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胜负手

吉普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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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中国女篮闯入世界杯决赛的新闻在社交媒体上刷屏了。这既因为中国女篮上一次成为世界杯前二还要追溯到1994年（当时还叫世锦赛），也是因为对澳大利亚的这场比赛打得荡气回肠。

赛前，中国女篮锋线核心李梦因病缺阵，而澳大利亚又坐拥主场之利，所有人都为姑娘们捏了一把汗。虽然这届世界杯上，中国女篮状态不错，小组赛大胜韩国与波黑，与最强的美国女篮较量也不过输了14分，但是澳大利亚女篮也同样强劲，她们是上届亚军，这届比赛四胜一负，位列B组小组第一，中国队没有绝对的把握。

比赛开始了。第一节快结束时，双方僵持在13：12的关卡上，主教练郑薇将韩旭派上了场。韩旭的出现激活了球队内外两条线，到第二节她下场时，中国队已经以36：30领先，其中韩旭贡献了13分和两个篮板。当然数据的优秀并不能说明全部的过程，要知道，韩旭面对的可是3次夺得WNBA联赛MVP和7次入选WNBA全明星阵容的传奇巨星劳伦· 约翰逊。韩旭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和犀利的内切，使得澳大利亚队束手无策。第三节2分18秒，韩旭再次上场，两分钟两次盖帽为中国队赢得先机，三节比赛结束，中国队仍有3分的领先优势。随后，最激烈的第四节比赛开始了，胜者进入决赛，败者功亏一篑，没有人愿意输，韩旭也不例外。

比赛时间越来越少，气氛也越来越焦灼，还剩2分钟时，双方57：57战平。随后，澳大利亚队利用两次罚球机会将比赛带到59：57的领先，澳大利亚观众开始起立鼓掌。随后一分钟，比赛进入白热化，双方均错失进球良机，一直到46.6秒时中国队才由黄思静取得2分，再次扳平。此时球馆的气氛已经到达顶点，还剩不到4秒钟，输赢都已只在一线之间。利用持球突破，王思雨造成对手犯规，两罚全中，61：59，中国队将比分反超—还剩3.4秒，澳大利亚队还有机会吗？

暂停之后，双方再次登场。澳大利亚队在前场边线发球，球传到了韩旭防守的中锋马格贝戈手中—马格贝戈是韩旭同龄人，用韩旭的话说，是“一起打球长大的”，她的特点是左手突破右手终结，此前的比赛中韩旭有效防住了这一点，双方有来有回，“控制得还算不错”。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刻，马格贝戈决定铤而走险。她假装掩护，结果却是右手持球突破了，只留给韩旭零点零几秒的反应时间，这对年轻的韩旭来说是莫大的考验。最终，这个球没有进。中国女篮取得了最后的胜利。19分、11个篮板、5次封盖，韩旭在这场关键之战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帮助球队取得了至关重要的胜利，这是21世纪以来唯一一位能在女篮世界杯中取得单场15+10+5数据的运动员，当之无愧地，她被评为了本场MVP，同时凭借连续多场的优异表现入选了世界杯最佳阵容。

韩旭的优势不只在于两米零七的身高和出色的技术，也在于她的年龄。韩旭1999年10月出生于河北省石家庄市，今年不过23岁。韩旭父母都是省队队员，退役后他们从事教练工作，韩旭从小就在球场长大。“觉得他们都挺厉害，跑得快，也很帅。”

小时候还没专业学篮球时，韩旭在普通小学念书，那时参加篮球的课外兴趣班，她就发现这是一个“高智商”的游戏。“场上不只有规规矩矩地传球、投篮，还有很多战术配合、很多变化，这使我越来越感兴趣，也是支持我坚持下去的原因之一。”2011年，12岁的韩旭进入清华附中学篮球，2016年韩旭在U17女篮世青赛上入选最佳阵容。“当时特别激动，觉得自己是最闪亮的那颗星，迫不及待想和家人分享这个消息，想让他们为我自豪。”

