范热”相呼应,师范生的培养蓬勃兴起。

2021年起,“优师计划”开始实施,其全称为“中西部欠发达地区优秀教师定向培养”,是每年在全国普通本科招生计划中专门安排1万名左右的优秀教师定向培养专项,由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和地方师范院校承担招生及培养任务,采取在校学习期间免除学费、免缴住宿费并补助生活费的方式,为832个脱贫县(原集中连片特困县、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和中西部陆地边境县(以下统称定向县)中小学校定向培养一批优秀教师。

“优师计划”分为国家“优师计划”和地方“优师计划”,国家“优师计划”由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东北师范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西南大学六所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承担培养任务,地方“优师计划”由省属高校承担培养任务,不一定全为师范院校,各省也有差异。

有人比较了“优师计划”和“国家公费师范生”的异同:

相同之处是,入学前都要签署协议,都是入编入岗,任教服务不少于六年,且违约都要承担责任;毕业前及在协议规定服务期内,不得报考全日制研究生,鼓励报考非全日制研究生。

不同之处在于:

从任教区域讲,优师专项计划是在规定县的中小学去教书,国家公费师范生是在规定省份的中小学任教,且公费师范生与学校之间是双向选择。这一点公费师范生比国家优师专项计划生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同时,公费师范生在六年的协议期内,可以在学校之间进行流动。也就是说,公费师范生能选择的学校比较多,也可以慢慢选择一所位置相对较好且待遇也较好的学校进行任教。

从违约责任讲,公费师范生如果没有按协议履行义务,只需要退还已经享受的公费教育费用和缴纳违约金即可;优师专项计划师范生,如果没有履约,除了要退还教育费用,还会记录到个人征信里面,以后考研考公务员都会受到影响。

从教师资格证书的获取看,2021年起参加免试认定改革高校公费师范生不需要参加教师资格证考试;优师计划则免国家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申请认定取得中小学教师资格。

就算“优师计划”尚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填报这项计划的考生很多。在小妮所在的那所知名部属师范大学,“国家优师计划”的人数远大于“公费师范生”,其中不乏按照原本高考分数可以读北京上海等地顶级综合大学的优秀学生,也不乏来自北上广深一线大城市、家境优渥、见过大世面的年轻人。2010年以前,关于师范生的来源,农村生源占比接近70%,县城及县城以上的城市生源比例则明显小很多,这与师范生的免费政策及教师岗位的稳定性密切相关;同样,2010年以前,“工作稳定”并不是高校优秀应届毕业生的“最优选”,除了师范生,很少有其他专业的毕业生主动朝“当中小学老师”这条路子靠。现在一切正在发生变化。据统计,近十年,教师资格考试报名人数由最初的17.2万人次跃升至如今的1144.2万人次。

任何选择都需要认真权衡。黄老师从2021年起,应家长之邀指导填报高考志愿时,反复告诫那些为新兴的“优师计划”动心不已的家长们:“虽说这个计划能让孩子毕业稳稳当当端上铁饭碗,可他们的毕业去向是那些刚刚脱贫的县份乡镇甚至少数民族地区,条件比较艰苦,孩子如果从小养尊处优,不知能否在这些地方待上六年。”黄老师把细节说得很清楚,可家长考生都连连点头,表示吃得下这个苦。

“说是这样说,但毕业后他们真能在不发达的乡村里屈居六年时间吗?”黄老师很是怀疑。因为,这些准备填报“优师计划”的考生,将来可能被分配的学校,正是之前师范院校部分应届毕业大学生参加“国家支持贫困山区教育计划”去过的地方。那里是封闭的大山,师资力量贫乏,教学环境很差。在那里,一个支教大学生要承担起2-3门课程,还要自己砍柴生火做饭,但应届毕业生支教通常在三年内结束,这段支教经历,也给这些年轻人正式就业增添了“无形的砝码”。经过一场艰苦的脱贫攻坚战役,这些乡村学校虽说硬件条件好了很多,但要跟城里比,依然差距巨大。黄老师为这些家长和孩子们隐隐担忧。

近两年,师范类专业报考热度,还不声不响地从高考传导到考研——

2022年,报考哈尔滨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的考生总数达11105人,较去年增加了1874人,增幅20%,报考人数首次突破万人。

2022年,第一志愿报考杭州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共计14025人,其中全日制13129人,非全日制896人。相比2021年,总报名人数增加3455人,增幅近33%。

2022年,报考西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人数达17272人,比2021年的13575人增加3697人,增幅27.2%,报考人数创历史新高。

据说,还从中“涌现”出四个“最难考研”的师范院校: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东北师范大学。

在教育专家们看来,师范类报考热主要有三个因素:

一、政策利好,就在2021年,教育部还发布公告、提出修改《教师法》,不仅在收入层面保障教师过得体面,还将从荣誉表彰、住房优惠、医疗待遇、退休待遇等方面保障教师社会地位。

