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

权振榕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降落人间，抚摸大地，你踏上征途，沿着道路向前，越来越多的声音和画面出现在眼前：考场里中性笔划动试卷的沙沙声，清晨校门口卖卷饼的手推车，体育课上被晒得滚烫的塑胶跑道，晚自习的教室里挂着有些刺眼的白炽灯……还有那些许多曾经在年少时光里无比渺小的细节，都不动声色地滞留在漫长的生命里，成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印记。

岁月在酝酿，将未知的迷茫堆积在前进的道路上，像破碎窗户的零零碎碎，洒落在路口中央。青春就在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不作声响地抛弃我们，去迎接下一批旅人，而心跳再也不会像当年收到暗恋的人的礼物后突然加速，手心再不会因为迟到后在班门外踌躇而攥满汗水，夏天的阳光也不会再像那时有活动课的午后一样热烈。那些留存着年轻脸庞的记忆被风雨撕碎，法桐道上大片枯死，黑夜降临，摸不到出口。

男孩子干凈的笑脸，女孩子在风中扬起的纱裙，冰镇汽水翻涌的气泡，课桌上沙沙作响的小电扇，那些在青春里无限美好但又无限久远的事，全被定格在那个荒芜的盛夏。我们拉着手走向盛大的长眠，面露微笑，偷偷含着泪，说生活美好，未来可期。我们盼着高考倒计时结束后能逃离牢笼一样的校园，却又在九月冷清的夜晚，因为看着通讯录里熟悉的名字而见不到他们的面容而伤感。

当终点来临，那道隔绝了青春和人间的大门轰然开启，我们终于来到了曾经被无数次构思过的故事情节，却怅然若失，不知所措。回头看去，近在咫尺的岁月开始分崩离析，那些搁置在抽屉里没有写完的断章残节，被时间折叠而没有说出口的告白，毕业季上匆忙记录下的和某人的合影，都逐渐变成冰冷的回忆，散落在岁月的风里。

孤单，是生病时在深夜惊醒冷到止不住地发抖。你觉得周遭冰冷的寒气要将自己撕扯开，但还是咬着牙起身去倒水吃药，因为从来不会有那个安静的他躺在身边摸你的额头、听你的心跳，不会有那个熟悉的他在温度持续降低的夜晚为你拉上被子，温暖你被寒冷席卷的身体，不会再有那个温柔的他在星光散尽的凌晨端来热水。他同样憔悴的脸，在升腾而起的热气后，消失的光芒重新出现在他黑色的眼眸上。

孤单，是你一个人去买了一杯季节限定的奶茶，一个人回到宿舍默默喝完，看着冰块儿上的颜色逐渐褪去，露出没有生机的苍白，就像你对这个黑暗的世界的热情；又或者你看到一个特别好笑的文字，仰头大笑之后想把它分享出去，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发给谁才合适，于是把它存在相册里，直到很久之后要换手机，也没有再浏览过。

孤单，是某一天傍晚突然就想到了他，于是你从黄昏时分开始，就坐在窗边看着暮色缓缓降临，你看着黑暗像潮水一样涌进屋里，将你看不出表情的面容，连同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和别人说出的悲伤，一起淹没在深深的海底。当第二天清晨来临，你还是会再次挂上得体的微笑，走出门去向遇到的每一个人问好。

漫长的生命像一出独角戏，只有自己不知疲倦地表演，你等不来任何人，也不会去寻找任何人，你和嘈杂的人间横亘着一道沉重的伤痕，隔绝了长眠的过去和彷徨的未来，孤单的只能是你或者整个世界。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他们站在波光粼粼的彼岸望向这里，像在等你发出呼喊，但是你没有，你只是拾起包袱，冷漠地转过身去，继续前行……