2018年韩旭加盟新疆队，正式开始了WCBA的征战。联赛生涯的第一场比赛，韩旭就交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出场33.6分钟，获得16分、12个篮板和4个盖帽。当赛季，韩旭在常规赛中出场34次，场均出场16.1分鐘，数据为15.9分与8.9个篮板。这样的成绩，获得了WNBA的青睐，2019年4月，韩旭便在选秀中以第14顺位被纽约自由人队选中。

那时不到20岁的韩旭是青涩的，她没有得到太多机会，2021年她签约WCBA四川远达美乐女篮，并一直到2022年4月才重返美国。此时的韩旭已经成熟了不少，她代表中国队出战了东京奥运会与女篮亚洲杯，等再回到纽约自由人队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不能再坐冷板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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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旭说，WNBA的比赛既讲究身体素质，也讲究团队配合，每支队伍特点不同，但相同的是“光靠单枪匹马，很难取得好成绩”。WNBA带来的另一个经验是视野的开阔，像这次世界杯上遇到的不少球员都是韩旭在美国打过照面的球员，因此无论是防守还是突破，韩旭都有经验可循。

当然，更大的进步还是来自于心理上的自信。在纽约自由人队，韩旭已是主力轮换队员，每当球队无法打开局面时，韩旭就是主教练的变量和底牌。常规赛后几轮，球队不能输，所以韩旭压力很大，有一场要面对一个与她身高相仿但体重是她两倍的球员，上场前她还有点发怵，上场后她才发现对方其实也有怕她的地方。韩旭一下子定心了。“做好困难准备是对的，但有时实际情况和你想的可能不一样。”有了这样充足的实战经验与信心，韩旭在世界杯上的爆发也就不足为奇了。赛事结束后，国际篮联在官网文章中这样称赞韩旭道：韩旭在国际国内赛场上的成功，让更多人看到了中国女篮的未来。

韩旭身上的确承载着很多人对中国女篮的期待。决赛输给美国队之后，韩旭感到遗憾，但并不气馁。她说：“大家都已经全力以赴拼搏过了，虽说有遗憾，但未来还是可期的，我们也抱着非常积极的心态，相信下一次能打得更好，毕竟我们还有很多年轻球员在队伍里。”

这一年，WCBA、WNBA、国家队连续转战，韩旭的赛程非常密集，她的腰、足底和左小腿都因疲劳而有了一些伤病。以前拿到MVP，她更多想到的是个人荣誉，但现在她认为是所有支持她、帮助她的人们共同的荣光。“它包括了团队的信任，也包括了你要承担的责任，因为成绩的背后确实有很多默默无闻的人，他们都是背后的英雄。”在韩旭看来，虽然女篮不像男篮有那么强的对抗性，但是女篮的节奏与巧劲又彰显了篮球趣味与智慧的那部分，“我们打的都是篮球，却有各自的特点。”韩旭希望自己的经历能激励下一代人，也希望有更多女孩愿意加入到篮球的世界中。

在日常生活中，赛场上攻防兼备的韩旭其实也有普通女孩爱美的那一面。ELLE拍摄前几天，她刚刚做了新的美甲，正在看一本叫《别想太多啦》的书和一部叫《二十不惑2》的剧。书讲的是敏感的人如何做情绪疗愈，而电视剧讲的则是一群与韩旭同龄的女孩由学校走向社会的故事，她觉得它们都很好，她喜欢心理学方面的读物，也想看一看篮球世界以外普通人的20岁是如何度过的。她觉得电视剧拍得还算写实，从学生球员转到职业球员，她也经历了这样慢慢露出锋芒、慢慢成熟的过程，只不过，球场内外，总还有一个新鲜的韩旭正待发掘—好在她还年轻，她与中国女篮的故事还是未完待续，而她通往更伟大MVP的征程，其实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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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3日，女足亚洲杯半决赛，中国对日本。比赛已经进行到第119分钟，中国队仍然1：2落后。假如无法在仅剩的一分钟之内取得进球，中国女足就将被挡在决赛大门以外—60秒，最后的60秒。

