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镜芙:为国“铸舰”,逐梦深蓝

2023-04-21 09:01潘彩霞
时代邮刊 2023年7期
关键词:驱逐舰军舰航母

● 潘彩霞

2023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迎来成立74周年纪念日,几十载筚路蓝缕、向海图强,在这一风雨历程中,中国工程院院士、船舶工程专家潘镜芙贡献卓越。

潘镜芙被称为“中国导弹驱逐舰之父”,他主持设计了我国两代四种型号导弹驱逐舰,从无到有,从近海防御到远海作战,他让中国海军彻底告别了“只能在家门口转一转”的历史,真正挺进“蓝水海军”之列。

▲ 1951年,潘镜芙(二排左三)与友人游杭州西湖合影(图片来源:中国科学报)

▲ 潘镜芙(右二)的工作照片 (图片来源:中国科学报)

呕心沥血铸舰半世纪,已至鲐背之年的潘镜芙语气里充满自豪:“我和军舰打了一辈子交道,看着它最终驶向深蓝,是我最骄傲的事情。”

少年立志,“造中国人自己的军舰”

1930年,潘镜芙生于浙江湖州一个商人家庭,家境富裕。7岁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房屋被炮火摧毁,他随家人乘着一条小船逃往上海。小船驶进黄浦江后,外国的军舰、商船赫然入目,放眼周围,没有一艘大船是中国的。

“如果我长大以后能造军舰,那多好啊!”上学时,受物理老师启发,他爱上科学,立志要“造中国人自己的军舰”。

1948年,潘镜芙考入浙江大学,当时没有船舶专业,他便选择了学习电机。毕业前夕,他和同学们一起到钱塘江观潮。磅礴潮水,气势非凡,令人热血沸腾。那一刻,他对着翻涌的江水暗下决心:“坚决服从国家分配,将个人命运融入国家发展的洪流之中。”

大学毕业后,潘镜芙被分配到华东电工局。在最美的年华,爱情也悄然降临。他和同事许瑾情投意合,1954年底,他们喜结连理。

爱情与事业齐头并进,就在潘镜芙准备在电机行业大干一番时,一纸通知意外到来:到第一机械工业部船舶工业管理局产品设计分处报到。这是专门设计军舰的机构,机缘巧合,他和童年梦想“相遇”了!

那时,在苏联的帮助下,我国开始建造扫雷舰。海洋强国的号角吹响,潘镜芙自学俄语,翻译图纸,熟悉各项原理、技术参数。为了加深对舰船的认识,他主动申请去千里之外的造船厂,征求妻子的意见时,妻子许瑾说:“没有问题,你去!”那时,他们的儿子才刚刚满月。

在武昌造船厂,潘镜芙住在码头,亲眼看着船钢板是怎样一块块拼接起来的,施工队是怎样装管子、拉电缆的……建造完成后,他跟着扫雷舰去舟山定海试航,一位苏联专家对他说:“你是中国舰船设计部门中唯一参加了扫雷舰从技术资料翻译、设计、建造到试验全过程的同志,你将来去设计舰船,会很了不起!”

潘镜芙信心大增,“为学当似金字塔,既要博大又要高”,他把这句话当座右铭,要求自己知识面要宽广,专业要精尖。

20世纪60年代初,潘镜芙所在单位开始自行研制护卫舰,他负责电气设计。当时,我国船舶采用的都是直流电,而国外用的是交流电。当潘镜芙提出使用交流电时,立刻招来了反对的声音:“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原来,之前已经进行过“直改交”的相关改造,结果以失败告终。

“风险总是有的,创新总要碰到一些问题。”潘镜芙没有放弃,他跑遍了上海的电机厂、电器厂,面对领导的提问,他胸有成竹,从容应答,方案顺利通过。最终,改造成功了,只有32岁的潘镜芙,解决了中国船舶建造长期以来存在的动力问题,在行业内名声大振。

相比自身成绩,小家庭更令他骄傲。儿女绕膝,夫妻情深,闲暇时,妻子唱歌,他吹着口琴为她伴奏,沉浸于快乐与幸福之中。不久,他们开始合作歌曲《送别》——他随研究所迁往南京,她带着孩子们留在上海。这首《送别》,一唱就是30年。

呕心沥血,助大国战舰走向深蓝

1966年,驱逐舰“上马”,而且要加装导弹。作为总体设计主要负责人,潘镜芙以十二分的激情投入工作。

然而,科研条件薄弱,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一筹莫展之时,一次研讨会上,钱学森说:“军舰是一个大系统,导弹是舰上的一个分系统,把导弹系统装到舰上,一定要安排好,使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一番话启发了潘镜芙,让他对“系统工程”的概念有了新的理解。从此,“吃着窝窝头,每人每月三两油”,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他带领团队埋头研究。

1968年,中国首艘051型驱逐舰在大连造船厂开工建造,任务艰巨。即使每天累得精疲力竭,潘镜芙也不忘抱着专业书挑灯夜战。

20世纪70年代,“济南号”成功下水,我国导弹驱逐舰实现了“零的突破”,当它沿着滑道飞速冲向大海时,所有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为了检验舰艇性能,潘镜芙亲自随舰进行适航性试验,他多次颠簸在惊涛骇浪中,在浪高五米、风力七级的恶劣环境下,他忍受着晕船不适,一边呕吐一边坚持测量数据。多年后,他仍对第一次上船试验记忆犹新:“下来后,都过了两天了,我躺在那里,还觉得眼前一直在转。”

潘镜芙经受住了考验,1977年,他担任了新型驱逐舰的总设计师,向远洋航行中的油水补给等难题发起挑战。三年后,建造完成的舰艇首次远航南太平洋,驶过赤道时,官兵们激动万分,鸣炮庆祝。任务结束后,一位舰长感慨地说:“我们舰只能在家门口转一转的时代总算结束了!”