二、受疫情和经济回落的影响,近几年就业形势越来越严峻,越来越多的考生及家长抱持“求稳”心态,这也成为师范类院校招生“水涨船高”的重要因素之一。

三、由于考生常年在校学习,对社会了解有限,不少考生在填志愿时对大学专业的认知不够全面,对于未来也没有清晰的规划。由于师范类专业多为基础学科,一般有汉语言文学、数学与应用数学、英语、物理学、化学、生物科学、思想政治教育、历史学、地理科学、科学教育、社会教育、计算机科学与技术、教育技术、教育学、心理学、体育学、音乐学和美术学等,对部分尚不明确未来发展目标的学生而言,选择宽口径的师范专业,将来不论深造还是就业,未来可选择面比较广,这也是一些考生的实际考虑因素。

与此同时,也有专家在公开场合表达了自己的担心:教师这份职业很特殊,需要的恰恰是爱心,而不是功利心。考生填志愿时“趋利避害”,若带着如此功利心填报、纳入师范生培养,毕业后还能成为合格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吗?

2021年9月那次杨小萍组织的同学聚会之后,我于2022年4月再次拜访了在省城某师范大学工作的刘慧兰。我与她在大学附近的一个咖啡店见面。那时刘慧兰正在主持一个省级教改课题,正是关于师范生跨学科课程设计能力的培养,“未来要成为好的老师,师范生首先在专业上一定要成为强者,努力具备两种能力——专业能力和教育能力。”

那天,因为课题论证会上相持不下的争论,刘慧兰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近前来,一看便知她最近很是疲惫,还特意戴着粗框眼镜遮挡明显的黑眼圈。

刘慧兰告诉我,除了做课题,她还常常与几个在少数民族地区做“西部计划志愿者”的毕业生交流,他们都是她指导的毕业论文,后来越发熟络。

“虽然眼下‘师范热’持续升温,但对于大多数师范生来说,就业在当下愈发困难了。”刘慧兰说出了她的看法。在她看来,现实问题不容乐观:

一、实际每年教师需求量远远少于师范类毕业生,多数师范类毕业生成不了“在编教师”。

二、很多师范生在毕业后不想当老师或者考不上教师编制,想转行做其他行业,却发现人才招聘会除了课外辅导机构,很少有企业需求自己这个专业。随着“双减”政策的落地,校外机构大量压缩,师范类毕业生的就业出口进一步压缩。况且,目前正在进行的“双减”,几十万家培训机构的上千万教师批量下岗,大批人会挤“公办教师”这根独木桥,这势必会加剧教师行业的大幅度内卷。

三、大城市及重点发达地区教师招聘条件在逐年提高。就像浙江省某中学公开聘用正式教师的录用名单,录用的总人数是16人,从学历学位情况来看,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硕士研究生。

四、随着出生人口连年下降,未来很多行业会因出生人口下降而受到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教育及教师行业。

2021年,刘慧兰重点关注的一个将近六十人的师范班,进入中小学任教的应届毕业生不到一半,其余的要不“工作待定”,要不就设法做了“西部计划志愿者”。

西部计划志愿者,由中央财政支持的全国项目按照公开招募、自愿报名、组织选拔、集中派遣的方式,招募普通高等学校应届毕业生,到西部12省(区、市)及部分地区贫困县的乡镇一级从事为期1-3年的支教、支医、支农、基层青年工作、新疆双语(原新疆汉语教学)、灾后重建、全国仅村党员干部现代远程教育、西部基层目录院、西部基层法律援助、西部基层人民法院、西部农村平安建设和开发性金融等专项行动。

刘慧兰说,当了“西部计划志愿者”的学生们,因为各有所长,有的善写作,有的善协调,几乎都留在县里的街镇工作,每天奔忙于数不清的繁杂事务之中,仅仅常态化的防疫工作便让他们自顾不暇。

有学生跟刘慧兰说,感觉师范生四年间所学的一切知识,在基层一线的忙乱中都慢慢耗干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站上讲台,不知还能不能讲好一堂课。刘慧兰告诉他,任何时候,你的心里要有方向,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眼里要有光,把今天做的每一件事都作为极好的锻炼,坚持,再坚持。有学生明确地告诉刘慧兰,志愿者这一段结束,她会立刻报考研究生,想到这段经历会让她考研加分,再苦再累她都浑身充满气力。也有学生因为在机关表现突出,顺利通过当地公务员考试,进入体制内。

“在这个时代,万事皆有可能。”刘慧兰说。

我与她说话间,数个男女学生拿着尚散发新鲜油墨气息的求职简历,谈笑着从咖啡店旁的打印店走出来。两个学生看见坐在咖啡店露天小院里的刘慧兰,便忙不迭给她打招呼:“哎,刘教授好!”“好呀,加油!”刘慧兰朝她们挥挥手。

“教育是一项塑造灵魂的事业,若选择了做一个师范生,也就是主动选择了责任。作为培育下一代的未来教师,师范生尤其需要对职业的敬畏心——无论未来面临什么,只要知道,我始终有勇气走上三尺讲台就好。”刘慧兰接着对我说。

(根据受访者要求,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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