在中国足球历史上，有很多“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的时刻，却很少有那些在大赛中绝处逢生的记忆。中国女足虽然曾8次夺冠，但2006年之后再未登上過亚洲之巅，2010年、2014年、2018年连续倒在半决赛，而面对日本，中国队也已经6年没有胜绩了。开赛前，很多人为中国女足揪心—半年前的东京奥运会上，中国女足小组赛两负一平铩羽而归，而日本队不仅是过去两届杯赛的冠军，也在东京打入了八强。更雪上加霜的是，曾在2018年斩获亚洲足球小姐的前锋王霜因伤缺阵，中国队少了那把能一剑封喉的匕首，那么接下来，靠什么赢，怎么赢呢？

日本队持续的快速逼抢很快攻破了中国队的防线，第33分钟，植木理子就抓住中国队的失误，前点头球破门。下半场，中国队变阵，换上奇兵肖裕仪，她果然不负众望，下半场仅开场两分钟她就助攻吴澄舒垫射扳平。此后双方都没能再进一步，比赛进入加时，就在加时赛的第13分钟，又是植木理子的头球，攻破了中国门将朱钰的十指关。

比赛一分一秒地过去，球迷在等待一个奇迹，而王珊珊仍在拼一个奇迹。终于，队友张馨从左翼传中，王珊珊门前抢点，左脚背轻轻一垫，皮球穿过门柱与守门员之间狭小的缝隙，终于稳稳地落在了球网里。

几乎以一己之力，王珊珊助中国队将比赛拖入了惊心动魄的点球大战。门将朱钰率先扑出点球，但是随后中国队的张馨也错失了机会。最后一个点球，日本队罚丢，压力来到了王珊珊面前。她走向12码处，右脚打门，皮球快速穿过了对方门将的十指关，球进了。王珊珊与中国女足挺进了决赛，面对近年来成绩优异的韩国队，她们还能带来更大的惊喜吗？

这不是王珊珊第一次在国际大赛中有出色发挥。

2015年参加加拿大女足世界杯，她就有过两粒进球，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半决赛，也正是她打入了全场唯一进球并帮助中国队进入了决赛。

在球场上，王珊珊既可踢前锋，也可踢后卫，是球队里不可或缺的“万金油”，当然，作为女足队长，她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某个位置、某次助攻或某个进球—以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还要去承担、去帮助队友、去鼓励、去呼应”。“在场上就是要呼喊，要用自己的声音来提醒大家。”王珊珊说尤其是比分落后时，更需要队长站出来将队伍拧成一股绳，而在亚洲杯决赛上，她就是这么做的。

2月6日，印度新孟买DY帕蒂尔体育场，决赛开始了。头号射手王霜带伤出战，王珊珊回撤打中后卫。第27分钟，韩国队发动快攻，崔有利门前抢点得分，上半场补时第3分钟，中国队手球犯规送给韩国队一个点球。0：2，上半场结束。

在足球比赛决赛中，上半场落后两球还能扳回的先例并不多见。足坛历史上最为人称道的一次逆转莫过于2005年的伊斯坦布尔之夜，在欧冠联赛决赛中，英超利物浦上半场0：3落后于意甲AC米兰，结果下半场在6分钟之内连进三球，并在点球大战中笑到了最后。这场比赛被无数球迷铭记，一是因为比赛进程充满张力，二是因为决赛逆转比普通比赛诱惑更大，压力也更大—你已经付出了30年，而现在你只剩下45分钟了，你还能做什么呢？

好在对于这样的落后局面，主教练水庆霞早有预案。在赛后采访中，她说：“中场休息时，我告诉队员首先就是不要泄气，要放下包袱，放手去搏。”这也是王珊珊想要做到的。她不停呼喊，以唤起队友的斗志。在她眼中，无论是领先还是落后，足球场上的困难是一样的。“比赛场上千变万化，不可能有预知的情况。”王珊珊说，“有可能我们在领先的情况下被人扳平，也有可能落后时去追平，这些都取决于你自己对比赛的欲望和你取胜的信心。”在王珊珊看来，假如先取得进球，那仍然要集中精力以防止出现漏洞，而假如落后，那就要调整心态，重新出发。