这次远航引起国外关注,有人评论说:“中国海军不再是黄水海军,而是蓝水海军了。”“黄水”,意味着只能靠近海岸防御,一度被西方嘲笑,而这一屈辱的历史,被潘镜芙和他的团队终结了。

世界局势风云变幻,设计第二代驱逐舰迫在眉睫,这一重任,再次落到潘镜芙的肩上。1983年,在武汉一栋不起眼的四层小楼里,在“火炉城市”特有的高温下,他带领团队靠铅笔、尺子勾画着设计图。办公室夜夜灯火通明,因担心汗水浸湿图纸,每个人的身边都放着一条毛巾。

五年后,上吨重的设计图纸被运往江南造船厂。可是,建造开始后,潘镜芙又面临新的挑战。他建议使用的新钢种,试焊时屡屡出现开裂问题;他提出引进一些国外先进设备,有人质疑:“如果发生技术问题,都去请外国专家来解决吗?”

“复杂的工程项目设计中,要把创新能力的提高放到更为重要的位置。”重重压力之下,潘镜芙建立陆上试验场,主持各种调试工作,随着技术难关不断被攻克,他赢得了尊重和信任。

一千多个日夜,码头上热火朝天,“十年磨一舰”的横幅高高悬挂,鼓舞着所有人的士气。终于,052型导弹驱逐舰“哈尔滨号”诞生了!全武器作战系统的实现受到世界瞩目,潘镜芙被国外同行称为“中国第一个全武器系统专家”。

1997年,“哈尔滨号”跨越太平洋,首次出访四国五港,到达美国西海岸时,华侨们纷纷赶来,争相目睹“中华第一舰”。一位老华侨哽咽着说:“一直盼望你们来,今天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五年后,捷报再传,改进后的“青岛号”舰艇第一次展开环球航行,十国十港,历时四个月,总航程约三万海里,人民海军终于实现了从蔚蓝驶向深蓝的梦想。童年时黄浦江上的痛楚记忆渐渐被自豪感驱散,潘镜芙欣慰地说:“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此生无憾。”

“我有三个孩子,军舰是最牵挂的老幺”

碧海蓝天,凯歌奏响。为国铸舰数十年,潘镜芙唯一愧对的是家人。多年来,许瑾为家庭撑起一片天,一双儿女听得最多的话是“爸爸是为国家做大事的人,我们只有全力以赴地支持”。当年离开上海时,女儿还是稚龄,等他1997年返回上海居住时,女儿已至不惑之年。

维系情感的,只有每年一次的探亲假,只有写在纸上的相思与惦念。

退居二线后,潘镜芙的口琴曲从《送别》变成了《军港之夜》,那些热血沸腾的场景,时常重现于脑海。他总说:“我有三个孩子,军舰是我最牵挂的老幺。”

为了这个“老幺”,潘镜芙退而不休,他关注最多的,依然是舰船发展和科技前沿动态。“中国海军需要更大的舰船,才能与驱逐舰群形成强有力的海军编队,在远海大洋中,没有航母提供制空力量是不行的。”为了推进我国航空母舰建造,他不断向国家建言献策。

2002年,我国从国外购得一艘“半成品”航空母舰,航空母舰被拖回大连造船厂后,潘镜芙第一时间跑去考察,考察结果让他欣喜不已。航母梦有望实现了!他兴奋地向国家领导汇报:“这条船已经建造了百分之六十,把它改装成我们自己的第一艘航母,这是我们造航空母舰的最快办法。这一条改装成功以后,我们一条一条的航空母舰都可以造出来!”

辉煌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可是,对于造航母,当时的分歧很大。为此,潘镜芙联合船舶重工、总装备部、海军,为改建航母撰写了一系列可行性报告。建议最终被采纳,十年后,2012年9月,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正式交付海军。

航母梦已圆,但蓝海梦、强国梦永不止息。耄耋之年,潘镜芙依然坚持学习,从量子力学、计算机编程到研究国外舰船装备,乐此不疲。得知眼睛出现黄斑变性时,他忧心忡忡地对女儿说:“如果不能看书,那真是难以度日了。”

从此,他读书时更加争分夺秒。床头柜上,照片里的妻子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她已去世十余年,一首《缅怀》就贴在醒目处,那是潘镜芙写的:“五十余载风雨同舟、甘苦与共,一旦分离,情何能堪?半个世纪抚养子女、辛勤持家,追思往事,黯然神伤。”

陪伴潘镜芙的,还有他的“老幺”——一款052型首制舰模型,无悔的奋斗岁月,不曾褪色。

2023年,潘镜芙93岁了,虽然自称是“背微驼、发须白、皱纹深”的“一介老夫”,但他记忆力不减,只要谈起军舰,就滔滔不绝。

“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的海军和舰艇,我们的航母编队,能够达到世界水平。”为了这个目标,他说,“我还没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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