一场足球比赛90分钟，王珊珊说最关键的时间节点往往发生在比赛开始15分钟和最后15分钟，前者可能是还没进入状态，后者则是可能已经放松了警惕。“所以我们都会喊注意力集中，哨声没响，我们就会一直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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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场比赛开始了。第60分钟，王霜被换下，奇兵张琳艳登场。她的出现解放了王珊珊在中前场的战斗力，此后30分钟，王珊珊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掌控了比赛的节奏。第67分钟，张琳艳造点，唐佳丽一蹴而就，第72分钟，唐佳丽在右侧人球分过传中，张琳艳头球破门。2：2，比赛回到均势。下半场伤停补时5分钟，韩国队在中国队门前形成猛烈攻势，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将又是一场120分钟的鏖战时，又一场绝杀已然在王珊珊脚下酝酿。在距离球门30米处接到唐佳丽的传球，王珊珊背身右脚轻轻一撮，球像一把匕首撕破了对方三人的防守，肖裕仪迎头赶上，完成了最后一击。

比赛结束了！王珊珊随队伍走上了领奖台，并以队长以及整届赛事MVP的荣誉举起了奖杯。那个夜晚，无数球迷热泪盈眶，令他们感动的，不仅有胜利，更有铿锵玫瑰精神的回归—哪怕连续三场淘汰赛都以落后开场，谁又能预言中国女足无法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

不服输，这也是王珊珊从老女足身上学到的珍贵品质。

1990年，王珊珊出生于河南省洛阳市，念小学时，她就展现出了出色的运动天赋。她所在的小学，排球是传统强項，不过因为身高不够，她便在体育老师的建议下改踢了足球。启蒙的那几年，也是中国女足最辉煌的几年。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1999年女足世界杯，中国女足都曾闯入决赛。那时的铿锵玫瑰里不仅有世界级球员孙雯、刘爱玲，也有如今担任女足主教练的水庆霞。

“她们身上那种不服输的精神，是非常需要我们去学习的。”王珊珊说。去年东京奥运会上，中国女足成绩不佳，0：5负于巴西、2：8输给荷兰。回忆起这些败仗，王珊珊倒不觉得难以消化。“亚洲杯是洲际大赛，奥运会是世界范围内最高水平的竞技比赛，比赛肯定有输有赢，胜败乃兵家常事，赢球了我们未雨绸缪，输球了就调整心态、总结经验。”那段时间，中国女足受到了很多批评，对于这一点，王珊珊也照单全收。“有球迷的关注，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我们作为球员都心存感激，等有一天无人问津的时候，才觉得可怕，对吧？”

兵败东京之后，2021年11月，原上海女足主教练水庆霞开始执掌中国女足。到二月拿亚洲杯冠军不过三个月，很多人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水庆霞改变了什么”一度成为微博热搜词条。“其实就是全力以赴的精神。”王珊珊说。回想起与荷兰队的那场失利，王珊珊承认双方有较大的实力差距，也承认在场上会有无力感，不过竞技体育的魅力就在于直面这些挫败，因此她也说道：“就算再无力，也要去拼。”

在日常训练中，王珊珊时刻感受着水庆霞带来的那种变化。有一次队内小比赛，水庆霞亲自上场，而只要她在场上，哪怕只是一次不起眼的游戏，她都会竭尽全力。王珊珊看在眼里，并将自己视为老女足精神与新一代球迷之间的纽带，她说：“她们传承下来的东西，肯定需要我们去巩固和发扬的。我只是希望通过我们新一代女足在场上的行动，让更多小孩、更多球迷来支持女足—而无论是支持女足还是男足，都是好的，因为从技术和规则上讲，这始终是一种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